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初的戏曲评改
——以《西厢记演剧》《还魂记定本》为对象的考察
2022-02-10张勇敢
张勇敢
在中国戏曲评点演进的历史过程中,“评点”除了保持批评、圈点的主体形态外,还不断与校注、编改、选本组合,形成了风貌各异的评校、评改、评选等样式。其中,“评改”集批评、编改于一身,“评”为“改”之言,述说戏曲编改的缘由、方式及意义;“改”为“评”之行,是戏曲批语相关主张的具体落实。作为特殊评点形态的评改,在晚明时期已经盛行,评点名家李贽宣称“《西厢》《琵琶》涂抹改窜得更妙”[1]34。冯梦龙“搜戏曲中情节可观,而不甚奸律者,稍为窜正”而成《墨憨斋定本传奇》[2],它如臧懋循《玉茗堂新词四种》、徐奋鹏《伯喈定本》等都是重要的戏曲评改本。到了清初,戏曲评改热度不减,除了我们熟知的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外,还有《西厢记演剧》《还魂记定本》两部富有特色的戏曲评改本。本文拟对二者的评改视角、行为及效果予以审视,以此展现戏曲评点(评改)的戏曲史意义。
一、《西厢记演剧》:戏曲脚色之互动
《西厢记演剧》系李书云、汪蛟门评改。其中,李书云洞晓音律,曾与朱素臣合编《音韵须知》,且其家班曾经演出《西厢》全本。李书云偏爱《西厢记》,把《西厢记》遭遇的五种厄运称为“五害”,并对已有的《西厢记》改编、评点进行批判。如对于李日华《南西厢》,他屡屡指出删改之失,如“《窥简》一折绝大文章,全本关键,李日华尽皆抹去,诚为恨事”[3](《窥简》出批)。对于金批《西厢》,他认为可以付之一炬,因为金圣叹“擅为改窜,多出杜撰,而笔下又杂野狐禅语”(《惊梦》出批)。汪蛟门承担着《西厢记》的主要评改任务,他深入文本内部,以脚色互动理念重构《西厢记》的文体形态,以此弥补《西厢记》“元本止供观览,难于上场”的遗憾(《奇逢》出批)。具体而言,汪氏的脚色改设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划分唱词与诸脚色对唱
众所周知,王实甫《西厢记》突破了元杂剧一脚主唱的体例,和同时代的杂剧作品相比表现出很强的创新性。但通篇看来,剧中一人演唱整出曲词的情况不在少数,同出的其他脚色有白无曲,几为陪衬之具。当熟悉传奇戏曲演出情形的汪蛟门审视《西厢记》时,作品脚色明显缺少充分的交流,舞台演出风貌难脱僵化之嫌。为此,他依据戏曲情节的演进,为剧中脚色重新划分唱词,赋予当场人物皆有歌唱的机会,从而使演出情形灵活生动。《西厢记》中的张生、琴童一起登场,前者演唱四支〔点绛唇〕,紧随其后的琴童默无一曲。汪蛟门不满张生自吹自擂式的炫耀才学,更反感张生独唱的表演情形,他把“云路鹏程九万里”“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等唱词分给琴童,以琴童之口书写张生的志向、才学及攻读诗书事宜。这一曲词分割,不仅避免了张生自我夸耀的行为,而且改变了“琴童默无一语”的演出格局(《奇逢》出批)。如同原剧琴童的“呆煞”之态,在接下来的佛殿游玩关目中,“〔村里迓鼓〕九调旧俱张生唱,莺、红登场竟不吐一辞”。汪蛟门将部分观览性质的曲词划归莺莺,令其数罗汉、参菩萨、拜圣贤,刻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而〔村里迓鼓〕的最后一句“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陡然换作张生唱,极力凸显张生初见莺莺时的“惊艳”情景。
