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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岭南赋的书写传统与自觉建构

2022-02-15黄志立

关键词:辞赋岭南文人

黄志立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州 510006)

明清时代疆域开拓,交通发达,强大的一统国家的形成有力地促进了南方经济、文化的发展,不仅江、浙、赣、川等自唐宋以来文学基础雄厚的地区文学事业持续繁荣,粤、闽、滇、黔等历来较闭塞落后的地区也成为新兴的文学基地。这不仅得益于明清时期的文化持续开发,缩小了边远地区与中原文化发达地区的差距,而且由此改变了人们对岭南的蛮荒落后、瘴疠之地的刻板印象。岭南名宿陈恭尹对此曾云:“三百年间,人文特盛,超轶宋唐,多骨鲠之臣,无僭窃之患。”[1]该总结颇有见地,这期间不仅涌现了以孙蕡为代表的“南园五先生”,还有屈大均、梁佩兰以及陈在内的“岭南三大家”,他们的文学活动于其时影响很大,甚至开创了岭南文学的新局面,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岭南文学。正如陈永正所言:“明、清两代,是岭南文学的成熟期。”[2]这一时期,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岭南的赋文创作亦进入一个繁荣的发展阶段。主要表现:一是赋家数量渐趋增多;一是彰显在辞赋创作的艺术水准上愈来愈臻于至境。

一、岭南赋的传统赓续与历史成因

因地域、时代之故,岭南地区迄两汉至六朝,以岭南为中心的赋文书写尚不多见,其中最重要的赋家是谢灵运。他在粤两年有余,写下了诸多歌颂岭南山水的佳作,其中《岭表赋》和《罗浮山赋》这两篇不朽的名作向世人展现了早期岭南文学与文化的发展风貌,成为文学见证时代、参与时代书写的最好注脚。逮至李唐,被誉为“岭南第一人”的张九龄曾主持开凿大庾岭路,促进了岭南与中原的良好交流,推动了岭南经济的发展和岭南文学的发育。身为岭南人的张九龄对家乡的风土物情颇为熟悉,曾作《荔枝赋》,借荔枝以言志抒情。有宋一代,苏轼贬谪岭南期间创作了大量关于岭南风物的作品,如赋篇有《天庆观乳泉赋》《酒子赋》《沈香山子赋》等,大大提高了中原士人对岭南的认识。到了元代,由于岭南地区担当了抗元斗争的最后战场,持续的战斗较为惨烈,而元代统治者对岭南的打压摧残极为严峻,因此岭南文坛在元代显得格外沉寂。总的来说,明以前有关岭南的赋作品较为少见,且作者多为贬谪官员或行旅至岭南所作,岭南籍作家实则不多。

明代专以经术取士的科举制度以及其日趋严苛的政治风气,使得辞赋创作变得式微。与中原衰落现象截然不同的情况是,岭南赋学却以快速发展的态势渐趋繁荣,其成就甚至超越了此前唐宋两代。主观上,经济与人口为岭南地区的教育提供了舒适的温床。客观上,岭南文人的创作传统与历史内因影响着岭南赋的形成。

(一)海商贸易与沙田制度

明代实行海禁制度,然广东被准许对外通商。南海海上贸易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及郑和下西洋的拓展,海上丝绸之路航线由此向外延伸,极大地促进了商贸流通与文化传播,也使得辞赋中的海洋文化元素大量增多,涌现出许多以海岸通商、舶来品贸易等为内容的赋作。和内地相比,沿海地区的文化更具开放性和创新性。广东地理环境总体特征及其内部差异对其文化传统格局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明清广东政区体系格局基本定型,对内则轮廓清晰,对外则率先获得中西交流机会,对广东的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明初一二百年间,沙田的扩大带来了经济的繁荣发展,也形成了珠江三角洲的基本面貌。珠三角地区的居民摈弃传统的农田耕作模式,挖土为塘,将土围覆于塘的四周形成基,塘内则养鱼种荷,基上则栽种果树,形成了“基塘互利”的农业模式,这种模式的优势在于形成了“基养塘,塘养基”的良性生态循环,较之传统的农田种植要获利更多,从而吸引了大批移民定居于此,这些在清施润章《粤江赋》、陈恭尹《登镇海楼赋》、黄丹书《花田赋》等篇目中均可见端倪。基于上述因素,岭南地区形成了更具包容和开放的文化气度,由此发酵和催生出一种与中原文学传统所不同的岭南文学传统,即基于本土、融汇中西的传统。

(二)人口族群化与书院教育

历史表明,移民是人类文化发生突变、飞跃、产生新文化体系的重要力量。至明末清初之时,岭南地区已吸引了大量的移民,随着人口的增加,逐渐形成了宗族制度,改变了岭南地区的人口结构与社会结构,促进了宗族管理制度的形成。至清代已形成大家族聚族而居的稳定状态,为教育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客观条件。这也为岭南辞赋的兴盛发展提供了基础。

