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自然历史概念:文本厘定与当代意涵
2022-02-26包大为
包大为 ,田 重
(1.2.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自然历史”(Naturgeschichte)是马克思用于揭示历史唯物主义普遍原理的重要概念——而非个别论断①(1)①参见陈先达.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及其当代价值[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03):35-45.在该文中,陈先生提出区别马克思文本中基本原理和个别论断的标准:是否在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不断重复出现。,是后世学者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体系无法回避的关键术语。但在对自然历史概念进行研究和解读时,不少学者重文本中的字面意义而轻历史中的具体表征,将《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关于自然历史概念的经典论断转变为机械论的历史发展规律。自然历史概念诚然更多指涉了历史的科学维度,但是其内涵一定是承认人类改造历史能动性的历史唯物主义,要求后世学者更多地在文本之外延异文本之意旨、在历史之中验证历史之概念。
一、经济的社会形态:自然历史概念理论范式的界定
自然历史概念经由《〈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简称《序言》)的铺垫之后在《资本论》中完成了其理论形态的凝结。在《序言》中,马克思在对其政治经济学总的研究结果进行理论升华和概括总结时,直接昭示出人类社会演进的自然历史性。“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规律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矛盾运动规律”“两个决不会” “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过程”等原理的表述无不是自然历史概念的“经济化表达”,从而,马克思在《序言》中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研究结果的总结完成了对自然历史概念的理论铺垫。但自然历史概念终究是在《资本论》中从概念走向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运用,从而正式构成了历史科学的一环。为了客观、准确、科学地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和批判资本主义掠夺剩余价值的剥削机制,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明确阐明其剖析人类社会形态的客观立场即“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1],从而奠定了马克思以自然历史的视角研究政治经济学及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理论,更为自然历史概念树立起科学的“理论界碑”。虽然马克思在进行政治经济学和哲学研究时,始终坚持自然历史概念,坚持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是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但自然历史概念唯有在《资本论》中才真正“千呼万唤始出来”,从幕后真正走向舞台中央,完成了其在理论形态上的正式确立。
马克思在《资本论》阐述自然历史的论断是针对“经济的社会形态”而言的,但对于“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解读却存在着较大的分歧。不少学者认为“经济的社会形态”是特定社会形态的表征,从而将其解读为区别于“非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资本主义社会。持这种观点的学者是将其理论基点建立在自然历史概念是一种无“主体性”的异化过程之上的,从而将这种应该被扬弃的异化过程对应于同应被扬弃的资本主义社会[2]。这类观点通过对自然历史概念的“重新解释”,完成了自身的理论建构,使其关于自然历史概念的解读形成了一个看起来较为完整的理论闭环[3]。但当我们按照这种观点进行文本对照式的整体性研究时,就会发现这种观点“站不住脚”。《资本论》第一卷序言和正文部分“经济的社会形态”一词共出现了七次,《〈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同样使用过该词[3],但无论将这种观点应用于《资本论》第一卷还是《序言》中该词的使用场景,都会发现上述观点的不适用性。例如,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四章中,马克思指出:“这样的发展阶段是历史上完全不同的经济的社会形态所共有的。”《资本论》第一卷第七章有言:“使各种经济的社会形态例如奴隶社会和雇佣劳动的社会区别开来的。”《序言》中:“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显然,“经济的社会形态是特指资本主义社会”这种观点是与马克思上述文本相矛盾的。
