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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仪式对国家认同的建构功能

2022-02-15

关键词:仪式建构记忆

和 谐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国家认同是一个人确认自己属于哪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的心灵活动。这种心理促使人们明晰自身国民身份,积极参与国家公共事务,体悟本民族文化,在情感上支持和热爱自己所属的国家,国家认同的建构路径也成为当前迫切需要研究的重要课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建立和规范一些礼仪制度,组织开展形式多样的纪念庆典活动,传播主流价值,增强人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1]政治仪式是具有政治权力的行为体遵循象征规则,对参与者的情感和价值产生影响的集体活动,是建构国家认同的重要路径。

政治仪式有三个基本特性:一是象征性和表演性。政治仪式会设置富有本国历史文化意蕴的器物,集中展演大量的国家象征符号,以具体可感的形象表现抽象的国家概念。参与政治仪式的人一旦进入仪式情境,就要以明确且恰当的身体姿态对“国民”这一日常生活中并不凸显的身份进行角色扮演。二是周期性和稳定性。政治仪式流程有序,预期稳定,人们可以在其中抗击焦虑,放松自我。国民在每年同一时间一起庆祝祖国的生日,在固定日期的烈士纪念日纪念民族英雄,获得连贯的民族身份认知,拥有与同胞共属一体的本体安全感。三是权威性和动员性。从某种意义上看,正是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建设推进了政治仪式的产生和发展,任何政治仪式的举办主体都是本国的政治权威,任何政治仪式的话语表达都是在宣示现阶段国家发展的需求。可以看出,政治仪式的本质和特性为其建构国家认同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政治仪式通过象征、整合、动员等方式,强化了民众对国家的感受认知,激发了民众对国家的记忆情感,引导民众积极践履报国之行。

一、政治仪式以象征展演来加强国家认知

“国家是看不见的,在它被看见之前必须对之人格化,在它能被爱戴之前必须对之象征化,在它能被认知之前必须对之形象化。”[2]国家认同建构的首要任务就是描绘出国家的样貌,促使国民感知到国家的人格化形象。政治仪式不仅生成和运用各种国家象征符号,发挥着标识国家的基础作用,更是通过仪式规范来刻画参与者对国家象征的姿态表现,是勾勒国家图景的重要媒介,是民众认知国家的重要途径。

(一)承载国家象征符号,标识国家特征

认同生发于认知,认知承载于符号。“人是符号的动物,换句话说,人类精神文化的所有具体形式——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哲学等,无一不是符号活动的产品。”[3]相对于被表达的事物,符号具有可被感知的简单形式。建构国家认同之所以需要符号,是因为它能更直观地表达复杂抽象的国家。未被政治主体筛选和建构的符号是没有政治价值指向的形式存在,无法自然促成社会整合,政治权威常常通过政治仪式筛选、创建、反复展演具有政治象征的符号。譬如,在西周时期,政治权威以礼制仪式维护统治秩序,大量铸造青铜礼器用于政治仪式中。所谓“器以藏礼”,青铜礼器以其厚重威严之态彰显出使用者的权威,祭祀等仪式活动明确规定了礼器的规格和使用场景,进一步塑造其政治象征性。在现代社会,文本、图像、建筑、歌曲、人物等国家符号以最生动直观的本体展现出国家的样貌和精神,公民在参与政治仪式时,置身于大量可见可表的国家象征符号中,切身感知国家的形象气质。政治仪式着力表现的国家象征主要有国家标志,比如国旗、国歌;民族重要时空,比如国庆日、民族英雄纪念日;另外,政治仪式本身也构成国家象征系统的一部分,如就职典礼表现了一国国家领袖的风采,宪法宣誓活动表征了国家的法治特性。

