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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技术治理的机制及其功能分析
——以微信工作群为例

2022-02-26赵祥云

关键词:微信基层信息

赵祥云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建设是维护社会秩序和健全权力运作机制的重要保障。基层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根基,完善基层治理机制是推进治理现代化转型的重要内容,因此,基层治理是当前重要的现实性研究课题。

基层治理中存在的问题与政府部门的科层结构有关,也与基层治理的实践逻辑和运行机制有关。“大力纠正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不断增强党的创造力、凝聚力、战斗力”是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出的明确要求。需要注意的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等基层治理问题的产生背景和表现形式已然发生变化。尤其随着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迅速发展,基层治理也逐渐表现出网络化、数字化以及智能化特征。例如,许多地方都采用了政务APP,通过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进行智慧城市建设。除了这些专门的政务APP,基层治理最为普遍的现象就是将社交网络平台嵌入到日常工作中,如微信群在基层政府工作中的运用就属此类。

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于2020年7月在豫西北的C镇调研。C镇(指镇行政中心)距市区10公里,交通便捷,全镇共49个行政村,居民以种植粮食作物为主。由于C镇地形复杂,地势起伏大,因此,既有经济水平较好的平原村,又有偏远贫困的山区村,这种情况与我国中西部的许多乡镇相似,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调研中发现,近年来基层政府利用微信工作群推进基层治理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对微信工作群的使用频率和依赖程度越来越高。据统计,我国现有行政村已全面实现“村村通宽带”,截至2021年12月,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57.6%①(1)①数据来源于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2-02-25,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202/t20220225_71727.htm。。微信工作群特殊的技术架构及其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普遍使用,使得微信工作群在基层治理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本文结合经验调查,讨论数字时代中,微信工作群嵌入后的基层治理是如何运行的,继而讨论这种变化对基层治理产生的功能。

二、文献梳理与研究进路

(一) 文献梳理

渠敬东等学者认为改革开放后,中国国家治理经历了从总体性支配到技术性治理的转变[1]。技术治理已经成为当今基层治理的基本趋势[2]。吕德文对技术治理进行了定义,他认为技术治理是指国家治理方式的技术化和国家的技术化过程,其中国家治理方式的技术化是指国家运用技术来提高治理效能,国家的技术化过程是指在技术基础上的适配国家机器中形成了新的治理形态[3]。而技术治理具有自身发展和运作的主动性,因此国家与技术治理之间存在“吸纳”“扩散”和“分途”三种状态[4]。从功能上讲,技术治理有助于促进治理主体间互动,缓解信息不对称的问题[5]。随着信息中国的快速化建设,各类技术不断被运用于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如何利用好大数据等信息技术解决社会问题是目前基层治理的核心挑战[6]。全面精细的信息技术可以为整体性治理提供重要工具,重构职能部门间的关系,使政府转变为纵向贯通、横向协同的数字政府,减少条条、块块以及条块间的交易成本[7],并倒逼基层社会调整自身行动,形成规则意识,以规范的行为方式与国家治理体系互动[8]。

技术治理也面临着一定的困境,如技术成本高、制度供给不足、行动者参与缺乏[9]。技术具有个体化、场景化、不在场等特性,这使得技术行为难以预见,现行的属地治理逻辑失灵[10]。张现洪发现技术治理在政治实践中并没有转化为更有效的治理技术,反而与实用主义的治理传统形成鲜明对比,基层治理能力不升反降[11]。在基层治理中,技术治理典型表现为近年来愈加要求乡村两级组织在权力运作中依法行政、讲究程序、讲究民主、按制度办事[12]。这种制度安排造成了政府责任无限化以及基层治理能力弱化的治理困境[13],乡村治理出现悬浮化、去政治化和泛政治化趋势[14]。事实上,技术和治理的逻辑本身存在张力,国家在技术治理中“看到的可能是自己的影子”[15]。在目前偏重技术而忽视治理的发展趋势中,技术会改变现实中的规则界限和主导权,消解国家治理基础[16]。此外,由于部门本位的导向,信息技术在基层治理中可能走向形式主义,沦为官员向外界进行宣传的工具,难以发挥实际的治理成效[17]。

