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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数字人的身份价值和受众心理辩证

2022-02-10徐海龙王丹凤

视听界 2022年6期
关键词:真人艺人偶像

徐海龙 王丹凤

虚拟数字人是基于语音合成、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人工智能(AI)、全息投影、实时传输等数字技术设计制作出的仿真式数字形象。作为元宇宙的第一道门,虚拟数字人已经涉及歌姬(歌手)、偶像天团、主播(主持人)、网红、模特、导游等各个文化领域。我国的虚拟数字人产业规模在2021年也飞速增长到1074亿元,但是在2022年该行业却出现泡沫化现象,不仅多个虚拟数字人(组合)作品持续没有更新,而且“虚拟偶像”的提法不再提倡,多个虚拟数字人背后的表演操控者(“中之人”)因工作强度与回报不成正比而离开,导致相应的虚拟数字人下线和解散。热潮遇冷折射出理论界与产业现实的多个矛盾和错位。虚拟数字人的目标是否就是最大限度地拟人化、无限逼近真实(现实)乃至取代现实?受众是否把虚拟数字人作为真实又完美的对象来崇拜和追捧?这些问题亟待一一辩证。

一、当前虚拟数字人的学术界定与产业现实的矛盾

虚拟数字人在诞生之初就瞄准了如何规避真实艺人偶像的劣势,因此被赋予“唱歌不走音、跳舞不抢拍、知识不会错、容颜不会老、情绪不失控、人设不塌房”等说法,这些优势足以对真实艺人产生“血脉压制”。学界也把这种“安全、可控性”作为虚拟数字人的核心特征,例如姚睿与黄汀认为虚拟数字人具有不受生物与物理限制的优势,外形不会衰老和丑化;也不会曝光一系列丑闻或暴露人格缺陷。“既克服了拟像之虚假而无限接近人类,又省去了日韩偶像漫长的练习生阶段,成了具有赛博品格,具有灵活度与延展性等特质的‘完美人类’。”[1]沈浩与刘亭利也指出,虚拟数字人的人设、言行等对品牌方来说,比真人明星更具可控性、安全性。[2]拿虚拟天团“A-SOUL”“RICH BOOM”来说,这两个组合的成员不仅精通各类音乐才艺,而且个性鲜明,代表了当下青少年群体“高冷”“硬核”“蠢萌”“天然呆”等文化人格,甚至还加入动物、机器人,成为跨物种的全能型乐队。虚拟歌姬“初音未来”“洛天依”“祝眠”“ALiCE”经历“电子合成音”到“人声AI混音处理”的技术迭代,不仅声线更专业,曲风也越发多元。一些虚拟数字人由于“永不劣质”,企业选择“他们”作为代言人,不会担心出现负面新闻而损害产品和品牌的价值。

但产业现实是,虚拟数字人的出厂设定是粗糙甚至空白的,从“初音未来”“洛天依”等虚拟歌姬,到“柳叶熙”“AYAYI”等网红虚拟数字人,再到央视的数字主播“央小天”、广州日报虚拟主播“小晴”,“他们”在诞生之初,受众都明显意识到这些是初级版本的虚拟数字人,因此对于“他们”的发型、眼神、动作,受众会提出很多意见和建议,还会与厂家一起对其作品和形象进行创作、维护和更新;而且很多虚拟数字人也包含了情绪失控、性格缺陷的设计,海外的一些虚拟网红(“LilMiquela”等)甚至还被设计了恋情绯闻。这样看来,虚拟数字人出道即是“完美人类”“优质偶像”的优势似乎并不成立,至少这不是厂家开发的初衷,也不会是受众为之迷恋的核心原因。

