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会计信息可比性研究

郭慧婷 李晓宇

【关键词】 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 会计信息可比性; 内部控制; 分析师跟踪

【中图分类号】 F274;F27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5937（2022）05-0091-08

一、引言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给全球经济发展及资本市场带来了巨大冲击[1]，也给企业的生产经营带来了挑战[2]。相对于传统的市场化交易，需要专有性投资和特定对象的关系型交易[3]占比逐渐提高。目前在我国市场上，约有48.5%的上市公司与前五大供应商或客户的交易比例超过30%①，可见企业普遍存在着对主要客户和供应商的依赖。这种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一方面能够保持交易稳定，降低企业交易成本，提高企业运行效率，促进供应链整合;但是另一方面企业会为了维持关系型交易专有性投资的价值，保持关系型交易网络的稳定性，而选择性地进行信息披露以粉饰报表业绩，那么这种关系型交易是否会影响企业披露的财务报告质量？

同时，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建立，市场逐步发展壮大，投资者对于企业会计信息质量的关注也越来越多。而会计信息可比性是会计信息高质量的特征之一，是指不同的会计主体对于相同或不同的经济业务能生成可比或异质的会计信息[4]。现有文献发现，可比性可以改善企业的信息环境，提高信息使用者的决策有效性，同时降低信息不对称问题，提升资本市场运行效率[5]。而对于会计信息可比性的影响因素目前主要集中在宏观经济环境[6]、公司内部治理[7]、审计师[8]、机构投资者[9]等利益相关者方面。鲜有文献从供应商/客户这一角度来研究关系型交易对于可比性的影响。

因此，本文实证检验了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对可比性这一会计信息质量的影响，进一步研究内部控制、分析师跟踪对两者关系的作用，并揭示存在的盈余管理中介效应。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会计信息可比性

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不断融合，市场竞争愈加激烈，多数企业为应对较高的交易成本而选择了基于长期战略合作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模式来进行生产经营。而所谓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是指基于企业战略合作关系，依赖个别主要供应商、客户进行生产经营活动，并且建立在商业网络基础之上的关系型交易模式[10]。处于同一关系网络上的企业为了维持这种稳定的关系模式，可能利用企业会计信息的不对称，操纵信息处理过程，进而影响企业的会计可比性，其影响机理主要有以下两方面。

一方面，在关系型交易模式中存在基于专有性投资的战略联盟。处于同一供应链上的供应商/客户与企业互为重要的利益相关者，为了维持交易的稳定，企业之间会形成一种战略联盟。而根据资源依赖理论[11]，这种联盟需要专有性投资，如实物专有性投资及无形的人力资本专有性投资等。如果企业的未来前景比较好，那么供应链上的企业可预期获得的收益将更高，专有性投资效率也会提高。这种为维持关系型交易模式的专有性投资不可逆，一旦企业之间的战略联盟解除，这些专有性投资也不能收回。因此供应商、客户为了防止战略联盟解除造成的损失，会更倾向于选择与同行业其他企业相比发展更好、会计信息质量更高的企业。而企业也有动机向处于同一供应链的顾客和供应商传达企业经营能力强、发展潜力强的利好消息，从而保持战略联盟的稳定。这就为企业有选择地进行信息披露，粉饰财务报表进而维持关系型网络，避免解除合作关系提供了内在动因。

另一方面，在关系型交易的背景下，供应商和客户与企业具有更加紧密的私下信息沟通渠道。随着供应商和客户与企业的依赖程度不断加深，其所需的企业财务信息可通过其他非公开渠道获得，从而降低了对企业公开披露财务信息的需求。同时，由于信息披露的专有性成本的存在，即行业竞争对手可以通过利用企业公开披露的信息，给企业带来竞争劣势成本[6]。因此为了防止竞争对手利用公开的可比性信息损害企业的竞争优势，同时为关系网络上的供应商/客戶提供更多可比信息，来增加他们对企业发展前景的预期，企业会更倾向于私有沟通方式为其提供所需的会计信息[12]。那么这种私下信息获取渠道势必会减少企业对外公开具有较高可比性的会计信息的动机，而使企业对外公布的会计信息可比性降低。综合以上分析，提出假设1。