清代以来,岭南书院经历了沉寂后,获得了更大规模的发展,新建书院255间,占全国规模的38%。在这样的情况下,区域内文化水平也获得了整体的提高。如方昇的《灵渠赋》专门记录广西兴安地区历代科举文人之兴盛。而广东地区则在阮元督粤期间,一扫陈旧学风,培养大批经世致用人才,使广东书院在全国声名鹊起。这样的情形也从多个方面滋养着赋文创作和赋学著作的发展。李调元在莅任广东学政时,为指导诸生习作律赋而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撰成《雨村赋话》,并于次年刊行于广东。此书之成为岭南地区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地域赋话,具有非凡的意义。

就地域而言,尤以南海、番禺、顺德为人文渊薮。明代出现了“岭南三状元”(佛山伦文叙、顺德黄士俊、潮州林大钦)为各地教育文化代表人物。其中伦文叙所在的南海地区则出现了“五里四会元”(伦文叙、伦以训、梁储、梁韬),指其家族所在地石头、黎涌、石啃三堡相距不逾五里,仅伦文叙一家就有“父子四元双士”之称。清代同治之时,番禺的邬彬父子,有着“一门三举人,父子同登科”之说。家族与区域文人的聚集,很快就形成了文人社团,并出现了大量的文学交游活动。如“南园后五子”中的欧大任、黎民表等人都是岭南赋创作的中坚力量。“南园十二子”中的陈子壮、欧主遇、欧必元、区怀年、区怀瑞、黎遂球等文人也在前人的基础上更大规模地进行辞赋创作,并有诸多佳作遗留于世。文人社团成为了岭南赋创作的主要力量,为岭南赋学提供了丰富而宝贵的材料。诚然,只有在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方可供养子弟读书习文,在“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文化传统下,又累数代而有子弟博取功名,继而再有衣冠文士写诗作赋。倘若不是建立在由数代耕读到子弟功名的良性循环基础上,有明一代,岭南士人创作诗赋的数量恐怕难以位列时代前沿。因此,经济的繁荣与人口大规模迁移为岭南教育的发展提供了不可泯灭的劳绩。

(三)赋家籍里、心态的迁转

纵观历代岭南赋学创作的概况,最为显著是作者籍里的变更。而作者身份的发展变化,是岭南文学文化的迁转、地域经济的成长与中原腹地之间差异渐趋收缩的晴雨表。明以前乃至明初辞赋中,文人对岭南的书写,仍受“夷服”“荒地”等刻板影响的制约,一时主体认同感并不强烈,且多表现在贬谪文人及旅居文人的创作之上。以贬谪身份客居岭南的文人,与岭南保持着一种“他者”的心态,对岭南的定义也绝非“我乡”。在这样一种先入为主的书写之下,岭南自然不可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乐土和家园。唐前除岭南本土张九龄之外,几乎无作家撰写赋文来发抒情感心志、纪录岭南风土物产。逮至明清时期,经长时间的文化沉潜累积,经济互交相融,不仅使岭南籍作家剧增,而且又成为赋学创作的中坚力量,尤其是这些作家与作品愈来愈臻于完善,其相关文学成就可比肩中原。由汉至宋,五岭之南既是朝廷用以流放贬官之地,又可成为文人流寓寄居之所。故此可知,其时的岭南虽受朝廷政治力量的辐射,但在文化经济上却仍未脱离荒蛮落后之地的属性。而中原地区或被贬谪、或奉派、或流寓岭南的官员文人,即使留下赋篇佳作,其主体基调仍是关乎作家自身的慨叹踌躇、牢骚伤怀等内容,作品中依然缺少地域的认同感以及文化上的自我归属意识。然而历史的发展总是多维的,反而正是因那些或流寓、或贬谪、或差遣到来岭南的历代文人与官员因缘际会的到临,才恰好大大增进了岭南文化的持续开化与经济的渐趋发展。这些北来的官员或文人不仅饱读诗书,谙熟儒家礼乐仪节,而且丰富的学识学养远在本土士人之上,正是这种判若云泥的巨大差距,才使得那些北来岭南的衣冠之士欠缺对国家南疆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举凡周围边缘地带的文化、经济的开化发展程度与中原腹地之间的差异过甚,皆会雍塞归属感、认同感的产生与形成。然至明清之际,偏居一隅的岭南则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改观,此时的岭南文学文化,随着岭南地区经济文化的蓬勃发展,由历朝叠加累积而直抵质变提升的境地,外来文人由过去的被动式贬谪岭南,转变为主动式闻名而至,心态上也由过去的“陌生”“抗拒”的抵触心理转变为“探索”“欣赏”的悦纳心理,从而改变了自古以来的岭南辞赋书写范式。“穷山恶水”“蛮服荒夷”等标签已逐渐淡出辞赋书写范围,取而代之的是“山川奇胜”“草木环殊”“阳明内蕴”“华采外施”等赞美之词。而本土辞赋作者则以一种“我者”的心态来表现岭南的天然风物及历史人情,在辞赋中表现出自我表现的欲望与期待为人接纳的渴望心态,书写着令他们感到引以为傲的岭南风物与生活。这些都反映出岭南文人不甘被遮蔽与轻视,为弘扬本土文学与文化所做出的努力。