通过梳理这些文献,笔者发现目前学界对技术治理的研究有两种路径:一种是从“术”的角度进行思考,强调治理手段逐步规范化、标准化、技术化,进而讨论其产生的影响;另一种是从“技”的角度进行思考,即治理工具的变化,例如采用大数据、互联网等各种先进技术,讨论在此基础上的社会治理的变迁。从对象上来看,本文研究的微信工作群似乎更接近第二种路径,但事实上它又区别于单纯的治理工具,因为其运作逻辑不是治理主体借助微信工作群作用于治理对象,而是治理主体和治理对象都在微信工作群中行动,换言之,它是一种行动场域,因此,笔者将其视为一种新的治理场域。

(二)研究进路

在数字信息时代,需要关注技术的变革对各种制度安排产生的影响。由于微信工作群以手机为载体,涉及个人隐私,群内信息又具有一定的内部性,经验材料相对不便获得,目前学界对微信工作群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郑满宁对微信群的研究认为,微信群是一个相对独立或半自主、共时态与历时态相交融并时刻充满着力量关系对抗的社会空间[18]。群内互动可以形成互助互惠的社会关系网络,赋予成员归属感[19],而作为一种新的公共空间,微信工作群可以改变社区黏合纽带,对乡村秩序进行重新建构[20]。张雪霖则从传播学角度出发,将微信工作群视为一种非正式的政治传播媒介,讨论其重塑政府内部政治沟通系统的机制[21]。微信群在日常生活中的确是一种传播媒介,但在进入基层治理后,就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媒介工具,而是治理主体之间以及治理主体与治理对象之间进行互动的空间。这种空间内的互动明显受到线下关系网络和社会结构的影响,且在微信工作群自身技术架构的运作逻辑作用下,一些关系性质更容易被放大凸显。因此,微信工作群内部的政治生态与基层政府线下的政治生态相比已经发生变化,微信工作群成为基层治理的一种新的治理场域。布迪厄在对场域进行论述时,强调个体在场域中的竞争,这种竞争关系是由场域中的各种资本逻辑决定的,因此借用这个视角可以对微信工作群内各主体间的互动行为进行研究。在此基础上,笔者探讨微信工作群的使用对基层治理产生的影响,并讨论微信工作群对基层治理的正负功能。

三、微信工作群:一种新的治理场域

2013年,微信上线了群聊功能,由于其组织成本几乎为零,内部信息传递迅速便捷,从而很快成为基层政府的治理工具。这使得以微信工作群为基础的新的治理场域产生,而在新的治理场域内,基层政府的治理逻辑也有一定的新变化,具体表现为共享即时信息、突破时空界限、丰富信息形式和压缩组织层级。

(一) 共享即时信息

共享即时信息是微信工作群的一个重要运行逻辑。微信工作群的组建成本非常低,只需通过群主将其他成员拉入群内,或者通过面对面建群即可。一旦入群,所有群成员都可以直接沟通交流,其组织成本和沟通成本极低。更重要的是群内信息传播具有即时性,消息一经发出,几乎所有成员都可以同时接收到,这种共享即时信息的逻辑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基层政府中传统的工作部署和工作汇报方式主要是纸质文件传达或现场会议传达,随之需要采取电话和短信等形式通知,这就导致了程序繁琐、环节杂多,且时间等成本较高。笔者访谈的乡镇工作人员提到,其所在乡镇下辖山区村庄很多且分散,虽然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相对完善,但由于村庄过于分散,因此沟通成本也极高。而微信工作群的使用极大地改变了这种状况,共享即时信息大大提高了沟通效率,文件的上传下达变得简单高效。

我们有同事给下面村打电话,但一直联系不上,最后只能开车翻山越岭到村里。有的村很偏远,到地方就快中午了,下午还得去别的村,回来肯定来不及,有时候就得在村里吃饭。而微信工作群非常便捷,我把材料发下去,他们在群里就都可以看到,比原来打电话发文件快多了,当然我接受上面的任务也非常快了。(访谈对象:39岁,女,2020年7月15日)

