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疆地区出土箜篌的仿制实验
2022-02-11陈佳慧
陈佳慧
对于古乐器的研究而言,在缺乏文字资料的基础上,乐器实物与图像资料就变得更加直观与准确,而对出土实物进行仿制实验,则更加具有“体验感”。实验音乐考古是“根据考古资料,通过对文物本身和制作过程的复制和模拟,来实现对音乐文物和事象的材料、结构、成形过程、功能以及声音特性/音乐性能等方面的认知或检验,进而对古代音乐技巧和音乐行为得以有更深的实证性认知。”[1]这种模拟实验,实则是借用了实验考古的研究手段。本文通过实验音乐考古的手段,将对新疆地区出土箜篌的形制、调音方式、演奏方法等方面进行初步探讨。
一、声学构成及发音原理
(一)声学构成
声音具有音调、音品和响度三种属性。音调是由频率决定的,响度是单位时间内通过垂直于声波传播方向的单位面积的能量决定的;音品,也称音色,是用以区别具有同样响度和音调的两个声音所以不同的特性。音品在物理学上与发声的频率、波形和振幅有关。[2]
音乐声学包括乐律学和乐器声学两个方面,乐律学指的是“以数字描述音调高低及规律的学科。”乐器声学指的是“研究乐器发声原理及放声(扩声)技术的学科。”从乐器声学的角度来看,较为成熟的乐器一般具备四个部分,分别是激励体、振动体、共鸣体、附件。研究者若要仿制一件乐器,必须要了解乐器的各个部分并加以分析,这样才能找到影响其音响性能的关键点,从而进行更为准确的仿制与改进。一般而言,通过乐器的音色、音量及音准是衡量一件乐器音响性能的重要指标,不同的声学构成对这些的影响程度各有侧重。
其中,激励体(Attacking),即能够激发振动体振动的部分。激励体的不同材质会引起乐器的音色变化,如弹拨乐器在演奏过程中是使用拨片还是手指进行策动,其效果是不一样的。箜篌的激励体有两种可能性,即拨子或是手指。除此之外,演奏者演奏水平的高低也会使激励系统对音色产生影响,如在与弦接触过程中的接触点、速度、下压力等,都是对演奏中水平的衡量,也是影响音色的因素之一。
振动体(Vibrating),即发声部位,也就是产生振动的物体。箜篌的振动体应是琴弦部分,当琴弦被策动时,有效弦长会产生振动,从而形成音波。而这种音波通常会有横振动、纵振动以及扭转振动三个不同的类型。其中,横振动是最主要的振动方式,对琴弦的振动发声起着主导作用。除此之外,琴弦的不同材质、密度、张力等都会影响到音量、音高等方面。如同时在羊肠弦和金属线上进行演奏,体现在羊肠弦上,其音色是干、短、不洪亮的;若是金属弦则音是持久、丰满,但强度和穿透力不如肠线。
共鸣体(Resonance),即与振动体共鸣,是起到增强、扩散振动体发声能量的部分,并有一定的美化弦振动音色的效果。箜篌的共鸣箱有多种样式,如葫芦状、船状、长方体等不同形制。不同形制的共鸣箱会对音色产生微弱的影响。另外,共鸣箱上是面板还是皮质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音量音色等方面,依据目前出土的箜篌来看,无一例外都是在共鸣箱上蒙皮的方式,所以这种古箜篌应是同时伴随着膜振动的。在膜振动的过程中,共鸣箱内部产生压力波动,激发了共鸣箱内的空气腔体共振,从而大量的气流从共鸣箱下部的音孔位置输出。