“经济的社会形态”的正确解读应以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社会形态”的基本划分为依据。社会形态的划分基于两种方式:一是以技术为主要标志展开的社会形态划分方式,将社会划分为渔猎、农业、工业和信息等四大序列,即“技术社会形态”;二是以生产关系性质为准展开的社会形态划分方式,将社会“解构”为“三形态”抑或“五形态”,即“经济社会形态”。此两种社会形态的划分方式,均注重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经济指标的考量,但显然二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技术社会形态倾向于技术手段和生产方式,而经济社会形态则更强调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发展的契合度。可见,相较于技术社会形态,经济社会形态更加注重从经济这一视角对社会形态展开序列划分,更符合马克思关于“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话语建构。因此,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中的“经济的社会形态”就是对马克思以经济为视角划分社会形态序列一般原理的具体运用。故而,将“经济的社会形态”指涉为从经济这一视角展开的对社会形态的把握方式,之所以具备恰当的合理性,不仅在于其得到不少学者的认可与佐证①(2)①刘召峰.社会形态、经济的社会形态、社会形式——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核心概念考辨[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04):5-15;俞吾金.“自然历史过程”与主体性的界限[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04):57-63.刘文认为,经济的社会形态既可以理解为社会形态的经济方面,也可以理解为从经济这一视角来看的社会形态;俞文认为,由于《资本论》是一部研究政治经济学的著作,所以马克思更愿意从社会经济形态来谈论社会,即从经济的角度来谈论社会形态,而非泛泛地谈论社会形态。可见,二者的共性在于都肯定了这一观点:经济的社会形态就是以经济为视角对社会形态的理解。,更在于其具有强烈的内在自洽性,即适用于马克思关于“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其他文本表述(例如:在《资本论》第一卷和《序言》中关于“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应用场景),符合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对照式的整体性研究。
经由上述分析,“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语义限定得以逐步清晰化和明朗化,即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视阈下的“经济的社会形态”并非关于特定社会形态的表征,不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指,而是马克思从经济这一视角对人类社会形态的理解和把握。从而,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的主体通过对“经济的社会形态”本质的昭示而得以逐步澄清,即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阈下,自然历史概念是泛指一切人类社会形态而非特指资本主义社会。因此,马克思的自然历史概念才由局限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规律上升为适用于一切人类社会形态的一般规律,才彻底地揭示了人类社会演进的基本逻辑,即尊重客观规律和发挥历史主体性的辩证统一,从而完成了自然历史概念理论范式的规范化。
二、理论意蕴:历史唯物主义的多维建构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运用自然历史概念揭示出社会形态发展的客观规律,批判和拒斥了唯心史观对自然历史的随意裁剪,昭示出社会历史演进的逻辑路径。因而,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核心观点,自然历史概念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大厦建构的重要基石,对于马克思主义科学体系的整体构建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基础性作用,特别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体系——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更是作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从历史观、世界观、价值观等三维向度上建构和完善了历史唯物主义。
第一,马克思经由自然历史概念阐明了“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规律,揭示出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性。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完成了哲学从“从美满的神圣的虚幻的精神乐园下降到多灾多难的现实人间 ”[4]的转变,实现了对黑格尔及近代唯心主义哲学的批判,巩固了唯物主义在自然观领域的话语权,但费尔巴哈式的“半截子唯物主义”一旦进入到社会历史领域,就又重新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潭。马克思正是在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继承之上,合理地介入了物质生产逻辑,将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置于物质生产的基础之上,才完成了对传统哲学理念的彻底变革。马克思生产逻辑之所以能够恰如其分地“接管”哲学,正是因为马克思运用自然历史概念“开掘”了一条通达“改变世界”的“理论隧道”。正如列宁所指,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形态的发展是自然历史过程这一基本思想建立在如下逻辑之上的:“还由于只有把社会关系归结于生产关系,把生产关系归结于生产力的水平,才能有可靠的根据把社会形态的发展看作自然历史过程。”[5]可见,只有当马克思将经济领域从整个社会领域中独立出来并将其上升为决定整个社会领域的基础性因素时,马克思才真正厘清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才能将社会形态的发展归结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的自然历史过程,并进而实现了在社会历史领域对唯心主义的彻底驱逐,完成了唯物主义在自然观和历史观上的统一。
