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唯物史观视野下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论析

2022-02-26付高生

关键词:康德起源直观

付高生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江西 南昌 330108)

一、问题的提出

从唯物史观视野看,空间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存在方式。正如马克思所言:“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所需要的要素。”[1]872不同时代的思想家根据他们所处的时代条件,对这种空间性的存在方式展开了持续不断的探索,形成了丰富多元的空间思想。从思想史看,古希腊时期有赫西俄德探讨作为太初混沌的空间、柏拉图探讨作为养育万物之载体的空间、亚里士多德探索作为容纳万物之处所的空间;近代社会有笛卡尔探讨的属性空间、莱布尼茨探讨的关系空间、牛顿探讨的绝对空间、欧拉探讨的涌现空间、康德探讨的直观空间、黑格尔探讨的绝对空间;现代社会有马克思、恩格斯、涂尔干探讨的社会空间、列斐伏尔重新予以激活的社会空间与空间生产、福柯探讨的异质空间、海德格尔探讨的此在空间等;当前更是有全球空间、虚拟空间等一系列引发众多理论家热烈探讨的新主题,构成了新一轮的空间叙事浪潮。之所以形成诸多如此不同的空间思想,除与各位思想家的主观性因素有关,根本性的原因乃在于诸思想家所生活的时代条件有差异。正是不同的时代条件造就了不同的空间思想,绘制成了一部灿烂夺目的空间思想谱系。

从古代到现代,空间构成了贯穿思想史的一条重要主线。由于空间在思想史中的这种显著影响或者说是重要地位,探讨某位哲学家或某种哲学流派的空间观就成为了一种备受关注的理论主题,对康德直观空间的研究就是如此。在康德哲学中,直观空间主要指内在于主体的认识现象的先天感性形式,与直观时间共同构成了主体认识现象的先天条件。有论者指出,直观空间是康德理论哲学研究中的重要奠基石[2],研究康德的直观空间理论也构成了康德哲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国内学术界对康德的直观空间理论已开展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如袁建新[3]、刘晚莹[4]、王子珏[5]从概念分析的角度集中探讨了康德直观空间理论的先验图型、统一性及其哲学意义等问题,邓晓芒[6]、王建军[7]则从概念比较的维度探讨了康德哲学中直观空间与直观时间的关系问题,而江怡[8]、钱捷[9]、单斌[10]则尝试跳出康德哲学的维度,从空间观的比较视野出发分析了康德的直观空间理论与胡塞尔、笛卡尔、维特根斯坦的空间观的异同。回顾国内已有的相关研究成果,可以发现一个比较显著的特点,这就是国内学者对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问题尚缺乏专题性、系统性的深入研讨,相关研究成果还不是很多。比较而言,国外学术界对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展开了一定程度的探讨,但他们的分析并未立足唯物史观的视野,导致在分析上存在着内在的不足。有鉴于此,本文将首先概述何谓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继而尝试分析对此难题的已有分析进路并揭示其内在不足之处,最后再从唯物史观视阈出发尝试对康德直观空间起源难题作一探析。

二、康德的直观空间述要及其起源难题

探究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之前,我们有必要简单梳理一下康德直观空间思想的文本演变脉络及其思想史贡献。

(一)康德直观空间的文本演变脉络

从康德的文本看,我们可以把1770年作为时间节点,总体上将康德的空间思想划分为三个阶段性的演变历程。

首先是1770年之前的阶段,康德主要是对莱布尼茨的关系空间观和牛顿的绝对空间观进行了从接受到反思再到批评的阶段。18世纪的德国哲学普遍笼罩在莱布尼茨-沃尔夫的哲学流派影响之下。莱布尼茨-沃尔夫的哲学流派主要是以莱布尼茨的单子论哲学为核心内容,在空间观上既反对笛卡尔的广延空间观,也反对牛顿的绝对空间观,而代之以一种关系空间观。这种关系空间观认为,空间是“某种纯粹相对的东西”“一种并存的秩序”“标志着同时存在的事物的一种秩序”“当我们看到几件事物在一起时,我们就察觉到事物彼此之间的这种秩序”[11]27。作为在德国哲学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康德,其最初接触、接受的空间思想无疑就是莱布尼茨的这种关系空间观。但到1768年时,康德在接触到牛顿的绝对空间时开始反思莱布尼茨的关系空间观,这种反思在同年写作的《论空间中方位区分的最终根据》一文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在该文中,康德利用左右手之间存在的空间方位差异且在三维空间中无法相互重叠的事实否定了莱布尼茨的关系空间观,转而支持牛顿的绝对空间观。牛顿的绝对空间观认为空间并非任何有限存在物的情状(即属性),亦非主体或物体之间的秩序,而是“永远不变地是唯一并且永远是同一个广阔无垠者的广阔无垠性”[11]112,“是绝对不可分的,即使在思想中也是这样”[11]23,实质上就是主张空间具有分离于物而独立存在以及各向同性与均匀性的特征即典型的“背景特征与几何化特征”[12]4。然而,1768年之后,随着康德对几何学知识的接触,康德又开始反对牛顿的绝对空间观。在康德看来,几何学知识是一种先天综合知识,它需要一种与感性经验相关联同时又不受感性经验影响的空间观提供支撑。因此,牛顿的绝对空间观由于视空间为一种脱离感性事物的绝对不动者,失去了支撑几何学知识成为先天综合知识的资格。在相继否定莱布尼茨的关系空间观以及牛顿的绝对空间观后,康德感觉到有必要构建一种新的空间观,以此为几何学知识作为先天综合知识提供空间观的支撑条件。