还有学者在比较虚拟数字人与真实偶像的时候,将虚拟数字人与影视作品中的虚拟角色混为一谈。张驰认为真人明星的“人设”会因为各种作品和新闻出现偏差,无法满足受众所有要求,而“电影导演和制片公司可以化身数字时代的皮格马利翁,‘无私地’为受众精雕细琢理想的欲望对象”,“造星计划历来无法预测何种形象将在何时最受欢迎,但是经过充分的历时性考察——比如好莱坞女性形象如何在真实与想象的协调中不断变化(有时甚至是突变),以便回应受众的期待——V-actor程序可以随时调用数据储备,给出符合公众心理的最优组合”。[3]类似的,陈晓云也以电影《西蒙尼》为例,指出“真人明星的互文本建构,取决于演员银幕内外的双重表演,尤其是银幕之外的‘文化表演’实践。虚拟数字人则更为直接,基于数字时代的大数据,‘他们’可以更为精准地按照大众意志,通过全新的影像技术,来打造其视觉形象”[4]。但产业现实是,虚拟数字人的工作平台是歌舞表演舞台、社交媒体、新闻节目演播厅、会展展厅等,而非戏剧影视作品。“他们”在音乐、游戏、文旅、教育、气象、广告等多种行业场景中胜任表演者、主持人、讲解员和代言人,但没有进行影视剧表演及角色塑造。此外,受众在与虚拟数字人的交流互动中,其实是意识到虚拟数字人背后是有“中之人”(操控虚拟数字人的真人演员)存在的。受众会探寻、讨论“中之人”的真容、能力等,而且很多真实艺人/真实主持人有自己的数字孪生体,二者经常同台演出。这些现实反映出,虚拟数字人的从业身份从一开始就是设定为拟真社会人,而受众并没有将虚拟数字人等同于《西蒙尼》《银翼杀手2049》里的数字化角色,也不会认为“追捧的虚拟数字人与真人毫无差别”进而脱离真实世界。

面对理论描述与产业现实的几个显著偏差,本文对于虚拟数字人与受众的关系提出新的判断,即受众对虚拟数字人的审美趣味不是无限逼近真实,也不是把“他”作为电影或者二次元动漫中的虚拟角色来迷恋,而是怀揣亦真亦幻的双重心理来接受——“他”既是一个模拟在真实社会(娱乐圈)生存的数字化艺人,又是一个被厂家、“中之人”操纵的数字面具。

二、逼近真实还是对比真实?——虚拟数字人的专业表演身份价值

尽管虚拟数字人在外形、表演方面都尽力向真实艺人靠近,但与其说受众在痴迷沉湎于虚拟数字人的“真”,不如说受众在欣赏“逼真”的技术及其所呈现出来的真实“程度”。此外,正因为虚拟数字人在某些表演动作及场景上做到了真实肉身和物理舞台都无法呈现的形态,因此受众更愿意去欣赏虚拟数字人的超现实之美。最终,受众通过“虚拟现实”与“现实”的比对来接受虚拟数字人。

拿虚拟歌姬“洛天依”来说,“她”在冬奥会文化节开幕式的表演中,通过冰雪视觉特效从一身旗袍突然换装为花滑表演服,以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花滑技巧动作,这些都是真人运动员/演员难以实现的,但“洛天依”的滑冰动作又没有真人运动员的那种平顺和力度。受众就在这种现实与超现实的不断对比和跳跃中欣赏“洛天依”的表演。在央视《开学第一课》节目中,京剧少年王泓翔和虚拟歌手“犀”共同表演《墨梅》,受众不仅可以看到王泓翔在舞台中央唱歌,还可以看到虚拟歌手“犀”随手变幻出笛子与其对奏、对唱。这种虚实结合的审美体验是靠真实艺人与虚拟数字人共同实现的,而在此审美过程中,受众不可能把虚拟数字人等同于真实艺人。