第二,马克思通过自然历史概念把握到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建构起“历史”地考察“对象、现实、感性”的新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理论体系,是以“唯物主义”为解释原则、以“历史”为研究对象的“历史观”,但其更是以“历史”为解释原则、以“唯物主义”为研究对象的“世界观”①(3)①孙正聿.历史的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新世界观[J].哲学研究,2007(03):3-8+128;刘召峰.历史唯物主义:“历史”作为“研究对象”与“解释原则”的统一——基于《资本论》的一种解读[J].教学与研究,2010(04):29-35.同意刘文对孙文的解读:孙文在其原文中将本应表述为递进关系的“历史观”和“世界观”,误述为不是“历史观”,而是“世界观”。所以孙文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是以“历史”为研究对象的“历史观”,更是以“历史”为解释原则的“世界观”。。作为“世界观”的历史唯物主义要求“改变世界”,超越唯心主义对客观世界“置身事外地远观”,破除思维进入客观现实的“藩篱”,建构起旧唯物主义拒绝“介入客观世界的渠道”。《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是从一种“客体的或者直观的”角度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的旧世界观,可见旧哲学的实质是一种缺乏主体性参与的直观世界方式,把世界理解为一种直观观察到的、没有人参与的客体;而唯心主义恰恰与之相反,唯心主义虽然发展了人的能动方面,但抽象地将人的能动性绝对化了。马克思在对旧唯物主义的“直观”世界观和唯心主义的“抽象”世界观展开理论批判之后,又通过实践范畴的合理介入,建构起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新世界观图景: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种基于“感性的人的活动”的介入而实现了历史主体的能动参与的自然历史。因此,马克思通过对人类社会形态发展规律的客观梳理,厘清了社会形态发展的内在逻辑,从而实现了“合规律性”的“自然性”和“合目的性”的“历史性”在自然历史概念中的辩证统一,发展和支撑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维度。
第三,马克思以自然历史概念凸显出主体在历史进程中的能动性,巩固和发展了以人为尺度的价值取向。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的两个伟大发现之一,不仅在认识维度上确立了科学的历史观和世界观,而且在价值维度上同样作出了巨大贡献,昭示了人在历史发展中的特殊地位,确立了以人为尺度的基本价值取向。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自然”的发展,毋庸置疑就是指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演进过程,是人类社会发展“合规律性”的彰显;“历史”的发展,就其本质而言,并不是“历史”本身的发展;“无视‘人’的客观性和实存性,就不可能确立科学的历史观”[6]。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早已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不拥有任何惊人的丰富性’,它‘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其实,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战斗。”[7]295可见,这不过是人的活动表现为“历史”的活动,人的发展表现为“历史”的发展,因而,“历史”的发展作为人的发展的表现形式,其实质就是人类社会发展“合目的性”的彰显,即通过历史活动的形式为人类活动的践行供给所必需的物质基础和客观条件,以历史发展的进步性证实和确指人类的主体力量。简而言之,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论断,实现了对“自然性”和“历史性”这对辩证矛盾的客观剖析,在肯定了“自然性”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可磨灭的功绩之后,同时更加突出和强调了“历史性”在社会发展中的能动作用,从而凸显和强化了历史唯物主义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基本价值维度。
总而言之,马克思通过对自然历史概念的阐发,不仅巩固和强化了唯物主义在历史观和世界观维度的理论渊源,阐明了历史唯物主义既是以“唯物主义”为原则对感性世界展开客观剖析的历史观,又是以“历史”为视角进行认知探索的科学世界观;更进一步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在价值维度上的深层意蕴,拒斥了英雄史观下普通大众的卑微地位,昭示了人民群众在历史发展中的功勋和作用,建立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人民史观。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运用自然历史概念建构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在夯实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又为历史唯物主义扩宽了理论界域,从而昭示了自然历史概念深刻的理论意蕴。
三、实践意义: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原则
