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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大学与马寅初关系述论

2022-02-27

高教发展与评估 2022年4期

胡 端

(上海交通大学 校史研究室,上海 200240)

作为民国时期名重中外的经济学者,马寅初是管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尤其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财政、金融政策与高等商科教育难以绕开的“窗口性”人物。自1928年就任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至1937年全面抗战前,马寅初活跃于政学之间,身兼数任。主要职务有:立法院委员、立法院经济委员会委员长、财政委员会委员长、中国经济学社社长、中央大学法学院经济系主任兼副教授、中山大学教授、交通大学经济教授、陆军大学教官、禁烟委员会委员、财政委员会委员等。对于这种“一身多任”的现象,既往学者往往厚“政界”而薄“学界”,对其出任各大学经济教授的“兼职”经历甚少关注,尤其是在交通大学这所“以工见长”的学府中兼任“特约教授”这段较具标识度的履历,更少为人所知。其实,大学教职颇能体现马寅初在官方头衔之外作为独立性学者的“文化资本”,也是解读民国时期大学如何整合名人资源与学科发展逻辑的独特视角,同时又能填补马寅初生平史研究之部分阙失。

一、马寅初与交通大学的因缘际会

1928年,经济学名宿马寅初受聘为南京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活动重心由北京、浙江转向南京之后,开始与南方多所著名大学发生实质性交集。据上海交通大学(下文简称“交大”)馆藏民国档案显示,马寅初的交大际遇始于其名播遐迩的演讲活动。1929年10月18日,马寅初应铁道管理学院之邀,首次莅校演讲,题目是“中国租佃法”。[1]对于此次演讲,《申报》中有其原委与现场的细节跟踪。

该校于月前即一度公布敦请马博士演讲。届时,听者坐待久久。马氏竟以要事晋京而未果来。厥后,又曾一度喧传,但仍未至。此番盖第三次也。听者多震于马氏之名,故莅聆者极为拥挤,后至者座无隙地矣。[2]21

交大对马寅初“三请而至”,一方面说明马寅初备受推重,事务繁忙,不克分身。据《马寅初年谱长编》,1928-1936年是他在立法院委员公职之外,频繁受邀演讲、公开宣扬经济时政主张的“密集期”。此时期他在南方各大中名校、知名经济文化机构演讲多达60次,平均每年近7次。另一方面,交大的“三请”,亦足见学校钦慕马氏之名。据《交大三日刊》报道:“铁道管理学院定本星期五或下星期五晚七时,敦请马寅初博士莅校演讲。马博士为吾国经济学界耆宿,学高望重,举国同钦。此次莅校演讲必有一番闳词伟论。诚诸同学不可多得之良机。”[3]28此后以迄1936年,马寅初陆续在交大演讲21次之多,主要集中在1930-1932年,内容广涉中国田赋、金本位币制、税收改革、预算决算、公司法、经济大势等财政、金融、法律各学科,宏观与微观视野兼具,本土化与国际化交融。尤其是“九一八”“一二八”事变后,他的演讲中特意加入“战时经济”的时事主题,如1933年的“中国战时经济之金融准备”,1936年的“非常时期管理经济”[4],冀此唤起青年学生立志振兴本国经济,以抵御外侮。

1931年9月,在频繁来校演讲的基础上,交通大学开始以“特约经济教授”之名聘请马寅初至管理学院授课,这标志着马寅初正式进入教职行列,双方由原先非正式的主客关系转变为固定的人事聘用关系。校史档案显示,1931-1936年,马寅初担任管理学院“经济学说”与“专家演讲”(曾名“特别演讲”)两门课目的教学。[5]授课对象都是临近毕业的四年级学生。与其他课程多指定英美教材不同的是,这两门课都没有指定课本,而是以口述形式进行。换言之,这是马寅初独立开设的带有鲜明“马氏风格”的经济学课程。“经济学说”课为铁道管理门、财务管理门的学生而设,每周3个学时;“专家演讲”课为铁道管理、财务管理、实业管理三门的学生而设,每周2 个学时。这里的“专家演讲”,不同于全校性公开演说,而是专门针对“三门”学生小范围内的讲课。

