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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参崴的斯切潘

2022-02-25肖世庆

当代工人 2022年4期
关键词:珲春行李导游

肖世庆

破车和大破车

“俄罗斯旅游公司现在只有两种车,一种是破车,一种是大破车……”

从珲春出境向海参崴进发时,孙导游手持话筒介绍了俄罗斯旅游部门的车况。

孙导游那么一说,我们也就那么一听。经常出来在外面逛的人都知道,导游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譬如,他刚才撺掇大家在他那里兑换卢布。孙导游背了一大双肩包的卢布,里面大小面额的都有。团里的几个女士图方便,就从导游那里兑换了,一千两千的不等。

“别着急。着急也不在他那换。”老左见我也要换,捅了我一下,“这小子黑着呢。”老左把手机递给我,百度当日外汇兑换表,人民币与卢布的比价是1:8.31。

“她们是按多少换的?”老左收了手机。

“导游报的是8.11。”

“他赚了0.2。黑不黑?”

“不换,一会儿过了边境,咱使什么呀?”我老伴还是想先换一点儿,不然不方便。

“没事。”老左说,“俄罗斯那边也收人民币。”

海参崴三日游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第一天,上午从珲春出境,中午在俄罗斯的克拉斯吉诺小镇打尖,饭后,换俄罗斯方面的大巴车,启程赴海参崴,晚上在太普罗酒店吃海鲜大餐。第二天,上午,团里集体游览列宁广场、西伯利亚铁路终点站、20世纪30年代的俄罗斯潜艇,下午,自由活动,晚上自愿自费活动,俄罗斯民族风味晚餐和俄罗斯风情舞。第三天,返程。说白了,三日游连来带去其实就是海参崴一日游。

时值盛夏,路上骄阳似火。但珲春方面的旅游豪华大巴空调开得挺足,刚出境的这段行程还是很舒适的。路况也不错。孙导游说,从珲春到克拉斯吉诺这段公路是中国方面出资,替俄罗斯修的,为的是让中国游客少受一些颠簸。过了克拉斯吉诺可就不是这样子了,从那里到海参崴,清一色的搓板路。

搓板路,再加上破车,或者大破车,此行前景堪忧。

老破车

后来的事实证明,导游概括得不全面,除了破车和大破车,俄罗斯旅游公司还有第三种车:老破车。

把我们一行送到克拉斯吉诺小镇后,珲春的大巴载上了返程的中国游客开走了。我们在一个乱糟糟的餐厅里等了半天,才吃上了导游许诺的“四菜一汤”:只有几条肉丝的土豆炖牛肉、一盘劣质面肠、一盘“不留克”咸菜丝和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鱼。汤是一玻璃罐温吞吞的白水。动作快的,能吃八分饱;习惯细嚼慢咽的只能对付个半饱。

饭后,接我们的俄罗斯方面的大巴还没来,一行人便蹲坐在食堂前面的一栋楼房下的阴凉地,等车。与我们一样遭遇的还有许多游客,有前行的,也有返程的,都像我们一样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或在树下,或在楼房的阴凉地躲太阳。遍地都是拉杆箱、旅行袋、矿泉水瓶子、果核、瓜子皮……

一个结论在脑海里油然生成:旅游,就是花钱将自己变成难民。

昏昏欲睡中,忽聽孙导游高呼:“车早就来了!在前面等着我们呢。都起来,跟我走!”

孙导游把我们带到将近二里地远的一排白桦树下,一辆只有在国内报废车场里才能见到的快散架子的破车泊在那里,车身的漆掉得斑驳陆离,雨刷器掉了一个,另一个也摇摇欲坠,几个车轱辘已经磨得看不出花纹了……它停得这么远,似乎自己也羞于见人。

“这、这车,能开吗?”“谁敢坐呀?”“半路还不得散架子了?”“开着开着,咱们还不得从车上漏下来……”

一点儿都不言过其实。这台大巴车的确是糟透了,它早就该报废了。俄罗斯旅游部门居然还派它运送外国游客?这不是闹吗?