二、岭南赋的创作形态与自我认同

岭南地区北枕五岭,南濒大海,珠江流贯,生活在此的百越先民与中原移民一起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岭南文化。《广东新语·序》记载:“物产之瑰奇,风俗之推迁,气候之参错,与中州绝异,未至其地者不闻,至其地者不尽见,不可无书以叙述之。”[3]这种“绝异”于中原文明的自然环境、物产气候、风土人情,及由此而形成鲜明的地域特色,在岭南辞赋作品中均有不同的呈现。明清之前,岭南独特的山水风光已进入赋家视野,然碍于“陌生感”与“他乡”的偏见,作家笔下多为“异物”之谈。明清以降,不管是岭南本土赋家,抑或因派遣、流寓、贬谪而南来的文人官员,在对待岭南的心态上可谓革故鼎新,除却留恋岭南自然山水之外,尤其关注其建筑艺术、城市变迁、历史浮沉等人文景观。尤其在赋家笔下,映现出内蕴丰赡且别具特色的岭南“意象群”。

(一)粤王台与镇海楼:岭南历史进程与建筑美学的彰显

在明清的诸多辞赋作品中,岭南历史的书写是明清岭南赋文中的重要内容。而赋的篇式特征、形态结构、体裁属性、撰作志趣等规范,为作家提供了足够的叙事空间与抒情言志的文学样貌。赋家通过对人文景观和历史遗迹的书写,追溯了岭南悠久的治统历史。

粤王台,即越王台,南越国赵佗所建。明时“南园后五子”中的黎民表曾作《粤王台赋》,赋篇曲终奏雅,尽抒“兴国亡王”之慨[4]3038。此赋沿袭宋赋的特点,以咏怀古迹的视角,追溯赵佗统治岭南的历史。描摹了秦朝赵佗拥据百越,建立南越国,逮至汉代归藩,及与吕后交恶的完整历史,依凭粤王台遗迹之始末,进而慨叹岭南的诸种变迁。

有关赵佗南粤称王之事,明代岭南黄佐在《粤会赋》中进一步写道:“季以兆王,佗以基霸。遇吕雉而自君,待汉文而后顺。绝潼关以立国,迄获嘉而始郡。”[4]1110在政治权利更迭的风云中,赵佗审时度势从百粤地区安定的大局出发,为使岭南免遭战火纷乱,遂以五岭为界建立了独立的政权,南越国一度崛起。因此,在后世的岭南辞赋中涉及越王台、赵佗立国者颇多。赋家撰述倾向多是对其历史功绩的充分肯定,认可赵佗于秦末时统一岭南、守关拒敌及后来对汉称臣、甘居藩王的所作所为。作家纷纷对岭南一代的治统安定的鸿蒙初辟之功进行褒扬。

明朝洪武初年,朱亮祖镇守南粤后假借镇压广东王气之名,于越秀山兴建镇海楼,俗称“五层楼”,为当地留下了一座内涵丰富的建筑景观。“岭南三大家”中的陈恭尹曾撰《登镇海楼赋》,全文以细致生动的笔触描绘了镇海楼独特的建筑风格以及优越的地理位置,赋中对其富丽精巧的建筑特征不吝辞藻,进而凸显其风采。全文着力铺排,极具气势,对建筑既有由远及近、由结构到布景的刻画,又有宏观之规模、微观之雕墙镂窗的渲染。随后又从镇海楼所处的地理位置及四周之地如南、西、东、北等方位展开穷形尽相的描绘,兼备夸张想象的笔法,竭力描画山水之美。文本不仅关涉自然环境,而且重点凸显岭南人文历史。

整体而言,此类赋文篇制宏阔有序,叙事广博详赡,所呈现的岭南美学风格,迥异于中原传统婉约和谐的自然山水,而表现出特有的雄壮气势和阳刚之美。回溯过往,明代之前岭南的文学多是被忽略,更甚无人问津。降及明清,文人雅士以辞赋之体开始大量关注南越国的历史浮沉,并以褒扬的语辞予以书写,这实则是地域上的自我归属以及文化上自我认同的一种有力表征。概言之,是在传统文化、主流历史的“压制”“遮蔽”甚至“轻视”之外的一种心灵回归与自我抒写。

(二)灵渠与大庾岭:秦人治水之杰作与岭北岭南之关隘

开凿于秦始皇时期的灵渠,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运河之一。灵渠的修建,不仅沟通了湘江与漓江,连通了长江与珠江两大水系,为岭南地区带来了交通、灌溉、防洪的便利,而且也为岭南文化的发展与传播提供了往来平台。这一重要的水利建筑历史,也被载于明清岭南辞赋创作中。明代湖南临湘人方昇作《灵渠赋》载:“是以亘古至今,取之不穷,而用之不尽。其利也博,其源也长,滥觞于海阳之麓,潴汇于分水之塘,泓澄涵滢;浩淼汪洋。”[5]援引旨在论述灵渠亘古至今之功,尤其所涉及不同的流域,也为当地农业发展带来了极大便利,遍览宋代兴安名人唐则、唐介等人,及明代以来广西所出英才,如秦姓、唐姓、蒋姓皆人才辈出,仅成化年间的全州蒋氏家族就有“兄弟尚书”蒋昪、蒋冕二人,由此追认了灵渠的凿建为当地带来的人文开化与建设。此赋的侧重点不仅是感慕圣德,更是对岭南历史的一种追溯与认可,藉此,肯定明代岭南文化、历史上的繁荣与发展。

