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的“奴仆”到“掌舵者”:论杜拉斯身份与精神家园的重塑
2022-02-19陈艳
陈 艳
(安徽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学院,安徽合肥 231201)
玛格丽特·杜拉斯出生于二十世纪初的法属印度支那,是法国著名的女性作家、电影编导及剧作家。其富有自传性质的爱情三部曲包括《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情人》以及《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杜拉斯的三部曲及其他文学作品都充分彰显了她本人的独特爱情观,也体现了爱情是杜拉斯一生追求的主题这一事实。在后殖民主义时代,杜拉斯对爱的执着与转变也同样映射出她对自身移民飞散身份的重塑以及对永恒家园的追寻。
一、从“他者”依赖到自我主体性的构建
根据学者张剑的观点,“他者”包括除自我以外的其他人或者事物。他认为“凡是外在于自我的存在,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可看见还是不可看见,可感知还是不可感知,都可以被成为他者。”[1]“自我”则更多地聚焦在本我之上,是与“他者”既有区别又相互关联的参照物。失去“他者”的对比,“自我”则失去意义,而没有了“自我”的“他者”就像是把自己置于没有灵魂的躯壳之中。二者互为定义,且自我主体性的形成必然依赖于二者的差异。通过对“他者”的选择与确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更好地完成主体认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过度的“他者”依赖势必会阻碍自我主体性的塑造与构建。
(一)劳儿:“他者”依赖下的爱情悲剧
《劳儿之劫》是杜拉斯早年创作的中篇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劳儿在年轻时被未婚夫抛弃的悲惨境遇以及在多年回乡后因目睹女友与情人的幽会而引发的一系列荒诞行径。这时的劳儿开启了一场病态般的“自导自演”。她将自己化作当年夺走未婚夫的女人安娜,抢走了友人塔佳娜的情人雅克,同时魔鬼般地享受着跟当年自己一样惨遭抛弃的塔佳娜的悲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劳儿既是“劫持者”又是“被劫持者”。在当年的舞会上,那个集美貌、魅力、神秘的名叫安娜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了劳儿的未婚夫,而使她一蹶不振。然而,劳儿的癫狂真的是因为未婚夫的背叛和当众丢失的尊严?其实不然,安娜入场时,劳儿也被她的魅力所折服。在未婚夫邀请安娜共舞时,劳儿并未反对,反而像个慈祥的老妇人盯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一般,甚至深爱着他们。在二人第一支舞后,当未婚夫向劳儿投以默许的恳求眼神时,劳儿没有指责而是以微笑回应,直至舞会结束。因此,劳儿的爱情失败和癫狂病态与其说是因为爱的背叛,倒不如说是对自我主体性的丧失。正如塔佳娜在小说开端所述,劳儿的病可以追溯到更早,只是因为自小就有来自周围的细心照料,才没有在初期表现出来。这就导致了在多年之后,她又戏剧化地“劫持”了塔佳娜的情人,开始了“自导自演”。这时,劳儿就是安娜,雅克就是未婚夫,塔佳娜则是劳儿。劳儿将自己变成了窥探雅克与塔佳娜的旁观者以及与雅克恋情的参与者。然而,这种病态的三角恋情只能是无疾而终,根本无法填补劳儿的内心缺失。