“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所以,抓住社会形态演进根本规律的自然历史概念是彻底的。“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故而,作为彻底理论的自然历史概念可以说服人并且掌握群众。自然历史概念“一经掌握群众”,就不再仅仅作为“批判的武器”对资产阶级辩护学说展开理论批判,消解其唯心史观的理论基础,更上升为“武器的批判”直接摧毁资产阶级的物质力量[7]11,以无产阶级为“物质武器”捣毁剥削的、压迫的资产阶级物质基础。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坚持历史发展的“自然性”,但其并没有取消革命的合理性和紧迫性,反而,正是由于自然历史概念同时还坚持社会发展的“历史性”,所以其始终内在地“呼唤”着作为历史进步载体的无产阶级要勇于在革命实践中破除阻碍历史发展的诸多束缚[8]。马克思主义作为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武器,绝非躲在书屋里、沉迷于抽象理论体系构建的空洞学说,而是以人类解放为终极旨归、直面现实矛盾的革命性理论指导。因此,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有机构成,自然历史概念以其独特而又深邃的理论意蕴为社会历史发展预示着潜在的可能性路径。
人类社会是以其内在规律为依据、按照自身逻辑脉络所行进的有机整体,其发展径路是遵循自然法则的演进过程,既受制于社会生产力的局限和束缚,无法超越时代所赋予的历史局限性;又绝不会开历史的倒车,将发展起来的先进生产力硬塞进已经被历史所突破的旧的生产关系框架之中。然而,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却长期处于被无视的状态,导致一些偏见性世界观曾一度在理论世界中“野蛮生长”,这种理论偏向甚至一度“蔓延”至社会主义学说界域。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理论学说和社会思潮诞生之时,是以一种空想式的乌托邦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存在着以天才般的幻想来实现人类解放的理论倾向。当社会主义被“植入”小资产阶级因素之后,这种“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又企图通过恢复旧的、已经被历史发展所扬弃了的旧的生产关系来实现其自身过时的、已经被推翻的反动统治。当然,尽管诸如空想社会主义、小资产阶级反动的社会主义这些走上歧途的学说披着社会主义的外衣,但由于其反动的本质终究还是在历史发展的潮流中沦为了一声“怯懦的悲叹”。社会主义学说直至发展到马克思这一环时才完成了其科学化进程。马克思依据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规律找到了社会主义发展的正确路径,以自然历史概念为总的指导原则擘画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图景,并为后继的马克思主义者提供了自然历史概念这一基本遵循,以期后人以之为引领为社会主义的发展赋以更为翔实、具体的现实架构。
第一,当代马克思主义者运用自然历史概念,阐明社会主义发展必须遵循社会形态发展的客观规律,必须以现有生产力发展水平为现实基础,从而为我国社会主义所处历史阶段的界定提供一定的理论支撑。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思谋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原则,但受制于时代局限,无法对社会主义具体发展阶段作出细致描绘,从而为后人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具体形态留下了现实可能性。同时,由于马克思、恩格斯在构思社会主义发展时始终贯穿着自然历史的科学理念,从而为马克思主义接班人续写社会主义发展阶段的具体图景提供了直接的理论依据。中国共产党人依靠群众、团结群众、带领群众“创造性地完成了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的转变”[9],但由于“我们国家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又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10],所以难免会遭遇西方社会的责难,质疑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合理性。自然历史概念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高度凝结,强调对历史实际发展进程的客观遵循,坚持人类社会必须尊重“自然”的演进规律,坚持作为上层建筑而存在的社会关系必须适应于客观的物质生产力。为了回应西方社会的挑战,我党立足于中国的实际情况,坚持自然历史概念的科学精神,实事求是地承认了我国社会主义正是处于“不发达阶段”,以初级阶段为我国社会主义发展方位作出了科学的鉴定,从而有力地回应了西方意识形态对我国社会主义的诘难。当我们客观审思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时,不难发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正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具体运用,特别是对自然历史概念的“真正实践”。
第二,马克思以自然历史概念阐发出社会形态发展的客观规律,强调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参与,彰显了人民群众在社会演进中的动力性作用,昭示出实现共产主义的逻辑必然。共产主义社会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所追寻的理想社会形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航标和指引,是全体中华儿女为之不懈奋斗的终极目标。然而,由于共产主义社会是作为一种理想状态而存在,是以一种潜在的可能性而呈现出来的社会形态,因而共产主义社会难免受到西方价值观的攻击和诋毁,遭受到空想式的污蔑。对此,作为社会主义发展一以贯之的基本原则,自然历史概念作出了及时的、有力的回应。一方面,马克思通过自然历史概念肯定了历史主体性,将人把握为历史发展的动力因素。