只有借助鲜活的政治仪式操演,才能充分释放符号背后的国家象征意义。任何一个符号都包含两个层面:外在的可感形式和内在的意义。“意义缘起于使用,而且透过对于这类运用加以巨细靡遗地追索。”[4]政治仪式中的国家标志不是束之高阁的物件,而是特定情境中的共同体圣物。世界各国都将本国的国旗置于极高的仪式地位,在国际交往中,国旗更是个人国家认同的指向目标。国旗下半旗是全国公众表示哀悼的重要礼节。国徽及其图案均有象征意义,是政治仪式中极高规格的国家象征符号。国徽闪耀在国家边界线的界碑上,对于边防战士而言,擦拭国徽不仅是日常工作的一个程序,更是彰显保家卫国信念的神圣仪式。法庭内悬挂国徽,在开闭庭仪式中彰显依法治国的主张。中国的一些偏远山区和村落没有法庭,法官需要走路下乡巡回开庭,但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法院的工作人员都会背着国徽、带着法槌奔赴民众家。即使在一块空地上,也要挂上国徽、拉起横幅,这样的仪式就是彰显司法尊严。此外,一些富有国家特征的纪念品和吉祥物也活跃在各种仪式典礼中。“象征符号是仪式中保留着仪式行为独特属性的最小单元,也是仪式语境中的独特结构的基本单元。”[5]国民在参与政治仪式时,借助象征符号,将国家的实体和国家的想象融合起来,并与其他国家的象征符号作以区分,从而形成对本国国家特征的初步认知。

单纯的符号是静态的,经由政治仪式的过渡转化,才能完成动态的政治化转变。作为具体材料的符号不再限于自身的实际用途而被用来表达特定的政治含义时,才有能力表征国家特性。这个象征化的过程需要借助一个特定的时空场域完成意义转换。人们对符号的象征化理解也需要经历一个接收、理解、接受的过程。政治仪式符合人的认知转换规律,是一个塑造政治符号的绝佳场域。人类学家范热内普强调仪式的“过渡”功能,过渡仪式具有边界、开端、运动的特点,仪式过程会经历分离阶段、阈限阶段和聚合阶段[6]。在分离阶段,人们停止生产活动,从日常的市民生活中脱身出来,做好进入仪式的准备。阈限阶段是一种转换过程,在设计政治仪式时,政治权威将本国的形象样貌、精神价值编码在仪式象征符号中,参与者进入仪式所营造的“平行时空”,全身心投入崇高神圣的家国话语体系中。而在聚合阶段,仪式参与者以自身认知结构为基础,对仪式符号的所指意义进行解码与接受,重新获得相对稳定的状态,在仪式之后带着新的社会身份和新的思想观念再次融入社会中。在此意义上,政治仪式先引导人们感受国家象征符号的生成,其后促使了仪式身份的社会化。试想,封建君主在加冕典礼之前即使手握权杖、头戴王冠,也无法获得权杖和王冠的权力加成,只有经过政治仪式的圣化流程,才能在仪式之后形成合法的政治资源。

(二)设置身体仪态,外显国民身份

规定参与者的身体行为是政治仪式的重要内容。政治仪式对身体的理解和运用不同于其他领域,道格拉斯曾指出:“除非把身体看作一种社会的象征,否则我们就不可能理解仪式。”[7]政治仪式针对参与者的身体制定规则,通过空间控制、时间控制、行为控制和力量控制等方式确定出明确的姿势动作,使得信息传达更加清晰无歧义。仪式中的行为象征符号主要包括服饰规范、行动姿态、手势表情等,这些明确且规范的身体姿态将参与者内心隐晦难明的情感组织化、明确化,促使参与者用外在的身体姿态明确“表达”自己的国民身份。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形态不仅彰显了个体身份,更是不断强化个体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试想,在宣誓仪式中,当宣誓人握紧拳头或捂住胸口发出无比庄严的承诺和誓言,其人将在心理上产生强大的自我约束感和身份认同感。由此,政治仪式增进了国民身体和心灵的同一、国民和国家的有机统一。