附件(Attachment/Accessory),乐器的其他附属装置或配件,大多能够体现出乐器独有的特性。如乐器的调控装置,提供对乐器演奏及音响的控制。箜篌上目前还未体现出调控装置,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调控装置,从这种乐器流传范围如此之广,时间如此之久来看,它是存在着调控装置这一可能性的。另外,箜篌的共鸣箱处有传导装置的体现,即纵穿整个共鸣箱内部的十字形木棍,用以传导弦与共鸣系统的装置。箜篌上振动体琴弦的振动通过木棍传导于皮上引起共鸣体的振动,从而加强弦振动的声能扩散。
新疆出土的箜篌除了其调控装置现存在争议之外,其他部分均已确定,即它的声学构成有激励体、振动体、共鸣体、传导装置,已属于较为成熟的乐器。除此之外,哈密艾斯克霞尔南墓地出土的多件箜篌琴身上绘有或抽象或具象的图案,足以证明当时当地人们对这件乐器的重视程度以及乐器自身所特有的优势与魅力。
(二)发音原理
首先,乐器的声学结构决定了振动模式,由激励装置对弦进行触发,通过改变激励方式以及弦长(这里的弦长可以通过按指,如古琴按压徽位的位置,即可获得想要的音高,又或者是改变弦序。)从而改变乐器的音高、音色、音强等。目前箜篌存在着两种激励体的争论,一种说法是用手指拨弦,即手指为激励体;另一种说法是用拨子当作激励体,虽然并未出土确切的实物佐证,但是箜篌图像中类似拨子状激励体的出现,也为其激励方式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其次,“利用共鸣系统来加强弦振动的声能扩散,增大音量。”[3]共鸣系统体现在箜篌这件乐器上的部位就是共鸣箱,共鸣箱不仅能够加强弦振动的声能扩散,而且还可以突出某一频段的声音能量,也就是说共鸣箱除了可以扩大音量,也可以改变音色。另外,共鸣箱上的材质也会影响音色,故需要综合考虑。最后,利用声学调控装置对乐器的音长、音色以及音高等方面加以控制或者改变。一般而言,调控装置主要用以控制音的时值,在箜篌这种乐器上,调控装置可以起到控制琴弦发音状态的作用,以便演奏的音响效果符合要求。
在弦乐器的发音过程中,弦振动的特性至关重要。一条被激发的弦,不仅全长振动,还会产生分段振动。箜篌的琴弦一般有三种主要的振动方式,即横振动、纵振动和扭转振动。横振动起着主导作用,其能量最大,根据其公式我们可以得知,弦乐器一般都是通过改变弦长、密度(粗细)、张力来改变其音高,那么在箜篌演奏中主要是通过改变弦长来改变音高;其次是纵振动,虽比横振动能量小许多,但是也对弦振动产生一定的影响;扭转振动则是最不突出的一种振动方式,在拨弦乐器和击弦乐器上不明显,而在擦弦乐器上较为明显。这表明激励方式对扭转振动影响颇大,新疆出土箜篌究竟是用拨子还是用手演奏,会影响扭转振动产生不同的作用,最终会导致形成不同的音色。
二、相关概念界定
在古乐器的研究中,为了一定的研究目的,常常会使用到一些特殊的手段和方法,如乐器修复、乐器复原以及乐器仿制等。但人们常常将这几种手段相混淆,故下文将对这几种手段与方法详细阐述,以便区分。这些手段与方法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其最终都是为了厘清古乐器的“真实面貌”而进行的各种尝试。
(一)乐器复原。是指“恢复音乐遗存的原有样态。”[4]关于出土乐器方面,主要是对出土的残品利用文物修复技术,将乐器的残缺部分弥合或者补足。音乐遗物的复原大体可以分为有形复原(可视性复原)与无形复原(可听性复原)两类。这个手段对技术的要求十分严格,因为是在原件上进行操作的。所以一般来说,只有专业的修复专家可以运用这个手段。
(二)乐器复制。它是“对出土乐器原件的全方位复制。”[5]虽然这种方法也属于模拟实验的一种,但其从多方面都需要高度一致的要求,往往需要多学科,多专业的协作。