也是为了迎合受众“对比真实”的心态,虚拟网红“AYAYI”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她”与真人的对比合照,粉丝评论“我一度怀疑你是真人”;广州日报虚拟主播“小晴”播报时的表情、语速以及语气都很贴近真人播报,网友评论“AI?真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是数字人”;在江苏卫视综艺节目《2060》中,虚拟选秀歌手“点赞仙”的声音语调模仿的是调皮小姑娘,“她”与歌手薛之谦互动时,故意唱歌走调错拍,让受众哭笑不得;央视主持人撒贝宁和自己的虚拟形象“湃”同台,受众在看节目的时候就会观察两者之间的差别,希望看到撒贝宁性格的另一面,更喜欢“一真一假”撒贝宁的互相打趣;韩国真实女艺人组合“Aespa”为每位成员设计了数字孪生体,受众热衷于在虚拟女团“Aespa”中看到真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的表演反差及互相映衬。更进一步来讲,因为受众意识到面对的是虚拟人,因此减少了面对真人偶像时的仰视感和陌生感,与之交流会更为轻松。于是,人们热烈争论虚拟国风少女“翎Ling”丹凤眼的优缺点;调侃央视网数字虚拟小编“小C”的眨眼频率以及身体的僵硬度;称呼虚拟网红“阿喜”为“崽”“妹妹”“老婆”,有人对“她”倾诉生活烦恼、在线表白,等等。而操作虚拟数字人的幕后真人演员(“中之人”),由于他们没有真实艺人偶像的光环,又隐于幕后,因此他们与受众的交流会平等、更接地气。比如撒贝宁的虚拟形象“湃”可以和身边的真人说更多的当下网络热门“梗”;央视春晚嘉年华定制IP“吉娃”也可以运用时下的网络流行语进行主持;虚拟数字人“无限少女”在节目中可以向一些明星偶像开玩笑、撒娇,这也是真实主持人难以(不便)做到的。总之,受众并没有简单地把虚拟数字人作为一个真实、完美的对象来欣赏和体验,而是进入一个隐喻性、超现实以及真假对比、虚实相生的审美情境。

三、成为虚构角色还是“社会人”?——虚拟数字人的日常身份价值

当前的虚拟数字人活跃的平台不是影视剧作品,而是社交媒体、综艺节目、个人演唱会、音乐厂牌、短视频和会展场景等。“翎Ling”“RiCH BOOM”等虚拟数字人参加选秀节目与真实艺人同场竞技、争相出道,也会对粉丝道出自己的艰辛以及感谢粉丝支持。“留歌Amy”在综艺中讲述学艺的艰辛,希望受众可以给“她”一些时间成长,说到动情处有了哭腔,受众可以感受到虚拟数字人与真实“练习生”艺人同样的心路历程,这与真实选秀歌手与粉丝的交流话题完全一样。“叶修”“无限王者团”“AYAYI”等虚拟数字人也在网文、音乐、电竞、直播带货领域不断解锁技能,登上各大时尚杂志封面,并以KOL身份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日常,分享的内容与形式和真人并无区别,包括服饰、妆容、生活方式等各个领域,“他们”还会跑到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和粉丝互动。虚拟数字人“imma”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自己的探店日常,向粉丝推荐游玩地点。央视综艺节目《上线吧!华彩少年》中的虚拟数字人“翎Ling”开设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展现日常状态,与粉丝聊天。“AYAYI”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新的长发造型动态,不少粉丝表示想要同款发型。在粉丝感叹“美女换发型了”之后,“AYAYI”会在评论区回复:“这都被你发现了”。再如,在综艺节目《2060》中,虚拟数字人与真人导师之间进行表演交流,虚拟数字人“凛岐”抱怨导师孙涌皓选歌没有事先跟“她”商量,于是两人开始“斗嘴”;而薛之谦和他的虚拟小粉丝“点赞仙”合唱,结果“点赞仙”跑调,两人互相调侃;还有一些虚拟数字选手在表演中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以此来激励粉丝为梦想奋斗。可以看出,《2060》利用虚拟数字人的社会身份(节目嘉宾身份)与真实艺人演员共同建立一个“真实”的舞台交流现场。