国民的身体样态是国家样貌的缩影。在汉语中,身份有模样、姿态、身体之意,在中国传统政治教育思想中身心关系是统一、协调、交互的,身体表现也有明确的社会道德要求。民众良好的身体形态表征着整个社稷的良好治理。身体状况是国家状况的隐喻,政治仪式要以身体状态来表征国家风貌。近代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国家,国外侵略势力将中国污名化为“东亚病夫”,正是对人体状态的贬损来隐喻对中国国力衰微、改革不力的贬损,中国民众也正是在近代艰辛的反侵略斗争中增进了国家意识,形成了与周围同胞的“我们”的联结感。因此,在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之后,在新中国建立初期的各种仪式场合中,我们有意呈现参与者饱满的精神状态,并且用“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一身体状态来隐喻国家独立和人民主权的共同体状态。从认同生发的角度看,人需要一个外在的框架来界定和认识自己,在更大的共同体环境中生发道德情感。政治仪式对身体的约束,是社会文化框架给个体的一个认同指向。这个框架本身就是在个人与国家的互动、现在的国家与连续的历史文化互动中形成的。人们在创造和发展本国的历史社会的同时,也创造和发展了自身的存在,国家的政治身体即为国民命运共同体。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政治仪式呈现出个体身体的饱满状态,呈现妇女、少数民族群体、各种职业的劳动者在社会生活中的精神状态,在身体修饰上展现国家文化特征。国民在观看或参与仪式时,能对应到自身在国家共同体中的位置,感受到国家的人格化形象。

身心一体是政治仪式的建构目标和建构路径。思想认同本来是人的身体的一部分,但它在个体身上难以察觉和明确,在群体之间难以传递和共鸣。此时,就需要仪式身体的叙事来发挥和明确这些意义,这种叙事是在变化的环境中有机生成的,是在不断改进国民的生存状态的进程中加以调整的,饱满的政治仪式应当以身心一致的有机性来表现国家作为共同体的有机团结的意蕴。政治仪式的呈现要符合身心一致的原则,同一国家的国民在身心发展阶段上是有差异的,对国家认同的广度和深度也有所不同。国家认同教育本身要“具有层次性,要防止幼儿教育的成人化,成人教育的幼儿化”[8],对于低龄儿童,校园仪式一般以趣味化、具体化的形式勾勒出生动可感的国家形象,从小型升国旗仪式来认识祖国的各种元素,从入学仪式中树立与师长、朋友友好交往的品质。对于青年学生,在英雄纪念活动等校园仪式中注入宏大话题的讲述,以仪式中庄重的身体秩序呈递国家的庄重存在。在民族文化博览会等参与性的仪式中,引导参与者感受本国文化的包容性和团结性,树立理性包容的爱国观。对于不同职业的国民,应在其职业仪式(如就职宣誓)中将其特殊的职业精神和国家公共事业相联系。

二、政治仪式以记忆刻写来厚植爱国情怀

“没有记忆就没有认同,没有认同就没有民族。”[9]对国家的共享记忆促使国民以整体性的眼光看待国家,继而形成共有的情感认同。“在社会记忆中,有一部分记忆总是被集体回忆,成为群体间分享的共同记忆,便是集体记忆;而在集体记忆中,有一部分追溯共同的过去经历,即是历史记忆。”[10]政治仪式通过选择、重述本国历史,创造全民共同的精神传统,在公共操演中刻写国家集体记忆。

(一)重播国家往事,唤起历史记忆

延绵在一个人身上的过去不只是自身的成长经历,还有他所在国家的过往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国家的历史记忆甚至比个体记忆影响还要深远。通过回溯历史记忆,人们与过去的祖先和文化产生联结,确认国家的历史连续性。国家的自然风光、时代风貌、人口因素都会变化,但一脉相承的国家特性不会改变。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生来就处于富强的国家中,没有经历过古代中国的鼎盛繁荣,也没有经历过近代被侵略的耻辱苦难,但历史记忆会在他们心中注入一个连续的国家图景。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人们也会为本国灿烂的文化遗产而自豪,对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倍加珍惜。人们在继承共同的历史记忆中感知到自己是国家的一员,感知到继承相同历史记忆的同胞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一个民族只有延续这些历史记忆,才能保持国家认同的稳定性,这就需要定期回顾国家历史。