与一般兼任教授只承担教学任务不同,马寅初结缘交大期间,还身负另一重要科研身份,即交通大学研究所实业经济组主任、特约研究员。

交通大学研究所是我国最早的大学科研机构之一,成立于1926 年6 月,初名南洋大学工业研究所。初期的研究工作主要是承接社会各界的委托开展化学、电气及材料等方面的分析试验。1928 年11 月,交大改隶铁道部后,铁道部部长兼校长孙科认为,物质建设应工程与经济并重。副校长黎照寰遂据孙科之意于1930年春将工业研究所改组扩充,定名为上海交通大学研究所,不再限于工业研究及试验,进而研究经济问题,由校长黎照寰兼任所长。成立之初,下设工业研究与经济研究两大部各五组,以及唐山土木工程学院、北平铁道管理学院两个分所。

1931年9月,交大聘马寅初为管理学院特约教授的同时,兼请他出任经济研究部下实业经济组主任,主持本组研究事宜。实业经济组的研究职责在于“调查并研究关于交通之各种实业问题,拟议方案,以助实业计划之进展。”[6]对于马寅初任实业经济组主任期间如何具体组织开展专题研究,相关记载并不多,目前只知道1936年10月,马寅初从管理学院特约教授岗位离职后,同时也辞去了研究所实业经济组主任。不过,1936年《研究所职员录》显示,黎照寰继续聘他担任“特约研究员”,即“遇有特殊调查或研究事项时到所或在外工作”[7],专事专办其实不必到所。“特约研究员”的保留,可视为马寅初与交大这段“兼职际遇”结束后的一种象征性延续。

二、名校与名人的互动逻辑考察

马寅初与交通大学这段际遇,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交大单纯地出于营造“名人效应”的目的,尤其是“三请”之举,极显刻意。但若深入分析,可以发现背后还是有很多值得追问的问题。如:为何是管理学院出面邀请?马寅初与交大管理学科的发展是否存在互惠互补?交大凭借何种纽带或渊源关系请到马寅初?考察历史实际,我们发现马寅初与交大的结缘,并不是一个孤立巧合的事件,实则根植于学科与学人双方需求结构的“互动逻辑”。

第一,交大管理学科的培养目标从单纯服务铁路交通转向侧重财经实业,以及适应学科转型的高层次师资紧缺,是引进马寅初的刚性需求。

马寅初正式与交通大学结缘,始于1929年铁道管理学院邀请他来校演讲。为何出面邀请的是管理学院而非其他学院?这就涉及管理学科自身的发展趋势与规律。管理学院,前身为1917年所设的铁道管理科,在1928年交通大学隶属于国民政府铁道部之前,为“国内培植交通管理人才之惟一组织”[8],重在养成辅助铁路交通事业的科学管理人才,本与财经实业没有太多关联;而改隶铁道部之后,孙中山之哲嗣孙科、孙中山实业计划的忠实服膺者黎照寰先后掌校,极力培养交大学生成为实业计划的“实行家”。“本大学教育方针,即系应用中山先生之经济学说,特别注重于实业计划中之‘国际共同发展中国’一事”。[9]而作为社会经济组织之一的铁道营业,“其业务之盛衰,与政治财政及实业各项之进退,实辅车相依;而管理既为专门技术,必须应用科学方法,又不仅限于铁道业务为然。”[10]在此背景下,管理学科在系科设置上,开始突破单纯的铁道管理,添设实业管理、公务管理、财务管理三科,“期在培养成各项科学管理专门人才,以应政府及社会各界建设之需要。”[11]各科皆以管理学为中心课目,而以经济、会计、统计、预算及组织等为各科共同之基本课目,尤其是财务管理科,相当于一般大学的商科。“注重公私财政以及金融银行等,以造成理财专家,并且还注意政治学外交史等,对于政治问题,也有相当的认识。”[12]

这种顺应“实业计划”、注重财政学识的转向,在课程设置中亦有鲜明反映。如1929年铁道管理学院一至四年级课程中涉及财政、贸易、会计、商业、统计、财务的就有银行学、经济学、商业组织及管理、保险学、高等会计学、成本会计学、统计学、公家财政、财务报告析论、国外贸易、国内贸易等,共计22门,约占全部课程的43%。[13]学生对于经济学也极为重视,称之为“管理科之灵魂”。[14]从专业契合的角度看,这种财政金融学属性极强的管理专业,与马寅初作为当时国内经济学界泰斗的学养是足堪匹配的。