其次是1770年这一期间,康德初步形成了一种直观空间的观点,并对直观空间的内涵作出了一些基本的规定。1770年,为竞聘讲授逻辑学与形而上学的教授一职,康德写作了《论可感世界与理知世界的形式及其原则》(以下简称“原则”)一文。在该文中,康德首次提及了直观空间的概念,并从五个方面概括了直观空间的基本内涵:第一,我们不是从外部感觉中抽象出空间概念的;第二,空间是一种个别性的观念;第三,空间是一种纯粹的直观;第四,空间似乎是由精神产生出的图示,是一种具有排列外部感知的主观的东西,而非实体、偶性、关系;第五,空间与所有可感事物的关系不仅极为真实,而且是认识外部感觉的前提[13]410-412。这五个方面的内涵规定实质上可以浓缩为一条内涵,即康德认为空间是内在于认知主体的纯粹的、直观的形式。这种直观空间能够为几何学知识成为先天综合知识提供空间观的支撑条件,基本实现了康德为几何学知识奠基的理论使命。从思想史看,这种直观空间也是继笛卡尔的作为事物广延的属性空间观、牛顿的作为不可测度与不可认识的绝对空间观以及莱布尼茨的作为事物秩序的关系空间观之后的一种新的空间观,标志着康德开始走上了独立探索空间观的道路。但值得注意的是,在1770年的这篇论文中,康德对直观空间的内涵规定还存在一些悖论或模糊不明之处的。比如,他指出空间既是一种观念,同时又是一种纯粹的直观,这就存在自相矛盾之处。

最后是1770年之后的阶段,康德主要是对直观空间展开了进一步的修正。1770年之后,康德踏上了反思主体理性的哲学之路,并于1781年形成了《纯粹理性批判》一书。在该书中,康德在继承1770年直观空间思想的基础上,比如继续赋予直观空间一种排列杂多现象的能动性,认为“一切外部现象都在空间中并依空间的关系而先天地被规定”;进一步对直观空间的内涵作出了一点重要的更新,这就是指出空间“不是什么从外部经验中抽引出来的经验性的概念”,也“决不是关于一般事物的关系的推论的概念,或如人们所说,普遍的概念”,而仅为主体的先天形式,“是一个纯直观”[14]28-29。但在该书中,康德对直观空间的论述又引发了一个新的不足,这就是他在引入物自体的同时,没有明确地把直观空间分离于物自体的性质之外,从而难免让人把直观空间解读成物自体的性质。比如,在该书“空间的先验阐明”结论部分中,康德一方面肯定地指出,“空间包括一切可能向我们外在地显现出来的事物,但不包括一切自在之物本身”;但另一方面认为,“一般说来在空间中被直观到的任何东西都不是自在的事物,而且空间也不是事物也许会自在地自身固有的形式”[14]32-33。这里,“一般说来”“也许”这两个词就表明,康德在判断直观空间是否为物自体之性质时是不确定的。而为了避免这种不确定性,康德在1783年写成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一书中对这一问题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在该书第13节附释一中,康德明确指出“空间根本不是物自身的形状,而仅仅是我们的感性表象能力的一种形式”[15]31,从而严格区分了作为物自体的广延与作为主体直观形式的纯粹空间。从这些论述不难看出,在康德看来,主体内在具备认识一切现象之基础的直观空间。通过这些修正,康德消除了直观空间内涵的模糊之处,使直观空间在内涵规定上更为清晰。

