《金瓶梅》中小厮玳安的形象塑造

杨黛瑶 胡玉兰

内容摘要：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是西门庆许多事务的中介。作者通过描写玳安的私生活，及其他做奴仆的遭遇和经验来塑造此人物形象。他有效的烘托了主角，从侧面丰富了西门庆、吴月娘等形象的特征，进而提升了小说的表现力。

关键词：《金瓶梅》 玳安 奴仆

玳安是《金瓶梅》西门庆家众小厮中的一员。玳安跟其他小厮的区别在于，他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玳安尽管为配角，然而在小说中的活动频率高，出现的次数多，出现的回目也多。玳安是西门庆活动的见证者，模仿者，继承者。玳安虽是西门庆此主角的陪衬者，但也有自己独特性格特征、经历和内涵。本文结合万历本、崇祯本《金瓶梅》探讨玳安的形象。

一.玳安在小说中的分布

玳安在万历本《金瓶梅词话》、崇祯本《绣像金瓶梅》的回目中均出现3次。《金瓶梅词话》[1]第45回“桂姐央留夏花儿，月娘含怒骂玳安”，第50回“琴童潜听燕莺欢，玳安嬉游蝴蝶巷”，第68回“郑月儿卖俏透密意，玳安殷勤寻文嫂”。《绣像金瓶梅》[2]第50回“琴童潜听燕莺欢，玳安嬉游蝴蝶巷”，第68回“应伯爵戏衔玉臂，玳安儿密访蜂”，第95回“玳安儿窃玉成婚，吴典恩负心被辱”。万历本和崇祯本的第50回目无区别，都指明在西门庆的影响下，玳安虽为奴仆，也学主子走上了逛妓院的道路。万历本和崇祯本的第68回目不同，但都提到玳安。万历本的“寻文嫂”在崇祯本中被用“密访蜂”替代，增加了玳安行为的私密性、主动性，也暗示玳安行为是寻花问柳类。此表明在西门庆的影响下，他的奴婢们也开始上行下效，为小说穿插写西门庆家的奴婢之间偷情埋下伏笔。万历本的第45回突出玳安因言行不符合吴月娘的心意而遭骂。崇祯本第45回目为“应伯爵劝当铜锣，李瓶儿解衣银姐”，没有提到玳安。结合小说正文看，万历本第45回目突出了玳安被骂的理由。此回通过吴月娘之骂，“这月娘听了，就有几分恼在心中。骂玳安道：‘恁贼两头献勤欺主的奴才！……原来都是他弄鬼’”[2]664点出了玳安善于逢迎的性格特点。同时也表明，玳安是西门庆、吴月娘这对主子之间的重要中介。吴月娘要了解西门庆的动向，需要依靠玳安。万历本的第95回目为“平安偷盗假当物，薛嫂乔计说人情”，强调平安的偷盗行为，而没有提到玳安。崇祯本的第95回目“玳安儿窃玉成婚，吴典恩负心被辱”，则暗示玳安在西门家有与众不同的地位，此回目也表明玳安虽然奴仆，但是却有了一个好结果，为第100回中描写玳安改名为西门安，继承西门庆家的财产做了铺垫。

《金瓶梅》共100回，有79回提到玳安。玳安在《金瓶梅》中的变化以第79回“西门庆贪欲得病，吴月娘墓生产子”（万历本回目，崇祯本为“西门庆贪欲並命，吴月娘失偶生儿”）为界。第79回以前，玳安侍奉对象主要是西门庆，第79回以后，玳安侍奉的对象是吴月娘。第79回以前包括第79回，共有67回提到玳安，第79回以后共有12回提到玳安，两者的占比非常高，此说明玳安在《金瓶梅》中虽为配角，且地位低下，但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于陪衬、烘托主角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第79回以前，玳安出现的频次越高，与西门庆的活动越频繁相应。第79回以后，玳安侍奉的对象是吴月娘，吴月娘是女流之辈，她不可能像西门庆那样频繁的出门活动，她出门频率低，故玳安出现的频次也相应降低。此外，在西门庆病逝后的第80、81、82回里均不见关于玳安的描写。直到第83回，才写吴月娘安排玳安跟女婿陈敬济参与家里店铺经营“遇着傅伙计家去，方叫经济轮番在铺子里上宿。取衣物药材，俱同玳安儿出入”[2]1337，暗示玳安的地位逐渐提高。由此可见，作者对玳安角色的塑造和活动的安插是根据主角的行为和意志来设计的。