另一方面,适应管理学科“财经化”转型的高层次师资较为紧缺,也是交大急需引进类似马寅初这种国家级经济学名师的背景。1929年马寅初首次应邀到铁道管理学院演讲时,该学院共有师资21名,但拥有教授头衔的仅为院长钟伟成,副教授也只有王钧、周德熙2人,其余18人皆为讲师。[3]28若仅论财经背景出身的教授更无一人,副教授也仅张直夫、周德熙2人。至1931年,高层次经济学师资短缺问题仍未解决,副教授以上职称为3 人(蔡星五、王钧、周德熙),教授2 人(李权时、钟伟成)。这与“学科转向”的师资结构要求殊不相称。

第二,管理学院为化解毕业生分配的结构性矛盾所设的“专家演讲”,为聘请马寅初提供了制度化平台。

“学科亲缘”与“师资短缺”只是马寅初来校的潜在背景,真正直接促成此事落地的,还是1929年下半年铁道管理学院新设的“演讲项目”。演讲人分为名人与专家两类。1929年9月28日,学院首次在校内发布马寅初来校演讲的消息时,是将之纳入“名人演讲”一类的。但查阅不久后召开的校务会议记录,却已将马氏聘为“专家演讲”的对象。“专家演讲,已有应允担任者,如马寅初,及财政部经济设计委员会委员诸先生,尚有须待聘请者。”[15]5

与名人演讲“以增学生课外之进益”不同的是,专家演讲是针对管理学院毕业生分配至铁道部各铁路局服务时出现学用衔接障碍而设的专业性演讲。当时,校长孙科、副校长黎照寰、院长钟伟成“鉴于本校历届毕业同学派往各路服务,多有察觉以前在校所读之课程于本国铁路实际上颇有不尽适合之处,因之服务上发生困难”[3],故决定从1929年起,将部、路、校三者设法融合为一体,互相合作。“第一步办法,即系由校聘请铁道部各铁路车务、会计、材料专家轮流到校,作长时间之演讲,使四年级之同学切实明了本国各路之现状,及其特殊问题。”[3]28之后,将这种“专家演讲”设置成管理学院四年级学生的固定性课程,每周2个学时,目的在于使学生了解与各科有关的最新学理、学术动态、工作现状及各项实际问题。

马寅初的“专家演讲”内容,本着“以经济学理为体,科学方法为用”的方针,注重“训练学生能将一切经济原理,适用于日常生活中,而不致有墨守成训之讥。”[16]如《今日中国之田赋问题》《七月一日实行之公司法》《中国战时经济之金融准备》等演讲,都是针对当时最新出现的金融形势与经济政策的特定分析与研判。议题看似庞泛,但核心思想都在于研究对“人、物、钱、势”管理的科学方法和制度,使学生既具有科学管理的思想与决策的能力,又有办事的技能,从而尝试有效解决管理学院毕业生学用隔阂的结构性矛盾。

第三,交大给予马寅初待遇优厚的“特约经济学教授”,为他兼任教职奠定了物质基础。

关于民国时期大学教员“兼课”现象的研究,薪金待遇通常都是“理性人”无法绕开的考量因素。作为非全职在岗的“特约教授”,马寅初每周5个学时的教学量,相比学院其他教授是较为轻松的。当时,除了院长钟伟成每周6个时数的教学任务外,其余教授多则达每周16-17个时数,少则也有8-10 个时数。马寅初却以每月400 元[17]之高仅次于院长钟伟成教授5 200 元的年俸。[17]这一薪俸水平持平甚至超过了交大其他理工学院绝大多数的资深教授。如机械工程学院资深专任教授王绳善,1925 年入职之初,月薪为360 元,至1930 年兼任院长之后,才达到5 200 元的年俸[18];著名数学家胡敦复这一时期担任交大数学系主任、教授,年俸也有4 600 元,低于马寅初。

据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的《大学教员薪俸表》可知,大学教员薪俸共分4等12 级,教授月薪400-600 元,副教授260-400 元,讲师160-260 元,助教100-160元。[19]不过,在具体落实的时候,对于第一等次的教授月薪,超过400元的大学并不多见。于交大而言,月薪400元是当时多数教授心理预期的理想工资水平。1930年,管理学院一拥有美国纽约大学商科硕士学位的专任副教授蔡星五的月薪是350元,翌年他兼任了交大总务长之后,年俸也只有4 600元(约平均月薪383.3元),所以他在《教职员调查表》中填写自己的经济状况时说:“月入不及四百元,每月支出常在四百元外”,言辞之间略露遗憾不满之意。以此衡量,马寅初以每周5个学时的教学量得到月薪400元的待遇,颇能说明交大对他这个“特约教授”的破格优待。