(二)直观空间的思想史贡献

从思想史看,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在空间观的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影响。日本的康德哲学研究专家安倍能成曾把康德哲学比喻成哲学史上的“贮水池”[16]3,意指康德哲学可以成为观察康德前后两个历史时期哲学思想演替的重要支点。类似地,我们也可以把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比喻成空间思想史上的“贮水池”,即如果人们要认识空间观的历史演变,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可以成为一个观察支点。我们可以从空间思维这一视角,对照康德前后的空间观转向作出进一步的说明。有论者指出,康德的直观空间在空间思维方式上实现了一场“哥白尼革命”,即“从围绕认识对象转向围绕认识主体来构想空间,就像哥白尼从围绕地球转向围绕太阳来构想行星运动”[17]。受此启发,本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在康德之后,随着马克思、恩格斯、涂尔干、福柯、列斐伏尔、哈维、苏贾等思想家的努力,空间思维又经历着从围绕认识主体转向围绕实践主体来构想空间的新一轮“哥白尼革命”。因此,总体上看,空间思维方式先后经历了从围绕认识对象转向围绕认识主体来构想空间以及从围绕认识主体转向围绕实践主体来构想空间的两次“哥白尼革命”。其中,康德的直观空间在这两次革命中是关键的转折点,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一方面,在第一场空间思维方式的“哥白尼革命”中,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校正了人与空间的关系。上文指出,在康德之前,人们主要是从认识对象出发构想空间的,对此可从亚里士多德与牛顿的空间观管窥一斑。亚里士多德通过从具体的运动事物出发而不是直接从抽象的运动本身出发思考处所,对处所作出了如下4项基本规定:“(1)处所乃是一事物(如果它是这事物的处所的话)的直接包围者,而又不是该事物的部分;(2)直接处所即不大于也不小于内容物;(3)处所可以在内容事物离开以后留下来,因而是可分离的;(4)此外,整个处所有上和下之分,每一种元素按本性都趋向它们各自特有的处所并在那里留下来,处所就根据整个分上下。”[18]89其中,规定(1)显示处所外在于物,即物不包含处所,但处所包含物;规定(2)显示处所同一时间只能包含一个物,不能同时包含其他物,这意味着处所在不同的时间可以包容不同的物;规定(3)显示处所是静止的、不动的,它可以分离于特定的物;规定(4)显示处所是具有等级性、非均质的。归纳来看,亚里士多德认为处所是能分离于特定物体但不独立于一切物体的静止性与非均质性的存在者,从而使空间仍然带有一定的具象化特征。牛顿的绝对空间理论可谓近代空间观的典型代表,他认为绝对空间是分离于物同时也独立于物的静止性与各向同性的存在者,从而打破了传统处所理论的等级性特征与具象化特征[19]1,彻底实现了空间的均质性与抽象化。虽然处所理论与绝对空间理论在内容上互有差异,但二者都把空间视为外在于主体的被给予状态,没有从人的视角理解空间,没有把空间当做与感性的人的活动相关的形式,从而遮蔽了人与空间的认识论关联。因此,在康德之前的空间观虽然都是由人这一认知主体“发现”的,但这种“发现”在理论上是缺席的,本质上是一种“见物不见人”的“纯客观空间”。与此相反,康德认为“只有从人的立场才能谈到空间”[14]31,因此其直观空间思想的最大贡献就在于启发人们从人的视角理解空间,探索人与空间的认识论关联,从而在空间认知领域契合了近代以来对人之主体性的高扬。质言之,康德的直观空间理论解蔽了见物不见人的纯客观空间,重新敞开了属人的空间,从而使后来者探讨空间时不得不联系人这一主体来构想。

另一方面,在第二场空间观的“哥白尼革命”中,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启发了后继者的空间思维方式。康德诚然看到了人与空间的认识论关联,但由于把直观空间严格限定于主体的内在现象界,完全从人的内在属性理解空间,而没有从人的感性劳动即实践角度理解空间,从而“不仅遗忘了空间与物的现实关联,而且也未能发现空间与人的实践关联”[20]。由此,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把康德的直观空间视为“见人不见物”的“纯主观空间”。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虽然有此缺陷,但它毕竟确立了人在空间思维方式中的支点位置,因此,随着对人的认识的丰富,空间与人的关系认识也将不断拓展。在康德之后,马克思、恩格斯、涂尔干、福柯、列斐伏尔、哈维、苏贾等人在批判反思康德直观空间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尝试从实践主体的视角出发思考空间问题,从而使空间与实践的关系问题得以呈现在人们面前。当前,在列斐伏尔、哈维的推动下,一种以“社会空间”“空间生产”“空间正义”为核心范畴的社会空间思潮强势登上历史舞台,成为我们这个时代颇为显著的理论思潮,就是围绕实践主体构想空间的显著例证。总体上看,在围绕实践主体构想空间的推动下,一种“见物又见人”的“社会空间”得以兴起、发展。

综上,在康德直观空间理论的推动下,空间思维经历了从围绕认知对象构想空间到围绕认知主体构想空间再到围绕实践主体构想空间的转向,从而推动空间观经历了从见物不见人的纯客观空间到见人不见物的纯主观空间再到见人又见物的社会空间的转变,使人与空间的关系从遮蔽转向解蔽、从认识论关联转向实践论关联,不断深化了对人与空间之关系的认识。