H1：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会降低企业的会计信息可比性。

（二）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内部监督与会计信息可比性

杨雄胜[13]提出完善的内部监督机制是制衡企业利益相关者的有效措施，有利于弱化关系型交易对双方的影响。根据委托代理理论，所有者与经营者存在着一定的信息不对称，而内部控制作为一种高效的监督机制可以有效缓解代理问题[14];同时能够抑制管理层的盈余操纵行为，使报表财务信息遵循会计准则的要求，从而提高可比性[15]。因此，当公司的内部控制质量较高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公司为维护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网络而进行的盈余管理活动，促使管理层合规披露，提高信息透明度，进而提高可比性。同时内部控制质量较高的公司意味着公司治理机制较为完善，一定程度上降低企业经营风险;也可以向供应商、客户传递企业经营稳定、盈利能力强的信号，增加供应商、客户对公司未来前景的预期，进而吸引其与企业保持稳定的战略合作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这种关系型交易对可比性的负面影响，进而提高会计信息可比性。基于此，提出假设2。

H2：高质量的内部监督会减少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对企业可比性的抑制作用。

（三）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外部监督与会计信息可比性

根据公司治理理论，制衡机制的缺乏是导致管理层进行会计信息操纵的重要原因，良好的外部监督机制可以增加信息的透明度，缓解代理问题，降低道德风险，促进管理者合规经营[16]。企业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越高，企业会更倾向于利用非公开渠道披露相关信息，这对处于关系网络以外的会计信息使用者来说，是不利于其进行分析决策的。会计信息可比性的存在是为了解决投资者等信息需求方与上市公司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情况，缓解代理矛盾和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冲突。基于信号传递理论，分析师对企业的信息跟踪及其定期公布的对企业利润的预测分析报告有助于加快企业内外部信息收集和传递的速度，减少内外部信息的不对称程度，即分析师跟踪具有积极的外部监督机制作用[17]。所以，当跟踪企业的分析师数量较多时，所发挥的外部监督机制的作用也会加强。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操纵盈余的风险相对较高，为了避免违规行为被发现而导致关系网络被解除，企业会尽量降低双方的信息不对称程度，合规披露，尽量减少与其他企业信息披露的不同，进而使会计信息可比程度提高。综上，本文提出假设3。

H3：较强的外部监督抑制了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对企业可比性的负面作用。

基于以上分析，构建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对企业可比性影响的关系模型，见图1。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0—2019年我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此外，本文剔除了金融保险类企业，ST、？觹ST类企业及数据有缺失的样本。最终获得10 327个数据，样本数据中内控指数来自于迪博数据库（DIB），其他数据均来自于国泰安数据库（CSMAR）。同时利用Stata15软件对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本文借鉴De Franco et al.[18]及胥朝阳等[19]的方法确定可比性的度量指标。利用企业连续16个季度的数据来估算企业i第t期的会计系统，计算如式1所示。

EARNINGSi，t=αi，t+β1iRETURNi，t+β2 iNEGi，t+β3 iN-

EGi，t×RETURNi，t+εi，t      式1

其中，EARNINGSi，t表示公司i在t季度的会计盈余，等于季度净利润与季度初权益市场价值的比重;RETURNi，t为公司i第t年季度股票收益率;NEGi，t为虚拟变量，若季度股票收益率为负时取值为1，否则为0。

然后假定公司i和公司j的经济业务和交易事项相同（均为RETURNi，t），利用公司i和公司j的会计系统估计模型可以估算出公司i和j的预期盈余：

将公司i和公司j的可比性定义为式2、式3计算出预期盈余差异绝对值平均数的相反数，即式4：

最后，将公司i与同行业的其他公司进行配对组合，将每对组合可比性值的均值作为公司i在第t期的会计信息可比性测度值（COMPACCT），该值越大表示会计信息可比性越强。

2.解释变量

本文选取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为解释变量，其度量借鉴方红星等[10]的做法，采用三个指标来分别衡量，用公司前五大供应商采购额比例衡量供应商关系型交易程度（SUPPLY）;前五大客户销售额比例衡量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CUSTOMER）;同时考虑到某一企业在实务中两种关系型交易的程度不一致，因此用二者之和的均值衡量整体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SCII）。SUPPLY、CUSTOMER、SCII的值越大，表示企业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越高，与供应商、客户关系越紧密。

