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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修辞的读者阐释:《米德尔马契》的修辞叙事学解读

2022-02-19

南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米德尔盖特多萝西

汪 程

(安徽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学院,安徽合肥 231201)

乔治·爱略特是英国文学经典作家,其长篇小说《米德尔马契》于19世纪70年代初问世,一直被评论界公认为是作者的巅峰之作。即使在作者的声名陷入低谷的时期,这部小说在文坛也依然享有盛誉。历经百年,当代爱略特研究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修辞叙事学成为阐释其作品的一个方向。

此次研究借助詹姆斯·费伦的修辞性叙事理论对《米德尔马契》进行深入解读,不仅能对其理论进行实践验证和创新发展,还能丰富对这部作品的解读。通过关注社会转型时期的英国小说,读者能更好地认识和解决由社会转型引发的社会问题与情感危机。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这部气魄宏大的作品虽说带有一些缺点,却是屈指可数的几部为“成年人”所写的小说,她把“成年人”界定为《米德尔马契》的目标读者[1](P283)。对于读者反应的阐释,是从修辞性叙事学的视角解读这部小说的关键性问题之一。

一、修辞性叙事学

修辞性叙事学始于芝加哥学派第一代对文本诗学的建构,后经过芝加哥学派第二代的发展,从注重文本转向注重作者与读者的修辞交流。以詹姆斯·费伦领军的芝加哥学派第三代,将修辞研究和叙事学研究相结合,强调作者的修辞意图,着力分析作者旨在影响读者的种种修辞手段。第三代的理论为更年轻的芝加哥学派第四代的萌发做出了重要贡献。自第二代至第四代的芝加哥派学者们,通过和不同的社会历史环境进行互动,从不同方面发展壮大了修辞性叙事学。

(一)修辞和叙事

费伦在修辞理论框架下从事研究,以新亚里士多德主义为基础。他不仅关注叙事文本,同时也关注讲述者和读者。费伦在《作为修辞的叙事》一书中指出,修辞是发生在作者、文本和读者三者之间的协同作用[2]。他认为修辞可以解释作者为什么选择某些文本去引导读者进行某种判断、激起某种情感或召唤某种伦理的回应[3](P321)。

费伦给出的关于叙事的定义是某人在某场合为了某种目的告诉其他人发生了某事[2](P218)。这一被反复重申的定义体现了修辞诗学的一种美感——均衡性。修辞性叙事学既不侧重历史,也不偏重文本,而是在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达成了一种和谐,全面考虑三者之间的修辞交流。可见“修辞叙事学的核心是交流”[4](P43)。

(二)叙事进程

以叙事为修辞,费伦的理论构建了一个多层次的动态交流框架,隐含作者和“作者的读者”通过文本进行互动。在这种框架中,不同读者可以共享相似的阅读体验;作者通过对进程的控制以及对阐释判断、伦理判断、审美判断的引导来实现[5](P16)。在费伦的修辞性叙事理论中,“进程指的是一个叙事建立其自身前进运动逻辑的方式,而且指这一运动邀请读者做出的各种不同反应”[2](P90)。

读者对叙事的任何成分的反应都基于叙事进程。读者参与的“经历既受叙事在时间轴上运动的影响”,又同时涉及读者的知识、情感、判断和伦理等多个层面,进程其实是“叙事在运动中吸引读者阅读的机制,也就是读者在叙事中发现的兴趣所在”,因而“是保持读者阅读兴趣的重要原因”[6](P8)。

(三)多维读者观

费伦采用了拉宾诺维兹的三种阅读位置的理论,指出三种阅读位置与三种阅读体验相对应:从“叙述读者”的位置进入“作者的读者”的位置,最后达到“真实的读者”的位置[2](P147)。想要领会作者的修辞目的,“叙述读者”需要在作者的引导下争取进入“作者的读者”的位置,从而实现共享阅读。

他认为作者在通过文本建构读者反应的同时,读者反应也建构了文本[2](P19)。而申丹认为,这种互动模式,“仅适用于‘有血有肉的读者’(‘真实的读者’)和批评家,而修辞批评本身的特点则在于对‘作者的读者’的关注”[7](P91)。为避免混淆,下文中的读者专指“作者的读者”。