自然历史概念是有历史主体参与的过程,其强调人的主体性的张力,推崇人类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7]295可见,历史之所以区别于自然而称之为历史,正是因为人的主体性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有机介入。主体性的发挥是自然历史概念的内在要求,正是历史主体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积极参与,才使得社会形态的演进呈现出“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才能更好地驳斥和回应“历史是缺乏主体参与的异化过程”的错误观点。另一方面,自然历史概念以其内在的客观规律性昭示出实现共产主义的必然性。自然历史概念是“合规律性”的历史进程,强调历史发展的必然性,认为即使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出现短暂的倒退,但历史终究是向前发展的。从而,自然历史概念以其这一特性为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的必然性提供了理论支撑。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社会在发展途中尽管可能遭遇到各种挫折和挑战,但是其具备实现的历史必然性,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终将实现的宏伟愿景。共产主义社会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奋斗旨归,正是以“理想状态”的形式对自然历史概念弘扬人的主体性的确指,有利于积极调动中华儿女热情投身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建设之中。
总而言之,自然历史概念作为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发展的理论探索,并不是马克思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场域所构建起来的发展理念,而是由历史上客观存在的各个社会形态自然演进所昭示出来的客观规律。因此,作为一种揭露了社会历史发展机制的自然规律,自然历史概念具备穿越时空、跨越国别的“思想穿透力”,不仅具有审视历史、归纳总结的理论效能,同时还具有面向现实、擘画未来的实践功能,可以为当代问题的审思与解决提供一种规范的理论视角。故而,自然历史概念作为社会主义发展所贯彻的基本原则,不仅对于我们现阶段的目标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建设具有重要意义,落实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具体阶段,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合法性提供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同时对于我们未来的目标即共产主义社会的探索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厘清了人类主体性的能动作用,昭示出实现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
四、意识形态批判:当代社会思潮的学理解构
马克思将社会形态演进把握为自然历史,为当代马克思主义者直面社会思潮的挑战,回应意识形态领域中错综复杂的情况提供一定的理论基础。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思潮的批判性解构,必然是综合因素共同作用所导致的结果,而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所展现出的社会形态发展规律构成其重要的学理基础。
第一,当代马克思主义者以自然历史概念构筑起消解民主社会主义抽象的伦理说教的价值基础。民主社会主义自1899年伯恩施坦首次提出之后,就始终以民主为幌子,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来反对科学社会主义,是一股曲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思潮。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构件,以其自身巨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光辉祛除着民主社会主义的阴霾,为揭露民主社会主义资产阶级“面纱”奠定理论基础。一方面,由于伯恩施坦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了机械式的曲解,从而导致他认为社会历史发展是一种缺失实践活动批判、无主体性参与的抽象发展状态,否认了在“自然”发展过程中“历史”的独特作用。然而,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是“自然”和“历史”的辩证统一体,既坚持社会发展中的自然必然性,同时又充分肯定了自然演进过程中历史主体性的能动参与。因此,提供批判和解构民主社会主义的学理支撑是自然历史概念的题中应有之义。我们坚持马克思的自然历史观和自然历史概念本身就是对民主社会主义的拒斥。另一方面,民主社会主义是一种立足于人类理性和伦理原则的社会主义,他们企图通过正义原则来论证社会主义社会中道德原则的优先性,并进而通过道德原则来构建一个所有人在一切领域内都平等、自由、互帮互助的道德社会。民主社会主义鼓吹这种道德社会就可以实现民主、自由、公正、平等的价值目标,通过“取消革命”来反对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必然性——社会主义必然取代资本主义的根本论述。但是,民主社会主义是基于价值悬设之上的抽象的理论架构,是唯心主义价值观的具体表征,是对客观的自然历史概念演进逻辑的否定。正因如此,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通过对人类社会形态演进客观过程的阐明和历史迭代必然性的证明,为当代马克思主义者批驳民主社会主义的根本观点——资产阶级性质的改良主义、解构民主社会主义抽象的伦理道德说教奠定了扎实的理论根基。