第四,熟稔的人际关系纽带,是牵引马寅初与交大结缘的中介条件。

熟稔的关系纽带也是马寅初应允来校演讲的考虑因素。根据交大这一时期演讲制度的规定,校级层面专设“演讲委员会”,专门负责“关于各种演讲之计划事项、关于名人及专家演讲之接洽事项、关于演讲文稿之整理事项、关于各种演讲会之开会事项。”[20]“演讲委员会”设主席1名,由校长亲任,设委员8名,由校长聘请本校教职员兼任。邀请演讲人的具体程序是:“演讲专家由各主任及教员介绍于院长,由各院长汇集专家姓名,呈送校长聘请。”[15]5以此观之,马寅初来校演讲,校内也必有邀请他的熟悉之人。虽然相关校史档案中对此没有明确记载,但是《申报》中还是透露了一些细节。其中,谈到马寅初首次应邀来交大演讲时称:“昨本埠交通大学孙哲生校长特聘马氏莅校演讲,题为中国之佃租法……七时。马博士偕铁道管理学院院长钟伟成氏于掌声中缓步入室,首由钟氏致介绍词。”[2]21由此可知,孙科与钟伟成应是链接马寅初与交大的“纽带性”人物。

孙科与马寅初有一定的渊源,两人都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经济学,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前,马寅初曾是孙科任董事长的《中央日报》撰述委员会委员之一。1928年10月,马寅初入职国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员时,孙科时任考试院副院长、铁道部部长兼交通大学校长,同在南京任职,彼此熟悉。甚至还有一种说法是,马寅初任国民政府立法委员,是接受了孙科邀请。[21]此种说法是否确实,不易求证,但1932年孙科出掌立法院新任院长时,确与马寅初有过共事之谊。立法院下设法制、经济、财政、外交、军事五大委员会,马寅初由孙科提名,由经济委员会委员长转任财政委员会委员长。[22]基于这样的熟悉关系,《申报》中提到时任交大校长的孙科直接“特聘”马寅初来校,而没有走常规的演讲邀请程序,应在情理之中。

至于钟伟成,也是马寅初之旧识。早在1921年,马寅初曾任国立东南大学分设上海商科大学首任教务主任,对该校创建出力不小。而钟伟成在任交大铁道管理学院院长之前,也曾在上海商科大学担任商科教授,两人相交有年,关系良好。这也就可以解释《申报》所说马寅初首次来校演讲时,为何由钟伟成陪同入场并担任演讲主持,盖当时演讲制度规定,“专家演讲时,由有关系之院长或主任为主席。”[15]5

第五,一流的专业才学与出众的人格魅力,是马寅初受到交大师生仰慕追捧的必要条件。

以上,笔者从“制度史”“生活史”“人脉关系”等层面解读马寅初与交大互动的内在逻辑。然而,严肃生硬的“制度史”之外,仍不乏名人与名校之间的活跃性因素。这就有必要引入“他者”的视角,回到“人”的本身进行近距离的审视。近年来,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研究出现的“记忆转向”成为新的研究范畴、对象与路径,因为无论何物何事于产生发生后,于他者而言则更多地以“记忆”的方式存在。[23]这种“记忆史”的研究视域同样适用于人物史、大学史的研究。当时,《申报》《交大三日刊》报道中即不乏师生对这位名人的直观记忆。

马寅初之诙谐 立法院经济委员长马寅初氏,素善诙谐。是日演讲,述及社会之恶……马氏云,昔年有一美国留学生某君归国,入某机关办事。该机关按例每年必分花红。第一年某留学生坚辞不受,以为不义之财,绝不应取。第二年年未届年终,则已询同事花红何日可发矣。至第三年更变本加厉,先期预付花红支用。可见环境移人,其劳可惊也。[25]

博士议论精辟,口若悬河,历一时许始告完毕。[26]

在交大师生的记忆中,马寅初的形象首先是才华横溢。无论是钟伟成间接介绍其经济之才有“出神入化”之喻,还是现场直接聆听其精辟见解,无不证明马寅初被时人奉为“经济学界之泰斗、尤长演讲”[2]21的造诣之深。其次是忙碌而投入。作为誉满国内的财经耆宿,马寅初是政府机构、各大中学、社会团体争相邀请演讲的对象,而他又身兼数职,事务缠身,所以给人留下到处“赶场”的忙碌印象。虽然节奏繁忙,但他仍能保持充沛精力与学术热忱的状态却令交大学生钦佩不已。最后是幽默诙谐的人格魅力。他寓教以乐、赋教以德的高超劝喻技巧,饱含了对青年学生尤其是从事经济与管理工作的学生拒染社会恶习,坚守职业操守与道德底线的殷切期待。