二.玳安的特征与私生活

玳安在西门庆家的生活描写虽然以第79回为界限，分别叙述其以侍奉西门庆和吴月娘为中心的奴仆生活，但并不意味这个人物形象没有自己独特的个性特征。玳安在以西门庆、吴月娘为中心的生活之外也有自己的独立生活空间。对玳安独立生活空间的描写，一方面丰富了人物形象，另一方面以扩充了小说的内容。

首先，玳安的年龄及特征。万历本中，玳安首现于第3回，“就去街上买了绢三疋，并十两银子清水好绵。家里叫了个贴身答应的小厮，名唤玳安，用包袱包了，一直送入王婆家来”。[1]36在此，只写玳安的任务是帮西门庆把做媒礼送给王婆，并无对玳安容貌、年龄的描写。崇祯本里，玳安首现于第1回，“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厮儿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原是西门庆贴身伏侍的，唤名玳安儿”。[2]16此段描写虽也没有写玳安的年龄，但是“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表明其年轻、英俊、聪明，有朝气。小说第95回写到“平安道：‘小的今年二十二岁，大娘许了替小的娶媳妇儿，不替小的娶。家中使的玳安儿小厮，才二十岁，倒把房里丫头配与他，完了房’”。[2]1496根据朱一玄《金瓶梅词话故事编年》考证，第95回的故事时间是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年。[3]1601120年玳安20岁，以此推测，那么他的出生时间为1100年。玳安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时年玳安为12岁，“眉清目秀，伶俐乖觉”的描写跟12岁小男孩的特征相吻合。12岁的小男孩玳安，跟在27岁的西门庆身边，做他的贴身小厮，耳濡目染他的所作为，为玳安的成长变化做了铺垫。

其次，玳安的私密生活。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但也有西門庆所不知晓的私密行为，而且这些行为无一不是西门庆日常行为的翻版。第一，狎妓。第50回“琴童潜听燕莺欢，玳安嬉游蝴蝶巷”。据朱一玄的考证，此回的故事发生在政和七年，1117年[3]142，玳安17岁。17岁的男性正是青春发育期，精力旺盛。这回先写玳安跟书童打闹一阵，然后去韩道国家接西门庆。琴童在外偷窥西门庆的房事。“玳安道：‘这后面小胡同子里，新来了两个小丫头子……咱们混一回子去’”，[2]738玳安和琴童到了蝴蝶巷的王八家妓院，在听说两个妓女已经陪着别人之后，玳安进并“飕的只一拳去”[2]739打人。接着“玳安便搂着赛儿，琴童便拥着金儿……玳安向赛儿说：‘俺们改日再来望你’”[2]740，这一段所塑造的玳安形象跟西门庆几乎无差别，玳安仗着西门庆的势欺人，跟妓女的交流方式等无不暗示玳安日后将成长为西门庆样式的人。第二，跟同伴的妻子偷情。万历本第78回“西门庆两战林太太，吴月娘玩灯请蓝氏”写到“原来贲四这个老婆，不是守本分的，先与玳安有奸，落后又把西门庆勾引上了。”[1]1170据朱一玄考证，此回的故事时间为政和七年，1117年[3]153，玳安17岁，而贲四娘子32岁。第三，跟吴月娘的贴身侍女小玉有私情。第46回“小玉下来把壶坐在火上……无人处两个就搂着咂舌亲嘴。”[2]679第95回“月娘生日……月娘亲自走到上房里，只见玳安儿正按着小玉在炕上干得好。看见月娘推门进来，慌的凑手脚不迭。”[2]1494