政治仪式有着天然的国家历史记忆传承优势。首先,政治仪式通过重演历史来延续历史,建构了人们对历史的直观记忆。“讲述这场故事不用明白无误的过去时,而用超自然的现在时。”[11]如果说课堂教育、文学艺术、史书典籍、博物馆等都可以见证历史发展的脉络,让我们在主动观看中回想起历史记忆,那么政治仪式就越过中介,直接“再现”和“重播”历史记忆,将国民带入一场历史戏剧之中,直接参与历史扮演。政治仪式似乎有重现昔日的国家和祖先的魔力,人们在仪式中脱离日常生活,聚焦国家重要历史,模拟和体验国家往事,沉浸在电影般的感官刺激中,参与者仿佛能亲眼见证先辈们驰骋疆场的豪情、抵御外侮的悲壮、建设国家的振奋。

其次,政治仪式以纪念的形式概括民族历史。在认同的场域中,能否占领现在的记忆高地取决于能否找到打开过去的钥匙,周年庆典活动、葬礼演讲等仪式活动都在刻写着本民族的历史记忆。“百年纪念”以其世纪性的庄严赋予历史以厚重感,“周年纪念”在不同历史时期反复回顾同一历史事件,不断阐发和建构其时代意义,而“国家纪念日”围绕同一日期表达民族共同的信念,塑造了国民统一连贯的历史认知。这种记忆方式打破了史学时间的同质性,并非平铺直叙地展演国家历史事件,而是剔出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历史事件,将这些历史记忆作为史料进行加工,以圣化的方式凸显这些历史节点,通过周期重复将这些历史记忆固定在社会集体记忆之中。政治仪式将国家的历史编码成具有特定的名称、程序化的步骤以及现代意义的表现形式。

最后,政治仪式凸显了国家历史的高潮之处。国民在感悟线性的历史发展中形成连续的自我认同,但连续的历史脉络本身对于建构国家认同还不够充分。国家认同建构格外关注民族历史的重要节点,这个节点可能是一个国家齐心协力开启新篇的时刻,可能是一个国家的人民群众真正掌握国家权力的历史事件,也可能是国家现阶段在某些方面的跃升。这样的节点就像历史脉络的里程碑,要通过周期展演在共同体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说一个时间节点是一个新的历史阶段,那么政治仪式就刻画着民族的历史高点。辛亥革命被设立为民国历史的“起源记忆”,民国的各种仪式场景中总是从辛亥革命开始回顾国家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推翻了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剥削阶级的压迫,新中国以开国大典来庆祝历史的新纪元,此后每年的国庆日都以政治仪式来纪念和重温国家的开篇。毛泽东在第一届政协开幕词中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在人们对建国的记忆中,总是将这句话归为开国大典的致辞,这也恰恰说明了政治仪式在凸显国家历史变革中的优越能力。

(二)阐发悲欢情感,建构集体记忆

无论是缅怀历史伤痛,还是庆祝民族盛事,政治仪式都在塑造全体国民的集体记忆。国家认同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国民对本国事件的记忆充满感情色彩,对本国同胞有亲情感。如果是本国的运动员在国际赛事中取得成就,人们会激情澎湃,甚至难掩热泪,但对于其他国家的获胜者,民众只是报以友谊祝福。人们可能并不认识在抵御外侮中牺牲的革命战士,不认识和平年代默默攻坚的基层干部,不认识几十年如一日刻苦钻研的科学家,自然无法体会他们攻坚克难过程中的私人情感,因此要以社会记忆建构国家认同,就要在本国的人物事件中提取情感、阐发情感。政治仪式提供了一个平台,将一部分人的经历延展到所有国民的记忆中,将国民个人的情感悲欢聚合到国家共同体的荣光或伤痛之中。涂尔干将原始人参与的仪式划分为积极膜拜和消极膜拜两大类,并延伸出表现仪式、苦行仪式、禳解仪式这三种仪式态度[12]。人们对国家事件的记忆伴随着崇高的荣誉和悲壮的伤痛这两种情感,政治仪式以积极热烈或消极苦的行仪式情境着力表征这两种情感。