三、名校与名人的互惠共赢效应

与民国时期政要显贵、社会名流多在大学“挂名性”兼职不同,马寅初凭借一流的专业素养、赫然的学术地位、良好的人脉关系、出众的人格魅力,不仅与交通大学有实质性内容的兼职关系,而且还深度互动,“各取所需”,达到了名校与名人的互惠共赢效应。

第一,交通大学借助马寅初的名人效应,在人才培养、融入主流经济学界、配置名师资源方面得到了提升。

马寅初与交大之互动,始于其素所擅长的演讲活动。这21场演讲引发了师生的强力追捧,即使“期迫大考,听者仍极拥挤”,成为当时管理学院营造浓厚学术氛围的一面旗帜。更重要的是,交大学生中还有因演讲活动受马寅初提携而得以深造的。如黄宝桐,江苏吴县人,1932年铁道管理系财务门毕业。在学期间,为马寅初演讲、讲课多次做过笔记,“笔记透达清楚”,深得马寅初赞赏。且为人品端好学,“成绩冠全班,于数学统计一门研究有素”[27],毕业后留院充当马寅初助教三年,相从莫逆。1935 年9 月,马寅初特地为黄宝桐争取出洋留学的机会致信校长黎照寰,建议以其回国后留任学院数年为交换条件派送赴美留学。同年12月,黄宝桐被校方派赴密西根大学深造。

如果说奖掖后学还只是马寅初对交大个别的、偶然性的施惠,那么他积极推动交大与中国经济学社之间的衔接,进而融入当时主流的经济学界,则可以说是交大整体上也受惠于马寅初的名人资源。

中国经济学社创始于1923 年,由留美经济学者刘大钧、陈长蘅、卫挺生等12 人在北京发起,目的在于“研究中国经济问题,输入外国经济学说,刊印经济书籍及论文,社员间交换经济智识。”[28]马寅初并非学社创始成员,但至1924年3月,他以北大教授的身份加入后,很快在以他为首的一批“实用主义”经济学者的主导之下,学社从原先注重经济学理本身的“求知”层次上升到为中国现实经济发展服务的“致用”层面,很好地适应了国家富强对经济学术之需,成为学社一面有号召力的旗帜。

1927年,马寅初首次当选为中国经济学社社长,此后至1937年是中国经济学社的“鼎盛十年”。期间共产生了10 届社长,而马寅初独任8 届,是名副其实的领导核心,而这一时段恰好与他在交大兼职的那段际遇基本叠合。为了优先延揽经济学专门人才入社,马寅初将他兼职的交大管理学院、交大研究所视为壮大经济学社员队伍的重镇之一。这两个部门的经济精英加入学社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与马寅初的推荐、介绍、提携有关。据不完全统计,1929-1936年交大教员加入中国经济学社共有17人,永久社员2人,普通社员15人[29],从助教到教授各年龄段骨干无不囊括。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时任交通大学校长的黎照寰就是马寅初重点发展的永久社员。

黎照寰在1930年3月任铁道部常务次长兼交大副校长时,就已加入中国经济学社,第一介绍人就是马寅初。[30]同年12月,由马寅初、黎照寰分别作为第一、第二号介绍人,又将时任铁道部部长兼交大校长的孙科介绍入社。据孙大权的研究,作为交大正、副校长的孙科与黎照寰是被马寅初以政界要人、政府同僚的身份加入学社的。

黎照寰早年赴美留学,曾获纽约大学商学士、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硕士学位,财政经济学养丰厚。1919年归国后,曾先后担任过港沪工商银行、港粤沪华商银行经理,负责经营海内外华侨通过香港支持孙中山革命事业的汇款,积累了丰富的金融管理经验。基于此,他于1930年执掌交通大学后,萌生在理工学院之外扩充管理学院的计划。这种管理学科突破单纯的铁道管理,逐渐转变为对接国家商业单位、工厂、市政机关和金融机构的需求,为其培养专业管理人才。而马寅初在这一时期受聘来交大开设演讲、担任教职、开展科研,追根究底,实与黎照寰对管理学院的扩充改革密切相关,而黎照寰也因此对马寅初主持的中国经济学社比一般人有更深的亲近感,入社即为永久社员并不稀奇。1927-1937年,经过马寅初的重点发展,黎照寰多次在学社“票选理事制”中脱颖而出,先后当选4 届理事,1届副社长,2届基金保管委员会委员,并任第12届(1934-1935)社长。