从玳安的私生活可见，他在外逛妓院，跟贲四娘子保持情人关系，在家跟吴月娘的贴身侍女小玉有私情，他的私生活跟主子西门庆有着同质性。

三.玳安的奴仆生活

玳安的奴仆生活通过描写他跟三类人的关系而展开：与西门庆、吴月娘等主子的关系;与其他奴婢小厮的关系;与西门家人之外的其他人的关系。玳安的奴仆生活既是西门庆一家生活的展现，也是表现玳安性格特征的一种方式。

第一，挨打被骂。被主子打骂是玳安经常经历的事情。《金瓶梅》中玳安第一次被西门庆打的情节出现在第12回，“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脚……‘家中那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玳安只得含泪回家”。[2]181第18回，“不一时，把玳安叫到跟前，月娘骂道：‘贼囚根子！你不实说，教大小厮来拷打你和平安儿，每人都是十板。’”[2]273玳安挨打被骂的原因多种多样，第12回是因替潘金莲传递信惹恼李桂姐，而被西门庆打。第18回则是因替西门庆隐藏行踪而被吴月娘打骂。因此在描写他跟西门庆、吴月娘的关系时，突出其作为奴才的忍辱性。

第二、欺负同伴。玳安自小跟在西门庆身边，学到西门庆许多陋习，打架骂人成为常事。第51回，写“玳安道：‘贼狗攮的秫秫小厮，你赌几个真个？’走向前一个泼脚撇翻倒，两个就磆碌成一块了。那玳安得手，吐了他一口唾沫才罢了。说道：‘我接爹去，等我来家和淫妇算帐。’”[2]765骑马一直去了。这一段生动的描写玳安打人骂人情形，他自己是小厮，却骂人是“贼狗攮的秫秫小厮”活脱脱一个小西门庆的形象。这既突出其为西门庆贴身小厮的优越性，也为玳安改名为西门安，继承西门庆家业埋下伏笔。

第三、灵活多计。玳安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逢迎主子。这些不仅表现在他跟西门庆、吴月娘、潘金莲等主子的直接交流当中，也表现在他跟他人交往，劝慰他人并给他人出谋划策当中。第78回，贲四老婆是玳安的情人，后又跟西门私通，担心被人告发到吴月娘处，因此跟玳安倾诉。玳安给她出主意说“如今家中，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语……你依我，节间买些甚么儿，进去孝顺俺大娘，别的不稀罕，他平昔好吃蒸酥，你买……第二日赶西门庆不在家，玳安就替他买了盒子，掇进月娘房中”，[2]1245此处描写玳安不仅出主意，且帮助贲四老婆，把事情做好。可见玳安不仅非常了解主子的心理，为人也相当灵活。

四.玳安形象的意义

玳安是《金瓶梅》中配角，他是西門庆跟各类人交往的重要中介。他不仅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也有特定的意义。

首先，玳安是西门庆的中介，尤其是西门庆跟女性交往的重要中介，推动了故事发展。西门庆在外跟韩道国的妻子王六儿、王招宣家的林太太贲四嫂偷情。玳安都是重要的跟班和重要中介。

第一，做西门庆的跟班，且做琴童狎妓的中介。第50回，写西门庆到王六儿家，跟王六儿偷情，玳安趁着西门庆无任务吩咐的时候，带着琴童到蝴蝶巷狎妓。玳安既是西门庆的跟班、中介，又成为琴童狎妓的中介。

