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老会头隋少甫
2022-02-15刘一达
刘一达
我刚认识隋少甫时,他已经奔八十了,身子骨儿还很硬朗,耳聪目明,脑子很好。当时,像他这种资历的老会头,在京城已经没几位了。隋老爷子在京城绝对是个“人物”,他见多识广,肚子也宽绰(肚子里有玩意儿),他的经历也很有传奇色彩。
他曾跟我说,年轻那会儿,酷爱玩车(自行车),一开始是在两个轮子上折腾,后来两轮变成了独轮。他能在独轮车上表演十八般武艺,车技出众,这也是他能当会头的一个原因。
有一年,他带着“万里云程”老会的十几号人到西北表演,后来经人指引,到了延安。当时的延安是“革命圣地”。他们一行人在延安待了十来天,毛泽东还看了他们的车技表演。
他肚子里的“典故”实在太多,也特能聊,有时聊着聊着,冒出一个典故来,会让人大感意外。
有一次,我跟老爷子到前门外的门框胡同月盛斋老铺喝酒,老铺的掌柜马老爷子作陪。马老爷子聊起了相声演员李金斗,说“斗儿哥”到他这儿吃过酱羊肉。隋老爷子随口说道:“他呀,他是我干儿子,见了我得叫干爹。”
“斗儿哥”是说相声的,跟隋老爷子隔着行。他怎么成了老爷子的干儿子?我听了有点儿不大相信,以为这是老爷子闲聊天。几个月以后,我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碰见了“斗儿哥”。我想起隋老爷子的话,对“斗儿哥”问道:“你认识隋少甫老爷子?”“斗儿哥”笑道:“怎么不认识,他是我干爹呀!小的时候,他在崇文门外兴隆街口修自行车,见了我,总问饿不饿,爷儿们?然后,掏出几毛钱给我。让我到小吃店买个烧饼吃。”
“斗儿哥”的话,让我心头一热。敢情隋老爷子有这么好的人缘!
老年间花会的会头,有文化的不多。隋老爷子小时候,正经在现代的学堂里念过书。虽然称不上满腹经纶,却能识文断字,而且也能写点小文章,这在从旧中国过来的老会头中,是十分难得的。有文化,加上好的记忆力,还有他从十几岁,便在京城花会界走会和张罗,使他成为在京城的花会界里,德高望重的“活辞典”。
隋老爷子性格豪爽、心性率真,像许多有本事的老北京人那样,他在侠义之中,透出几分刚烈;秉直之中,带有几分执拗。所以,有时脾气显得有些古怪,即所谓眼里不容沙子。不过,只有跟他接触几回以后,您才會感受到他的心气平和。其实,他是一位能容人容事的老人。
我跟隋老爷子算是隔辈人,但他跟我并没有年龄上的代沟,我们挺能谈得来,算是忘年交。他对北京的老事儿,特别是花会界的掌故知之甚多,每每跟他交谈,获益匪浅。
我曾经写过他的专访,老爷子敬重我的文笔,把我在《北京晚报》写他的文章,剪下来,用纸裱上,装在镜框里,挂在了墙上。有时,他约我聊天,我因为忙,无法脱身。他说:“我见不到你,只能天天看你写的文章了。”
我喜欢称他为老爷子。他呢,则叫我刘老师。我们俩真不知道这是怎么论的?
他平时烟很“勤”,也好喝两口儿,但不贪杯。酒一进肚儿,话便多起来,谈古论今,张嘴就是典故。我以为像他这种老北京人,是非常难得的。
隋老先生的父亲,当年走会时,是“内八档”里的“兵部杠箱”。“内八档”是在皇宫为皇上走会的八种套路,即表演形式。隋老爷子受父亲的熏陶,掌握了许多走会的知识,加上他自己的丰富阅历,他肚子里的“存货”实在太多了。
大约在1990年前后,隋老先生便着手写一部京城花会方面的书。他想以自己的见闻,全面介绍京城花会的历史沿革,以及各种规矩套路,给后人留下一份遗产。由于年事已高,以及出版上的困难,他的想法很长时间未能如愿。
舞狮
秧歌
后来,他结识了王作楫先生。王先生原在一所中专学校任教,认识隋老爷子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他瘦长的身材,面色清癯,平时少言寡语,永远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据他说,很小的时候就对北京民俗感兴趣,并拜著名北京民俗研究者金受申先生为师,能跟隋老爷子认识,也是一种缘分。
王作楫先生虽然没走过会,对花会的事儿也少有接触,但他很敬重隋老先生,并主动承担了为老人整理花会掌故的任务。历经几年的努力,终于在老爷子告别人世前,出版了《京都香会话春秋》一书,了却了隋老爷子的一大心愿。
1983年,当时的北京市崇文区文化局,为了挖掘民间花会,才请他“出山”,并且担任了区民间花会的秘书长。老爷子可谓枯木逢春,宝刀不老,又抖擞精神,披挂上阵,恢复了万里云程踏车老会,并由他和另外几位老会头一起张罗着,在龙潭湖庙会上举办了花会表演。这之后,民间花会开始“复苏”,各个区县的民间花会组织纷纷恢复,老爷子常被请去做指导工作,直到驾鹤西去,也算为北京花会的恢复与传承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