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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虚静养生观缘由新探*

2022-02-25臧守虎

医学与哲学 2022年22期
关键词:斋戒农耕道家

李 爽 臧守虎

中医养生文化源远流长,几千年来深受传统思想文化的熏陶。老子清静无欲、淡泊无为的虚静养生观开道家养生学风气之先,为后世道家学者和养生家所继承,同时也在中医理论肇始之初为中医养生文化树立了最基本的准则。本文拟结合历史文化因素,深入探析道家虚静养生观的形成缘由,以期原始反终,为当今全民养生思想树立健康、正确的导向。

1 道家倡导清静无欲、淡泊无为的虚静养生观

在道家文化中,生命具有柔弱、虚静的本性,《老子 ·第七十八章》云:“人之生也柔弱……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1]447《庄子 · 天道》云:“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2]348而人生命的初始-婴儿期,此时精气神最为充沛,即《老子 · 第五十五章》谓:“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1]444道家认为人之养生宜顺其自然本性,以无欲、无为的虚静之法使生命返璞归真、复归至如婴儿般气足神旺之状,如《老子 · 第十六章》云:“致虚极也,守静笃也……夫物云云,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1]450《文子 · 道原》云:“已雕已琢,还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乎死生,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乎和,有万不同而便乎生。”[3]1而道家虚静养生之道的具体实施方法,则在于教人清静寡欲、淡泊无为,如《文子 · 道原》云:“除其贵欲,损其思虑……五藏宁,思虑平,筋骨坚强,耳目聪明。”[3]7《庄子 · 刻意》谓:“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天行。”[2]409均指摒除欲望、清静内心以涵养精神,顺应自然、知常不妄以保养形体,形、神得养,自能益寿延年。

2 道家虚静养生观的历史文化渊源

虚静养生观由老子提出,经先秦道家学者阐发要义,而道家之所以提倡此种清静无欲、淡泊无为的养生观念亦渊源有自,其与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巫术思维以及动乱的时代背景紧密相关。

2.1 中国本土农耕文化孕育了道家的虚静养生观念

钱穆[4]曾言:“人类文化,由源头处看,大别不外三型……此三型文化,又可分成两类。游牧商业文化为一类,农耕文化为又一类。”中国古代经济模式以农业为本位,先民长期处于农业社会中,如《周易 · 无妄 · 象》曰:“不耕获,未富也。”[5]120《国语 · 周语》记载:“夫民之大事在农……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以干农功,三时务农而一时讲武。”[6]7-8因而农耕文化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发源之处,其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观“生”字在大篆中的字形,如草木刚从土中长出来的样子,《说文解字》释“生”曰:“象草木生出土上。”[7]127如此以草木植物破土而出之势表述“生”之意味,不难看出先民对生命的认识正是来源于农业生产实践,农耕文化所具备的一些特性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得到体现也是必然之势。

农耕文化有着典型特点。其一,植物因扎根于土地,其本身相较于动物而言就具有静而不动的特点,而在以种植农作物为生的生产环境中,人们通过在固定不移的土地上重复性地耕耘、播种、收获,逐渐也形成了聚族而居、小国寡民的生活方式,百姓皆恬淡自足、素朴寡欲。因此与游牧文化的动止无常相对,滥觞于中国本土的农耕文化表现出的最直接的特性即为虚静、恬淡。其二,从农作物的播种到收获的过程之中,人民耕作需谨奉天时,伺时而动。如《礼记 · 月令》曾记载了周朝农事活动的逐月安排,孟春之月,“王命布农事”[8]200;季春之月,“以劝蚕事”[8]209;孟夏之月,“农乃登麦……蚕事毕”[8]214-215;仲秋之月,“趣民收敛,务畜菜,多积聚。乃劝种麦,毋或失时”[8]230。可见,在农业生产中,人们时刻谨守自然规律、不妄动,故农耕文化又表现出顺应自然、知常不妄的特性。综合以上两点可见,农耕文化具有虚静、恬淡、顺应自然、知常不妄的特点,而对于在农业社会中成长起来的道家,在如何养护人之生命方面亦不可避免受此文化影响。

