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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而微的舆论喉舌:苏皖边区政府的新闻出版事业

2022-02-09

文教资料 2022年20期
关键词:出版事业华中边区

向 磊

(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江苏 南京 210097)

边区是中国革命史上的特殊形态。所谓边区,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几个省交界地带建立的集军事、政治、财政、经济于一体的根据地,最早称为“边界”,抗战以前称为“苏区”,解放战争前后称为“解放区”。边区的建立对于中共革命力量的发展意义重大,它既是军事堡垒也是政治中心,同时肩负了经济基础和人力资源后盾的作用。从在夹缝中找生存空间到逐步发展壮大,边区成为党的发展历程中的星星之火。边区建立的高潮在抗战时期,1937年9月6日,陕甘宁边区政府成立,之后晋察冀、晋冀鲁豫等边区相继成立,到1945年,中国共产党在敌后已建立了19个解放区,“解放了九千五百五十多万人口,组织了九百多县人民自己选举出的民主政权”[1]。

苏皖边区政府是抗战胜利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在苏中、苏北、淮南、淮北四大抗日根据地基础上创建的地方政府,于1945年11月1日在淮阴(今淮安)成立,下辖8个行政区,73个县市(其中江苏50个县市、安徽20个县、河南3个县),人口2500万,面积10.5万平方公里。1947年11月10日,中共华东局撤销苏皖边区政府,成立华中工委、华中行政办事处和华中指挥部,统一领导苏皖地区的各项工作。

目前学界关于苏皖边区并无综合性的史学研究,多集中于其中某一点进行探讨,如崇庆余和冯治[2]、柳宏为[3]等对苏皖边区的成立及其历史地位进行了研究,邓泽民[4]、柳宏为[5]、陈天慧[6]等对苏皖边区的教育工作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和评价,王卫清和王苏淮[7]、曹晋杰[8]等对苏皖边区的文化事业进行了考证。国内有关苏皖边区的史料多集中在档案和当时出版的报刊上,还有一些散见于地方史志、回忆录等材料中。比较集中而全面的有2005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苏皖边区政府档案史料选编》和2019年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苏皖边区史料汇编》。还有另辟蹊径,从海外所藏中国革命档案考订的角度对苏皖边区的史料加以补充的,如董为民的《联合国官员严斐德苏皖边区考察记》。[9]关于苏皖边区政府治下的新闻出版情况的研究,多归于文化事业中论之,并无专论,因此,本文梳理了苏皖边区的新闻出版发展情况,分析其主旨和影响,并从这些开创性的措施中汲取有益的经验。

一、苏皖边区的历史地位与成绩

苏皖边区政府的建立与新四军在华中地区的活动息息相关。1937年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以后,新四军陆续在苏中、苏北、淮南、淮北、苏南、皖江(皖中和皖南)、鄂豫边、浙东等地建立了8块根据地。1945年8月起,华中地区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联合展开大反攻,将苏中、苏北、淮南、淮北4块解放区连为一体,成为一个大的苏皖解放区,而其他的根据地新四军则战略撤出,于是苏皖解放区便成为新四军在华中唯一的根据地。

这一独一无二的地位为苏皖边区政府的成立提供了条件,1945年11月1日,4块解放区在淮阴召开联席会议,宣告成立苏皖边区政府。苏皖边区地处华中,坐拥交通命脉陇海线,西接河南腹地,东扼长江入海口,南接粮仓苏皖两地,囊括了华中的鱼米之乡与盐场,与陕甘宁边区遥相对立、南北呼应,为新四军提供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后盾,为渡江战役输送了大量民夫和粮草,在最后的战略反攻上起到了重大作用。

易加在《我们的苏皖边区》一文中这样写道:

我们的苏皖边区,原是江苏省和安徽省的北部地方,一条曲折地东流入海的长江划出了南边的疆界……从扬子江口沿着黄海的边缘稍稍斜向西北去,到达陇海铁路终点的连云港,这是我们边区东面的一条多沙的海岸线……依着陇海铁路西行,走过砀山县,便进入河南省境了。[10]

苏皖边区的重要性在于其地理战略位置。在国共内战期间,它犹如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在存在仅两年多的时间内,不仅为渡江战役的最后胜利输送了大量军力、民力和物资保障,而且建立了一个行政机构较为完备、社会体系较为完善的地方自治区域,成为中国共产党区域治理的范本。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苏皖边区政府的区域治理经验在其他地区得到推广,从这里走出了一大批军事将领、文人和教育家,如谭震林、刘瑞龙、李一氓、邓子恢、方毅、阿英、林淡秋、戴伯韬等,并在其后成为共和国建设的得力干将。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它存在的时间不长,但其“具体而微、五脏俱全”的政权形式不仅是民主革命时期政治生态圈中极为独特的组成部分,也是共和国历史上塑造国家形态的一个模本。