借助上述两处批语不难看出,汪蛟门的评改指向在于改变呆板、单调的演出局面,这种评点思路贯穿全剧之中。《借寓》出“张生自言自语,两僧竟似木偶”,汪蛟门把〔迎仙客〕〔斗鹌鹑〕下半调分给法聪唱,做到了问答自如、诙谐精妙。汪氏为法本添置宾白,“又借数句与琴童唱”,实现了场上人物的互动,全场再“无冷寂之弊”(《借寓》出批)。《窥简》出莺莺见简大惊,“非借〔普天乐〕四句不能写其情状,不足明其身份”,这种“分属莺唱”的处理方式,符合情理且有佳致(《窥简》出批)。《惊梦》出莺莺先唱〔甜水令〕,再与张生对唱〔水仙子〕,实现了“生、旦分唱”的文体改造(《惊梦》出批)。诸此皆是汪氏戏曲理念的具体演绎。在为脚色重新分置曲词方面,《停婚》曲词之划分更为细密:“〔庆宣和〕曲中‘门外汉’三句改属张生,却是瞥见莺莺,情景与下倒趓,倒趓方有关会。〔得胜令〕〔甜水令〕改属张生,分明是赖婚后情事,〔折桂令〕上半曲从红娘口中说出张生不肯饮酒,两人泪眼偷淹,真是传神。〔乔牌儿〕作红娘埋怨夫人,〔清江引〕结尾‘下场头哪里发付我’作红娘自叹,最为存情。〔殿前欢〕结语天生为红娘声口。”(《停婚》出批)从这些批语可以看出,汪蛟门不是简单地分解曲词,其间有曲意、关目、人物身份等方面的考量。还需指出的是,汪氏的唱词划分还考虑到了演出实际。对于张生演唱的“佳期”关目,其间的〔元和令〕〔上马娇〕〔胜葫芦〕〔么篇〕四曲,描写张生、莺莺的欢会场景。汪蛟门认为四曲不宜出自张生之口,创造性地把它们改为红娘猜想之词。对于〔煞尾〕描写莺莺情态的“桃腮”“懒步”等词,也从红娘口中传出,体现了汪蛟门根据具体情境填设曲词的演剧思想。对于此番改动,汪氏颇为得意,其批语云: “〔元和令〕以下四曲当场不便演唱,属红娘窥觑摩揣更为入情,复以〔煞尾〕六句借红娘口中写出女子破瓜后一时颜色,遂为艳笔。”(《佳期》出批)绾结而言,汪蛟门的曲文分割之法建立在戏曲情节、人物声口、人物神态、现实情境的基础上,他虽然改变了原剧的文体风貌,但这种变更并未降低剧作的文学价值。经他改动之后,脚色之间的交流明显增多、增强,不仅情节关目趋于婉转多致,而且舞台演出情形生动多姿。犹如汪氏所云:“于元本不曾增减一字,不过更换一二人口吻,便有移宫换徵之妙。”(《奇逢》出批)
(二)增改宾白与诸脚色交流
中国戏曲史上向有宾白叙事、曲文抒情的说法,在戏曲创作普遍重视文词的情形下,宾白的意义被人为忽略。实际上,宾白在阐述剧情、推动情节发展方面的作用非常突出,故其作用、地位不容小觑。在增进脚色交流的目的下,汪氏有针对性地增改了宾白。
对于红娘、琴童两个身份相似的人物,前者的戏份明显多于后者,汪蛟门在《传情》批语中说道:“此折旧科,琴童恶状,最不可耐。双文既有狡狯青衣,君瑞岂无伶俐童子?”(《传情》出批)此批不仅直陈琴童科白欠佳,而且为琴童戏份过少忿忿不平,所以有针对性地为琴童增设宾白。在整个《西厢记》的评改过程中,增添宾白的行为特别常见,汪蛟门评价《停婚》云:“官白添红娘‘此酒为何而设?’遂以〔五供养〕作夫人答词,最冠冕。”原剧曲词连唱,脚色之间缺乏沟通,舞台氛围偏冷。汪氏设身处地地添置宾白:“所增科白煞有苦心,补叙作者不少,以此登场,哪得不令人叫绝。”(《停婚》出批)在剧情复杂、人物众多的场次,汪蛟门更是屡屡添加科白。比如氛围紧张的“寺警”,他“以闲情冷语作红娘口吻,略增一二官白”,使复杂线索“针线相引”(《寺警》出批)。又如情节快速推进、翻转的“巧辨”,他信心满满地增饰科白:“此折生色处,全在科目宾白增改有情,与曲理承接自合,遂觉耳目一新。”(《巧辨》出批)在清代前期,以李渔为代表的剧作家重视宾白艺术,提出“宾白一道,当与曲文等视”[4]273的观点,有力纠正了重曲轻白的不良创作倾向。和李氏的宾白观不殊,汪蛟门高度重视宾白的文体功能,有意识地利用宾白强化脚色交流,戏曲演出情形得以生动有致。