《米德尔马契》成书共八卷86章,可谓鸿篇巨制,但全篇毫不拖沓冗长,情节经由作者精雕细琢,恰到好处地呈现了故事的进程。在序言中,由隐含作者所塑造的全知叙述者厚此薄彼,只为女主角多萝西娅的故事做出铺垫却忽略了男主角利德盖特,这一点往往遭人诟病。而从修辞性叙事学的角度进行解读,这一点恰恰符合作者在修辞方面的精心设计。多萝西娅作为读者的兴趣中心,最能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她正是这部小说中唯一的主角,而利德盖特则无法担此大任。

二、利德盖特灵魂之疮

抱负不凡的利德盖特医生在电影版的《米德尔马契》中是全剧第一个出现的角色,被塑造为当之无愧的男一号。而在原著中,这个人物一直因未得到叙述者足够的关注而备受争议。回顾利德盖特的人生经历,读者的疑惑会在故事进程中逐渐明朗。

(一)胸怀大志的青年

利德盖特的与众不同在幼年时便已显露,他“很早就有了明确的志向”并愿意为之贡献自己的力量[8](P138)。制造出怪人的弗兰肯斯坦是受到阿格里帕一本旧书的激发,才开始投入对长生不老药的研究并幻想能实现人类永生的成就。启蒙利德盖特的也是藏书室里被遗忘在最高层的一套积满灰尘的旧百科全书。他所看到的第一页上关于解剖学的知识触动了他,“他第一次发现,人的身体是一架多么微妙的机器”[8](P139)。自从他的求知欲苏醒之后,他对科学的兴趣就变成了对医学专业的爱好。经过在巴黎的学习,他决心回国后要在外省城市作一名普通医师。但他的目标不仅仅在于实施真正的医疗,他怀有更大的志向,认为“他可能找出治疗疾病的解剖学根据”,从而青史垂名[8](P141)。27岁的他选择定居米德尔马契,认为生活在普通人中间不会阻挠他实现伟大理想,他要成为米德尔马契一名优秀的医师,这同时也保证了他在科学探索的远大道路上继续前进。可是他所从事的科学研究比起他打算从自身做起的医疗改革要复杂的多。他想“进一步阐明生命机体的内在联系”,而叙述者告诉读者,他提出的问题“原始组织是什么?”却“不是能够迅速获得答案的方式”,他相信要探索的那个隐蔽的领域是“人的忧和喜的根源”[8](P144)。

此时读者不免想到米德尔马契的另一个心怀壮志的人物——当地牧师卡苏朋。他企图说明“一切神话体系或世上残存的片断神话都是古老传统的独特反映”[8](P22),而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工作,他那持续堆积的笔记本就说明了这一点。读者很少看到关于利德盖特进行研究的细节,但却不断看到卡苏朋碌碌无为的身影,看到他的日常工作如何使他感到困难重重,看到他在著书立说的沼泽中如何长途跋涉、看不到尽头,甚至体验到绝望。

在事业的起步阶段,卡苏朋是利德盖特的一面镜子,这面镜子照出了他目标设定及研究方法的错误。此时的读者仍不知道卡苏朋最终会死在堆积如山的笔记本中,但这两个人物惊人的相似性已使读者隐隐预感到利德盖特事业的不顺。如同卡苏朋在历史的废墟中找寻真理一样,利德盖特在人体组织的残片中寻找真理也是注定徒劳的。此时的读者已经了解利德盖特双重目标的利己本质,并开始对他医学研究的实质作出否定判断,不认同的情感初露端倪。

(二)创业伊始的纠结

除了医学研究之外,利德盖特驻足外省城市还为了实现另一人生目标即医疗改革。为此,他的步伐与当地银行家布尔斯特罗德有了交集。与利德盖特一样,布尔斯特罗德也是早年从外地来到米德尔马契定居,后来与一户地地道道的当地人结亲,并依仗自己的财富做起了当地的银行家和慈善家。利德盖特与布尔斯特罗德并非朋友,可由于利益而彼此需要并选择了合作,二人的关系是渴望孤立绝缘的现代人不得不陷于世俗关系网的一种体现[9](P36)。