3.调节变量

借鉴现有文献，本文将内控指数、分析师跟踪作为内部监督机制和外部监督机制的替代变量[20]，并设置如下两个分类变量：（1）内部控制IC，若IC大于年度行业该指标的中位数取1，表示内部控制质量高，内部监督强;否则取0。（2）分析师跟踪（ANALYST），若分析师跟踪人数大于年度该指标行业中位数时取1，表示外部监督强;否则取0。

4.控制变量

本文参考张永杰等[21]的研究，加入了如下变量作为控制变量：资产负债率（LEV）、公司规模（SIZE）、独立董事比例（PID）、账面市值比（BM）、总资产报酬率（ROA）。

变量定义见表1。

（三）模型构建

借鉴周冬华等[17]的研究构建了如下的OLS回归模型，模型1验证研究H1：

为检验内部控制的调节作用，构建了模型2以驗证研究H2：

同理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分析师跟踪（ANALYST）以检验研究H3，如模型3所示：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的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显示，2010—2019年我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会计信息可比性（COMPACCT）的均值为-0.0266，中位数为-0.0217，与已有文献的相关数据结果较为接近。供应商关系型交易的（SUPPLY）均值为0.3387，中位数是0.2936;客户关系型交易（CUSTOMER）的平均值为0.2876，中位数是0.2324;整体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SCII）的均值为0.3129，中位数是0.2861。从最大值和最小值来看，无论是供应商关系型交易的（SUPPLY）、客户关系型交易（CUSTOMER）还是整体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SCII），其最大值均在80%左右，说明个别企业存在着严重依赖主要供应商、客户来进行生产经营活动，其比例远大于均值。在控制变量方面，描述性统计结果与已有研究结果类似。

（二）回归结果分析

1.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会计信息可比性关系检验

从表3（1）列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其他相关因素后，供应商关系型交易（SUPPLY）的回归系数为-0.1855②，显著为负。（2）列、（3）列显示，客户关系型交易（CUSTOMER）、整体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SCII）与会计信息可比性（COMPACCT）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2987、-0.3751，t值分别为-3.82、-3.87，在1%水平上显著。上述结果说明，企业为了维持供应商和客户的关系型交易所依赖的关系网络，激励供应商、客户进行关系专用性投资，提高供应商和客户对企业未来前景的信心而选择性地进行披露，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企业可比性降低。H1得到验证。

2.内部控制的内部监督作用检验

表4中Panel A列示了内部控制对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会计信息可比性关系的调节作用。（1）列—（3）列回归结果显示，内部控制（IC）与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三个衡量指标的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上述回归结果说明了内部控制作为企业的内部监督机制，能够有效抑制公司为维护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网络而进行的粉饰活动，促使管理层合规披露，提高会计信息质量。H2得到了验证。

3.分析师跟踪的外部监督作用检验

如表4中Panel B所示，本文利用分析师跟踪来检验外部治理效应。（4）列—（6）列的回归结果证实，分析师跟踪（ANALYST）与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的三个度量指标的交互项回归系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且与自变量本身的回归结果符号相反。这与H3的预期结果一致。回归结果说明了分析师跟踪具有积极的外部治理功能，弱化了管理层选择性披露信息的动机，缩小与同行业其他企业信息披露的差异性，进而有效抑制了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模式下，会计信息可比性会有所降低的现象。H3得到了验证。

五、进一步分析与稳健性检验

（一）进一步分析

上述研究表明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会降低企业的会计信息可比性。为了进一步厘清该关系型交易是通过何种机制影响会计信息可比性，本文对其产生影响的路径进行了进一步分析。