“岭南”得名于“五岭”,指五岭以南的广大地区。而大庾岭则于五岭之中占有异乎寻常的地位。大庾岭地处粤北、赣南之间,分割章水与浈水,是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分界之岭。秦汉时期开拓的大庾岭道,是南行人必经之路,后经张九龄主持修缮并扩大规模。明代岭南丘濬在《开凿大庾岭碑阴记》称:“兹路既开,然后五岭以南人才出矣,财货通矣,中原之声教日进矣,遐陬之风俗日变矣。”[6]80-81可见这条历千年盛衰变迁的古道,是连接岭南与中原地区交流的重要通道。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常被赋家记载于赋文中。如孔煦在《广东赋》中写道:“北轶乎大庾湘楚,西界乎苍梧九嶷,东尽涨海之连天,南极珠崖之盘黎。”[6]228赋作仅就大庾岭重要的地理地位予以着笔。又陈恭尹《北征赋》不仅简述大庾岭形貌,而且从不同视角对其险峻山势与峭拔的山姿也进行了刻画。

位于大庾岭中段的梅岭,成为赋家笔下时常发抒的文学意象。与周围海拔上千的数峰相比,四百米之高的梅岭则显得更加温婉秀丽,因此被人们常以此来借代大庾岭。元代朱元荐虽客居燕山,然其曾寓岭南,常将情思遥寄庾岭之梅,而作《忆庾岭梅花赋》,尽抒离愁之苦,并催生了“付万事于无心,惟以天而出处。乃若真心之长在,岂甘与草木而俱腐”[4]3413的超脱之语。明末徐渭在《梅赋》中描述庾岭之梅“孤禀矜竞,妙英隽发,肌理冰凝,干肤铁屈”[4]3409的仙姿体态。清代谭莹撰《红梅驿赋》既叙大庾岭“殆踰粤峤者,必经之跕矣”[7]的重要地位,又述梅岭“此际有天涯之感,何人无岁暮之伤。行万里而偶驻,折一枝而断肠”[7]天涯之感与乡愁之叹。足见,庾岭之梅在岭南赋家的笔下也被赋予了别离的新内涵,后成为客居岭北或岭外文人入赋的乡愁意象。

(三)荔枝、槟榔、烟草:岭南地域风物与乡邦情结

岭南因气候温暖湿润,生长了许多特色的物产。清代温汝能在《粤东文海序》中载录云:“粵东濒大海,宅南离,山禽水物,奇花异果,如荔枝、木棉、珊瑚、玳瑁、孔翠、仙蝶之属,莫不秉炎精、发奇采。”[8]尤其荔枝,最受作家青睐。以荔枝入赋,发轫于明前,唐代张九龄、宋代范成大等人均曾为荔枝作赋。明以后则更屡见不鲜,如胡宗华、黎遂球等均有赋作遗世。如胡宗华在《荔子赋》对其的详细描绘:“擘轻绡之绛膜,吐明月之圆珰。唇未沾而先嗑,口既漱而尤香。具甘滋之正味,食虽餮而靡伤。可以充席珍而娱宾客之奉,可以荐笾实而格神祖之洋洋。”[4]3455此以细腻的笔触描写荔枝之形色及食用荔枝的方法,并赞颂了其风味之美以及用其招待宾客、祭祀神祖的民俗概况,洋溢着浓郁的岭南风情。黎遂球在《荔枝赋》中追忆了自家园中所植荔枝成熟时的景象:“荔枝垂垂,自围树腰。于是红染鸾颈,大倍龙目。重五小至,蒸然尽熟。外若火珠,内足香玉。核不烦钻,无骨皆肉。”[4]3454此论不仅语言平实清朗,而且情感真实自然,将日常家人共同摘食荔枝的情景跃然纸上,寥寥数语间令人动容。也许让岭南文人刻骨铭心的,除了荔枝本身浓郁香甜的风味以外,更多的是与亲友共啖荔枝的温情回忆,以及对故乡清雅闲适生活状态的眷恋之情。因此,辞赋中的荔枝意象便成为“乡情”的载体,承载着岭南文人浓厚的乡邦情结。

孕育于岭南热带气候的槟榔也是赋作家们关注的对象。《异物志》最早记载了南人嚼食槟榔的习俗:“槟榔若笋竹生竿,种之精硬,引茎直上,不生枝叶,其状若桂,其颠近上未五六尺间,洪洪肿起,若瘣木焉。”[9]槟榔中含有生物碱,嚼之可增进食欲,减少口干、咽痛、腹泻等症状。明代黎遂球曾专为槟榔作赋,在《槟榔赋》中写道:“槟榔生于海外,予粤人喜杂蒌叶、蚬灰嚼之。”[4]3477可见,槟榔作为外来物种,流传入粤后,为人们所广泛接纳食用。清代吴者仁在《槟榔赋》中生动地再现了海南槟榔经包装过海后,从水陆两路分销岭南各地的情形[10],可以从槟榔在岭南地区的畅销程度窥见其常用性与普遍性。清代庾泰钧在《槟榔赋》中对槟榔树的描述中有此数语:“耸直干于云间,岂受烟岚之染。竖高枝于泽畔,何来霜雪之欺?”[11]1429这是对槟榔树生长环境与形态的描述,夸赞了其高洁的品格与挺拔的姿态,实际上也是对岭南地区风物别树一帜的赞美。