作为中国戏曲史上经典作品的《西厢记》,它以巨大的艺术魅力征服了后世读者及观者,各种改编之作不绝如缕。《西厢记》也引起了后世评点家的广泛关注,其间部分评点家不满原著之体貌,在各自目的下开展《西厢记》之评改。汪蛟门以脚色互动理念划分曲词,重构《西厢记》文体形态,达到了“庶不冷场”(《寺警》出批)的舞台效果,缔造了一个具有崭新意义的舞台演出本《西厢记演剧》。该本对《西厢记》唱词的改动不是太大,但将主唱者变更者不少,演唱脚色得以时时互动;同时他又有意识地增设宾白,强化脚色之间的交流,彻底改变元杂剧的表演格局。作为《西厢记》评点系统中的一员,《西厢记演剧》的主要意义体现在评点家从脚色体系入手,通过重构文体形态的途径打造演出型文本,所以它在戏曲评点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文本价值和演剧价值。
二、《还魂记定本》:戏曲关目之重构
在中国戏曲史上,传奇戏曲长篇巨制容易造成内部结构的松散,故而容易遭到演员径直删改。明代曲论家王骥德已经指出优伶删改的现象:“传奇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5]96优人根据演剧实况编改戏曲作品,此举或可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搬演效果,但多以伤损戏曲文学性为代价,这种行为通常会遭致文人剧作家的抵制与批驳。洪昇即对伶人“妄加节改”[6]的行为予以了挞伐。优伶之外,不少评点家亦从舞台演出角度改定戏曲作品,其中经典名剧《牡丹亭》多次成为删改对象。如臧懋循将其删至三十六出,冯梦龙略之为三十七出,游离于主线之外的《劝农》《虏谍》《道觋》等出皆被删除。清初唐云客继承晚明评点家的评改精神,并以大量评语阐述重构《牡丹亭》关目的理据、行为及效果,涉及关目删削、合并、调移等话题。
(一)删略关目
删略关目是唐云客评改《牡丹亭》的主要工作。《定本》凡例首先指出汤剧不宜全本搬演:“全剧五十五折,非两昼夜不能竟局。”基于观众难以保证两天两夜观赏时间,优伶们自行遴选、修改出目进行扮演,终致“急就敷衍,有头无尾”。在此情况下,唐云客利用文人身份之优势,立足关目主次删减《牡丹亭》,最终“摘其肯綮者二十八折”为《还魂记定本》。[7]
在删略关目方面,唐云客主要瞩目于戏曲关目的主、次地位,删除与主线关联不大的情节内容。例如第八出《劝农》叙写太守杜宝外出劝农,呈现了一幅官员勤政爱民、民众安居乐业的乡村图景。从剧情发展的角度来看,杜宝外出为丽娘游园提供了可能,但九曲组成的《劝农》与柳、杜爱情关涉不大,唐氏据此删之并评曰:“旧有《劝农》,非不出色,觉气局太缓,只宜紧接为是。”(《言怀》眉批)循此思路,唐氏大肆删略主线之外的关目,剧中眉批对此删减行为记述颇详,如“略《怅眺》”“删《延师》《腐叹》”“略《劝农》”“去《虏谍》”“略《慈戒》”“删《缮备》《御淮》”“略《诘病》《珍崇》”“去《谒遇》”等。除了删略整出关目外,唐云客也对各出中的细小情节进行删削。如《牡丹亭·幽媾》演述柳梦梅、杜丽娘欢会之关目,曲文繁多,唐氏秉持艺术真实的原则进行删减。《定本》主要通过简要宾白推进剧情,生旦欢会之后仅留〔尾声〕一曲,其因在于:“以生欢会未暇诘问到底。”(《幽媾》眉批)又如原著中的《回生》,刚刚复活的杜丽娘睁眼便唱〔金蕉叶〕,唐氏直接删除该曲,改以科介描摹丽娘回魂情形:“旦作哎呦声众惊介。”该处眉批有云:“去《金蕉叶》曲,以旦初醒,不便唱也。”(《回生》眉批)唐氏考虑到丽娘苏醒之初,体弱无力,不宜演唱,这种以科介替代原作曲文的表演方式更为合理。