企业为了应对来自供应商/客户对企业发展潜力和经营前景的要求，往往可能通过增加对应计项目的操纵等盈余管理手段来粉饰财务报表，从而满足其对企业的预期[22]。Dou et al.[23]研究发现，如果企业所在的行业属于关系专有性投资较高的类型，那么更倾向于通过盈余管理的手段来向供应商或者客户提供更加有用的信息。同样，徐虹等[24]研究也发现，依赖关系型网络进行交易比例越高的企業，其进行应计盈余管理的动机越强烈。而企业对盈余的操纵，势必会降低企业会计信息的透明度，减少会计信息质量，进而对会计信息的可比性造成一定影响。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从应计盈余管理的视角出发来考察供应商等关系型交易对会计可比性的影响机制。采用修正的Jones模型计算出的操纵性应计利润的绝对值（DA）作为盈余管理的代理指标，借鉴温忠麟等[25]对中介效应的检验步骤进行分析，上述模型1即为中介效应检验的第一步，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构建回归模型4和模型5，即：

表3给出中介效应检验第一步的结果，满足中介效应检验的前提条件。表5给出中介效应检验第二、三步的结果。从表5的（1）列—（3）列可知，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中介变量（DA）两者呈显著正相关关系，与预期一致。表明该类关系型交易会加剧企业盈余操纵行为。（4）列—（6）列显示，在同时加入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和盈余管理的代理变量后，两者系数均显著，且供应商关系型交易（SUPPLY）的系数为-0.1458，小于之前主回归的-0.1855;客户关系型交易（CUSTOMER）的系数为-0.1705，小于之前主回归的-0.2987;整体关系型交易（SCII）的系数为-0.2478，小于之前主回归的-0.3751。结果表明盈余管理存在着部分中介效应，说明在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中，企业存在着操纵性盈余管理行为以美化报表维持交易，进而降低了企业的会计信息可比性。

（二）稳健性检验

1.改变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的衡量方法

借鉴方红星等[10]的变量衡量，选择供应商关系型交易（SUPPLY）、客户关系型交易（CUSTOMER）这两者中的较低者作为解释变量（SUPPCUST_MIN），重新对所有假设进行回归检验，其结论保持不变。

2.改变会计信息可比性的衡量方法

为了确保结论的可靠性，参考De Franco et al.[18]的研究，本文重新选取公司i与同行业其他公司配对组合计算的中位数（COMPACCT_M）作为衡量指标，对模型1—模型3重新进行回归。从回归结果来看，与上文研究结论一致。

3.内生性检验

为了处理内生性问题，借鉴既有文献做法，以行业平均的供应商关系型交易程度（SUPPY_IV）、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CUSTOMER_IV）、整体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程度（SCII_IV）作为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三个衡量指标的工具变量进行两阶段最小二乘回归。结果显示，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与会计信息可比性依然显著负相关。表明控制内生性问题之后，本文研究结论依然成立。限于篇幅，稳健性检验结果不在文中列示，如有需要可联系作者。

六、研究结论与启示

在新冠疫情给全球经济带来冲击的影响下，虽然供应链中关系型交易有助于稳定交易，提高企业经营效率，但本文通过对2010—2019年A股上市公司数据实证检验发现，这种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却降低了会计信息可比性。企业依赖主要供应商/客户进行生产经营活动，一方面为了战略联盟的稳定而选择性地披露信息，另一方面由于竞争劣势成本的存在而更倾向于私下沟通，来提升供应商和客户对企业未来发展信心，进而维持关系型专用性投资的价值，一定程度上会损害企业会计信息可比性。因此，这种关系型交易应受到相应监督。而本文发现内部控制和分析师跟踪作为内外部监督机制，能够有效约束管理层行为，提高会计信息可比性。同时研究发现，可操纵性盈余管理是其关系型交易对会计信息可比性造成负面影响的一个传导机制。

本文的研究结论对于投资者、管理层及相关监管机构具有一定启示意义。会计信息使用者应注意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的负面影响，增强对存在该交易类型企业的会计信息可比性形成过程的理解。投资者应重视企业披露的主要客户和供应商信息，尤其要关注有主要供应商和大客户这类企业的会计信息质量。同时，研究结论也证实了高质量的内外部监督机制可以有效减少供应商/客户关系型交易对企业可比性的负面影响。因此，对于关系型交易较密切的公司，管理层应当加强企业内部控制体系的建设与监督工作，优化信息披露环境。对于相关监管机构来说，应该加强分析师队伍的建设，充分发挥分析师等外部监督力量，优化资本市场信息环境，提高企业会计信息质量，为资本市场提供有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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