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朝吴郡张氏奉佛研究
2022-02-15李圣
李 圣
一、吴郡张氏家族成员奉佛表现
吴郡张氏奉佛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曹魏时代,据《历代三宝记》卷五记载,“《瑞应本起经》二卷。(黄武年第二出。一云《太子本起瑞应》,与康孟详出者小异,陈郡谢锵、吴郡张洗等笔受,魏东阿王植详定。见《始兴录》及《三藏记》)”由此可知,《瑞应本起经》笔受人之一是吴郡张洗,这是吴郡张氏与佛教有关涉的最早记录。不过,张洗其人家族谱系不得而知。
又据《法苑珠林》卷十三“东晋吴兴金像出水缘”条记载,东晋周玘“家世奉佛,其女尤甚精进”,后偶得一座三尺高佛像,“女适吴郡张澄,将像自随,言归张氏”,这个佛像到张澄曾孙辈还在受供养[1]。张澄妻义兴周氏,家世奉佛,且将一个三尺高佛像作为嫁妆带入张氏。后张澄子张彭祖与竺道宝往来,结为“莫逆之交”,孙张敞尚书任内参与反对桓玄发起的沙门敬事王者讨论。晋末宋初,随着吴郡张氏在政治上的崛起,吴郡张氏奉佛事迹越发明晰和频繁.汤用彤先生称“盖自晋末以来,吴国张氏,累世贵显,而镜、绪、敷、畅、融并以玄谈擅名,奉佛著称。”[2]346
(一)建造寺院、供养僧人
通过对现有史料梳理统计,目前我们可知吴郡张氏共有5人建造(或重建)了5所寺院。这5所寺院分别是闲居寺、闲心寺、延贤寺、禅房寺、宴圣寺。
闲居寺,据《高僧传》卷十一《释僧业传》记载,释僧业从鸠摩罗什受业,专精《十诵》,为罗什誉为“后世之优波离”。后关中大乱,释僧业南下建康,吴国张邵推崇僧业,“乃请还姑苏,为造闲居寺。”[3]429据《宋书》卷四十六《张邵传》,元嘉八年(431年),张邵因雍州刺史任内贪赃免官回乡,迎请释僧业到吴郡居住应该是在这个时间之后。寺名“闲居”,或有意焉。寺院“地势清旷,环带长川”,环境很优美,适宜居住。而僧业也“居宗秉化,训诱无辍”,使得“三吴学士,辐辏肩联”。
闲心寺,据《高僧传》卷十一《释道营传》记载,释道营“偏擅《僧祗》一部,诵《法华(经)》《金光明(经)》,蔬素守节”。“……张永请还吴郡,蔡兴宗复要住上虞(会稽郡治)。永后于京师娄湖苑立闲心寺,复请还居。讲席频仍,学徒甚盛。”[3]434据《宋书》卷八《明帝纪》、卷五十三《张裕传》和卷五十六《蔡廓传》,张永泰始元年(465年)为吴郡太守,东讨叛乱;三年(467年)到四年(468年)任会稽太守。蔡兴宗五年(469年)到泰豫元年(472年)任会稽太守。则张永请释道营到京师居住估计在泰始五年之后的某个时间。
延贤寺,据《高僧传》十一《释法意传》记载,“(延贤寺)为野火所烧。后齐谐及张寅等,藉杯度之旨,语在《(杯)度传》。乃与(释法)意共行山地,更欲修立……于是立寺。”[3]429同据卷十《杯度传》,元嘉五年(428年)杯度到齐谐家,对齐谐等人叮嘱,“年当大凶,可勤修福业。法意道人甚有德,可往就其修立故寺,以禳灾祸也”。释法意所住延贤寺被火烧毁,杯度早年曾受法意礼待,故劝命信徒齐谐、张寅等帮助释法意重建延贤寺。据《宋书》卷五十三《张裕传》,张裕子张寅(演),太子中舍人,有“盛名”[3]384。