无论是当年的被抛弃还是多年后的爱情“劫持”,劳儿的自我主体性的构建一直是游离在对“他者”的依赖之中,她可以随时取代身边的其他女性,也可以随时被其他女性所替代。然而,劳儿的行为并不是医学上定义的所谓疯子,因为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努力建构自己的主体性。但是,“这个过程好似一个反射弧,他者实则是我们自身的镜像,受我们自身作用力的干扰,而我们与他者之间的远距关系,即是延异的张力,是解决自我迷失的答案所在。”[2]因此,在混淆了“自我”与“他者”的主从关系后,试图通过对“他者”的病态依赖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目的注定是以悲剧收场。同样,在小说《情人》中,杜拉斯笔下的白人女孩对中国情人的“爱”也只是以金钱为基础的肉体交换。这种不纯粹的关系仅仅是出于对“他者”的依赖,完全丧失了自我主体性与自我认知。
(二)丽娃与安娜:觉醒后的主体性构建者
《广岛之恋》中法国女演员丽娃与日本男人在广岛的相恋揭发了埋藏在丽娃心底多年的噩梦。多年前,在法国的内韦尔,丽娃曾亲眼目睹德国情人被枪杀的一幕,而她则因为与这个敌国士兵的爱情遭受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无尽苦难。她的爱与自我意识被深深埋藏。因此,在起初邂逅日本男人后,她认为自己已然没有了爱的能力。然而,就是在广岛这座充满疮痍的城市,丽娃的内心被重新点燃,由最初对日本男人单纯的肉体依赖上升到精神交流。在内韦尔和广岛这两座充满灾难的城市里,爱情显得奢侈又难能可贵。在这一片东方土地上,丽娃终于摆脱了长期困扰她的精神枷锁,在爱中重生。她的爱是来自内心的,是基于自我主体性而迸发的,而非单纯的对“他者”的肉欲依赖。“广-岛。这是你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是的。你的名字是内韦尔。法-国-的-内-韦-尔。”[3]小说结尾的这两句呼喊就是对人物角色重新自我认知的最好验证。
《琴声如诉》中安娜与肖万通过对一对恋人杀人案的探讨暗生情愫,安娜也依赖于这样一个“他者”故事聊以慰籍,填补内心的空虚与寂寞。然而,在小说结尾处,安娜最终清醒了,理智地终结了这份情愫,因为她知道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她就将成为杀人案中由于爱而被杀死的女人,而肖万就会成为那个杀人凶手。这是她万万不想看到也不能看到的结局。可以说,丽娃与安娜都曾欲将爱情寄托于“他者”,但都在最后恢复理智,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很好地建构了自我主体性。
二、从爱情焦虑到身份延异的探索
杜拉斯作品中的爱情多从女性视角出发,展现了在后殖民时代背景下不同身份的寻爱之旅。爱而不得、不伦之爱、同床异梦、见异思迁等主题都在其文学作品中有所体现。这些人物的爱情焦虑从另一方面也开启了杜拉斯对身份延异的探索。延异是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解构主义理论的概念之一,包含了延迟与差异。它不断瓦解着固有意义,消解了二元对立思想,主张一切事物都是处在发展变化当中,而非固定不变的。身份延异主张人的身份是在成长过程中处于不断变化、发展与升华的,而非一成不变,需要在“自我”中找寻与“他者”的差异,在“他者”中认知到“自我”的真谛,从而实现身份的不断重塑。
(一)莫德:情感认知失败后的焦虑者
《厚颜无耻的人》描述了法国巴黎近郊的格兰特·达纳朗一家。小说中的莫德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哥哥雅克蛮横无理,母亲懦弱偏袒,继父胆小怕事,这使得她长期处于患得患失的状态。此外,即使她爱乔治,但她觉得在乔治身上有一种不可克服的东西,一种她看不见也掌控不了的东西,一种像在哥哥雅克身上出现过的东西,这使得她惴惴不安。在与乔治相处之后,她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心之所爱。莫德慢慢丢失了她的存在感,就如同大海上微不足道的漂流物一般消失了。思索之后,莫德也曾挣扎着想要冲破家的束缚,追寻真正向往的爱情,但在未能成功举报哥哥雅克并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她彻底放弃了对身份、对命运的抗衡。小说以莫德与乔治在于德朗车站的相见而终结。不得不说莫德的最终悲剧是她放弃对家庭身份探寻以及真爱争取的必然结果。一个人只有在拥有了独立身份与人格之后,才会享受真正完整的爱。另一种因身份问题而带来的情感焦虑也体现在《琴声如诉》的安娜身上。她是富有的资产阶级企业经理的妻子,而肖万却只是一名普通工人。阶级身份的不同最终导致二人的无疾而终。在欲望与金钱至上的时代,如若无法构建身份的内在同一性,爱情就只能是虚幻的镜花水月。