(二) 突破时空界限

微信工作群的运行成本非常低,由于微信工作群的载体是个人手机,所以只要手机正常运行(如有电、有信号以及不开飞行模式等),就可以实现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交流与沟通。这种技术优势使得微信工作群内的信息传播突破了时空界限,提高了信息上传下达的效率,去除了只能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单位内沟通交流的限制。

领导随时都会在群里发资料发通知,原来只能在上班时间传达材料信息,我们或也要在单位才能收到,等通知到我们手上时,时间都过了好久了。但是用微信群就不一样了,下班时间也可以分配任务。(访谈对象:39岁,女,2020年7月15日)

微信工作群突破时空界限的运行逻辑意义重大,它不仅方便了信息交流,更重要的是拓宽了基层治理的空间,也使得基层治理的网络收紧,治理主体与治理对象随时随地进入到治理网络中。

(三) 丰富信息形式

微信工作群内除了可以进行文字交流,还可以发送文件、语音、图片、小视频,并可以进行定位、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这些沟通与交流形式最重要的意义在于能更加全面真实地传递信息。首先,消息可以完全地展现在所有群成员面前,且在形式和内容上几乎不存在任何失真和损耗。其次,丰富多样的沟通与交流形式使得基层工作人员可以获取更全面的信息。在传统工作形式中,基层政府基本上只能采用文件、电话等形式传达信息,这无法完全展现全部的信息内容。此外,由于科层体系中的层级多、部门多,信息在分散的空间中传递后失真情况比较严重[22]。而微信工作群丰富信息形式的运行逻辑则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微信工作群里面可以发文件,还可以发视频,这种优势在疫情期间表现得尤其明显。当时限制人员流动,我们跟下面人的沟通不方便,但是很多工作不还得做嘛,靠的都是在微信工作群里传文件、拍照片,发视频,真是很方便。(访谈对象:39岁,女,2020年7月15日)

因此,微信工作群的技术优势有效保障了信息真实性和全面性,这对基层治理的意义重大,使得上级对下级的支配更有抓手。

(四) 压缩条块结构

政府部门是典型的科层制结构,层级间与部门间界限分明,这使得条块分割问题严重,而微信工作群内部是一种形式上的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从微信工作群的技术架构来看,群成员处于相同位置上,几乎拥有相同的使用权限。群内一旦有信息交流,这些信息内容和沟通过程都会平铺在群成员面前。同时,群成员也可以与其他所有人进行直接对话,这就缩短了科层结构的层级距离,一定程度改变了目前条块分割,层级分明的结构化安排,强化了政府内部横向和纵向的联系。

我们有些工作需要多部门协调,以前太难了,即使临时成立个小组,成员毕竟不是一个部门的,沟通不方便,工作推进很慢。还有以前做工作,你只能一级一级地汇报或下达,效率很低。现在微信工作群就方便多了,有事就拉个群,直接在群里说。当然领导也能直接看到我们的工作了,他看哪里不对可能就会直接指出问题。(访谈对象:43岁,男,2020年7月16日)

压缩条块结构,并不是直接改变了现实中的条块分割的状况,而是表现为信息在条块间的传播更加便捷,并使得信息沟通更加及时与充分,这有利于促进基层治理效率的提高。

四、微信工作群在基层治理中的运行机制

微信工作群在基层治理中体现了技术治理的一面,但技术具有自我拓展的特性[23],它不仅具有工具性,还影响政府治理体系。微信工作群的运行受到自身技术架构和科层结构中的社会关系的共同影响,因此,笔者探讨其在基层治理中的运行机制。