禅房寺,据《吴地记》“禅房寺”条记载,“禅房寺,宋建武二年,苏州刺史张岱舍宅置,吴郡陆曾书额。”据《南齐书》卷三十二《张岱传》,张岱卒于萧齐武帝萧赜永明二年(484年),年七十一。而“建武二年”(495年)是明帝萧鸾在位年号,明显有误。同据《南齐书》卷二《高帝纪》,建元元年(479年)四月—二年三月,张岱任吴郡太守。“建武二年”或是“建元二年”之误?隋唐之时,吴郡或称苏州[4]。《吴地记》作者陆广微,唐代苏州人,所以直接将“吴郡太守”(张岱)称为“苏州刺史”。
宴圣寺,据《吴地记》“宴圣寺”条记载:“宴圣寺,梁天监三年,司徒长史吴郡张融舍宅置。右卫陆彦远书额。”据《南齐书》卷四十一《张融传》,张融卒于明帝建武四年(497年),“梁天监三年(503年)”之说疑误。张融永明八年(489年)任司徒萧子良右长史,随即迁司徒左长史,宴圣寺应该建于这段时间。或许是张融返吴休假时舍老宅为寺。
(二)与僧人谈玄、交游以及持戒供养
东晋南朝吴郡张氏家族成员共有16人与29位僧(尼)(见“附录”表二)交游、谈玄,甚至拜僧人为师,持戒供养的。
吴郡张氏最早与僧人有交往的是张彭祖。竺道宝俗家吴郡张氏,“聪慧素成,尤善席上”,张彭祖和他结为“莫逆之交”。竺道宝擅长谈玄,受到张彭祖推崇,符合当时士大夫玄谈风尚。另有迹象表明,张氏家族女性成员与比丘尼①有接触交往,如张玄妹与济尼[3]208。又如荆州竹林寺释僧慧专心义学,年二十五,能讲《涅槃》、《法华》等,“为西学所师”,与高士南阳宗炳、刘虬等友善,时任荆州刺史刘义宣军府长史的张畅“乃造慧而请交焉”[3]321。
张氏子弟多有举行法会邀请僧人讲法。如张永曾举办法会,请庄严寺释昙斌主讲,并邀京师名学和“卓越少年”,释昙斌弟子道慧年十九、法安年十八应选,道慧讲《涅槃》,法安述《佛性》,“神色自若,序泻无遗”。张永大为赞赏,“昔扶风朱勃年十二能读书咏诗,时人号为才童。今日二道,可为义少也”。由此“显誉京朝,流名四远”。张永举行法会之时,连带奖掖佛教年少,为延声誉。
释僧诠“精炼三藏”,张裕请还吴讲说,“姑苏之士,并慕德归心。初止闲居寺,晚憩虎丘山”。释僧诠又造“人中金像,置于虎丘山之东寺”[3]272。释僧诠卒吴中,张敷为作诔。闲居寺是张裕弟张邵所建,已入前述。张裕邀请释僧诠到吴讲法,一是释僧诠个人德行修为高,二也说明张氏对吴郡本地佛教传播发展的推动。又张充任吴郡太守时,也派遣属下到建康迎请释僧旻讲佛[3]153。
张氏子弟除举办法会外,自己也常参与法辩。如东安寺释道猛“《成实(论)》一部,最为独步”,道猛曾讲《成实(论)》,张融“构难重叠”,使得道猛“称疾不堪多领”,乃命弟子释道慧代为答复[3]296。张融自称“昔嗜僧言,多肆法辩”,而史书称张融善谈论,“玄义无师法,而神解过人,白黑谈论,鲜能抗拒”[5]。
灵基寺释道超勤心坟典,手不释卷,而不修边幅,不事洒扫,以致“尘埃满屋,蟋蟀鸣壁”,时任中书郎的张率见此状况,言语之间有些非议,释道超不以为忤,时人高其放达。张率曾和释道超谈论佛教嗔戒[6]。
吴郡张氏子弟多有向佛教僧尼咨禀师法戒法的,如张裕、张畅等。蜀长乐寺释道誾“学兼内外,尤善谈吐”,时任益州刺史的张裕请为戒师。余杭方显寺释僧诠“率众翘勤,禅礼无辍,看寻苦至,遂乃失明”,张畅、张敷兄弟“并慕德结交,崇以师礼[3]272。江陵琵琶寺释僧隐“备穷经律,禅慧之风,被于荆楚”。时任荆州刺史的刘休佑和军府长史张岱“并咨禀戒法”[7]。又僧猛尼修道勤谨,“能行人所不能行”,张岱“闻风贵敬,请为门师”[8]128。上定林寺释法献“律行精纯,德为物范”,张融、张倦等并“投身接足,崇其诫训”[3]319。