老左是汽车司机出身,内行。他围着大巴车转了一圈,对我说:“这是韩国20世纪80年代仿制的日本丰田巴士,国内早就淘汰了!”

“车是破了点儿,可我不有言在先吗?”孙导游辩解,“俄罗斯现在就这两种车,破车和大破车——”

“可这是老破车呀!”“也太破了。”“又老又破!”

“别管它是什么车,它既然能从海参崴开到这,也一定能从这里把我们拉到海参崴。”

孙导游常在这条旅游线路上走,可能对路况、车况等比较熟悉,这样的老破车他大概也坐过。事到如今,也只有听他的了。

人们一窝蜂地拥到老破车的行李柜跟前,想往里装行李。但行李柜的拉门像锈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用脚踹,用石头砸,用木杆别……锈迹斑斑的拉门岿然不动。刚刚平息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死灰复燃。

“门都拉不开,怎么装行李!”“这叫什么车!”“导游,赶紧跟旅游单位联系,换车!”……就在这时,斯切潘出现了。

前途未卜

斯切潘是这辆老破车的司机。这个俄罗斯小老头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至今也不知道。但当时我就觉得他应该叫斯切潘,因为他和我早年看过的一部苏联电影里的“斯切潘”十分相似:胡子拉碴,袒胸露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汗褡子被汗水溻得精湿,被劣质的伏特加蜇得红刺刺的脸瘦骨嶙峋……总之,他一点儿也不像俄罗斯人那样人高马大。

他从路旁晃着过来的时候,我们压根没想到这人能和老破车有什么关系,以为他不过是过路的闲汉。可是,只见他嘟嘟囔囔掏出一把车钥匙,打开车门,从司机座下抽出一根撬棍,挥手赶开聚集在行李仓的游客,用撬棍将仓门一别,“咣当”,行李仓应声而开。

在孙导游的带领下,大家十分不情愿地把行李塞进仓里,二十分不情愿地上了车。斯切潘的出现彻底摧毁了我们最后一丝希望。眼下,只能异想天开地盼斯切潘打不着火,老破车就地趴窝,这样,俄方旅游单位只能给我们换车。

然而,斯切潘踩了几脚油门,奇迹般地把老破车鼓捣着了。然后挂上离合器,老破车晃晃悠悠启动了。同时,车里的空调也开始苟延残喘,断断续续地吹出温吞吞的小风。

既然能开走,空调也能凑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破车呼哧带喘地开出不远,拐进镇子里的一个露天车库。斯切潘下车,从一堆破铜烂铁中翻腾出一个物件,扯一团棉纱擦巴擦巴,钻到车底下叮叮当当一顿凿。

“可能是要换个件。”老左探头瞅了瞅,“换个件说不定车况能好点儿。”

“但愿如此。”我还是忧心忡忡,“这零件,也是个破件,好不哪去。”

后来的事态证明,我和老左的预测各对了一半。

风雨之夜

换件后的老破车喘得不像先前那么厉害了。虽然偶尔也“咳嗽”两声,却老骥伏枥般拖着我们在“搓板路”上向前颠簸。

俄罗斯的原野广袤、荒凉,沿途没有一个村落,人畜也不见踪影,蓬松肥沃的土地被荒草和灌木丛覆盖着,一望无际。

老左纳闷:“这么好的地,怎么不种庄稼呢?”

“种庄稼打下来的粮食卖给谁?”孙导游扭过身子说,“俄罗斯地广人稀,有块地方种点儿粮食够他们吃的就行了。种多了没有用。”

“这么好的地荒着,真可惜。”“养牲畜也行啊,怎么连头牛也看不到?”