烟草音译为“淡巴菰”或“淡巴菇”(Tabac⁃co),具有治寒疾、祛烟瘴的功效,但因其易成瘾伤身之弊,明初时遭到禁止,但当抽食烟草成为社会风气后,禁令遂废止。清初时烟草风行全国,成为百姓的消遣之物,也为文人所雅好,于乾隆时广东学政李调元的《烟赋》中可见一斑。这篇赋并序详细记载了烟草是如何在岭南地区传播并普遍种植的历史,同时描绘了人们品烟的方式、情态以及趣味,是详细描述烟草的重要文献,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与人文价值。他在序中写道:“烟,草名,即淡巴菇也。干其叶,而吸之有烟,故曰烟。余试粤惠州,日以此题出试。”[12]以烟为试题,一则可管窥本土文化在岭南地区的主导地位,二则说明岭南与日俱增的独立政治文化地位。

(四)铜鼓、竹枝词:岭南铜鼓文化与民俗文体的活化石

铜鼓文化是百越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古代越人“欲相攻击,鸣此鼓集众”,除了歌舞娱乐以外,铜鼓还有祭祀神明的功用,“祀神以治病”,铜鼓音乐成为了岭南地区颇具特色的一种文化表征。明人黎遂球曾为南海神庙铜鼓所作《波罗铜鼓赋》,是赋序云:“波罗庙有一铜鼓,面缀两蛙,云是马伏波将军所铸,向埋地中。其处每闻蛙声,因掘地得之,蛙形尚存其一。共奉鼓于庙,时鸣以祀祝融。”[13]波罗庙即今南海神庙,序文详细介绍了庙中铜鼓的祭神用途。唐宋以来,铜鼓便普遍被供奉于岭南地区的神庙之中,而南海神庙中的铜鼓最具镇妖、定海的宗教民俗意义。

乾隆八年(1730),袁枚至桂林探望叔父,时广西巡抚金鉷展览铜鼓,并邀袁枚为之作赋。袁枚应邀写下近千字的《铜鼓赋》,凭借此赋获得金鉷赞赏,此赋也被刻入《广西通志·艺文志》中。赋前小序称:“铜鼓者,汉伏波征交趾之所铸,而武侯擒孟获之所遗也。然而,代远年湮,星移物换。商山宛在,谁能复听鸣钟?泗水依然,不复再击古鼎。”[14]此序以富丽铺陈的手法,记述金鉷获得铜鼓的由来,正文以骈体展开,嵌入大量历史典故,辞藻瑰丽,颇具气势。将铜鼓之出类比为泗水获鼎,极言其珍贵。晚清广西文人黄焕中也作过《铜鼓赋》,以杜甫诗句“诸葛大名垂宇宙”为韵,将此七字嵌入赋中,极尽铺陈之能事,并在赋中对铜鼓的历史源流、军事作用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论述,独特的见解丰富了铜鼓的文化内涵。

岭南辞赋的地方特色,还表现在受到诸如客家地区的山歌,白话地区的粤讴、鱼歌、咸水歌、竹枝歌等一类民歌的影响。竹枝词是流行于广东的一种民间歌谣,在清代时自成一派,称为“岭南竹枝词”,经过本地民间歌谣相互融合,成为具有乡土情调和地域特色的一种民俗文体。岭南辞赋从内容题材上则表现出很明显的竹枝词特色,这是文体互相侵入融合的结果。事实上,这两种文体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源于楚辞。在经过历史长河的分流之后,才演变成两种不同的文体。赋体向上一路步入“雅文学”的大道,竹枝词则另辟蹊径,继续下潜迈向了“俗文学”的门路。明清岭南辞赋中也存在着不少竹枝词元素,主要表现在题材内容的选择上。清人黄丹书《西樵山赋》中记载“采茶歌似竹枝歌,晓风残月;拾翠女如桑下女,缟袂青裙”[11]497-498。作家以清丽精炼的文句、鲜明典型的物象,描述岭南人民在劳动中怡然自得的场景,为岭南人民的劳动生活赋予了诗意色彩。清人梁无枝的《花田赋》写道:“于是青溪绿岸,连袂女郎,踏歌碧水,鼓枻清江”[11]753-754。以寥寥几笔勾勒出清雅素净的踏歌图,可见诗意栖居是岭南人生活的普遍状态。欧阳芬的《花田赋》里也描绘了“卖花声歇,悠悠之水调歌残;采花人妇,袅袅之竹枝讴起。”[11]754四六对仗之间语调音节抑扬顿挫,使辞赋富有音乐美,与描绘的内容相得益彰,有种清淡的赋学审美旨趣。