读者此时还无法知晓道貌岸然的慈善家隐藏着怎样见不得人的肮脏过去,但是作为在利德盖特事业的发展阶段的另一面镜子,他成功地通过新医院牧师人选事件照出了利德盖特道德上的污点。利德盖特心里十分清楚,按照布尔斯特罗德的意愿选择泰克牧师能使他顺利进入新医院的领导层,可随着他和费厄布拉泽牧师私人友谊的深入,他越来越认识到后者才是更合适的人选,“他的意识告诉他,如果他完全不受别人的偏见的影响,他是会投票支持费厄布拉泽的”[8](P180)。良心与私欲展开了较量,他“既不愿与布尔斯特罗德搞坏关系,以致使自己的崇高目标遭遇挫折,又不愿对费厄布拉泽投反对票,成为剥夺他的职务和俸禄的帮手”[8](P173)。不过读者不必纠结地等待利德盖特在那场投票表决会议上的选择,因为他并非受到一时激将而做出决定,他在会议之前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从他自己来说,他知道,假如问题仅仅涉及他个人的前途,他根本不在乎银行家把他当作朋友还是敌人。他真正考虑的是他的工作环境,实现他的抱负的条件”[8](P173)。所以,他最终违背良心,投票赞成泰克,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方便的道路,会议上的表现只是验证了读者对之前进程的判断。牧师人选事件,在利德盖特的记忆中留下了难忘的伤疤,也给读者心中留下了关于他的难以抹去的污点。

(三)如花美眷的姻缘

在故事的表面进程中,利德盖特怀着远大抱负在米德尔马契初露头角,又得到了当地土皇帝布尔斯特罗德的大力支持,繁花似锦的前程正向他招手。而读者实际上则在为他那方向性的错误和不完美的人格感到不安。就在这时,罗莎蒙德出现在利德盖特的生活中。虽然他决心在五年之内必须先闯出一条光明大道之后才考虑结婚,但他还是在爱情的召唤下屈服了。

其实利德盖特和罗莎蒙德的选择是双向的,不仅后者选择了前者,前者也选择了后者。读者早在利德盖特和多萝西娅初见之时就获知了他的择偶观。他认为多萝西娅虽美丽、善良,却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因为她“有点偏激……只依靠道德观念去处理事物”[8](P91),而他坚持妻子的首要职责是作为“生活的一件装饰品”,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根据那唯一的一次谈话,觉得多萝西娅“并不符合他的要求”[8](P93)。而被他否定的多萝西娅的缺点正是为读者所肯定的优点。利德盖特“身上显然有两个自我,他们不得不学会互相容忍,接受彼此的牵制”[8](P147)。他一方面把“科学和艺术看作互相沟通的事物”,认为“平庸的女人……是为科学研究而存在的”[8](P92)。同时又确信,如果他要结婚,他的妻子必须具有“那种与花朵和音乐媲美的女性的气质”[8](P158)。初恋失败的教训让他决定不再鲁莽行事,“今后要对妇女采取严格的科学观点,不抱任何幻想,凡事必须三思而后行”[8](P148)。然而当他第一次见到罗莎蒙德之后便又一次沦陷,还相信爱罗莎蒙德“这样的女人最为安全”,她“是一个理想的女子”,“人才出众”[8](P92)。况且“她的聪明伶俐正符合一个男子对女人的要求——优美、文雅、温顺”[8](P158)。正是这些缺乏依据、未经证实的片面印象推动他和符合自身标准的罗莎蒙德走到了一起,因而二人的婚姻具有“诗学上的公正成分”[10](P89)。

与其说是罗莎蒙德婚后的奢靡毁了利德盖特的事业,不如说是利德盖特自身的平庸拖累了他的理想。“因为尽管他志向高尚……那种高尚的精神……并未渗入他的感性方面,影响他对妇女、家具等等的观念,或者影响他对自己的看法。”读者们看到“他一旦需要考虑家具问题,不论生物学或改革计划,都不会使他超越一般人的趣味,要是他没有最华丽的家具,他便会觉得不舒服”[8](P145)。所以把利德盖特的失败归咎于罗莎蒙德的确有失公正。随着故事的进程,读者越来越清晰地预见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四)穷途末路的放弃

当利德盖特的事业透露出危机的迹象,他的朋友费厄布拉泽试图帮助他,却遭到了高傲的拒绝。读者眼看着他走向布尔斯特罗德的泥沼,陷于声名狼藉的境地。在读者心中,对利德盖特的困境始终未曾忘怀的多萝西娅是最有可能挽救他的人。可是当那场会面终于发生,多萝西娅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和信任,并提出继续未完成事业的可行方案时,利德盖特却告诉她,他可能“不得不离开”米德尔马契了[8](P712)。他把这归结为婚姻的束缚,因为他的行动必须要考虑妻子的幸福,而罗莎蒙德“打定主意,不愿再住这儿了”。在多萝西娅的坚持下,他终于承认自己“已失去了再在这儿生活下去的一切勇气”[8](P716)。最后经过跟自己的辩论,利德盖特坚决地告诉多萝西娅,他“已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无法面对生活条件的突然改变。他要在今后一个长时期内,只考虑怎样迎合社会去增加他的收入,“其他什么也不管了”[8](P718)。