苏皖边区政府治理的最大特色在于文教事业,在其存续的两年多时间,全区的小学已发展到1万多所,群众学习组织5万多个[11],并改造了传统的私塾。文化方面也相当精彩,“墙头诗运动”如火如荼,新的中小学课本、新的杂志和报纸纷纷涌现。在当时有限的条件下,各种油印、石印及手抄的报刊书籍为苏中地区带来了新的风潮。苏皖边区借助出版事业这一舆论喉舌,与陕甘宁边区形成南北互动,有力地宣传了党的建国理念和宽容兼收、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理念,随着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这一口号在1946年的华中宣教大会上掀起了高潮。

二、文人荟萃:繁荣的出版事业

苏皖边区政府成立之后不久,即在淮阴召开并组织了华中文化协会(以下简称“华中文协”),推出阿英(钱杏邨)、孙冶方、何封、江上峰、韦悫、刘季平、胡考、楼适夷、黄源、贝叶(冯定)、白桃(戴伯韬)、章枚、芳信、郭静唐、范长江、恽逸群、艾寒松、李旦秋(李亚农)、李仲融19人为筹备委员[12],黄源任协会主席。[13]单看这张熠熠生辉的名单,就可看出其时苏皖边区的文化实力之强。华中文协的设立是与陕甘宁文协一脉相承的,文艺在抗战、大生产运动和教育事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抗战胜利后,解放区的文艺人才成为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的重要纽带。据一些老同志回忆,李一氓对于苏皖边区的文化工作者相当重视与优待,普通的文化教员也能“每月配给100斤大米,相当于当时区长的配给标准”[14]。

华中文协地位超然,其领导和委员同时也是边区政府、新华社华中分社的重要领导,在它的领导之下,各类文化协会与文艺组织如雨后春笋,纷纷成立。到1946年初,已经有了新闻记者联合会、教育界联合会、戏剧委员会、华中美术协会、华中诗歌协会、社会科学联合会等十余个文化团体,苏皖实验剧团和新安旅行团苏北分团的成立更是在宣传上扩大了声势。

(一) 报刊的出版发行

在此基础上,苏皖边区的新闻出版事业蓬勃发展起来。除《新华日报》(华中版)这样的党报外,各分区都纷纷创办了自己的报纸,如《苏北报》《盐阜大众报》《江海导报》等,林林总总30余种;刊物有《民主建设》《江淮文化》《江淮画报》《华中通讯》《淮海通讯》等10余种[15];各种诗集、剧本和歌曲的油印、铅印小册更是数不胜数。就一个存续仅两年多的地方政府而言,能有这样的盛况,与这群才华横溢的文化骨干是分不开的。

这些纷繁多样的新闻报刊类出版物可大致分为党报党刊、新四军刊物、政府报刊、分区报刊、机关报刊和民间团体报刊6类(见表1)。

表1 苏皖边区出版报刊分类

这些报刊的出版情况并不稳定,印刷条件也参差不一,多为油印、石印,铅印较少,开本也因为纸张紧缺而多采用32开的小开本。由于战争形式的发展和行政机构的不断变更、转移,有许多报刊在出版几期之后停止,后又复刊,有的沿用原名,有的则会改名,因此统计起来颇为繁杂,即使如《新华日报》(华中版)和《民主建设》这样的铅印大型报刊,也曾断续多次。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这些报刊在宣传党的政策、提倡民主团结、展现解放区新风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如此大量的报刊,其供稿如何保证?虽然苏皖边区聚集了一大批文艺骨干,但与全区面积相比难免捉襟见肘,记者和专业作家人数远远不够。在此情况下,各家报刊发起了工农通讯员运动。通讯员本人即为普通农民、工人或者新四军战士,有的甚至刚经过扫盲运动脱离文盲的行列,但他们人数多、分布广,且有劳动或战斗在一线的经验和体验,所写的稿件具有及时、鲜明和真实的特点。仅《淮海报》就有14605名通讯员,写稿25895篇。[16]出身涟水县的当代作家陈登科就是在苏皖边区从一名通讯员成长起来的。最初他是一名半文盲,只能写百十字的文稿,而后在《盐阜大众报》上发表小故事《鬼子抓壮丁》,之后逐渐走上创作之路。[17]通讯员供稿是革命时期的特有现象,这一举措培养了一大批新生力量,也有力地支持了新闻出版事业的发展。

(二) 图书的出版发行

除了报刊外,图书的出版发行也是苏皖边区新闻出版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开发行的图书主要由新华书店负责,其时新华书店是集图书的编写、出版和发行于一身的综合性机构。受制于当时物资紧缺和缺少印刷机器的条件,印刷的图书主要为陕甘宁解放区的进步图书,如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等。

还有一大重要的图书种类就是课本,尤其是小学课本。全区有万余所小学,课本从种类到数量都可谓奇缺,编写和印刷课本成为一项重要的任务。边区政府教育厅集中了一批教师来编写全套小学课本和部分中学课本,在敌人大举“扫荡”、后方机关也跟着打游击的情况下,这些编写者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没有铅字,就因陋就简,分别用木刻代替,用石印机付印;没有动力,就用人工脚踏、手摇;装订工作量大,人手少,就大家齐动手”[18]。课本印刷好了,发行也是个大问题,因为交通要道都被封锁,负责发行的同志只得利用晚上的时间,“用担子挑、用小车推”,“摸着黑路走小道,弯弯绕绕”。[19]在如此艰难的情形下,这些出版工作者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心血,保证了教科书的编写、印刷和发行,为苏皖边区政府建立遍及乡村的教育体系做出了巨大贡献。