游客七嘴八舌地为大片大片的土地撂荒而惋惜,丝毫没觉察到他们即将被撂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原野,历经一个凄风苦雨之夜。

先是天一点点飘落下条条雨丝,老破车苦苦挣扎着,速度越来越慢。终于,车鼻子那里冒出股白烟,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斯切潘嘴里嘀哩嘟噜地下车,顶雨钻到了车底下。

雨越下越大,很快,地面上就汪起了水。天也黑了。老左担心斯切潘在车下干活儿不方便,到驾驶盘上开了车灯。岂料,斯切潘像个泥葫芦钻出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吼着,孙导游赶紧制止了老左,替斯切潘翻译:“别开灯,省点儿电!”

一说省电,老左顺势把车里的照明灯也都关了,一车的游客全部沉浸在黑暗之中。海鲜大餐显然已成画饼,挨到8点多钟,饥肠辘辘的游客开始互通有无,打扫各自挎包里的饼干、火腿肠或方便面,车里面响起一片不那么畅快的咀嚼声。正这时,斯切潘像只落汤鸡,从车底下钻到司机座上,试着踩几脚油门,大家也都停止了咀嚼,期望奇迹发生。可老破车连哼都没哼一声。失望归失望,大家还是很体谅在泥水里修车的斯切潘。前排座的几个女士争相将面包火腿肠递过去,让他垫一口,也好有劲儿干活儿。斯切潘非但不领情,反而像受到侮辱似的,粗暴地将吃食拨拉开,黑着脸下了车。

“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啊。”老左喟然道,从双肩包里摸出一瓶衡水老白干,试探着问我:“喝点?”

于是,在异国他乡的荒郊野甸,两个中国男人端着纸杯喝起了饼干酒。

不知是斯切潘实在是饿得受不了,还是衡水老白干的芳香飘散到车外,斯切潘出人意料地从车底下钻出来,像要找什么工具,在驾驶座下一通乱翻,眼神却一个劲儿地朝喝老白干的我们瞟来,雨水迷蒙的眼珠放射出奇异的蓝光。

都是喝酒人,一看就知道那蓝光是冲着老白干来的。老左知趣地把酒瓶递给孙导游,示意他让一让斯切潘。斯切潘倒没客气,接过酒瓶猛灌几口,抹了抹嘴,把空酒瓶还给孙导游,说句“斯巴西巴”就下车干活儿去了。

叶琳娜的AK-47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斯切潘和老白干的共同努力下,老破车终于打着火了,发动起来后重新上路。就这样,老破车走走停停,修修补补,总算在午夜时分把一车人拉到了海参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旅游公司给换了一辆巴士,这也没能使大家的心情缓解。昨夜的遭遇太令人难忘了。可是,海参崴方面派来的导游却使游客们眼前一亮:是一位美如白雪公主的俄罗斯女孩!栗色的马尾辫,大高个儿,肤色白皙,眼睛蔚蓝。更可贵的是,女孩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游客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海参崴旅游公司的导游,我曾是辽宁大学的留学生,中文名字叫小敏,俄文名字叫叶琳娜……”

叶琳娜的汉语还带点儿沈阳口音,可能是在辽大留学所致。一车的游客均来自沈阳,叶琳娜的出现不仅一下子把我们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亲切感也顿时燃烧起来。

接下来的游程,便只剩下愉快了。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实际上的海参崴一日游,仿佛瞬间就过去了。一车的男女老少还没跟小敏处够,返程的时刻就来到了。因为是半个老乡,叶琳娜第二天早上赶来送我们。依依惜别之际,她从挎包里拿出两瓶半斤装的伏特加酒,火红的商标上印着一杆步枪和一行黑体字“AK-47”。

“这是一种俄罗斯烈性酒。”老左附耳对我说,“所以用卡拉什尼科夫发明的著名的AK-47步枪命名。”

叶琳娜把酒交给孙导游:“我父亲昨天喝了一位先生的酒,请您转赠给他,并替他转达谢意。”说完冲车上游客道一声“拜拜”,跳下车,鸟儿一般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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