至此,利德盖特积极进取的形象已完全崩塌。他内在的物质主义和自私自利撕下了高尚的外衣,裸露在读者面前,并与他之前做出的那些选择遥相呼应。在对利德盖特进行了多方面的判断之后,读者此时更加坚定地认可米德尔马契最可爱的人——多萝西娅。

三、多萝西娅精神之光

正如叙述者感慨的那样,“为什么老是讲多萝西娅呢?”利维斯曾批评多萝西娅是作者自己“精神饥渴的产物,是另一个幻想中的理想自我”[10](P101)。从理想化的女性这一点来看,故事三个主要女性人物中,多萝西娅和罗莎蒙德走向了两个极端,玛丽才是被作者设定为最完美的那一个,即所谓的折衷。可是对读者而言,多萝西娅的可爱正在于她的不完美,而她的不完美又不同于利德盖特的灵魂暗疮。

作者通过一系列典故的引用,以其中具有各种美德的女性人物喻指多萝西娅,“这种不断变化的互文关系也暗合了小说中多萝西娅自我完善的过程”[11](P129)。多萝西娅的人物性格具有一定的可塑性,由最初的固态形式逐渐分散为气态形式[12](P76)。随着故事进程而完成的这种汽化恰好体现了她的内在成长。她的成就在于她能够容忍自身的裂变,从而提升她与米德尔马契人的关联性。正如小说尾声中所肯定的,多萝西娅对周围人的影响力是具有弥漫性的[13](P515)。

(一)少女的选择

在前文对利德盖特的解析中,叙述者的作用是潜移默化的,他(她)发出的声音不只是为了帮助读者理解故事的情节。在对多萝西娅的人物塑造中,叙述者的声音能更好地让读者理解他们对于故事的参与。隐含作者最初安排多萝西娅出场时,她并非自带光环。相反,她的一些缺点是显而易见的。她内心的矛盾常常无法得到化解,处于神圣性和世俗性的冲突中[14](P136)。就连朝夕相处的妹妹也认为“多萝西娅不是始终前后一致的”[8](P13)。她一边爱好骑马,一边又因为这种带有异教色彩的感官享受而内疚;一边排斥外在装饰,一边又被闪耀的首饰吸引;一边坚信使自己与完美的神化为一体的宗教体验最为重要,一边又笃信卡苏朋的教条;一边把自己看得卑微而渺小,一边却“醉心于偏激和伟大”[8](P4)。

她的堂吉诃德式的偏执在对卡苏朋的认知中达到了高潮。她仅凭几次交谈便勾画出卡苏朋博学而神圣的形象,认定“他已把博士和圣徒的光辉融化于一身”[8](P23)。她把他“幻想成同样拥有悯世情怀的理想主义者”,却没思考他的研究是否“与现实社会严重脱节”[15](P73)。为了寻求她理想中的有意义的生活,天真的多萝西娅迅速做出了嫁给卡苏朋的决定。此时的叙述者对读者的愕然了然于心,于是适时地告诉读者,“布鲁克小姐(多萝西娅)总是凭言语和态度作出判断,而且毫不迟疑,正如跟她年龄相仿的其他少女一样……布鲁克小姐既然盲目轻信,那么她还不知道卡苏朋先生不值得她信任,这就不足为奇了”[8](P23)。这是隐含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常用的一种模式,表面上在讨论多萝西娅的过失,最后使得读者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从而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多萝西娅的问题。

(二)最后的抉择

多萝西娅和卡苏朋的婚姻生活从罗马蜜月奏响序曲,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新婚的甜蜜,而是读者意料之中的裂痕,与威尔的意外邂逅更是加深了夫妻间的隔阂。作为多萝西娅的第二任丈夫,对威尔的批评大多指责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的模糊性。但作为多萝西娅最后的选择,对威尔的否定即是对多萝西娅个人成长的否定。隐含作者有意让多萝西娅在威尔的帮助下完成了内在的质变。