(二)白人女孩:延异解构后的身份重塑
杜拉斯的爱情三部曲:《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情人》以及《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则较好地完成了她对身份延异的探索。从第一部小说里的“诺”到后来的匿名情人,再到最后的中国情人,杜拉斯将这个富有异域风情的情人实现了在形象、性格、爱情观等方面的三个阶段的身份转变。同时,三部小说中白人女孩的行为出发点也由最初的以肉体—金钱交易为目的最终转变为爱情。在这三部作品中,杜拉斯并未固化女孩与情人们的关系,相反,作者在一次次的“破坏”中打破平衡,又在一次次的“解构”中重塑意义。三部小说层层递进,实现了跨地域、跨种族与跨文化间的超越,也让读者领略到法属印度支那、中国、法国等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名称因为爱情而成为可能。此外,《广岛之恋》中被枪杀的德国士兵、法国内韦尔以及广岛的日本男人也因为丽娃的存在而息息相关。尽管国籍不同、身份各异,但是只要承认身份本身的“混杂性”与“流变性”,超越国界、跨越界线的爱情还是存在着的。这一事实正如斯图亚特·霍尔在其理论研究中所表达的,“文化身份是一种‘现实’存在,更是一个‘形成过程’,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4]人的身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时间和空间状态中因由各种因素被不断地打碎、解构、糅合与重塑的。同时,重构后的身份延异就如同重生的生命一样,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三、从“失乐园”到精神家园的追寻
《圣经》中亚当和夏娃因违背上帝旨意而被逐出伊甸园,被贬人间,从此他们开启了失乐园的苦难生活。这里的“伊甸园”与“失乐园”可以被理解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与生活态度。杜拉斯的诸多作品都以爱之名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失乐园”,体现出后殖民语境下的时代环境特征。如果说“失乐园”带来的是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那么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它是人类精神依托以及心灵归宿的媒介与载体。
(一)苏珊:坠落“失乐园”的“天使”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是杜拉斯最典型的描述了从“伊甸园”坠落到“失乐园”的作品。一个法国普通家庭因受到本国殖民当局的怂恿,移民到原以为遍地是黄金的“伊甸园”——印度支那。然而,与实现发财梦相反的却是这个家庭又被殖民者骗去了所有积蓄,购买了一块根本无法耕种的盐碱地。从此,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白人家庭被打入生活的底层,永远被禁锢在“失乐园”里。同时,小说中的人物角色也都不同角度得反映了这个“失乐园”里的种种不幸。在父亲去世后,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一人身上。她坚强,但又有着极端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惜出卖女儿的肉体来换取全家的生计,不平等的爱和扭曲的希望铸成了整个家庭的不幸;因母亲的长期溺爱,哥哥约瑟夫凶狠残暴,不务正业。