(三)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

康德直观空间思想诚然在空间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革命意义,但与此同时它也面临着起源难题。这种起源难题是指康德的直观空间面临着从何而来的问题,即康德根据什么理由形成他的直观空间思想?康德的文本对这一起源难题作出了明确的阐释。早在1770年《原则》一文中,康德就自问时间与空间是“天赋的还是获得的”这一问题,并且自答时空“毫无疑问是获得的”,但不是“从对象的感官感知得出来的”,而是“从精神的活动自身得出的”[13]415。此处,康德认为,主体的精神是直观空间得以形成的源泉,但他并未解释何谓精神活动,对其起源也缺乏相应阐释。在标志康德批判哲学形成的1781年《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康德将精神的活动视为“先验统觉”,但是就主体为什么具有先验统觉,或者说主体何以产生先验统觉,康德认为,我们“很难说出进一步的理由”[14]97。

对于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黑格尔作出了批评。他认为康德把直观空间的起源归于主体的心灵,但对于主体的心灵为何具有直观空间以及何谓空间的本性,“康德哲学却完全没有想到去追问一下”[21]296。应当说,黑格尔的这种批评可以追溯到近代哲学家笛卡尔所开启的主体性思维。笛卡尔的主体性思维具有执着于自明性原则的独断论特征,其“不作任何预先假设的激进主义……要求转向研究主体,要求回溯到那个在其内在性进行自我认识的自我中去”[22]107。在笛卡尔主体性思维的影响下,人们很难追问主体性的起源。因为追问主体性的起源,答案要么追溯到上帝的神性,要么追溯到人的内在性,而无论是哪一种答案,都显然难以满足理性的进一步追问。正因为如此,海德格尔在探讨主体性的起源问题时曾作出了一针见血的评价,他指出“自笛卡尔以来,它就是禁地”[23]。就此而言,处于近代哲学熏陶下的康德虽然对直观空间的起源问题进行了追问,但其追问的结果表明他并未逃脱主体性思维的禁忌,其表现形式就是康德对直观空间的起源问题没有追问得彻底,使直观空间的形成之谜悬而未决。

总体上看,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革新了此前的空间思维,对于人们发现人与空间的关联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固然成就显著,但也遗留下了一道未解的起源难题。具体而言,康德在前批判时期使用精神活动解释直观空间的起源,而在批判时期他索性认为主体为什么具有先验统觉与直观空间是没法得到解释的。这两种解释窘境是康德直观空间起源难题的鲜明体现。但问题是,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真的无解吗?这一难题吸引了一些研究者的注意,他们对此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三、康德直观空间起源难题的两条分析进路

从现有研究文献看,对康德直观空间起源难题的解答主要有两种代表性路径:其一为主体认识机制的预设说(以下简称预设说),其二为空间观继承与批判的发展说(以下简称发展说)。

(一)预设说的分析进路

预设说从主体的认知方式出发,认为康德直观空间是近代哲学认识论转向所必然预设的前置性条件。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从以认知客体为中心转向以认知主体为中心。但主体何以能认识客体,何以能形成关于客体的现象认识?这种反思迫使近代哲学家构思空间在主体认识中的位置问题或作用问题。对此,康德就明确回答,空间是主体认识客体的先天直观形式。对于主体何以要具备这种先天直观空间,现代大哲海德格尔从主体与现成物的表象与被表象的关系出发作出了一个解答。他指出,主体在表象现成物之前必须具有一个能让二者发生关系的媒介,这个媒介就是康德所言的直观空间。从内涵看,这种作为认识媒介的直观空间,“不是某种在别的存在物中间的现成物,不是经验的‘表象’,也就是说,它绝不是在某种如此表象过程中的被表象出来的东西”,而是“一种在有限的人之认知中必然和事先地,即纯粹地被表象的东西”,因此,作为纯粹直观的空间“必然在某种意义上是‘创生性’的”[24]54-55。牟宗三弟子卢雪崑同样从认识机制出发解释直观空间存在的必要性,认为主体如果要表象外在的多样性存在,则“空间之表象必须被预设”[25]41。总之,在海德格尔与卢雪崑看来,人在认识感性对象之前必然先已具备区分自我与对象、对象与对象的能力,而这种区分能力就是源于主体具有表象客体、认识客体的纯粹直观空间。

预设说认为认识的发生机制必须假定直观空间的预先存在,这实质上并未逃脱康德的分析进路。康德在其文本中已经明确说明,直观空间是主体的认识活动得以发生的一项先决条件。从解释效果看,预设说的分析进路因循康德的文本论述直观空间之所以“存在”的必要性,并未有效解释直观空间何以“生成”的理据。