(三)乐器仿制。是指“参照乐器文物、图像资料、文献记载等相关乐器信息对古乐器进行的模仿制作。”[6]乐器的仿制主要是依据相关材料对乐器的形制以及声学特征大致的模仿,且仿制者可根据需要作出必要的改动以及创新,具有较大的宽容度。
本文采用乐器仿制的方法对箜篌这件乐器进行初步的探索,虽未能全部真实地还原这件古乐器,但对该乐器安置与演奏方式、调音等方面尚可进行实验尝试。
三、实验探究
(一)调音方式(装置)
古乐器调音方式是较难解决的问题,笔者将参照相关学科的研究成果,并结合古乐器声学特点,借鉴其他乐器的调音方式,对箜篌调音方式进行初步的尝试。
通常将弦系在弦鸣乐器的琴杆或琴颈上有许多不同的方式,其中较便于调音的原始系弦方式有以下几种,如图所示,有将弦直接系在琴体上(a),或是将弦系在类似于调音环上(b)、又或是将弦系于弦轸上(c)等。观其结构特点,箜篌的调音端应位于弦杆方,而不是处于共鸣箱的“十字”结构部分。
图1
虽藏于日本正仓院的唐代箜篌实物以及多幅箜篌图像资料显示,箜篌具有弦轸调音的可能性,但针对目前新疆地区箜篌出土时的状态,即弦杆上仅存系弦的痕迹,如哈密艾斯克霞尔南墓地出土的箜篌M27:1、鄯善洋海墓地出土的箜篌M90:12等。而无一例存在弦轴的痕迹,因此笔者判断目前新疆地区出土的箜篌暂无存在弦轸这种调弦方式的可能性。那么,直接将弦系在弦杆上或是系于“调音环”上就成为最可行的方式。
第一种调音方式是利用“调音环”这种调音装置,需要解决几个问题才可实现。首先要解决如何系的问题。弦系于环上,如何固定使它不受拉力随意跑动,笔者联想到琵琶弦轴上的小孔使弦穿于孔内以固定其不轻易滑落。那么,调音环可穿一小孔系弦,这样就将弦固定在孔的位置而不受拉力跑动。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扭动这个环。如果用手转动相当吃力,应借助特殊的工具。笔者设计将环的一端突出“杠杆”,掰动突出部位就可转动调音环。第三个问题就是如何使调音环不会因拉力过大而反向转回来。笔者在实验过程中将内部加入砂纸以增加其摩擦力,增加到一定程度时,是可以实现其不会轻易反向旋转。第四个问题就是这种调音环使用何种材料。如果用“木头”来制作这种调音环,因其不易制作成过细的环状物,所以并不可行。那么,利用“铁”这种材料来制作就较为简单,虽然在发掘报告中并未提到有类似这种零件的出土,但并不能完全否定其可能性。
第二种调音方法是把弦直接系在弦杆上,该方法对系弦者的要求十分严苛。不仅力度要求十分高,且需要精准度。另外,如果弦跑音,就需要将弦解开重新系。这个方法不仅调音不会十分精准而且很繁琐。
第三种调音方法就是利用特殊的“弦扣”来调节音高。通过导师的提示与指导,笔者目前较为倾向于该种调音方式,虽目前仅是一种推理和假设,但相比其他方法更具可能性。缅甸弯琴的调弦方式就是利用流苏形成一种特殊的弦扣来改变音高。缅甸弯琴又叫桑高(saùng gauk),是一种弦鸣弹拨乐器。与箜篌应是同一族属的乐器。它是将弦系在鲜艳的流苏上,通过调节流苏来改变音高。这种利用绳结来调节音高的方式是目前最为可行的一种,且由于出土时并未发现有类似“调音环”的配件出现,这种方法更符合箜篌的出土情况,所以,实验最终选用这种绦轸的系弦方式。
具体系弦方式:
第一步:将羊肠弦与绒扣系在一起形成一条完整的结构。
第二步:将弦顺时针缠绕于弦杆上,并从下部穿出。
第三步:将弦从结的上方经过,形成第二圈。
第四步:绕至结处反向缠绕弦杆形成第三圈。
第五步:最后将绒扣系住防止跑弦。
(二)安置及演奏方式
对于如何安置和演奏箜篌这件乐器,除了可以通过竖琴图像,还可以利用仿制乐器来进行实验。