多萝西娅和威尔在婚前就认识了,然而对彼此都怀有傲慢与偏见。在罗马的意外相遇促进了二人的友情,为数不多的真诚交流扭转了威尔对多萝西娅的偏见,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叙述者并没有透露太多多萝西娅当时对威尔的感受,但是读者不禁为多萝西娅抑郁的罗马之行有了威尔相伴而欣慰。正是这一段陪伴,垫定了二人后来相爱的基础。直到很久之后,多萝西娅才意识到威尔对她的爱恋,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读者一直期待着二人之间有进一步的发展。

可这一段的进程是以缓慢的节奏进行的,威尔和多萝西娅都处在一种微妙而重要的变化中。在对多萝西娅不断加深的爱中,威尔找到了以往生活所缺乏的目的感。多萝西娅则开始了对婚姻的重新评估,她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注视着她的丈夫。卡苏朋的心脏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丈夫博学宽容的面具被逐渐揭开,多萝西娅一点点看清自己的谬误。在他狰狞的道德绑架下,多萝西娅再也无法忍受精神折磨,却出于对病中丈夫的怜悯,只能在心里暗暗羡慕像威尔一般的阳光生活,并未走出卡苏朋禁锢她的幽暗坟茔。她安抚威尔,她有自己的信念可以聊以自慰。她说相信只要对真正的善怀有希望,哪怕不知道怎么办,但自己也已成为了对抗恶的神圣力量的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将扩大光明的范围,缩小跟黑暗斗争的规模”[8](P373)。这是令读者为之动容的多萝西娅的宗教,她信仰的是在生活中被不断发现的善念。周围的人因为不懂她而反感,只有威尔是懂她的。威尔还通过她明确了自己的宗教,即爱他“所看到的一切善和美的事物……不必顺从所不喜欢的一切。”对此,多萝西娅答道,“但是如果你喜欢善,那么那是同一回事”[8](P373)。此时的两个人已经在心灵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卡苏朋的突然死亡,让她在同情和惋惜中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当终于知道了卡苏朋那份恶意的遗嘱时,她幡然醒悟,理智地认清了自己的盲目轻信和卡苏朋的狭隘自私,从此彻底挣脱了过去生活的精神枷锁,重新燃起生活的火焰,成长为一个独立审慎的女子。见证了威尔的利他主义和博爱精神之后,多萝西娅终于回应了他的爱情,因为她在威尔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理想。她将丰厚的遗产、家族的反对及流言蜚语抛诸脑后,勇敢地和威尔结婚了。多萝西娅对于卡苏朋遗产的放弃和威尔对卡苏朋接济的放弃前后呼应,暗示了二人价值观的一致。他们的结合标志着对卡莱尔所谓的19世纪英国社会“现金联结”的摒弃,代表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进步[16](P372)。

四、结 语

早期的一些批评者不认可威尔,更看好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的结合,认为他们无论是从智识上还是心理上都更加匹配[17](P17)。而跟随着故事进程的读者早已作出了自己的全方位判断。多萝西娅与利德盖特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多萝西娅完全无私地考虑别人的需求和感受,把人们从利已主义提升到了关注他人的新高度。可利德盖特在这一点上正是需要自我提升的,他其实是多萝西娅这种精神的受益者,甚至连罗莎蒙德也受到了她的感染。在外省生活的研究中,多萝西娅确实是一个杰出的样本,尽管最终她似乎并未真正成功。

叙述者在尾声中这样说,“她对她周围人的影响,依然不绝如缕,未可等闲视之,因为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有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的遭遇之所以不致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地度过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8](P783)。读者很容易就能接受叙述者的声明,承认多萝西娅对世上善的增长的贡献,然而前面的叙述却让读者一次又一次看见在她致力贡献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作者使这样的进程既强调了她初衷的好意又肯定了她行为的相对无效性,从而丰富了这部小说的主题[18](P200)。尽管如此,读者仍然相信多萝西娅具有这样的能力,相信她会为这个世界的善做出一定贡献。同时,作者安排了另一条与之形成镜像的进程,即利德盖特的失败。这个人物的意图并不单纯只是为了世界的美好,他对自己的关注更多,最终也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放弃。用利德盖特作为反例烘托多萝西娅,使小说的主题更加鲜明。比起成功,其实这个故事更多是关于失败的。

《米德尔马契》中修辞的力量是强大的,足以使读者接受隐含作者虚构的人物,并做出回应。这部小说的修辞比其现实主义更能使读者折服。在这部小说中,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和读者通过文本实现了跨时空的交流。修辞性叙事学的研究视角可以更清楚地呈现小说中虚构人物的一大特点,即一种永恒的美感,这不随着时空变幻而褪色,会永远从读者中汲取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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