第二，为西门庆私通林太太寻媒做中介。第68回，西门庆到妓女郑爱月处，郑爱月给西门庆推荐王招宣家王三官娘林太太，并说王三官的媳妇黄氏也很标致。只要把林太太拿下，黄氏也不难成为西门庆的人。西门庆感谢郑爱月给他提供信息，并承诺每月送30两银子包养郑爱月。西门庆回家之后吩咐玳安去找文嫂，这文嫂是过去给陈敬济说媒的人。玳安找到陈敬济询问文嫂的住处。陈敬济问找文嫂的原因，玳安说不知道。因为文嫂住的地方比较偏，玳安要陈敬济说了两遍，然后骑马去寻找。找到文嫂后，带着文嫂到西门庆家。西门庆和文嫂交谈时，“那平安和画童都躲在角门外伺候，只玳安儿影在帘儿外边听”。[2]1050这表明，玳安对西门庆的事情有很大的好奇心。此后，玳安不断穿梭在文嫂和西门庆之间，最终把事情做成。西门庆第一次去王招宣府时，带着玳安、琴童。会完林太太，西门庆依然带着玳安、琴童回去。看似圆满。所以，张竹坡在第68回的点评中说：“玳安儿，蝶使也，于蝴蝶巷一映出，于此处访蜂媒，又一映出也。”[4]148也就是说，作者在第50回，写玳安去蝴蝶巷狎妓的时候，已经为第68回写玳安做为西门庆、媒婆文嫂的中介做了铺垫。在第95回的点评中说：“玳安者，蝴蝶也。观其嘻游之巷可知，观其访文嫂儿可知。文嫂者，蜂也，其女儿金大姐者，黄蜂也。蜂入林中，春光已老，故先用之以为敬济作媒，则当金莲正盛之时而后用之于林氏也。蜂媒必蝶使可访，故用玳安。玳安者，墨班黄班，所谓花蝴蝶也。”[4]188

第三，做西门庆私通贲四嫂的中介。第77回，写西门庆看上了贲四的老婆。贲四恰好不在家。西门庆委托玳安做中介，西门庆“悄悄向玳安道：‘你慢慢和他说，如此这般，爹要来看你看儿，你心下如何？……你问他讨个汗巾儿来与我。’”[2]1232玳安很快得到了贲四嫂的回复，并带回“一方红绫织锦回纹汗巾儿”。[2]1232西门庆很高兴，但不知道原来玳安早就跟贲四嫂有私情，是贲四嫂的情人。做中介，拿到贲四嫂的汗巾是易如反掌之事。

在此表明，玳安虽然为配角，但对于推动主角西门庆的活动，推进故事情节发展有重要作用。

其次，玳安成吴月娘的依靠者，增加了吴月娘形象内涵的多义性。跟西门庆的众妾相比，吴月娘是贞洁守正的女性形象。但《金瓶梅》中对于吴月娘和玳安的关系描写比较暧昧。第31回，借看官之口说平安被逼“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1]371第95回，平安被吴典恩逼迫说月娘和玳安有奸。第97回，陈敬济跟春梅说玳安和吴月娘有奸。第95回，吴月娘看见了玳安和小玉有私情，竟然没有生气，最后把小玉配给玳安。第100回，则写吴月娘“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2]1579，这些片段描写暗示玳安在吴月娘心中跟其他小厮不一样。最终玳安改姓西门，继承了西门庆的家业，成为吴月娘的依靠者。张竹坡第100回评说“以玳安养月娘，又言危殆，而当求安也”[4]193，因此，玳安这个角色不仅陪衬吴月娘，且对小说的内容和结构也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玳安的种种表现可以预见，玳安未来的生活一则是西门庆生活的延续，再则是以奴仆兼主子的身份侍奉吴月娘。以此，故事的内蕴得以有效的延伸。

终上所述，玳安虽然是《金瓶梅》中的一个配角，但是他对于烘托主角，丰富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增强故事内涵有着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兰陵笑笑生著，戴洪森校点.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2]兰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王汝梅，李昭恂，于凤树校点.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91.

[3]朱一玄编.古典小说版本资料选编四种·金瓶梅词话人物表[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

[4]侯忠义，王汝梅编.《金瓶梅》资料汇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基金项目：2018年教育部产学合作协同育人项目（第二批）“‘民间文学’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项目编号：201802144003）。

（作者单位：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