(一) 过程监管:重塑监督机制

在科层制结构中,由于空间的限制,上级无法对下级的工作进度和过程进行全流程的督导督办。这就容易导致结果导向的管理模式,即下级只需要给上级一个满意的结果。这使得基层政府的行为具有强目标约束性,而对过程和手段的约束则相对缺乏。其结果是:一方面,在强目标约束下,基层政府在治理目标上必须与上级保持一致,另一方面,手段的低约束性使他们保有相当大的自主行动空间[24]。但微信工作群的嵌入不仅改变了基层政府沟通机制,也改变了基层政府的政治生态环境。共享即时信息的逻辑为上级随时督办下级的工作提供了条件,上级领导可以通过微信工作群内的各种信息了解下级的工作情况。同时,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使得领导可以随时跟任何工作人员直接沟通,督导其工作进度以及具体流程,也就是说领导可以督导到全流程。这就重塑了科层制结构中的监督机制,使原来的结果管理导向转变为过程管理导向,上级部门的监管持续在场,微信工作群则成为权力的集中器。笔者在访谈中,一位乡镇工作人员表示很无奈:

微信工作群确实让我们的工作便捷了,但也方便了领导,领导可能随时随地让你把资料传过来,简单汇报一下工作进度,你得经常翻看手机,以免漏看消息。(访谈对象:42岁,男,2020年7月16日)

因此,微信工作群的共享即时信息、打破时空界限、丰富信息形式以及压缩条块结构的运行逻辑重塑了基层治理中的监督机制,监管与被监管成为上下级之间在微信群中的主要关系形式。

(二) 形式竞争:强化竞争机制

微信工作群建立的初衷是方便信息传递和交流,但使用过程却会产生意外后果,制造竞争就是其中一种。微信工作群的共享即时信息机制,使其内部信息具有公开性与透明性。当某些乡镇获得上级的“@点赞”时,其他乡镇也会立刻看到这一消息。基于政绩的考虑,其他乡镇会自我施压,在群里表态度、发誓言。虽然微信工作群是一个网络空间,但现实生活中的关系网络和社会结构依然会投射其中。在科层体系中,各部门为争夺利益,存在明显的“锦标赛”现象,但由于线下空间分异,条块分割明显,这种关系一定程度上被弱化。而在微信工作群中,由于同级部门的表现和上级领导的态度都被全部展现,因此,表现好的部门会对表现差的部门造成一定的压力。纵向的层级关系和横向的竞争关系在跨越时空界限的微信工作群中被凸显并放大,导致各部门只能对所有工作都认真积极。但由于基层政府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治理水平有限,这就容易因竞争催生形式主义。杨艳发现微信工作群加剧了工作中的形式主义作风[25],异化了痕迹化管理,形式主义从线下向线上蔓延[26]。

形式主义的策略使基层政府更加注重包装自己,甚至会把表面功夫做到极致。

领导在群里一发通知,都赶紧回复“收到”“保证完成”,有些积极的,很快就会把工作照片发到群里,这样哪个领导不喜欢?因此看到人家都积极,自己不也得抓紧呀。(访谈对象:43岁,男,2020年7月16日)

例如,上级强调工作创新,有些乡镇做了一点工作,不管算不算创新都会立马发到群里,上级领导就会给表现积极的乡镇点赞,并让其他乡镇学习。在这种压力下,即使各乡镇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也会把工作的过程都拍照发到微信工作群里,从而出现“斗图式”工作的现象。

很多人只要做了一点工作,不管重不重要,各种消息图片都往群里发,比如有人去他那参观了、他去下乡了。那我们就不得不发,不发的话领导会觉得我们工作态度不积极,我们还有同事不爱发,被领导“@批评”的,现在工作不发图片是不可能的。(访谈对象:49岁,男,2022年5月16日)

虽然线下的科层制结构中也存在横向间竞争,但微信工作群的运行逻辑强化了上级的监督能力,进而强化了基层治理中的竞争机制,甚至出现了形式竞争这样的意外后果。

(三) 嵌入生活:形成吸纳机制

微信工作群除了交流工作外,还保留有其一般社交的功能,群成员可以在群内进行日常生活的简单互动。不过,此时社交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表面看仍是生活方面的内容,事实上,背后也带有基层治理中层级控制和竞争关系的性质。基层政府的微信工作群内除了工作内容,还有各种的链接,包括为家人亲戚拉票、商业活动集赞以及一些政府工作的推文和“鸡汤”类文字等具有明显生活印迹的链接。由于微信工作群并不单纯是一个社交空间,群内成员在线下的关系结构亦在其中有体现,因此,这些生活链接多数是由上级领导或者单位活跃分子转发的。