明清时期的岭南辞赋不仅热衷于历史、自然文化的挖掘,同时也关注着社会民生。上述赋作描绘了丰富多彩的人民日常生活和民风民俗,同时也体现了岭南人民陶然自得的栖居生活及赋篇创作的审美倾向。

三、岭南赋的多维书写与批评意蕴

明清辞赋中的岭南书写,更多是展示了岭南文士所见所感以及有别于中原的岭南生活画卷。和历代典籍中所塑造的野蛮落后、尚未开化的形象截然不同,繁盛一时的岭南辞赋,其创作意象构建了丰厚的岭南文化内涵,它们各具个性而又有机统一,展现了岭南文人的乡邦情结与自我认同,进而形成了岭南赋学的多维建构。

(一)创作主体的乡邦意识

乡邦意识是考察地域文化时的主要切入点。中国古代社会,常以籍贯郡望代指其人,实际上是乡邦意识的一种体现。乡邦意识在内涵上主要包括对家乡地域所产生的亲近、认同、自豪与归属的情愫,外延上多流露出对故土自然环境、风土人情的热爱及对乡邦先贤与地方文化传统的尊崇。在中原文化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古代中国,南来文人对岭南普遍反映出相互抵牾的情感态度,如因文献记载中对岭南地区的珍奇物产表现出渲染与神化,多有歆羡与向往之心;却又因中原文化、文明的主导,举凡岭南之物什却贴以偏远、荒蛮的标签,此反映出倨傲与鄙夷的态度。明代之前,本土衣冠之士在这样一种“压制型”文化的大环境下的文学创作,总体显得势弱。

至明末清初,这种风气渐趋转变。清人归允肃在论士大夫仕宦兴趣的差异时提道:“古今风会不同,而仕宦之好尚亦异。唐宋以岭表为荒绝之区,昌黎莅任潮阳,极言其风土之陋;柳子厚以为过洞庭,上湘江,逾岭南人迹罕至,其情词可谓蹙矣。明之仕宦无所不及,亦未见人情如此之困。”[15]明代以来风气渐好,而且岭南地区的文化地位随着经济的提升而渐增。经济和交通的发展使得人员频繁流动起来,岭南才破除了以往偏远、荒芜的刻板印象,从而获得了地位的上升,使岭南在地域划分时获得应有的文化地位,与之上升的还有文人的地域认同感。当然,岭南人的乡邦意识不能简单说肇端于明代,然而入明以来却表现得极为强烈且更加自觉,这显然与岭南辞赋的创作和赋家的自我认同是分不开的。岭南作家集群的形成和岭南辞赋创作的成熟,预示着以地域性为主要特征的文学时代的到来。透过明清岭南辞赋书写的考察,可以清楚地看到乡邦意识在地域赋学建构中的影响及表现。

大量地方物产与风俗民情入赋,是乡邦意识的重要表现之一。通览岭南辞赋,多数以吟咏地方山水与风物为主。除带有岭南标签的“荔枝”之外,另有以素馨、花田、龙眼、槟榔、端砚等富有岭南本土色彩的物产作为题材的作品也已卷帙浩繁,如宋代区子美《素馨花赋》、元代刘诜《端溪砚石赋有序》、明代黄佐《仙人掌草赋》及郭棐《素馨田原赋》、清代庾泰钧《槟榔赋》及谭莹《孔雀赋》等;又罗浮山、白云山、浮丘山、西樵山、灵渠、粤秀山、丹霞山、海珠寺、南海庙等自然与人文景观也常常成为赋家创作的灵感萌生地,如南朝谢灵运撰有《罗浮山赋》、唐代沈佺期《峡山赋》、宋代苏轼《天庆观乳泉赋》、明代黄佐《白云山赋》、陈子壮《西樵山赋》、清代陈恭尹《登镇海楼赋》及黄丹书《西樵山赋》等。

辞赋中对岭南的书写态度也是其重要表征。明代岑用宾于《玩月赋》中,撰述其于岭南家乡闲适清雅的生活,展现了自己对家乡的热爱。欧主遇撰《竹赋》书写岭南园林的诗意生活。清代陈恭尹的《小斋赋》书写了清贫闲适又富有情调的家庭生活。谭莹的《素馨灯赋》着意描绘了岭南灯市繁华安逸的景象:“则见豪家里第,着姓池台,珠履晨谒,华筵夕开。”[7]又于《羊城灯市赋》中多着笔墨渲染岭南旧俗灯市的热闹祥和之景:“谁家弦管,到处笙歌。赏玩兴阑,吉祥语熟。”[7]此种赋作于明清不胜枚举。反观明以前有关岭南的辞赋书写则多为“异物”“他乡”的态度,相比而言,明清辞赋所表现出的认同感更为强烈。对地域辞赋传统的体认,不仅激发了乡邦文化的自豪感,更值得注意的是对传播地域文学知识、培养地域文学观念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当一个地域的人们对自己的文化产生认同时,出于对地域文化共同体的历史的求知欲,会有意识地运用一些手段来建构和描写传统。

(二)地域空间的“小传统”