关于供养僧众,张裕益州刺史任内供养释道闇、广州刺史任内供养法琼尼,张岱供养僧猛尼。(俱详后)又据《法苑珠林》卷77记载,“张皋尝被败入北,有一土民与皋盟誓将送还南,遂即出家,名僧越,皋养之”。张皋供养僧越,除家世奉佛以外,很明显与两人南还途中患难之交有关。
另外,桓玄发起的沙门敬事王者讨论,张邵父张敞似被卷入其中。桓玄的直接讨论对象是尚书省的尚书八座,时任尚书令的桓谦在信中还提到几个人,如“孔国、张敞在彼,想已面咨所怀,道宝诸道人,并足酬对高旨。”张敞,据《宋书》卷四十六《张邵传》,张邵父张敞,“桓玄篡位,父敞先为尚书,以答事微谬,降为廷尉”。桓谦所言张敞很明显是张邵父,因参与讨论而持异议被桓玄降职。
二、吴郡张氏奉佛特点
吴郡张氏从南朝开始奉佛,当时社会上层流行谈玄的风气,其又与家族的儒学传统相结合,三者融合,展现出别具一格的特点。局限于江南土著士族的社会地位对地方佛教的影响力更加明显,吴郡张氏在家族奉佛,张融在《门律》说“吾门世恭佛,舅氏奉道,道也与佛逗极无二”[9]。说明吴郡张氏除了奉佛外,亦受道教影响,张融与道士陆修静也有一定联系[10]741。吴郡张氏重视家族孝道传承,儒释道兼宗,在地方任官重视佛教发展、出席僧人烧身法事、与比丘尼较为紧密的联系。
(一)儒、道、释兼宗
前面我们论及魏晋南北朝时期大族门第重视家教,这是家族门第得以维持延续的关键所在,这一点,在吴郡张氏家族上也表现得很明显。吴郡张氏重孝道,张邵子张敷尤甚。张敷“生而母亡”,“每至感思,辄开笥(对母所遗扇)流涕”。元嘉中,张邵卒于吴兴太守任内,张敷从京师赴吴兴奔丧,“成服凡十余日,方进水浆,葬毕,不进盐菜,遂毁瘠成疾”,未几而卒。孝武帝即位,旌表张敷孝道,追赠侍中,改其所居里为“孝张里”[11]。张裕子张岱也是孝子。张岱迁司徒左西曹,母亲刚好年至八十,虽然“籍注未满”,张岱却立刻辞官,回家奉养。有关部门认为张岱违反规定,要对他提进行纠举。孝武帝称“观过可以知仁,不需案”,对张岱行事不予追究[10]580。张融去世前,叮嘱子弟有关丧葬事宜,要求装殓时让他“左手执《老子》、《孝经》,右手执《(小品)法华》。
吴郡张氏子弟擅长谈玄,故家族奉佛也渐染玄风,并善清谈。汤用彤先生称“(吴国张氏)镜、绪、敷、畅、融,并以玄谈擅名,奉佛著称”[2]346。道宝“尤善席上”,张玄与结莫逆之交[3]287。释道誾“尤善谈吐”,被张裕请为戒师。张绪与释昙斌、释慧亮交往紧密,对他们的义理言谈十分佩,称“安、汰吐珠于前,斌、亮振金声于后”[3]292,将释慧亮与释道安、竺法汰相提并论,并称赞“清言妙绪,将绝复兴”。
(二)吴郡张氏奉佛的地域性特征
前面我们曾言及,琅琊王氏因其家族地位,始终处于建康社交文化圈的主导地位,相较而言,吴郡张氏家族成员则更多地体现在对地方佛教的推动上。
吴郡张氏子弟在吴郡修建闲居寺、禅房寺、宴圣寺3所寺院。张邵迎请释僧业居止姑苏传法,张充吴郡太守任内派遣属下到建康迎请到吴郡释僧旻讲佛,这无疑会推动吴郡本地佛教的传播发展。