三、兼容并包:华中宣教大会

1946年3月18日到4月27日,华中宣教大会在清江城南公园召开。为大会特意花了四五个月建造的文化宫里,主席台正中挂着毛泽东与孙中山两位领袖的肖像,两侧则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鲁迅、瞿秋白、邹韬奋、茅盾、高尔基、肖洛霍夫、罗曼·罗兰、爱伦堡、爱因斯坦的画像。[20]

这场大会前后持续一个多月,列席代表800余人,所探讨的文艺专题包括小说、出版、教育、戏剧和民间文艺等,其规模之盛大、参与人数之众多,以及气氛之热烈,在当时是空前的。这场盛会为呼应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而召开,宣教“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和主题,从这场大会出版的专号中可以窥见当时气氛之热烈。

会议的重要主题之一是对近期演出和发表的文艺作品进行讨论,大会执行主席、中共中央华中分局宣传部副部长冯定主持讨论。其中尤以淮剧《大红花》和《新华日报》发表的小说《袁风》的讨论最为激烈,从会刊所载会议记录来看,这也与当时延安关于文艺的内容和形式、政治和艺术的关系的争鸣遥相呼应,是对“建设新民主主义文化”的一次有益探索。大会结束之后,分别出版了《江淮文化·华中宣教大会专号》和《华中宣传教育大会会刊》,这两份刊物详细记录了大会上的发言和流程。大会会场布置的画像,国内外文化名人皆有,演奏的音乐既有西洋音乐,也有传统花鼓,还有改良新歌新调,从形式到内容都体现出有容乃大、兼容并包的气氛。苏皖边区能够在短短两三年内创造文化出版的辉煌,无疑与这种兼容并包的氛围是分不开的。

华中宣教大会指引了文艺发展的方向,也引发了苏皖边区新闻出版事业的发展高潮。华中文协正是在会议期间成立的,之后戏剧委员会、华中美术协会和新闻记者联合会也先后成立。一大批刊物如《江淮文化》《江淮画报》《华中少年》《民主建设》《生活》等纷纷创刊,仅1946年,华中新华书店出版的新书就有200余种。[21]

四、出版事业对于苏皖边区的作用

(一) 教育

出版事业的发展,对于苏皖边区改变最大的无疑是教育领域。在当时极为艰苦的条件下,文化工作者们为当时的中小学和广大农民编写了一大批识字课本,出版了各种小报、书刊和手册,开展了读报组、识字组运动,大大提高了文化普及率。据美国《人民之声报》记者严斐德(Fritz A. Jeans)访问苏皖边区的报告所述:“边区还建立了遍及乡村的教育体系,战前文盲率超过90%,此时已降至70%左右。”[22]在紧张的战斗、生产和建设时期,苏皖边区取得这样的成绩堪称难能可贵。

(二)文艺

出版事业的繁荣与文艺创作密不可分,又进一步推动了文艺创作的发展。华中宣教大会传达了党的文艺路线,各家报刊秉承“为工农兵服务”的主旨,大力发展一线通讯员,培养和吸引了大批青年走上文艺创作的道路。

戏剧、美术等文艺种类也因此得到发展。戏剧作为文艺改造的重点对象,与当地民间戏剧相结合,在宣传农业互助、减租土改和民兵动员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些剧本和曲艺作品中的优秀代表作在报刊上刊出,扩大了传播范围。如1946年创刊的《淮海文艺》,创刊号即开始连载大鼓艺人潘长发的长篇鼓词《老潘大鼓》,后又登载了多部地方曲艺作品,为研究地方戏曲保存了珍贵的资料。[23]

美术在苏皖边区发展最为广泛的形式是木刻版画。版画所用的材料易得,便于翻印,有利于扩大宣传,《新华日报》(华中版)和《江淮画报》等报刊的装饰插画基本上都以木刻版画为主,涌现出沈柔坚、丁达明、芦芒、涂克等一批著名的画家。[24]“苏北版画”以其细腻生动的画风独具一格,成为艺术与宣传相融合的成功范例。

五、历史余韵

从1946年12月开始,国民党开始在苏北地区实行“清剿”,内战之火在苏北境内愈烧愈烈。1947年1月,国民党占领苏北全境;2月,苏皖边区政府全部撤离至陇海路以北,基本停止了政府职能。至1947年11月10日,华东局正式撤销了华中分局和苏皖边区政府,苏皖边区的历史使命至此画上了句号。

苏皖边区解散之后,原《新华日报》(华中版)转入无锡,后转为南京《新华日报》。[25]原华中文协的精英分子和文化骨干也纷纷转入其他岗位,分布全国各地,也有的在斗争中牺牲。但70多年前,在战火和物资紧缺的生存夹缝里,由他们和无数无名的通讯员、普通农民、职员、战士所共同创造了堪称辉煌的新闻出版事业,打造了具体而微的舆论喉舌,为稳固后方、取得渡江战役的最后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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