可见,虚拟数字人在技术和运营团队的操控下,不仅像真实艺人一样既能在线上和线下场景中进行多种才艺表演活动,也能在现实社会中成长和生活。尽管大量虚拟数字人脱胎于动漫或网游角色,但“他们”不是活在虚构故事中,而是一个活在真实世界里的“公众人物”。尽管虚拟数字人的眼神、皮肤、睫毛乃至眨眼频率等细节都力图符合真人,甚至虚拟数字人“张子鹤”的瞳孔纹理已经无限接近于真人,但是虚拟数字人吸引受众的内核是一个“真实社会人”的行为及事件。并且,虚拟数字人从初级版本到专业艺人、主播和网红,是一个由厂家、受众合力打造、二创的进化过程,这个进程本身就是受众与虚拟数字人社交的过程。虚拟数字人在身体造型、技术支持和版权授予三个方面都具有强大的可供性(affordance)——粗略、开源的出厂设定让“他们”成为各路设计达人和玩家绝佳的“元素材”和“创意池”:音乐人为“他们”写歌、录歌,网友把海量插画、舞蹈、翻唱、服装、皮肤、美妆注入这个开放的躯壳中,按照自己的想象和喜好,捏造补全“他们”。正如粉丝所说:“亲手将我的一部分灵魂给予了‘他们’。”因此虚拟数字人成为创意社群交流的一个创意容器,也就是说,受众不仅是去欣赏“他们”,更重要的是对“他们”进行“脑补”与“二创”,将“他们”养成专业的艺人。诞生于2012年的“洛天依”在2022年冬奥文化节中采用旗袍和笛子进行国风表演,其建模和动作比早期版本更为真实和成熟,有粉丝评论道:“在这十年里,‘她’从一个小众歌姬到登上如此大的舞台,真为大家的共同努力感到开心”。受众与虚拟数字人之间不是静态社交,而是建立了一条“邂逅—告白—相处—打造—维系”的互动之路。

四、 结语

综上所述,即使虚拟数字人随着技术的成熟逐渐逼近真实,但受众并没有分辨不清真实与虚拟的界限。无论是虚拟人的表演身份还是日常身份,都给予受众一种亦真亦幻、虚实相生的体验。虚拟人在舞台上的专业形象和表演内容呈现出超真实与真实的对比之美、异同之趣;虚拟人在社交媒体发布的日常形象和信息是为了打造一个“社会人”而不是“作品角色”——而受众事实上清楚他们所追捧的形象不过是“机械姬”和“纸片人”,与其说某个受众希望与虚拟人社交,不如说他希望与虚拟人背后的“中之人”以及虚拟人的其他受众进行社交。因此,与其说虚拟人是一个“社会人”形象,不如说它是一个社交中介。虚拟数字人厂家不是单纯追求产品形象多么逼真,而是创造可供性、开放性和社交化的产业价值,让受众把虚拟数字人作为一个“真人—虚拟人—真人”之间交流分享的媒介平台。“虚拟肉身”的背后是以“关系”为逻辑的算法,能够快速准确地找到目标受众,目标受众也因为共“粉”、共“养”和共创建立社交圈层。这个圈层意义已经突破了“玛丽苏”的狂欢和“御宅族”的幻想,形成了巨大的跨次元流量池和新的氪金机制。质言之,虚拟数字人为受众提供了一个加入超现实美学滤镜的媒介形象、一个创意皮囊和社交载体。

注释:

[1]姚睿,黄汀.当代虚拟偶像的传播路径与产业模式——以虚拟偶像团体K/DA为例[J].传媒经营与管理,2021(11):125-130.

[2]沈浩,刘亭利.虚实共融,若即若离:全面进击的虚拟数字人[J].视听界,2022(3):5-10.

[3]张驰.后身体境况——从“赛博格演员”到虚拟偶像[J].电影艺术,2020(1):94-99.

[4]陈晓云,王之若.虚拟偶像:数字时代的明星生产与文化实践[J].当代电影,2021(9):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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