(二)发展说的分析进路

发展说认为,康德直观空间形成并发展于康德对前人空间观的继承与批判,以加尼特(Christopher Browne Garnett JR.)的主张为代表。前文曾谈到,康德的直观空间初步形成于1770年。根据文本脉络,康德是在反思莱布尼茨关系空间观、牛顿绝对空间观的基础上形成直观空间理论的。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即康德仅仅是通过反思莱布尼茨与牛顿的空间观而独立形成直观空间,还是其中存在着特定的中介?加尼特通过考察当时康德所处的人文环境,认为康德并非独立地形成了直观空间,而是存在着特定的理论中介。在加尼特看来,康德曾一度徘徊于牛顿的绝对空间观与莱布尼茨的关系空间观之间,始终局限于从认识客体出发构想空间的空间思维,但当到他接触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欧拉(Leonhard Euler)的空间观时,这种空间思维得到了扭转。欧拉是瑞士人,他于1741年从圣彼得堡移居柏林,并任职于柏林科学院。在柏林居住期间,欧拉发表了数百篇文章,其中在1748年出版的《关于时间与空间的反思》(Réflexions sur l'espace et le temps)一书中,他提出了一种“绝对的、真实的、即具体的空间的概念”[26]121。欧拉认为概念具有三种形式:第一种是基于感性认识而生成的经验概念,它在现实世界中对应着特定的客体,如苹果就是一种经验感念,它对应着现实世界中的苹果;第二种是基于理性推论而生成的反思概念,它在现实世界中缺乏相互对应的客体,如水果、动物等反思概念就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对应的原型;第三种概念是主体心中直接生成的概念,它具有非经验的、真实的特征,如空间(space)就是这种“非经验的”与“真实的”的概念[26]125。

加尼特认为,欧拉的涌现空间思想提出了一种与经验论、理性论不同的空间分析进路,它启发了康德从认知主体构想空间的空间思维。我们可以从康德1770年《原则》一文中寻找到欧拉涌现空间影响康德直观空间的迹象。前文曾指出,康德在这一文本中对直观空间的内涵作出了一种看似矛盾的规定,即一方面规定空间是一种直观形式,同时又规定其为一种观念。这种矛盾式的规定反映出康德对欧拉涌现空间思想的继承与改造:继承表现在他们都认为空间是一种观念,表现在他们都从认知主体出发构想空间;改造则表现为康德将空间规定为一种直观,并且在后期的文本中明确放弃空间是一种观念的观点,从而区别于欧拉的涌现空间。

应当说,发展说揭示了康德直观空间思想与其他空间观之间的关系,为人们揭开了康德直观空间得以形成的思想条件。理论起源是主体与客体共同作用的综合产物,既与理论提出者的主观能动性条件有关,也与理论提出者接触到的思想条件有关,同时还与理论提出者所生活的时代条件有关。这里就引发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即思想条件能否成为解释理论起源的根本条件?或者说,人们能否止步于追问理论起源的思想条件,并将思想条件视为理论起源的根本条件或唯一条件?从唯物史观看,探讨一种思想的起源问题,诚然不能脱离思想史或观念史的追溯,但绝不能止步于此,绝不能把思想条件视为理论起源的最终条件。相反,唯物史观的主张是,发掘理论起源的时代条件,进一步深入到生产方式之中去寻找理论起源的答案,从而避免落入观念论的窠臼。追溯思想条件的分析进路实质上是一种观念史的解释进路,颇类似于德国青年黑格尔派的做法,其最大的缺点就是脱离生产方式的历史语境,从思想史的内部阐释理论或观念的起源,从而陷于以理论解释理论、以观念解释观念的泥淖。对于德国青年黑格尔派脱离现实的观念史解释进路,马克思、恩格斯二人曾作出了严厉的批判,指出“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27]145。就此而言,发展说诚然揭示了康德直观空间起源的思想条件,但也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就是止步于从观念史中探寻起源,忽视了寻找康德直观空间与康德所处时代的物质生产方式之间的联系,因而是不彻底的分析进路。那么问题是,我们应当如何揭示康德的直观空间理论与其所处时代条件的关联?又如何揭示康德所处的时代条件推动其直观空间的形成过程?