需要补充的是,唐氏秉持主线原则整顿《牡丹亭》的关目结构,但并不拘于此理,他有时也会保留那些具有联络作用的非主线关目,其《仆侦》眉批有云:“《仆侦》乃《婚走》《骇变》过脉,且诨科断不可少,特存之。”(《仆侦》眉批)《仆侦》记述郭驼、癞头鼋的相逢情形,两人的诙谐表演令人发笑,同时回顾了杜、柳私走及陈最良误会柳梦梅盗墓而逃的情节。就此而言,唐云客是基于舞台表演与情节结构两个方面的考虑保留《仆侦》,这种灵活处理的方式非常难得。
(二)合并关目
合并关目是戏曲评改家的常用法则,晚明臧懋循合汤著《腐叹》《延师》《闺塾》为《延师》,冯梦龙合《言怀》《怅眺》为《二友言怀》,合《腐叹》《延师》为《官舍延师》。唐云客沿袭此法,对文本内容相关的情节进行有机整合,这种情节整合和上述关目删减实为一体之两面,都能起到缩减《牡丹亭》篇幅的作用。
在汤显祖《牡丹亭》第三出《训女》中,杜宝因“女孩儿多闲眠”为杜丽娘选师,其后《腐叹》(第四出)、《延师》(第五出)写陈最良入聘关目。对于剧作“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爱情主线,这些溢出主线的内容不免冗杂之嫌,唐云客以宾白涵括两出的内容:“(外)我这里南安府学有个秀才陈最良,年可六十,从来饱学。向与老夫交好,明日就在衙斋请他教女儿便了。”汤显祖笔下的陈最良经过遴选程序成为杜丽娘的老师,他与杜宝本不相识,《定本》改变这种人物关系,将二者设计为长期交往的好友。唐氏对此评曰:“旧有《延师》《腐叹》二折,但《训女》非素不相知者所宜,故以白描出陈最良,而省二曲。”(《训女》眉批)唐批所述人物关系的改设是符合情理的,熟知的友人教导子女更让杜宝放心。此批更值得注意的是,它还交代了合并关目之后的补救措施,即通过添设宾白的方法来解决情节衔接问题。在该出结束处,唐氏又添一处宾白,强调春香陪读:“(外)夫人,请过先生要好好管带。(老旦)管待不难,还得个伴读才好。(外)也罢!就着春香陪伴读书,一同拜见先生。(贴背介)只便怎了。”《定本·训女》之后便是丽娘求学的《闺塾》关目,这种“添外、老、贴白以起下折”(《训女》眉批)的方法,很大程度上补救了情节衔接之疏漏与硬涩,不会给观众理解带来困难。
唐云客“用白代曲”(《凡例》),添设宾白以简化、归并出目,寻求戏曲关目的精炼、集中,实践着“免多头脑”的戏曲观念(《言怀》眉批)。《定本·硬拷》有处宾白:“(众)我们驾上的寻新科状元不见,遇着一个跎子也在那里找柳梦梅,恰好是他掌家,被我们扯住问他下落。跎子,如今柳状元到处没有住,哪里去寻好?(净)有了!听说相公同杜小姐到临安取应,一定去访丈人了,这边但有姓杜的问问就是。(众)如此说来,竟往杜平章那里打听。(同下)”此处宾白全面概述原作第五十二出的《索元》关目,其眉批道:“加白省《索元》折,且寻到杜府有来历”(《硬拷》眉批)。这种添设宾白补述剧情的方式,成为唐氏整合并贯通关目的常用之法。
(三)调移关目
唐云客删略、合并关目以求取冲突集中、主线分明、结构谨严,其终极指向都是推动戏曲文学的舞台化。此处所说的关目调移,可以缓解演者之劳和调节舞台氛围,由此形成的关目形态更是直指舞台搬演。唐云客《定本》“凡例”论及关目调整事宜时说:“本曲生、旦为主,而旦曲尤多,出落不递,最苦冷场,毕竟串头欠妥。今为更调角色,另叙目次,而前后段落,一丝不乱。”就中国戏曲创作整体情况而言,剧作家普遍重视曲词,场次设计问题考虑不周。汤显祖《牡丹亭》亦存在上述问题,表现为生旦曲唱过多、场次穿插欠妥,唐云客删改汤作时已经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他“更调角色”“另叙目次”,做到了关目严整有序,并赋予剧作关目冷热相济之效。