他讨厌追求妹妹的下等人——中国情人,但同时又阿谀奉承,贪图他的钱财,无疑是这个“失乐园”里最邪恶的“撒旦”;女儿苏珊本应是“伊甸园”里幸福的天使,但却沦落为一个可悲的矛盾个体。她是殖民地看似高高在上的纯粹白种人,但却被剥夺了融入这一血种的身份资格。这也造成了她对中国情人既鄙视又依赖的矛盾态度;而苏珊的情人“诺”为人处世正如其名,性格上唯唯诺诺,物质上富有但精神上荒芜的纨绔子弟。因此,他对苏珊的迷恋仅仅是出于肉体的吸引,并没有所谓的爱情。这些人物当中最让人又爱又恨的当属苏珊。她原本应该是最有独立思维的人,但是在面对残酷现实时,她却抛弃了本该坚定的立场与原则,迫使自己徘徊于道德的边缘。此外,小说中这些生活在“失乐园”里的人物也充分显示了对后殖民时代来自第三世界被压迫者的不幸和殖民者丑陋嘴脸的完美披露。他们将这些苦难不仅加诸于本地人,甚至还包括与他们同属于一个种族的下层白人。肉体上的苦痛、物质上的匮乏以及精神层面的空虚迫使这群人抛弃了对精神家园的追寻。他们的“失家园不仅意味着没有归宿,也意味着没有一个出发的地方;不仅‘不知道到哪里去’,而且‘不知道从哪里来’。”[5]
(二)安娜:追寻精神家园的前行者
《直布罗陀水手》中的人物:安娜、叙述者“我”以及直布罗陀水手都是追寻精神家园的典型代表。因为内心无法放弃对直布罗陀水手的爱恋与执迷,安娜越过重洋,不辞辛苦地寻找着。尽管一次次的失败,她还将继续寻找,并以此获取快乐和存在的价值;叙述者“我”因厌倦了乏味压抑的生活,毅然抛弃了过去。因为受到安娜的乐观感染,决定与她一同前行寻找水手;直布罗陀水手是个完美情人,既英俊潇洒又充满反叛意识,代表着自由、激情和主体精神,是外在美与内在美的统一、物质性实体与精神性实体的结合。安娜一心所追寻的这个直布罗陀水手就成了她不断前行的向导与动力。那么,这个直布罗陀水手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种美、一种精神的存在、一种真爱与生命真谛的象征、一种对永恒精神家园的探索。这里的“家园”并不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实体空间,而是能够实现自我幸福的乐园。它不是故国的乡土,而是存在于未来的目的地。它不局限于家与家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实质边界,而是在思想深处能够安顿灵魂、抚慰心灵的空间。这一主体就如同《印度之歌》中的副领事。在经历万般挫折与无奈后,他选择了抛弃原始的西方家园,在遥远“东方”寻到了本真的家园,重新点燃了内心最深处的归属感与依靠感。
四、杜拉斯身份与精神家园的重塑
从完全“他者”依赖的劳儿到身处爱情漩涡的莫德再到坠落“失乐园”的苏珊,这些鲜活的女性角色完美尽显了杜拉斯笔下的爱情“奴仆”。她们是爱情苦涩滋味的初尝者,是初期的杜拉斯。而另一面,无论是跨越种族爱恋的丽娃、实现身份延异的中国情人与女孩或是执着追求爱人与精神家园的安娜,她们无疑都是极力寻爱的“掌舵者”,是杜拉斯完成自我重塑的写照。她笔下的女性由最初的“隐形人”慢慢演化为敢于直面命运的强者,充满着女权反抗意识。这样的杜拉斯敢于用自己的笔触在小说中描述大胆露骨的性爱场景,乐于揭示父权社会下的诸多不平等,忠于自己对勇敢追求爱情的坚定初衷。“这是她渴望性别平等、女性自由和谐发展的文学表态与终极追求。”[6]杜拉斯作品中的爱情既引发了读者对爱的思考,同时也是作者本人自我身份认知和精神家园重构的一种体现。
(一)对故国的幻想与回归