一个民族悠久深远的历史文化、灿烂宝贵的文明成果、日新月异的发展成就,都会给国民以崇高感和自豪感。先辈舍生忘死的激烈战斗,攻坚克难的科研成果,上天入地的探索工程,不仅仅是亲历者的奋斗成就,更是整个民族国家的光辉记忆。“每一个民族的天命不是返回光荣的过去,而是在现代环境中和转变了的条件下再造其精神。”[13]政治纪念仪式以积极的仪式态度呈现这些辉煌的过往和荣誉成就,通过嘉奖表彰等形式,借助多媒体传播扩散,宣传展演国家成就,在每个国民心中植入光荣灿烂的国家崇高记忆。这种崇高记忆增进了国家和公民积极的双向情感关系,一方面,公民对国家的奉献希望得到国家的体认,纪念仪式的功勋荣誉表彰超越了“日常政治”下的行政奖励,是建立民众自信、激发民族热情的重要途径;另一方面,国家举办神圣的仪式展示民族成就、表彰民族英雄,这是政治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仪式素材的选取一定是符合国家政治方向的,荣誉表彰增进了民众的政治认同,引导和凝聚了全社会的爱国力量。在抗击疫情的国家保卫战之后,中国举办了抗疫表彰大会,坦荡大道上警车礼兵开道护送抗疫英雄,人潮涌动中礼乐掌声夹道欢迎抗疫英雄,而仪式中的荣誉颁奖和讲话赞誉,更是极尽绽放抗疫英雄的荣光。抗疫者是爱国敬业的楷模,更是为党和人民事业作出贡献的英雄,政治仪式发挥了先进人物的引领示范作用,弘扬了国家精神。随着爱国主义教育资源的不断丰富,国家荣誉表彰仪式不断体系化、制度化,成为凝结国家情感记忆的重要纽带、建构国家认同的重要资源。

国家有辉煌记忆,也一定有创伤记忆。政治仪式采取苦行和消极的仪式姿态,将悲伤情绪刻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消极仪式采用“禁忌”的形式,阻止行动而非激励和修正行动。禳解仪式往往用于痛悼灾难,包含赎罪、悲伤、恐惧的情绪。原始的禳解仪式要求人们用痛哭流涕甚至自伤自残的方式表达痛苦,现代禳解仪式在形式上有所缓和,往往采用苦行、默哀、停止日常生活的方式。战争无疑是一个国家极为伤痛的记忆,各国都非常重视对战争牺牲英雄和受难同胞的纪念仪式。为缅怀在日本偷袭珍珠港中丧生的美国官兵,2011年珍珠港事件70周年之际,奥巴马将12月7日定为“国家珍珠港荣军纪念日”,在这一天,所有国民都静默哀悼,从苦行的禁忌中感知国家的伤情。2020年4月4日是中国的传统追思节日清明节,中国选择在这一天举行全国哀悼活动来纪念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牺牲的烈士和逝世同胞。在消极的苦行仪式中,受创者的残酷体验被国民一同分担,他们的牺牲没有在历史记忆中渐趋湮没,反而在政治仪式中受到尊崇和敬爱,在崇高和温暖的氛围中修补失落。而仪式的参与者和观看者也在禁欲、克己中感知国家历史的厚重沧桑,体会国家事业的庄重。

