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馔食英译对比研究

浦佳

内容摘要：食物是时间的馈赠（gift of time），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让我们寻着红楼美宴，展开味蕾的追忆。本文以杨宪益和Hawkes的两个《红楼梦》英译本为研究对象，以对原著的忠实度为出发点，对比分析文中经典红楼珍馐美馔翻译。

关键词：《红楼梦》 美食 翻译 对比

正所谓，木石前盟传千年，红楼美食天下闻，旧时贵人享盛宴，进入寻常百姓家。中国饮食文化融合了中医养生学，阴阳五行哲学思想等，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本文以红楼美食为出发点，对比了两位翻译家杨宪益和霍克斯的不同翻译，欣赏他们的翻译艺术，对比其翻译的差异性，分析其翻译的得失。

一.制作方式、选词精准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母笑道：“把茄鲞搛些喂她。”中的“茄鲞”：

霍译：dried aubergine风干茄子

杨译：fried egg-plant 煎炸茄子

两种翻译的主要区别是烹饪和制作的说明不同。杨译的煎炸其实只是漫长制作过程中的一步，霍译的风干更符合作者的原意，制作周期也更长久。鲞的字海释义有二，一是剖开晾干的鱼，二泛指成片的腌腊食品。茄鲞指通过风干、腌腊工艺制成的切成片状腌腊茄子干。茄鲞是全书写得最为详实的一道菜，刘姥姥吃后赞不绝口。凤姐详述了制作方法，茄子刨皮、切丁，用鸡油炸。再用鸡脯合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切丁。拿鸡汤煨干，香油一收，糟油一拌，罐封。吃时拿出来用炒鸡瓜子（鸡腱子肉）一拌。炸煨收拌封，烹制五步曲，一气呵成。这道菜配料复杂、工艺精细，精确的翻译能让外国读者更加了解贾府的繁华富贵、铺张浪费，为日后的衰落破败埋下了伏笔。

二.食材定位、准确无误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宝玉、探春到贾母处，宝玉只嚷饿了，连连催饭。好容易等到摆上饭来，头一样菜是牛乳蒸羊羔。贾母就说：“这是我们有年纪人的药，没见天日的东西，可惜你们小孩子吃不得”。

霍译：unborn lamb steamed in milk

杨译：lamb embryo steamed in milk

牛乳蒸羊羔是为贾母而做的特菜，老年人血气不足，需要进补。年轻人血气方刚，所以贾母说小孩子吃不得。羊羔是从羊胎中取出的尚未出生的乳羊。embryo是胚胎的初期，unborn lamb未出生的羔羊更确切。所谓药食同源，自古以来，人们相信母体孕育中的新生命如胎盘极有滋补作用。运用蒸这种烹调方法，原料一般是鲜活的食材。而炖一般选的是足块整料，肥壮结实，适宜长时间加温的原料。在食疗方面，中医更推荐以炖的方式来保留食物的营养与原味，所以不妨译为unborn lamb stewed in milk。

三.特有制作、清晰明了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霍译：herb-flavoured New Year’s Eve wine， love feast soup， lucky cakes， wish puddings.

杨译：New-Year Wine， happy-reunion soup， lucky fruit， wish-fulfillment cakes.

屠苏原指古代屠苏草装饰的一种房屋。屠苏酒是中国古代春节时饮用的酒品，又名岁酒。宋王安石《元日》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霍译herb-flavourd香草味的新年的酒比较准确，合欢汤用合欢花所制，除夕夜合家团圆饮用。杨译happy-reunion soup 比love feast soup更贴切。吉祥果以水果、蜜饯为主，面食为副，雕刻吉利花纹等制成，杨译lucky fruit比霍译lucky cake更准确。如意糕形似如意，以糯米粉加芝麻制成。杨译wish-fulfillment实现愿望比霍译wish puddings更符合如意的含义。就行年糕寓意年年高，面条寓意长命百岁，汤圆寓意团团圆圆，饺子寓意招财进宝，这些食物的寓意是中国传统饮食文化所特有的。

四.增加备注、寓意深刻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霍译：grapefruit;Buddha’s hand

杨译：pomelo;Buddha’s hand

脂砚斋里面谈到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二人是在懵懂无知、谈笑风生间就被缔结了姻缘。就当时的运输条件而言，柚子从南方运到金陵很困难，除非是贡品。巧姐与板儿争抽子与佛手，若是貢品，尊贵且不可亵玩，香橼本身就是个玩物，不算美味但极香。又香又圆且与佛手为同季果品，极有可能是香椽。霍杨的佛手均直译为Buddha’s hand，就是fingered citron，霍译柚子为grapefruit葡萄柚其实是后来才从中美洲引入中国的，杨译柚子为pomelo文旦，还是比较符合的。另外，如果增加注释，增加香橼与缘分destiny中文直接谐音关联的奥秘，更利于外國读者融会贯通、感受国学的博大精深。

五.追根溯源、全面概括

《红楼梦》第十六回：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子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硌了他的牙。”因向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

火腿炖肘子乃清代名菜，美其名曰“金银蹄”，口感酥烂，适合老年人食用。

霍译：boiled gammon

杨译：fresh pork stewed with ham

霍译gammon腌猪腿即火腿，缺少了原料猪肘，杨译食材完整，但pork猪肉过于笼统，火腿肘子与鲜肉肘子合炖可译为fresh elbow pork stewed with ham。