四、康德直观空间起源难题的唯物史观回应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27]135-136。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在谈到德国古典哲学的起源时认为,“更高的即更远离物质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采取了哲学和宗教的形式。在这里,观念同自己的物质存在条件的联系,越来越错综复杂,越来越被一些中间环节弄模糊了。但是这一联系是存在着的”[28]260,但这种联系对德国古典哲学家而言“必然是没有意识到的,否则,全部意识形态就完结了”[28]261。由此观之,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们的思想、观念等与其周遭的现实物质存在条件必然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找到这种联系便能解码意识、观念、思想的起源之谜。空间术语、空间理论作为人类理智活动的产物,同任何其他人类思想、观念或意识的生产一样,“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27]151,其主要功能是“被用来概括各种空间经验,并将诸种经验作统一的解释”[12]1,从而使个体经验层面上的特殊性空间经验成为共同体层面上的普遍性空间概念,即“人的意识感于外而思于内,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时空观念”[29]2。质言之,人们在其生产生活形成了许多具体的感性空间经验,在这些可感空间经验基础上萌发的空间意识经过人的主体性反思、能动性加工演变成了抽象的、普遍的空间概念、空间思想,反过来极大地促进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间交往活动。

(一)早期空间思想形成于人们的日常实践

从唯物史观视角出发破解空间术语、空间思想的形成之谜,凸显了感性空间经验向理性空间概念的飞跃路径,这契合了中西空间思想史上早期空间术语、空间思想的发展历程。一方面,从中国语境看,中华民族在早期生活中经历了从方位观念缺失(《淮南子·齐俗训》云:“古者民童蒙不知东西”)向方位观念渐趋成熟的过程。在初始阶段,出于寻求基本物质生活资料的需要,他们形成了关于左右、上下、前后等简单的方位经验以及基于其上的简单方位概念,但尚未形成统摄各种方位的整体性空间概念;而随着对整体性方位经验的认识,他们就逐渐形成了一种统摄各种方位的整体性空间概念,春秋时期形成的“宇宙”中的“宇”即为这种整体性的空间概念。有学者指出,“在近代西学大量传入之前,中国哲学家大多用‘宇宙’表示空间时间”[29]33。另一方面,从西方语境看,古希腊人同样根据实践生活中的经验形成了相关的空间思想。在古希腊语言中,与空间相关的早期概念主要有四个:τοποζ(拉丁文为topos)、χωρα(拉丁文为chora)、κευου(拉丁文为kenon)、διατημα(拉丁文为diastema)。其中,topos意指包围者,关联于人类生活中包围与被包围的经验[12]7;chora意指“载体”,关联于工匠造物所使用的模具这一容器;kenon意指虚空,关联于视觉经验中区分物体之间的间隔意识[18]99;diastema意指空隙,关联于日常生活中的运动经验[12]22-23。

总体上看,东西方早期人士均是从实践生活中的特定空间经验提炼空间术语、发展空间思想的。只是随着理性的反思,这些原先指称特定空间经验的特殊空间术语才上升为统摄各种空间经验的普遍空间概念。如中国的东西南北方位概念发展到春秋时代时就成为“宇”这个统摄各种方位的普遍性空间概念;再如古希腊的topos、chora、kenon、diastema这四个特殊性空间概念发展到亚里士多德时期就被浓缩为“topos”这个统摄各种空间经验的普遍空间概念,到中世纪进一步形成“空间”这一概念。从效果上看,从唯物史观出发解释空间术语、空间思想的形成之谜,有助于克服两大不当倾向:既有助于克服空间认识上的纯客观主义倾向,避免把空间术语、空间思想误当成机械唯物主义机械地反映外界的产物;也有助于克服空间认识上的纯主观主义倾向,避免把空间术语、空间思想误当成唯心主义层次上主观任意构造的产物。

(二)辩证唯物主义时空观与康德时空观的比较

在康德之后,空间与人的关联得以浮现。从这时起,人们谈论空间离不开人的视角。这是康德及其之后的时空观的一个共性。因此,辩证唯物主义时空观与康德时空观的相同之处在于,均承认空间与人的关联。但二者在这种相似之外,还具有较大的差异,至少表现在如下三个层面:

首先,在对时空与物质的关系的理解上二者具有差别。康德明确规定时间与空间是认知主体规定杂多现象的先天直观形式,不是物自体的性质。与此相反,辩证唯物主义时空观认为,时间与空间是运动着的物质的基本存在方式,是物质的基本属性。而认知主体的时间观念、空间观念就是形成于对运动着的物质的科学认识。恩格斯指出,时间与空间作为物质的两种存在形式“离开了物质当然都是无,都是仅仅存在于我们头脑之中的空洞的观念、抽象”,“是思维的事物,而不是感性的事物”[28]343。爱因斯坦也指出,“空间-时间未必能被看作是一种可以离开物理实体的实际客体而独立存在的东西。物理客体不是在空间之中,而是这些客体有着空间的广延”[30]560。因此,从辩证唯物主义时空观看,康德将空间观念与物质的空间形式作了一种形而上的割裂,没有认识到前者是对后者的科学认识。