蒋寅教授在《清代诗学与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一文中指出:“就中国文学史的情况而言……与大传统和小传统的关系相对应的……应该是经典文学和地方文学。”[16]166-176广东以其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在既封闭又开放的地理区位,形成了富有地域特色的文化。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谈道:“粤东(广东)人才最盛,正以僻处岭海,不以中原江左习气熏染,故尚存古风耳。”[17]岭南的“小传统”,正是通过表达鲜明的地方物产、人文历史、民族精神来形成的。整个传统和局部传统之间进行博弈的情况下,岭南辞赋的“小传统”显然占据了上风。

1.海洋文明的渗透和参与

明清时期,“重农抑商”“陆主海从”的观念进一步收缩,明王朝统治者甚至在全国实行禁海令,国内航海业整体疲弛,唯独岭南地区还保持着航海事业的活力,使得南海海上丝绸之路进入鼎盛时期。海上丝绸之路不仅为岭南地区带来了丰富的商业生活,也为岭南文学注入了丰富的海洋精神文明,即以海为商所产生的包括物质、制度和精神形态的成果。在岭南沿海地区逐渐发展起来的海洋文化,则是相对于中华文化大传统下发展出来的小传统,渗透在岭南人民日常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之中。由此,岭南辞赋在中原辞赋传统所遮蔽的情形下另辟蹊径,孕育出了独特的海洋文学传统。

航海商业活动的描写增多也是一种有力的表现。以海为商的主要内容即商品交换,大量的进出口商贸活动为岭南地区的物产更新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这样的商业活动同时也体现在辞赋创作中,如各种外来物种与舶来品纷纷出现在赋家的作品中,进而成为着力描写的对象。海洋语境与物象在明清岭南辞赋中呈现出纷繁多样的状貌,海景如南海,海洋物产如鱼类、珍珠、贝壳、珊瑚等物,舶来品如珠玑、犀、玳瑁、淡巴菰都出现在赋中。另外,明人孔煦《广东赋》中写道:“至于物产,则南金珠玑,瑇瑁文犀。珊瑚银玫,琥珀金芝。海蠃象简,翡翠瑠璃。”[7]228纷繁多样的物质文明为岭南辞赋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也促进了属于岭南文学的海洋语境的形成与发展。

海商文明带来的开放包容的心态也反映在辞赋上。清人温汝能在《粤东文海序》中不仅提及岭南丰赡的物产,并且又称:“而民生其间者,亦往往有瑰奇雄伟之气,蟠郁胸次,发于文章,吐芬扬烈。”[9]这里说的是独特的海洋物产对地方文风的影响。宽阔的海岸与频繁的贸易往来为岭南文人提供了创作冲动及充分的想象空间,涵养着岭南文人开阔、冒险、博大的胸襟。与封建统治者禁海的态度不同,在赖以生存的海洋环境中成长的岭南文人在辞赋中表现出来的记忆、印象往往没有“陌生”“恐惧”之感,取而代之的是“认同”与“自豪”。岭南文人的海洋描述不仅体现在轮廓形象的勾勒上,更体现在精神上的摄取。岭南文人在辞赋中所表现的潇洒、宽容、开放,正是海洋文明精神的投射。而中原传统文人,在与海洋多加接触后,眼界与心胸都会更加开阔。明代浙江文人周用担任广东参议期间曾写《南海赋》,他笔下也呈现了浩荡无涯的海洋形象。海洋带来的宽容博大的审美风格,已深刻影响着明清两代岭南辞赋的创作心态。

2.“聊以娱情”的美学旨趣

人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其思想感情及生存状态,这种情感与状态以语言的形式、形象化的手段反映于文学作品及其他艺术形式之中。正是由于环境的差异性,才为文学带来繁复多样的面貌和独具地域特色的风格特征。从社会环境来看,在岭南以经商海贸为主导的生产关系下,时人的物质生活相对而言比较丰富多彩,提供了人们追求上层审美需要的心理基础。从地理环境来看,岭南湿润多雨的气候给农业发展提供了天然优势,而秀丽多姿的地理景观又为涵养岭南世人的性情提供了较好的外部环境,以此陶养着当地文人的审美旨趣。

在体物的同时,岭南文人也注重抒发内心的情感,反映在赋作中则是“聊以娱情”的非功利文学性。岑用宾的《玩月赋》:“于是抚景空谈,拂石危坐,驰盼四虚,鸿冥千里。适有渔灯远照,倒影流苏,辉入长松,空林竞彩。有如虹跨长空,绵绵延延;有如荧光触地,断断连连。”[18]赋作旨在描绘秋夜玄谈、望月对饮的清雅之事。黎遂球的《荔枝赋》通过叙述儿时卧眠于荔枝树下,与幼弟采果奉母的记忆,发抒对家乡生活的喜爱与眷念之情。陈恭尹的《菊赋》记叙自己游园采菊、登舟放歌的闲适生活,透露出雅致的生活情趣。