激励体的不同材料和演奏方法会对音色和音量等方面产生影响,不仅如此,还会影响演奏者所持乐器的姿势。所以,在进行仿制实验中,基本的激励方式也是不容忽视的。
首先,弦乐器发音的奏法可分为:用手指(a),如现代竖琴;拨片(b),如阮类乐器。用弓擦奏(c),如提琴类乐器。用鼓槌或有头槌击奏(d),如齐特尔类乐器。风吹发声(e),如风鸣琴等。
关于现出土箜篌的激励方式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是用手拨奏;另一种是用拨子击奏。两种不同的激励方式对音色有着不同的影响,击弦的音色往往决定于衰减的急速性。拨弦,若弦是肠弦,其音色干、短、不洪亮。
目前可见的箜篌实物与图像中的箜篌无论是大小还是形制都不相符,那么,不同形制的箜篌是否有不同的演奏姿势与激励方式呢?笔者选择了哈密艾斯克霞尔南墓地出土的箜篌M27:1进行实验。
箜篌M27:1通长为71厘米,共鸣箱长为33厘米,共鸣箱约占总长为46%。琴颈长为31厘米,约占总长44%。该箜篌的共鸣箱大于琴颈,如将共鸣箱立于上方,琴首位置就十分重要。如果琴首过小,必然会导致该乐器重心不稳,这是以往学界对该种姿势演奏箜篌的一个认知,但箜篌M27:1的琴首就笔者结合自身实际动作模拟,是可以支撑整个乐器的重心的,但必须将共鸣箱依靠在演奏者肩上,如果想如同亚述苏美尔竖琴那样将箜篌的弦杆平行于腿部,加之本身重量较轻,似乎并不能使之十分平稳的放置进行演奏。但并不排除这种演奏姿势的可能性。第二种姿势是将共鸣箱水平放置,弦杆向上,将共鸣箱夹在右臂下,左手扶在琴颈处,用右手进行拨奏。这种演奏姿势不仅可以坐着进行演奏,也可以用于行走时进行演奏,是更具有实用性的一种演奏姿势。另外,在箜篌M27:1的琴颈处发现距离琴箱5—15厘米的琴颈上,有10厘米的磨损痕迹,似乎是长期使用导致该部位十分光滑,所以推测可能是在演奏时经常用手扶握该部位。而且,该箜篌的共鸣箱中部向内凹入,似更有利于用手臂进行加持。但该箜篌出土时,并没有发现类似“拨”的伴出物,且笔者进行演奏试验时,发现该大小形制的箜篌用手就足以拨动琴弦的基本范围,不需要借助其他工具来完成。如果增加外物击弦,其右臂必须加持于共鸣箱尾部,稍往前加持就会将仅几厘米的工具击于弦杆上。
所以,笔者认为,箜篌M27:1是有两种演奏方式的,即竖置演奏以及横置演奏,但横置演奏的可能性更大,另外,弃“拨”用手则更符合该乐器的演奏姿势,这或许是该乐器流传至新疆地区的本土化改造。
注释:
[1]朱国伟.从实验考古到实验音乐考古——概念、分类及国外研究综述[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20(04):111.
[2]戴念祖.中国音乐声学史[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63.
[3]韩宝强.音的历程[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6:145.
[4]方建军.音乐考古学通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20:255.
[5]方建军.音乐考古学通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20:263.
[6]张 寅.龟兹乐器的历史流变及音响特性:以达玛沟三弦琵琶为例[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