益州,吴郡张氏先后有张裕(424—426年)、张悦(456—460年)、张岱(472—476年)三人担任过益州刺史,对蜀地佛教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如张悦担任益州刺史期间,武担寺释道汪“化行巴蜀,誉洽朝野”。凉州刺史申坦与道汪有旧,想请道汪到梁州传法,费文渊上书张悦,认为“鄙州边荒,僧尼出万,禅戒所资,一焉是赖”,释道汪关系到蜀地佛教发展,请张悦出面敦留。张悦同意费文渊看法,最后将释道汪留在成都。后张悦还向孝武帝称颂释道汪德行[3]283。大明三年(459年),武担寺释僧庆在寺西“对其所造净名像前,焚身供养。刺史张悦躬出临视,道俗侨旧,观者倾邑”[3]283。释僧庆烧身,张悦“躬出临视”,作为益州最高地方长官,出席释僧庆烧身仪式,表明张悦对释僧庆和供养行为的敬重,也是以官方身份对僧庆行事的认可。
其他如广州、荆州、雍州、江州等地,张裕任广州刺史期间,供养法琼尼,并最后迎请法琼尼随还吴。张敷随侍父张邵在雍州,从襄阳檀溪寺释道温听讲,对释道温极尽赞扬,“义解足以析微,道心未易可知”,张邵“躬往候之”“挹其神俊”。张辩任平南长史时,“亲睹”庐山招隐寺释僧瑜烧身,“具为传赞”“自昔药王,殊化绝伦。往闻其说,今睹斯人”;“其德可乐,其操可贵。文之作矣,式飘仿佛”[3]454。张辩大约孝建三年(456年)到大明二年(458年)间为江州刺史、东海王刘祎平南长史,主持平南府日常政务和军务。他亲身见证烧身,且为释僧瑜作传和赞,与张悦益州刺史任内一样,也是以官方立场对僧人烧身行为的支持和称扬。[3]274
陈郡谢遏“绝重其姊(谢道韫)”,张玄“常称其妹”,互争高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承问评二人优劣,称谢道韫有“林下风气”,张玄妹“闺房之秀”[12]。可见东晋之时,济尼②就出入张氏后房,与女眷交接。此后又有张氏成员供养迎请尼众的。刘宋初年,广州有法琼尼③“辟谷食枣栗,不著绵帛。戒德甚遵,严禅定,多所感通”。张裕任广州刺史,请供养之。张裕女(江总母)从法琼尼受戒[13]。张裕义熙末出为广州刺史,后“以疾求还”。估计供养法琼尼在这段时间。蜀地昙晖尼④幼年入道,“于禅中自解佛性、常住大乘等义”,远近归心,接待宾客,若有神助。又山阴招明寺法宣尼师从释僧柔习数论,从慧熙受《十诵》,“经律递讲,声高于越”,张援等“躬往礼敬”[8]214。又僧猛尼⑤早年辞母出家,修道勤谨,“能行人所不能行”,张岱“闻风贵敬,请为门师”。僧猛尼俗家南阳岑氏,祖上迁居(吴郡)盐官,张岱请为门师[8]128。
可见,东晋南朝吴郡张氏持续与尼有交接往来,地域则分布建康、广州、益州、会稽、吴郡等。比丘尼兴起时间要晚于比丘,吴郡张氏兴盛于晋宋之际,两者之间的交往或许具有一些逻辑上的一致性。张氏成员多任职地方,客观上也为他们的接触提供契机。
注 释:
①比丘尼:梵文Bhikkhuni,梵语的音译词,佛教用语,是指满20岁受了具足戒的出家女子。
②济尼:东晋著名女尼。
③法琼尼:南朝刘宋时期(420年—479年)著名女尼,南方人,不知因缘所出,辟谷食枣栗,不着绵帛,戒德甚尊严,禅定多所感通。
④昙晖尼:本姓青阳,名白玉,成都人也。南朝刘宋时期著名女尼。
⑤僧猛尼(417—489):俗姓岑,祖籍河南省南阳人。南北朝时期著名女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