3.乐观淳朴的生命意识

早在先秦时代,人们就注意到了风土对于人之气质形成的影响。《孔子家语》云:“坚土之人刚,弱土之人柔,墟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细,息土之人美,土之人丑。”[19]另外蒋寅注意到:“尽管地域传统的外延通常以行政区划为标志,但其精神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与风土即地理征候相关的。”[16]166-176生活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中的人,思考方式以及生命意识都有着明显的差异。从屈原创作《离骚》,发出“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感慨,就奠定了辞赋创作中的伤春悲秋基因。伤春与悲秋这一组情感命题,往往与临流叹逝、美人迟暮、羁旅还乡、离别相思、怀古伤今等情感内涵相联系。

在岭南辞赋作品中,却鲜少觅得伤春悲秋之作,其原因崖略有二:一是岭南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钟嵘《诗品序》云:“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祈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20]文学创作源于生活,触动作者情怀的首先便是自然环境。岭南气候独特,季相不明显,缺乏能够触发创作主体的伤春和悲秋之感的物候,因而难以产生真正伤春和悲秋的作品。二是明清岭南地区形成了安定繁荣的社会环境。“景观本是纯客观的景或物,但是经过文学家的感悟和体认,在文学家的笔下呈现出来之后,它就不再是纯客观的景或物,而是包含了文学家的生命意识。”[21]安定的政治环境、充满活力的经济景象及对外开放的格局,这些所产生的包容文化体系,为本土人民提供了乐观平和的心态和对生命意识的体认。

(三)岭南赋话的内省与批评

如果说赋的创作增多是文人对于岭南的无意识认同的行为表征,那么赋话的创作则是赋家自觉与内省的双重表现。赋话作为传统的文学批评形式,其艺术价值的判断是第一功能,它作为一种叙述文体,也具有记录和传播的功能。明清文学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地域性逐渐显豁,对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有意自觉。岭南赋话亦不例外。

在应对科举、博取功名之余,不少文人才子著书立言,赋学著作如赋话的创作也随之增多。如《广东文献宗录》中著录了陈堂所作的以岭南地域命名的赋学集钞《岭南古迹赋钞》,以及庞莲等人合撰的《莲峰赋钞》。《历代赋话》中袁枚、孙士毅、杨宗岱三家之序均与岭南有关。袁枚曾有过岭南旅居经历,并在此结识浦铣。孙士毅、杨宗岱二人之序则均作于岭南。浦铣在《历代赋话》续集和《复小斋赋话》中多提及岭南赋家及赋作,显露出岭南赋在当时赋坛上已有一席之地的事实。

岭南赋话学不单纯是一个赋学批评载体,还承担着以赋存人、以人存赋的征献功能。其中所展现的地域观念不仅是地域文化在文学批评中的反映,同时为丰富地域文学内涵与边界扩展的理解,积极探索文学见证时代、参与时代提供了书写可能。岭南赋话是岭南文化的宝贵财富,不仅具有文学价值,而且兼擅文献与历史价值,可为研究本地区的文学、史地、风俗等提供丰富的材料。岭南的赋话文献是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不可避免地也打上“岭南”的烙印,显示出不同于中原地区的文化特质。正是这种特质,使岭南赋话文献整理研究这一课题,有了独特的意义。岭南赋话研究对于全面、深刻认识岭南赋学批评理论的整体风貌和本质特征具有重要意义。

明清之际,偏居一隅的岭南在赋的创作和赋学发展方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改观,此时的岭南文学文化,由历朝叠加累积而直抵质变提升的境地,这其中最具典型且富有表现力的,即是明清时期岭南赋文大量创作与赋话批评论著的不断涌现。明清两代岭南辞赋,在岭南辞赋发展史上有着重要地位,赋文对于岭南的地理、鸟兽草木、都邑都进行了翔实的书写,展现了独特的岭南地方特色,描绘了秀美清丽的岭南山水风光,与此前“瘴疠之地”“蛮夷之乡”的书写范式迥然有别。在岭南文人有意识地进行自我认识并建立文化自信时,其创造的具有岭南风情的意象群,蕴含着丰厚的岭南文化内涵,体现了岭南文学的海洋精神文明、追求风雅的审美旨趣及乐观的生命意识。在这样的书写当中,投射出外来文人对于岭南的认同感,及岭南本土文人对于家乡的归属感。正是由于这些,岭南才有了与中原同日而语的文学地位,后人在对标岭南风土与文化意义上的地域时不能不给它留有一隅之地。

岭南地区的赋学创作渐趋至境,不仅出现了专以“岭南”冠名的赋作集钞《岭南古迹赋钞》,还出现了专为指导广东学子作赋所作的《雨村赋话》,《历代赋话》中的多篇序文也可以证明岭南赋学于其时之影响力。这些从无到有的突破对于岭南赋学而言无疑具有断鳌立极之功。与日俱增的乡邦情结与地方文化传统,使岭南辞赋自觉形成了有别于中原地区的“小传统”,为中国辞赋文学提供了多样性的成果与发展可能。岭南文化是一种在中原文化的影响下发育起来的极具地方特色的区域文化,是悠久灿烂的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既具有中华文化的一般共性,又受到本地区自然、人文乃至海外因素的影响从而形成了独特的个性。岭南赋学文献与文学活动是岭南文化的精粹部分,因此展开对岭南赋学的探讨,意在对岭南文化研究的深化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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