我们自己肯定很少往群里面发东西,反正我是不发的,那种跟工作无关的东西,肯定只能领导发啊。大家对领导发的链接都很积极,让点赞的都赶紧点赞,让投票的就都点开去投票,投完票再回复一下已投,这样才能让领导知道。(访谈对象:39岁,女,2020年7月15日)

由于微信工作群具有共享即时信息和突破空间界限的特点,这就使得个人可能随时随地回到工作状态。在工作人员的下班时间段,如果领导发了链接让大家点赞投票,工作人员迫于权力层级以及同级竞争的压力,一般都会积极参与。不少工作人员表示:尽管下班后会把微信工作群设置免打扰模式,但又怕错过各种通知,还是要经常点开手机看。因此,在技术手段的作用下,基层治理的逻辑已经嵌入到个人生活中,并吸纳个人资源。工作人员在下班之后不仅可能需要随时回复工作方面的消息,还可能由于权力层级上的压力,而参与基层治理工作之外的事务。这种治理吸纳生活的嵌入机制增加了基层工作人员的工作压力,削弱了其在工作中的成就感与获得感,从而使基层工作人员对自我价值和工作意义产生怀疑,进而影响到基层治理水平的提升。

五、微信工作群在基层治理中的功能分析

微信工作群本身具有特殊的技术架构,继而形成一定的运行逻辑,当微信工作群这种网络技术进入到基层治理后,其本身的运行逻辑与科层体系的运行逻辑相互作用,形成了基层治理的特定样态。总之,微信工作群能给基层治理带来机遇,然而,机遇常常与挑战并存[27]。本部分在此基础上讨论微信工作群这种数字技术在基层治理过程中发挥的功能。

(一) 正功能

微信工作群的组织成本非常低,只需要群主或群成员把相关人员拉入群就可以,这在基层政府的传统沟通模式中是很难做到的。微信工作群建立后,借助其共享即时信息、突破空间界限以及丰富信息形式的运行逻辑,政府部门内部各成员之间的交流沟通就变得非常便捷,其信息流动成本也随之降低。此外,微信工作群还形成了扁平化的组织结构,这就打破了部门间的条块分割,使得部门协同治理的工作更加便捷。在线下的科层结构中,部门之间以及层级之间存在明显的条块分割,信息传递存在较大损耗,进而使得跨部门、跨层级的信息流动成本非常高。而微信工作群这一新的治理场域中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使得基层治理工作人员能够即时地接收信息与迅速决策行动,并在这一治理场域中即时性地交流治理经验,调整治理策略与治理行动。因此,在微信工作群这一新的治理场域中,基层政府借助有效的技术,可以显著降低治理过程中的信息流动成本,进而提高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

(二)负功能

1.挤压基层的自由决策空间

基层治理在运作过程中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在科层体系之外采取综合性和灵活性的治理策略,所以越往基层,非正式规则的使用越频繁,自由裁量权就更大[28]。但技术嵌入促使基层治理向过程监管转变,会进一步重塑政治场域,使原有的具有一定弹性的上下级关系会逐步刚性化,即“命令—控制”的体系更加强化[29]。田先红在研究县域治理时发现过程管理可能导致县域政府的自由裁量权被削减、自主行政空间被压缩等问题[30]。事实上,乡镇的基层治理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尤其是在微信工作群这种新的治理场域出现后,在形成过程监管的实践机制基础上,这种督导检查的效率和程度远远高于线下。此时,下级主要是完成上级的指示,基层政府的自由决策空间被大幅度压缩,工作弹性降低。而对于基层工作人员来说,其自主性和创造性会受到限制,工作的意义感和自我的价值感受到影响,最终工作积极性被削弱。