作为后殖民时代的白人飞散者,杜拉斯自小就被灌输他们是拥有高贵身份的纯正白人的思想。即使她出生在遥远的法属印度支那,从小就像浮萍一样无根地飘摇,从金边、永隆、沙沥再到西贡……她仍对自己的优越身份深信不疑,甚至鄙视那些与她拥有相似甚至更高经济地位的异色人种。然而,眼前的不争事实却是她是殖民地看似高高在上的“上等白人”,但更是殖民当局眼中的下等人,无异于那些第三世界的被压迫者与被殖民者。就是这些与自己原本同宗同源的同胞殖民者骗取了他们所有的资产、侵占了他们本该享有的权力、剥夺了他们在殖民地的所有尊严。这个充满东方异域风情的地方陪伴了杜拉斯的整个童年,也烙印在了她几乎所有的作品当中,尤其是其自传性质的爱情三部曲。那个书中的情人名叫李云泰,一个让杜拉斯既依赖又厌恶的中国情人。碍于自己的白人身份,年轻的杜拉斯未敢承认过这段让她深感“耻辱”的跨国恋情。她的爱就像小说中的苏珊一样,掺杂了太多,既廉价又可悲。十八岁以后,她终于梦想成真回到了朝思暮想的“伊甸园”——故乡法国。一切似乎应该回到了理想中的正轨。在巴黎,她进入大学,参加各类活动,学习母语文化,接受西方思想教育,接触法国进步青年知识分子,与拉康、波伏娃等知名人士交流思想,努力得想要以白人身份融入法国。此外,在1939年,她开启了与罗贝尔·昂泰尔姆的婚姻生活。
(二)对全新身份与精神家园的重塑
本以为已经完全融入了西方文化,可她越发觉得眼前的故国根本不是想象中的乐园。内心的空虚、现实的残酷以及虚伪的当权派让她彻底迷失了身份。她开始频繁地社交,更换情人,就如同劳儿一般,通过对“他者”的依赖,企图从肉体的释放寻求精神家园的寄托。渐渐地,她不断地开始回忆。她想到殖民当局对其家庭的残忍迫害以及殖民政策给当地人们带来的无穷灾难,她依稀眺望到了印度支那的繁茂森林、一望无际的稻田、奔流不息的湄公河以及那个曾令她不愿提及的中国情人。她不再被迷惑,开始撰写各种政治文章驳斥法国当局并成为《法兰西观察家》等专栏的作家。她通过犀利的文笔,揭示并还原一个真实的法兰西王国。渐渐地,她发现那个原以为的法兰西原来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故土以及潜意识中的一厢情愿,她觉得自己更像是越南人、印度人、中国人……她痛苦地生活着,而这份痛苦不仅来自于她无法融入的西方世界而且还有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东方文化。这双重矛盾在杜拉斯的身上长期抗衡着,拉锯着她内心的平衡,扭曲着她的意识和灵魂,但也正是这种经历使得其中晚期创作的题材转向异域文化,给世人展示了一个不一样的东方文明。对东方的本能眷恋,最终让杜拉斯摒弃了以殖民文化为核心的西方帝国主义体系。同时,在对东方世界不断解构与重构的过程中,她也重塑了自己的爱情观以及对自我身份与精神家园的认知,而《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就是最好的例证。杜拉斯以自身经历与文学创作向世人证明了这些移民飞散者及其带来的杂糅身份都不可避免地赋予他们不同的认知方式与人生感悟。“这势必最终挑战本质文化身份的建构方式,驱使他们进一步思考家的意义以及回家的历程。”[7]同时,精神家园也不该存在疆域的界限。二者是非固定的,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家园即世界,世界即家园。“只要拥有了共同的志趣与理想,尽管他们肤色、身份、文化迥异不同,也有可能超越种族,建立起一个兼容并包、和谐共存的大同世界。”[8]在完成了身份与精神家园重塑后,杜拉斯才真正敢于面向大众。因此,1991年,在听到中国情人李云泰的死讯后,杜拉斯哭了。她失去了坚持执着态度的最后一个理由,看清了真实的现实。终于,在埋藏了50年后,她大胆地向世人吐露——她曾深爱过这个让她终身无法忘怀的中国情人。这里,杜拉斯的思想觉醒就如同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莱辛也同样经历了因移民飞散所带来的身份尴尬。从初期帝国飞散者到非洲飞散者再到后来的世界飞散者,莱辛渐渐放弃了对故国(英国)的盲目向往以及非洲白人对西方文化理想化的执念。她亲手瓦解了自己身份的单一性,把自己归类为“世界飞散者”,认为真正的精神家园永远是在路上。
五、结 语
杜拉斯的传奇一生通过其作品很好地验证了从爱的“奴仆”到“掌舵者”的转变。她曾是劳儿、是莫德、是苏珊,但同时她也是丽娃、是安娜、是拥有中国情人的女孩,充满着女权反抗意识。从最初失去身份的“隐形人”转变为执迷于身份界限的“保守派”再又升华为冲破身份牢笼的“革命者”,杜拉斯的去疆界化飞散意识最终构筑了她全新的身份与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