其次,在对时间与空间的关系的理解上二者具有差别。康德将空间与时间分属为不同的领域:空间是“一切外部直观的纯形式”,为外部现象的先天条件,而时间是“所有一般现象的先天形式条件”,因而既是内部现象的直接条件也间接是外部现象的条件[14]37。这里相当于康德割裂开了空间与时间的联系。黑格尔批评了康德这种将时间与空间割裂开的做法,提出了时间、空间统一于绝对精神运动的观点,首次从哲学领域统一了时间与空间。马克思恩格斯在反思黑格尔时空观的基础上,通过唯物史观的改造,形成了时间与空间统一于运动着的物质的辩证唯物主义时空观。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及科学理论的发展使得时空相联系的观念变得清楚起来,“必须把空间和时间连带起来对待,我们用术语‘时空’来表示它”[31]6。爱因斯坦关于尺缩效应与钟慢效应的思想就是这种时空联系的显著例证。

最后,在对时空与人的关系的理解上二者具有差别。康德认为,在物自体刺激后,认知主体会形成杂多的表象,而时间与空间就是排列或规定这种杂多表象的先天直观形式。这里,康德一方面认识到,时间与空间对人的认识而言具有积极性、主动性,但另一方面却将这种积极性、主动性严格地限制在感性的现象界,并未拓展至外在的客观世界。与此相反,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将时空规定为外部物体的基本存在形式,科学认识到时空是人类存在、发展的基本形式,继而认识到时空之于人类发展的积极性、主动性。马克思对此指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32]532换言之,人类通过生产活动能够改善社会时间与社会空间的分配方式,以更有效地促进人的发展,从而突破了康德对时空之能动性的限制。

(三)从唯物史观解码康德直观空间的形成之谜

康德的直观空间思想,作为一种原创性的空间观,与物质生产之间自然也存在紧密的联系,但这种联系并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复杂的。为了理解这种间接、复杂的紧密联系,我们可以分三个步骤展开。

第一,运用唯物史观揭示欧拉的涌现空间形成于西方社会漫长的物质生产过程之中。首先,它的雏形是古埃及绳量术所测量的土地界限。古埃及人的物质生产条件主要是农业,而尼罗河一年一度的泛滥都会冲毁农业田地,这就迫使古埃及的土地所有者必须发展出测量土地的技术以明确他们的土地界限。由于测量师始终与具体的田地物质打交道,一旦离开具体测量实践,绳量术也即终止,因而它“就是这样作为一种以观察的结果为定律的经验科学而发生了”[33]99。这种由绳量术而形成的经验科学始终关切于具体的土地测量实践,未曾形成远离经验的抽象科学,其结果就是他们并未对空间测量形成抽象的概括。其次,由于希腊诸岛地理上的临海性使其形成了半农半商的物质生产条件,其中航海业贸易的发展迫使希腊人必须发展测量海面距离(例如,船只与海岸之间的距离)的技术。当适应土地测量的绳量术传入地理位置临海的希腊时,由于海面测量不同于土地测量,因而希腊人不得不发明一种异于绳量术的新工具即直尺与圆规,用其画出的抽象“线条”取代“被拉紧的绳索”,从而发展出一种“具有内在必然性”的测量几何学[34]97-98。由于测量对象、测量工具的变更,希腊人开始自觉地意识到关于空间的理性劳作,自此,潜藏于古埃及绳量术中的空间思维方才发展为一门具有内在必然性的抽象科学即几何学。但由于当时希腊社会处于“半无机的实践方式”下,希腊人“一方面,对于事物的‘凝视’已成必要,另方面,由于社会组织尚为一种天然的共同体方式,而非人为的东西,因此便无必要对之进行‘凝视’,也使个体的自我无以凸现,从而便无以从自我出发去构造整个世界,而只能从某种客观的事物出发去构造世界”[35]。质言之,希腊人的凝视实际上只是对客观物事的理性“凝视”,从而造就出以客观物事为基础的思维方式,其后果就是由这种凝视而来的概念无法彻底摆脱客观化的物质痕迹。因此,尽管抽象的测量几何学具有自由地构想几何图形的主观特征,但受制于半无机的实践方式,这种主观特征无法反映到当时人们的认识之中,从而也不能使人们发现或形成主观的空间。最后,12世纪以来的资本主义发展以及14世纪以来文艺复兴运动的展开,西方社会逐渐萌发出主体性观念,这种观念“确立了人的主体地位,将潜伏于希腊思维方式背后的的认识主体凸现出来”[36]。在主体性观念的熏陶下,数学家欧拉意识到古典抽象几何学的上述主观特征并提出了涌现空间的概念,但显然,欧拉并未意识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孕育的主体性观念与涌现空间之间的内在关联。