一次次的政治仪式将情感融入人们对国家的记忆中,但浓烈的情感本身并非社会文明的良方。同样是提起辉煌的国家遗产,人们的记忆可能是自豪的,也可能是自大的、排外的。同样是提起国家民族融合的历史,人们的记忆可能是包容的,也可能是狭隘的、不相容的。在全球化的社会背景中,爱国的话语可能是自由平和的,也可能是封闭盲目和仇恨敌视的。政治仪式共情不只是为了悲喜与共,更要在悲欢中寻求反思和包容。“我们必须诉诸植根于文化历史中的同情心与团结感,将这些纽带转换为对共同自由的热爱”[14]。韩国民间发起的“周三集会”旨在通过公共仪式来为韩国慰安妇受害者发声,以此形式督促日方承担历史责任,并让本国民众不要遗忘这段少数人群的悲伤历史。民众在观看仪式时了解了这段历史,社会各界通过心理疗愈、养老设施建设等方式关怀这些幸存老人,国民也在思考现今可能存在的性别不平等问题。同时,国家的创伤记忆不能变成仇视的源泉,爱国情感与人性美德也是相辅相成的,政治仪式要谨慎处理国家记忆的创伤情感,呈递共同的人道关怀。在1995年日本神户地震和2011年日本海啸之时,韩国民众也在“周三集会”中为逝去的日本民众默哀。创伤记忆激发了国民强烈的团结感、自尊感,政治仪式要引导这种自尊扩展为对历史伤痕的反思,对人的生命和尊严的敬畏,避免其演变为仇视他者的极端情绪。在仪式展演中要恰当呈现同一国家内部的共同的历史记忆,只呈现主流民族的记忆难以激发其他民族成员的情感,记忆展演也要考虑仪式话语与国际话语的匹配。

三、政治仪式以话语动员来砥砺报国之行

国家不只是文化和民族的共同体,更是政治和法律的共同体。“国家包括具有权利和义务的公民、制度和权限、原则和权力,它是结构化的关系网络。”[15]公民对所在政治单位的感知、对国家的效忠感和责任义务是建立国家认同无法回避的问题。在国家认同的建构中,政治仪式能够发挥聚焦话题、引导动员的作用。

(一)政治权威主办,把握话语导向

仪式创造了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情境,展现出一种社会生活的图景甚至是一种命运的模式,这种展现不是纯粹的审美行为,它的话语导向不可或缺。话语权是国家认同建构中不可缺少的向度,只有建构牢固的话语体系,民众才能树立对国家主流制度和思想形态的自信,不会在无序的话语竞争中走向虚无。

政治仪式是国家话语的重要传播方式。无论何时,政治仪式的话语设定主体都具有权威性,仪式自产生伊始就和特定的权威紧密相连。“仪式与象征既可以表达权威,又可以创造和再造权威,它们与权力关系相互依存,互为因果”[16]。一方面,政治仪式话语受到政治权威的审查筛选、议题设定;另一方面,政治权威为仪式话语提供坚强后盾,话语者的权威越大、品质能力越强,其生产、阐释和传播的仪式话语就越具有理论圆融性和实践指向力,因而能够吸引和感召最广大的仪式参与者。在中国社会,难以找到比中国共产党在意识形态领域有更大话语权、更能决定社会价值观的其他政治力量。中国共产党在中国人民中享有的政治威望,在国家符号上享有的阐释资源,为当代中国国家认同提供了重要条件。增强党的话语权,是推进党的治理效能的重要课题,建设政治仪式话语,也是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建构的重要任务。在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始终是现代中国政治纪念仪式中的权威主体,各地举办的各种纪念仪式离不开党建引领和党支部组织。

国家认同建构中,政治权威会严肃设置政治仪式的话语议题,把握政治仪式的话语导向。公民所认同的国家不是抽象的概念和意象,而是具有鲜活时代性的价值之国。作为政治共同体,国家体现为一系列的政制建构和治理体系,政治仪式给公众传递的认同对象往往会包含本国政治权威的执政合法性、本国的社会法律秩序和价值观念。在当代中国,爱国与爱党爱社会主义高度统一,当代中国的政治仪式并不是摆出所有关于国家的象征元素,而是选择、聚焦、阐发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社会主义国家的价值元素,在全社会厚植爱党爱社会主义的家国情怀。例如,中国的烈士纪念日设置在国庆节的前一天9月30日,既能体现“没有革命先烈就没有新中国”的主旨,又能与国庆纪念活动相衔接,充分彰显仪式纪念对象和社会主义国家的血肉关系。当然,现代政治权威通过政治仪式对社会的塑造,是引导而非支配,合理的政治仪式基于全民共同意志,提供了一个对话协商平台,帮助人们更好地参与公共生活。