举例来说,唐云客删略原剧第十一出《慈戒》,该出前、后的《惊梦》《寻梦》被迫相连。可以想见,两出内容都是旦脚曲唱,此时不仅演员费力难演,且场次冷寂。鉴于这种情况,唐氏把汤著《虏谍》(第十五出)、《牦贼》(第十九出)两出整合为《牦贼》,作为第六出铺设于《游园》与《寻梦》之间。如若按照唐氏的主题理念与关目原则,类似《虏谍》《牦贼》这些展现社会动乱的辅线情节理应删除。但考虑到两出旦场相连,唐氏对两出净丑戏予以合并、调移,达到了“移入此折,以省旦力气”的目的(《牦贼》眉批)。按照改设关目进行搬演,饰扮旦脚的演员不仅获得了必要的休息时间,而且以文戏、武戏交叉演进的方式实现了冷热相济。由此可以看出,唐氏的关目处理方式相当灵活,兼顾到了情节结构、演员体力与搬演效果等方面。略显遗憾的是,唐云客的关目调移理念执行地并不彻底,《定本》第十一出《旅寄》眉批有云:“生开场后,至此方见,似宜移《谒遇》于前,急急出生为是。不知《谒遇》与后《耽试》皆摹写生无赖之状,如此行径,岂足为丽娘意中人乎!应为柳郎护短。”在《牡丹亭》中,柳梦梅出场于第二出《言怀》,等他再次现身时已经到了第十一出,唐氏意识到这种时间间隔不太合理。按此设想,唐氏理应前移《旅寄》,但他又以柳梦梅行径不佳难为丽娘良缘为由,偏执地选择了护短柳郎的做法,致使生脚迟迟不能现身,最终留下了《定本》前十出生旦戏份失衡的遗憾。
三、结语
“评改”融理论批评、文本创作于一体,是中国戏曲史上的一种独特现象。清初文人对戏曲评改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其突出代表即为金圣叹评改的《第六才子书西厢记》,该本成为有清一代流传最为广泛的《西厢记》刊本。有别于金圣叹的“文学”视域,汪蛟门、唐云客以搬演为视角开展评改工作。其中,汪氏以明清传奇文体为参照系,对杂剧经典《西厢记》予以观照,此间呈现的文体异态成为他评改工作的基础。他以戏曲脚色为抓手,通过分解曲文、增改宾白等方面促发脚色互动,实现了杂剧文体及演剧风貌的改进。由此生成的《西厢记演剧》,不仅丰富了明清时期的《西厢记》评点系统,而且为当下杂剧作品的编改、演出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如果说《西厢记演剧》的评改集中于戏曲脚色体系的重建,唐云客《还魂记定本》的评改重心则为戏曲关目的重构,让我们看到了戏曲作品搬上舞台的一种路径。汤显祖《牡丹亭》以五十五出的篇幅演述柳梦梅、杜丽娘的爱情故事,其长篇体制不宜演员演出、观众欣赏。唐云客在保留《牡丹亭》主要关目、剪除枝蔓情节的同时,又对剧中关目进行整合与迁移,诸番行为造成的关目阙漏则通过添设宾白的方式进行补救。经此改定,《牡丹亭》主线分明、冲突集中、关目简练,蜕变为二十八出的《定本还魂记》。无独有偶,洪昇五十出的《长生殿》也进入评改领域,评点家吴人曾将其“更定二十八折,而以虢国、梅妃别为饶戏两剧”(《例言》),这种体量和《还魂记定本》极其接近。基于此我们认为,汪蛟门、唐云客、吴人等文人,他们不仅推动了戏曲作品的舞台呈现,而且以独特的评改方式楔入中国戏曲史,有效参与了戏曲文体的重建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