第二,运用唯物史观揭示康德的先验统觉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的内在联系。康德认为,先验统觉即“统觉的本源的综合统一”,是指“把各种表象相互加在一起并将它们的杂多性在一个认识中加以把握的行动”[14]69,可谓主体对杂多表象的一种综合或联结的能力。康德认为,先验统觉的起源是一个无法说清的谜。德国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索恩·雷特尔对此并不认同,他在《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一书中就创造性地探索并回答了先验统觉的起源问题。雷特尔认为,我们应该坚持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从社会存在出发探究康德先验统觉的起源问题,即康德的先验统觉“应当被理解为受制于社会的,应当被历史地理解”[34]124。按照这种思路,雷特尔分析了康德时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指出康德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确立起来了,其中占主导地位的商品交换与先验统觉具有一种逻辑上的同构性。他认为,商品交换在使用价值互异的商品之间创造了一种通约性,这种通约性使得异质性的商品同质化为只有量的区别,这种功能就是“康德意义上的‘综合’”[34]130。所谓商品的“综合”,从句意上看指商品之间的等价性或可通约性;但深层次看,它是指一种“社会-综合”功能,即整合剥削社会中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功能,这种“社会综合是康德先天综合观念的真正基础”[37]。由此,雷特尔从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出发揭示了先验统觉赖以形成的物质基础。同样显然的是,康德本人未曾意识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其先验统觉之间的发生学关系。

第三,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笔者认为,身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确立起来的时代,康德无意识地发现了先验统觉,并将先验统觉所具备的综合能力类推到欧拉的涌现空间上,从而提出了一种具有整理杂多表象之能力的直观空间。康德认为,知识的形成有赖于三个前后相继的过程:首先是物自体刺激主体,使主体产生杂多的表象;其次是主体内具的空间与时间这两个纯直观对杂多表象进行排列或规定,但这种排列仅仅是认识而非思维,故此不产生知识;最后是主体内具的先验统觉对这些排列好的现象进行联结即思维,进而形成相应的知识。显然,直观空间与先验统觉分属于不同的领域,前者属于感性的直观领域,后者属于知性的思维领域;但直观空间对杂多现象的排列能力与先验统觉对杂多现象的联结能力,又使二者具有某种能力上的亲缘性。这种差异性与亲缘性促使康德早在1770年《原则》一文中就探讨过二者的发生学关系。在该文中,康德曾认为时空起源于精神的活动,而这里精神的活动即是指康德后来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提出的先验统觉。顺此言之,某种程度上,先验统觉与直观空间之间的亲缘性关系可理解为一种创造与被创造的关系,即前者创造后者。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的是,这种创造是直接的创造,还是间接的改造?康德对此没有给出相应的解答。笔者倾向于后一种分析。通过把欧拉的涌现空间思想置入到直观空间的起源学分析中,可以推测,先验统觉与直观空间的关系或呈现为一种间接改造的关系:即首先受先验统觉所具备的联结能力的启发,康德将一种排列杂多现象的能力赋予给欧拉的涌现空间;其次,为了区分这种具有排列杂多现象的涌现空间与欧拉自己的涌现空间,康德明确称其为直观空间。但由于康德既未意识到先验统觉起源的现实基础,又未意识到欧拉涌现空间思想之起源的现实基础,因而他才在1781年论文中宣称先验统觉与直观空间的起源是无解的。事实上,康德受制于他对现象界与物自体的截然二分以及对物自体的沉默状态,是不可能也无法把现实基础引入到他的思维之中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深入思考直观空间与现实基础之间的发生学关系。

结语

唯物史观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从现实生活出发分析思想的生成。唯物史观的解释进路与观念史的解释进路并不是截然对立的,毋宁说,前者是对后者的深化。具体到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难题,其解释进路应当要遵循唯物史观的基本要求,但也不需要绝对排斥观念史的解释进路。实际上,前文所述的发展说就很好地揭示了康德在形成其直观空间理论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即善于对前人的空间观进行批判性地继承与发展;但由于这种发展说本质上乃是一种观念史的解释进路,无法对康德直观空间的起源给出一个彻底的解释。而在引入唯物史观后,可以发现,康德的直观空间,表面上看是康德发挥一连串的主观能动性对既有空间观继承与改造而成的产物,但康德之所以能够发挥这种主观能动性,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就在于近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总之,揭示康德直观空间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的联系,正是唯物史观解释进路较之于观念史解释进路的特色与优点所在。

猜你喜欢

康德起源直观
圣诞节的起源
直观构造中的代数刻画
数形结合 直观明了
奥运会的起源
简单直观≠正确
纯接受性的被给予?——康德论自我刺激、内感觉和注意
根据计数单位 直观数的大小
万物起源
艺术百家
万物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