(二)推进社会动员,凝聚社会力量

行动是认知和情感的经验性目的,民众参与是国家认同的重要实践指向。国民对国家历史文化的情感和对政治权威的认同是自主参与的前提,但爱国之情不会自然转化为报国之行,积极有效的政治参与也不是自然生成的,这既需要人们在公共生活中体悟,也需要国家自上而下对民众进行广泛教育和重点引导,使民众更加了解国家形势与政策,掌握政治参与技能。“仪式系统作为社会动员的工具,自身经过理性设计的逻辑,反映了权力的行使者对世界的看法,以及期待社会结构的塑造。”[17]在此意义上,政治仪式能够发挥巨大的社会动员作用。

政治仪式设定明确的中心主题,准确传递国家建设的内容要义。政治权威会根据国际国内形势变迁的需要及时调整确立国家建设的中心任务,国家建设也需要吸纳全社会的意见、凝聚全社会的力量。政治仪式简单明了地指出了国家现阶段的发展需求和政策导向,帮助民众了解国家发展情况,引导群众积极参与重大社会活动,激发民众建设国家的热情。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初期,国家大力发展国内生产,党和国家通过举办劳动节、建党周年等纪念仪式,发起爱国增产节约运动、爱国主义劳动竞赛等活动。这些仪式活动指明了新中国的建设要旨,在工人农民群体中激发起生产竞赛热情,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股实干的爱国建设之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无论是宪法宣誓仪式对国家法治建设的强调,还是抗战胜利纪念仪式对和平发展的表达,都使全国民众感知到新时代的国家精神。借助政治仪式,公民可以积极参与国家公共事务,并借助仪式对公共事务建言献策。处于政治仪式情境中的人们共同完成国家设立的集体秩序,在主体间相互交流中感知彼此的国民身份,意识到国民权利和义务的一致性,继而形成团结一心报效祖国的信念。

政治仪式指明国家建设的路径方式,将个体奋斗整合入国家发展中。在进行社会动员时,政治仪式将抽象的爱国热情与各行业人们具体的生产生活相结合,将其转化为可感的建设国家的报国行动,大大增强了人民群众的参与感和获得感,为国家建设奠定了良好的群众基础。2021年6月,习近平在“七一勋章”颁授仪式上指出:“‘七一勋章’获得者都来自人民、植根人民,是立足本职、默默奉献的平凡英雄。他们的事迹可学可做,他们的精神可追可及。”[18]参与者在庄重的政治仪式氛围中感知到被表彰的道德楷模和学习标杆就在自己身边,民族英雄的事迹是可落地可学习的。这样的政治仪式提升了人们建设国家的积极性和信心。爱国主义教育要引导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和每个人的具体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作为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载体,政治仪式要通过表彰等方式充分肯定每一个个体,将个人的进步汇聚成国家的进步,将个体意识整合为集体意识。

综上,政治仪式的特性和功能符合国家认同建构的基本规律,政治仪式展演符合人们知、情、意、行的认同转化发展逻辑,推动国家认同从感性直观到情感深化再到理性行动。在政治仪式的助力下,抽象的国家概念显现于人们生存的现实世界,参与者的自我认知从个体转化为国家公民,国家成为国民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信仰。仪式典礼是国家的象征化表达,是国家建设的重要内容,随着现代国家治理能力的发展,政治仪式的组织规范愈加制度化、内容形式愈加丰富化。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从各个方面建设大国威仪是增进全民国家认同、塑造大国形象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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