《老子》中就曾以农业为喻来阐述养生、治国之道。《老子 · 第五十九章》云:“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1]444“啬”是“穑”的本字,如《说文通训定声》云:“(啬)字本训当为收谷,即穑之古文也。”[9]《增订殷虚书契考释》云:“穑字《礼记》皆作啬,此穑、啬一字之明证矣。”[10]故此句即为老子提示人们,养生治国都应遵循中国传统的稼穑之道。而“啬”字的字形又像石上或粮仓中堆放的已收割的谷物,或者田里已有成熟的谷物[11]。《说文解字》也释“啬”曰:“啬……从来从㐭。来者,㐭而藏之。”[7]111因此“啬”可理解为敛藏、爱惜之意。“治人事天”均是费精耗神之事,费精耗神必伤身损寿,故需依照农耕文化中的恬淡、知常不妄的特点养护生命,即以无欲无为之道敛藏、爱惜人体之精、气、神,正如韩非子《解老》云:“静则少费,少费之谓啬”[12]只有谨守虚静之法,淡泊无欲、知常而不妄为,才能积精全神,最终达到老子所言的“长生久视”。

2.2 巫术思维的浸染促进了道家虚静养生观的产生

除上述农耕文化的影响,中国古代的巫文化也与道家的虚静养生观念密切相关。

纵观史实,道家与巫文化之间渊源颇深。首先,道家创始人老子乃周之史官,司马迁《史记》记载:“老子者……周守藏室之史。”[13]2139然而古代史巫本为一体,《周易 ·巽》谓:“用史巫纷若。”[5]227孔颖达疏:“史谓祝史,巫谓巫觋,并是接事鬼神之人也。”[5]227龚自珍[14]云:“周之世官,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易》也者,卜筮之史也。”可见,周代巫、史的职能并不能完全区分开,因此以史官为职业的老子必深受巫文化的影响。其次,反观老子之后学-庄子,《史记》载:“庄子者,蒙人也。”[13]2143学界关于“蒙”地的归属历来存有争议,或以之属楚,或以之为宋。如朱熹[15]曾言:“庄子自是楚人……大抵楚地便多有此样差异底人物学问。”而深究《庄子》文本可发现,《庄子》一书不仅习用楚之方言,记载了一些早已湮灭的楚国国故旧闻[16],而且其行文风格具有楚文化中浪漫主义的情怀、自由不拘的精神、超越的思维和汪洋恣肆的想象力[17]。因此,庄子与楚地有着密切联系。姑且不论庄子的籍贯,其学术思想受楚国文化熏陶这点已毋庸置疑。而楚国为巫文化盛行之地,范文澜[18]指出:“楚国传统文化是巫官文化,民间盛行巫风。”姜亮夫[19]称:“南土尚重巫,故楚君臣祀神祝祭之事为特多。”故而深受楚文化熏陶的庄子理应深谙楚地巫祝风俗。综合上述,基于职业背景、生活环境以及历史文化传承等因素,道家思想势必受到巫文化的浸染。

巫术是人类最早的精神活动。古代的巫通过舞蹈、祭祀、卜筮等方式以“沟通天人、和合祖先、降福氏族”[20]。据《国语 · 楚语》记载:“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巫,在女曰觋。”[6]262从中又可见,“精爽不携贰”“齐肃衷正”是“明神降之”的重要前提,即在巫术活动中,施术之人形体洁净肃穆、内心清静无欲是沟通天地的必备条件。为此,古人逐渐形成了用斋戒方式净身清心就能沟通神明的思维方式,如《礼记 · 曲礼上》谓:“齐(斋)戒以告鬼神。”[8]15《礼记 · 祭统》云:“及时将祭,君子乃齐(斋)。”[8]639故斋戒又是巫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而此“斋戒”以通神明的思维方式正与道家倡导的内心虚静以体自然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周易 ·系辞上》中有“圣人以此斋戒”[5]275之言,韩康伯注云:“洗心曰斋,防患曰戒。”[5]275《礼记 · 祭统》亦云:“及其将齐(斋)也,防其邪物,讫其嗜欲,耳不听乐……心不苟虑……手足不苟动。”[8]639从中可窥见滥觞于巫术传统中的“斋戒”内涵有二:其一,摒除杂念以使内心清静寡欲、思虑专一;其二,清淡饮食、沐浴净身以保持形体洁净。如此,“斋戒”的内涵已然涵盖了道家所讲的虚静无欲的修养。又如庄子提出“心斋”的修养方法,《庄子 · 人间世》云:“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2]124“心斋”意为摒弃欲望、杂念以使内心复归空明宁静,从而与“道”合一、复归自然本性。显然,道家的虚静思想正是化裁于斋戒中“洗心”一端,而“心斋”则可视作“斋戒”的进化、升华版[21]。