2.模糊常规工作与中心工作的界限

基层政府的工作包含方方面面,按重要性程度可以大致分为常规性工作、中心工作以及突发性紧急工作。常规性工作是属于行政职权范围内的行政业务;中心工作则是硬任务,具有较强的回应性、重要性和压力性[31]。由于这两类工作的治理机制不同,以及微信工作群的形式竞争影响,从而会对基层政府中的工作类型划分也产生影响。为了能够在同级中表现突出,各部门会在中心工作上竞争,力争更好地完成任务。但中心工作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大家都对中心工作非常重视,所以工作人员或工作单位很难在这类工作中凸显各自的特色,这就导致竞争逐步扩散到常规性工作上。竞争从中心工作扩散到常规工作的表现就是基层政府原来“虚事虚做”,现在“虚事实做”,即对于原来意义不大,应付一下就行的工作,现在基层政府也开始认真对待了。工作不再讲究辩证法,常规性工作与中心工作的界限逐步模糊。这进而导致基层政府工作人员持续在所有工作上用力,其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大大增加。不少基层工作人员表示:其每天的工作都非常多,重要不重要的工作都要发到微信工作群里,手机咣当咣当响个不停,每响一下都会带来压力。工作类型不加区分以及无意义的形式竞争,导致基层工作人员疲于完成表面工作,其创造性和积极性不断被削弱,这也不利于基层治理效率的提升。

3.政府工作内容的泄密风险

微信工作群在增强基层治理时效性的同时,也有泄露政府机密内容的可能性。泄密风险集中在材料起草、传达部署、密件阅知以及宣传报道环节[32],这除了工作人员保密意识不强的原因外,还因为政府工作人员在微信群中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边界模糊。政府工作人员的微信群分为工作群和生活群,所以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存在切换和交叉使用不同微信群的现象,而由于微信工作群缺乏专人监管与相关制度规则,某些工作人员很有可能将具有敏感性和机密性的工作内容泄露到生活群。当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边界模糊时,个人对在公共空间的行为和语言规范缺乏足够认识。因此基层政府需要加强微信工作群的制度规范,强调发布信息的要求,增强工作人员的保密意识。与此同时,必须明确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界限,阻止公共领域向私人领域的随意扩张,避免具有机密性的工作内容泄露在微信群中。

六、结论与讨论

当微信工作群运用到基层治理中,则形成了一种新的治理场域,在这一场域中包含了技术架构运行的逻辑以及线下社会关系的逻辑。技术架构的运行逻辑主要体现为共享即时信息、打破时空界限、丰富信息形式和压缩条块结构。线下社会关系的逻辑主要体现在微信工作群成员互动上,群内关系受到线下关系结构的影响,线下基层政府中的纵向层级监管关系与横向的同级竞争关系被放大。基层技术治理的实践逻辑表现为重塑监督机制、强化竞争机制、形成吸纳机制。监督机制主要表现为上级对下级的监管由原来的结果导向转变为过程导向。竞争机制主要表现为基层工作人员为了给上级领导留下好印象,在考核评选中胜出而不断自我施压,最终导致形式竞争的出现。吸纳机制主要表现为嵌入个人生活,群内信息不断影响到成员私人生活,群内的互动也受权力结构影响,个人工作与生活界限被弱化。微信工作群极大降低了组织成本和信息流动成本,使信息沟通和交流变得更加便捷,进而也使得部门之间以及层级之间的条块分割弱化。但其过程导向的监管机制也压缩了基层政府的自由决策空间,削弱了基层工作人员的自由裁量权,不利于其工作创新性与积极性提升。竞争机制的强化则使得常规性工作与中心性工作界限模糊,基层工作人员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大大增加。此外,由于微信工作群的载体是个人手机,基层政府工作人员可能在使用过程中泄露政府机密。

在基层治理现代化的背景下,以微信工作群为代表的数字技术虽然方便了基层治理中信息的传递,但也产生了一系列负功能。事实上,基层治理需要一个有机的政治生态,上级部门主要负责政策方向的把握,下级部门负责政策的落实。因为下级部门更贴近基层治理对象,对其真实情况更加了解,因而上级部门应该给予其一定的自由空间,才能更好地将政策落实到实际工作中,否则,只会导致形式主义与弄虚作假的行为更加频繁,最终危害到基层治理的效果。在当前治理转型阶段,技术治理应当与整体的治理环境和治理目标相契合,而不能出现手段代替目标,忽略基层治理的自主性和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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