中国经济学社当时掌握了中国经济学界、经济思想界的话语控制权。“无论金融、实业、行政、教育以及自由职业各界,莫不有该社社员之参加主持,相与擘划,其声誉之隆重,实足以与英国之皇家经济学会Royal Society of Economics相媲美。”[31]交通大学通过马寅初的“纽带”牵引与学社深度交融,对学社而言,固然是物色精英社员、谋求社务发达的内在要求;而对交大而言,不仅为管理学学人融入经济主流学界争取到身份权与话语权,而且还为学校配置到优质的名师资源,提升了办学美誉度。如,学社开创元老、资深理事卫挺生即曾来校开设“专家演讲”,副社长刘大钧则任交大研究所顾问。

第二,马寅初依托交通大学的名校平台,获得了学术生涯新高度的跃升。

在未与交通大学结缘之前,马寅初虽已历任上海商科大学教务主任、北京大学经济系教授兼教务长、浙江大学经济学教授等,盛名为学界共知。然而,其活动圈的重心仍限于北方,直到1927年当选中国经济学社社长后,尤其是兼任交大“特约经济教授”后,活动重心才逐渐南移,学术生涯也出现一些新的闪光点。

在交大的21场演讲促发了马寅初的经济学研究成果,由于他的演讲内容第一时间被交大学生笔录,并依托交大所办刊物如《交大季刊》《经济周刊》《管理》等快速发布,之后再由校外其他杂志转载发表,无疑为这一时期的学术影响力增色不少,这也是时人看来马寅初“生平著作极富,而尤长演讲”[2]21背后不容忽视的平台资源。

担任交大“特约经济教授”时的“专家演讲”课程讲稿是马寅初声名大噪的“人口论”早期文本。1933年3月国立交通大学《经济学报》登载的一篇由马寅初讲授、学生黄宝桐笔录的“世界经济大势”讲稿,就是他任“特约经济教授”时珍贵的课件稿。该稿共6讲,文字长达42页。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此6讲中的第1讲、第2讲均以“人口论”作标题,专讲人口问题。据相关学者研究,以“中国人口问题专家”闻名于世的马寅初,其人口方面的著述却较少。这一长达16页集中论述人口问题的讲课笔录,在马氏的著述中是唯一的一种[32],表明马寅初重视中国人口问题在民国年间已露端倪。

交大研究所为马寅初提供的实业经济组主任岗位,成就他完成了两部著名经济学典籍——《中国经济改造》《中国之新金融政策》的出版。在1930-1936 年整个交大研究所经济研究部完成的16个项目中,马寅初这两项成果以兼具学术价值与应用价值的宏观研究见长,视野开阔,立论高远,着眼于寻求整个中国经济落后的症结所在,谋求解救之策。1935年1月,交大教务会议议决,将马寅初这两部名著列入当时商务印书馆大规模、成系列的“大学丛书”出版计划。在出版过程中,作为马寅初学术助手的交大管理学院助教王烈望付出了辛勤劳动,让马寅初充满感激。他曾在《中国之新金融政策》一书自序中说:“是书系在交通大学研究所工作之结果,得立法院同事王君克宥与交通大学助教王君烈望之助力不少……附数语,以表感忱。”[33]

四、结 语

本文以名校与名人的互动为视角,在梳理1929-1936年马寅初与交通大学关系的史实基础上,进一步揭示两者基于学科方向转型、师资结构矛盾、课程改革制度、学人关系纽带、经济待遇条件、主观感性因素而发生良性互动的深层逻辑,考察双方在人才培养、教育资源、学术影响层面达成互惠共赢的效应。这种支配逻辑与共赢效应,对于当前高校如何有效运作名人兼职从而提升办学效益不无启示。首先,作为施聘方的学校要在学科与课程设置、人才引进、薪金待遇方面着力优化制度构建,打造具有竞争力的平台优势,吸引优质的名人资源,以解决学科发展瓶颈与毕业生供求的结构性矛盾。其次,作为受聘方的名人,应充分发挥学术地位与社会资源集中优势,回应与赋能学校现实发展需求,实现两者深度融合。最后,无论是名校还是名人,都秉持“弃虚名而务实效”的理念,以培养学生长才为落脚点,合力服务于大学“人才培养”这一根本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