第二,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将自然历史概念作为驳斥历史虚无主义的有力武器,用以消解历史虚无主义裁剪历史的唯心史观。历史,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见证,承载着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血脉和底蕴,是支撑着这个国家和民族走向未来最根本的底气。如前人所言:“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11]可见历史对国家和民族发展所具备的非凡意义,同时以曲解和“魔化”民族历史为任的历史虚无主义的危害性也显露无遗。历史虚无主义是一种具有反动性政治诉求的社会思潮,其危害巨大、表现形式多样,最突出的为以下两种形式:其一,历史虚无主义违背自然历史的客观演进过程,以转换研究范式为名,行“裁剪”历史之实。历史虚无主义善于以自身主观诉求为准,肆意对历史原貌进行歪曲,如将我国历史上农民运动的进步性扭曲为阻碍历史发展的落后因素,将我国近代历史上具有革命意义的救亡图存污名化为暴力罪行,并进而将历史进程误释为由英雄人物的意志所支配的偶然事件。其二,历史虚无主义将民族历史“虚无化”,消解了历史主体性,忽视了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特别是在全球化视阈下由于文化帝国主义推行文化殖民的霸权政策,进一步加速了民族历史被虚无化的进程[12]。历史虚无主义对自身民族和历史不断自我否定和自我丑化,歪曲和玩弄历史,本着维护封建正统的初衷,将慈禧、袁世凯等人翻案为“悲剧英雄”,蔑视人民群众在创造历史中所发挥的功绩,将历史消解为一种无主体性进程。当代马克思主义者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根本指导,运用自然历史概念对历史虚无主义这两种突出表现形式进行了拒斥和反驳。其一,自然历史是“合规律性”的客观过程。“合规律性”不仅指“历史”的发展具有客观规律性,也指“逻辑”的演进具有客观规律性。“历史”是客观的,对“历史”进行解读的“逻辑”也必须是客观的,从而才能实现“逻辑”与“历史”的统一。“逻辑”必须以史实为依据,客观还原历史原貌,才能达到与“历史”的统一,而历史虚无主义恰恰违背了这一基本原则。其二,自然历史是“合目的性”的能动过程。“合目的性”是一种历史合力式的“合目的性”,是人民群众诸多意志的统一体,而非少数英雄人物的个别意志所决定的。但是,历史虚无主义却将人民群众“虚无化”,将英雄人物“神圣化”,违背了“合目的性”这一基本原则。
第三,当代马克思主义者以自然历史概念为指引,将社会形态把握为不断迭代的自然历史,批判了为资本主义永恒化作辩护的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是当前在意识形态领域中最具危害性的社会思潮之一,它企图通过对话语权的争夺来颠覆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大力宣扬私有化理论和极度推崇个人自由,对我国思想文化领域特别是意识形态“场域”造成不小的负面冲击[13]。新自由主义的实质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用来“和平演变”社会主义国家的思想工具,其政治指向、经济思想、文化理念无一不是立足于资产阶级立场,妄想推翻社会主义理论及其现实基础,从而为资产阶级社会永恒化做辩护。然而,新自由主义为资本主义所做的辩护越是看似完美,其反动性和缺陷性就越是暴露无遗。因为新自由主义的所有主张最后都落脚于资产阶级社会可以通过自身的适度改良而和谐,无需社会主义的介入和革命。正因如此,新自由主义与马克思自然历史概念是格格不入的,其违背了人类社会形态自然演进的客观过程。依据如下:其一,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已经通过严密的论证得出“两个必然”的科学结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14],证实了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其二,马克思早已指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社会形态不断迭代的自然历史,资产阶级社会不过是“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的终结形态,是人类社会发展为自由联合体的过渡时期,因而只有资产阶级社会这一社会生产过程中最后一个对抗形式灭亡之后,才能实现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伟大飞跃。
我国社会当前利益诉求多元化和个体思想文化之间存在较大差异等客观现实,进一步加剧了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挑战和风险。因此,面对来自意识形态领域的巨大压力和肆意挑战,我们必须以自然历史概念为路标,继续坚定不移地从马克思主义文本中汲取方法和自信。从马克思主义“死的”文本中汲取“活的”生命力,关键就在于让“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阐释和发展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深入具体的客观矛盾、具体的历史经验和具体的意识形态”[15]。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基本方法,将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与“历史唯物主义活的实践”有机统筹,赋予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具体的史料和现实的情境,才能在把握“事物整体发展的真正的终极原因”的基础上发挥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威力[16],才能现实地运用马克思主义来回击和消解当代社会思潮的叫嚣,协调和处理好一元主导和多元共存的辩证关系,营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领域良好的“生态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