综上,道家由于受巫文化中“斋戒”以通神明的思维方式影响,从而把虚静无欲、心不外驰作为正确认识“道”的必备修养,而道家养生思想又是修道者为了成功把握“道”“德”,而生出的具体的、现象的成果[22],其建构于修养论的哲学基础上,故道家虚静以养生的观念也由此产生。

2.3 动乱的时代背景激发了道家对虚静之道的推崇

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23]329时代的特性是任何一种学术思想诞生的外部成因。吕思勉[24]亦说:“先秦诸子之学,当以前此之宗教及哲学思想为其因,东周以后社会情势为其缘。”因此,春秋战国时期战乱的时代背景、无序的社会环境也促进了道家虚静养生观的诞生。

春秋之际周王室衰微、诸侯蜂起,各国之间相互侵伐、百姓苦不堪言。《左传》曾记载,宋被围时“易子而食,析骸以釁”[25]137,郑遭楚国侵略之时“民死亡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25]189。至战国时代,诸国频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23]288。值此乱世,人心的一切堤岸都在现实利益的冲击下近乎崩溃,世人大多为满足生存的欲望而以现实利益为价值判断的中心,导致“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23]276,《庄子 ·在宥》也记述了当时社会的惨状:“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2]287以是观之,春秋战国时期,人们不仅生死无保而且精神惶惶,百姓生存之艰辛可得而知。

道家纵览历史兴衰,把乱世的祸源归于人心贪婪、私欲作祟。《庄子 · 在宥》云:“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2]287正因统治者的贪得无厌,随意侵入他国领土,才导致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故老子曾痛斥统治者“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1]452,“是谓盗竽,非道也哉”[1]443。道家亦有感于当下社会的无序和生灵的痛苦,为乱世提出了治平之法,即遵循无欲无为的虚静之道。《老子 · 第三十七章》云:“不欲以静,天地将自正。”[1]453《老子 · 第四十五章》云:“清静可以为天下正。”[1]442道家认为持守虚静之道能消除现实社会中人心异化的现象,使人们复归于淳朴的本性,如此乱世则不复存在,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尽其终年。老子对上古社会中“有甲兵无所陈之……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1]446的生活致以无尽追慕,此正如葛兆光[26]所说:“(道家)因为对‘无序’的激愤而以理想化的古代世界‘上古’对抗当下,还由于对社会、理性、文化的失望和恐惧而注意到了个体生命的价值,他们希望人类回归朴素和安宁。”因此,在乱世之中,道家以个体生命为出发点,企盼以虚静之法安顿万民身心,以图天下安定,而虚静既是个体生命养生治身的原则,又成为了治国之道,即如《庄子 · 让王》云:“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2]752-753治身实现了对个体生命的养护,而治国的目的又无非是对天下生民的护佑,道家用“道”的真谛-虚静以保身长全,而安邦定国、济世救人则是治身之余的顺带之举。

由上观之,诸国混战、人心动荡的时代背景是道家虚静养生观产生的现实根源,道家更把虚静养生之道推广为一种保全自我、克服异化的处世哲学:退可以安养身心、益寿延年;进可以兼济天下、庇佑生民。

3 结语

综上所述,中国的农耕文化孕育了道家对生命的认识,奠定了道家虚静养生观的基础;巫文化中斋戒以通神明的思维方式深化了道家的虚静思想,促进了虚静养生观的生成;最终春秋战国离乱、无序的现实背景彻底激发了道家以虚静之法教人们安养身心,以期实现天下治平,百姓皆安居乐业、尽其终年的美好愿景。反观今世,国家虽安定繁荣,但个人生活中仍不可避免地充斥着物欲的熏染,因此,道家虚静养生观指导人们以清静无欲、淡泊无为之法养护生命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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