六.材质精确、外形贴切

《红楼梦》第八回：（宝玉）因而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

豆腐皮包子是宝玉想送给晴雯吃的美食。豆腐皮是中国传统豆制品，也是清代宫廷贡品性平味甘，有清热润肺之功效，方法是煮热浓豆浆，用竹签恰当地捞出表层的皮膜并使之慢慢地干燥而得之。两位译者皆译为beancurd dumplings豆腐包子，其实可译为skin of soybean milk buns豆浆皮制成的包子。其营养是豆腐的数倍，清热养胃，当时普通人家很难享用，所以宝玉借自己想吃带给晴雯。翻译准确能让外国读者了解这道点心的独具匠心和珍贵之处。

七.色香味形、一一对应

《红楼梦》第十九回：贾妃赐出糖蒸酥酪。

霍译：sweetened koumiss

杨译：sweetened junket

糖蒸酥酪是宫廷御膳，用牛奶加米酒汁蒸成。原来只在宫廷享用，做法秘不外传，直到晚清，才传入民间。sweetened koumiss甜马奶酒，味道相似，形态不同，酥酪是凝脂状非液体。sweetened junket，凝乳甜品，符合本义。

八.原料配方、详尽呈现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贾宝养伤期间想喝荷叶莲蓬汤。凤姐一旁笑道：“都听听！口味倒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地想这个吃。”

霍译 soup with the little lotus-leaves and lotus-pods in it

杨译 broth with small lotus leaves and lotus seeds

荷叶莲子肉汤符合原文，文中凤姐让厨房拿出几只鸡来煨汤，可以增译为chicken soup。

九.忠于原义、传神达意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丫头们听说，便去抬了两张几来，又端了两个小捧盒。揭开看时，每个盒内两样。这盒内是两样蒸食，一样是藕粉桂花糕，一样是松瓤鹅油卷。

霍译：marzipan cakes made of ground lotus-root and sugared cassia-flower， pine-nut and goose-fat rolls

杨译：ground lotus-root flavoured with fragrant osmanthus， pine-kernal and goose-fat rolls

ground碾磨写出了制作工艺，霍译marzipan杏仁蛋白软糖是西式甜点，cassia是桂皮、肉桂，是异化译法，但偏离本义。杨译桂花为osmanthus更准确。

十.保留精髓、原汁原味

《红楼梦》第八回：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也忙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到：“这个须得就酒才好。”

霍译：goose-foot preserve

杨译：goose foot and duck tongues pickled with distiller’s grain

糟鹅掌鸭信乃扬州传统名菜，糟酒由蒸熟的糯米加入酒曲发酵而成。杨译加了酒糟的说明，霍译腌鸭掌只提及部分原料，鸭信与酒糟乃菜品之精华和灵魂，缺失了原味。

十一.古韵悠长、意味深远

《红楼梦》四十五回：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

这里的梅片并不是什么梅花的花瓣，而是指一味药材冰片，冰片在古代医籍中也叫梅片，对于黛玉久咳造成的咽喉嘶哑疼痛有一定的疗效。

霍译：frosty star-shapes of dazzling white imported sugar

杨译：plum-petal snow-white sugar from Alpinia Park

霍译糖霜包裹、形如繁星、白亮耀目的进口糖，文藻华丽，但欠精准。imported进口糖不够准确，其实洋糖是表明当时制糖技术已达出口标准。杨译形如梅花、洁白如雪的高良姜糖。梅兰竹菊乃花中四君子，译文更显古风。

十二.归化异化、灵活运用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春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霍译shrimp-balls in chicken-skin soup， duck steamed in wine， red salted goose-slices， cream-cheese rolls stuffed with pine-kernels， delicious， steam-hot， fragrant green rice

杨译chicken skin soup with shrimp balls， steamed duck with wine sauce， salted goose， pine kernel cream puffs， hot green rice

泡芙puff是一种源自意大利甜食。采用归化法翻译，向目的语的读者靠拢，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译文。hot green rice 碧粳米在清代系贡品，微带绿色，炊时有香的特点。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诗云：“选次不辞过，知君怜我真，红鹅催送酒，苍鹘解留人。”红鹅配美酒，想象也醉人。红鹅应该就是胭脂鹅脯，胭脂指鹅皮呈红色，是红曲米染的色。红曲米是糯米蒸好后，接种红曲菌种，发酵成红曲糯米粉，捣碎了就是红曲粉。豆腐乳和烧腊也都是用红曲米，才有了那抹红色。归化异化灵活调度更能灵动地传神达意。

《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所谓一部红楼读人生。本文选取了其中的馔食文化为视角，以杨宪益和霍克斯的英译本为分析对象，进行了对比研究。红楼美食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翻译包括了食材、烹饪方法，还有蕴藏的中国文化和寓意。精准的翻译有利于外国的读者了解我们中国的饮食文化、养生哲学和对生活的美好寓意。

对应是翻译最主要的双语转换手段，包括概念、形式、语境、风格，修辞和文化等六个维度的意义对应。翻译馔食一方面宜精炼概括其原料和做法，注意饮食差异，尤其关注文化特有词汇culture specific words的转换，另一方面翻译不能局限于字词的本身，要联系作品的大背景、时代和地域文化的特色进行准确地对应。

同时，译者应充分考虑外国读者的接受能力和阅读乐趣，在他们可接受的基础上尽量直译、异化，在词不达意或可能引起误解时，采用灵活的处理方式，从而产生和原文一致的理解和读者感受。就像制作美食一样，尽量保持本土特色、原汁原味。中国文化源远流长，魅力无限，翻译就是我们文化交流与发展的橋梁。

参考文献

[1]Hawkes， David（tr.）. The Story of the Stone.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

[2]杨宪益、戴乃迭（译）.A Dream of Red Mansions. 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

[3]刘宓庆.翻译教学：实务与理论.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302

[4]汪榕培，王宏.中国典籍英译.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229

（作者单位：河海大学常州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