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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并非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2022-02-08张希清

跨世纪 2022年4期
关键词:宋神宗士大夫天子

张希清

宋朝出现了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政治思潮和政治局面。宋朝君臣关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有很多言论。但是,很多学者却将熙宁四年(1071年)三月,枢密使文彦博(1006—1097)在与宋神宗(1067—1085年在位)的对话中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1]5370,作为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代表性的典型表述。如暨南大学教授张其凡(1949—2016)认为:“这就是宋代关于‘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一场著名对话。”[2]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荣誉讲座教授余英时(1930—2021)认为: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是“在皇帝面前,公然说士大夫与皇帝同治天下,而皇帝也视为当然”[3]222。日本学习院大学研究员王瑞来认为:“‘与士大夫治天下’,这句话不仅充满了一代士大夫的自豪与自信,也等于提醒君主,我们是这个政权的合作者。它反映了一种新型的君臣关系,也清楚地表明了宋代政治的特征。”[4]169-198北京大学教授邓小南认为“文彦博此语是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研究者通常的理解”。“在北宋中期专制皇权的历史条件下,文彦博‘与士大夫治天下’的说法,并不意味着君臣‘共有天下’,不是对国家权力利益共同平等的分享,而是君臣‘共治天下’。”[5]416浙江大学教授何忠礼也认为:对于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我们还需寻找更加确切的根据。这就是熙宁四年三月某日,文彦博与神宗的一番对话”[6]。可见,一般研究者包括前面所提到的张其凡、余英时、邓小南、何忠礼等著名学者,都认为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是指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认为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说即始于此。实际上,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与宋朝君臣所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大不相同的。

一、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之缘起

熙宁四年三月戊子(三日),宋神宗召见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二府的大臣,讨论更张法制事宜。宋神宗与枢密使文彦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王安石(1021—1086)、枢密副使吴充(1021—1080)等大臣之间有一场著名的对话。李焘(1115—118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二一载:

熙宁四年(1071年)三月戊子(三日),上巳假,上召二府对资政殿,出陕西转运使奏庆州军乱示之,上深以用兵为忧。

文彦博曰:“朝廷施为,务合人心,以静重为先。凡事当兼采众论,不宜有所偏听。陛下即位以来,励精求治,而人情未安,盖更张之过也。祖宗以来法制,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废坠不举之处耳。”

上曰:“三代圣王之法,固亦有弊,国家承平百年,安得不小有更张?”

王安石曰:“朝廷但求民害者去之,有何不可?万事颓堕如西晋之风,兹益乱也。”

吴充曰:“朝廷举事,每欲便民,而州县奉行之吏多不能体陛下意,或成劳扰。至于救敝,亦宜以渐。”上颔之。

……

彦博又言:“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上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

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上曰:“士大夫岂尽以更张为非,亦自有以为当更张者。”

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今皆不然,未可谓之法制具在也。”

彦博曰:“务要人推行尔。”

安石曰:“若务要人推行,则须搜举材者,而纠罢软偷惰,不奉法令之人除去之。

如此,则人心岂能无不悦?”

这场对话是一场关于“更张法制”推行新法的争论。这场争论主要围绕如下三个问题进行:

第一,要不要“更张法制”?宋神宗与王安石、吴充认为应该“更张”,文彦博则认为“人情未安,盖更张之过”,“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第二,“更张法制”对谁有利?应该代表谁的利益?王安石认为对“民”有利,说:“朝廷但求民害者去之,有何不可?”吴充说:朝廷变法是为了“便民”,州县官吏奉行不当,或许造成“劳扰”。宋神宗表示同意。文彦博认为更张法制利于“民”而不利于“士大夫”,说:“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宋神宗问:更张法制对于士大夫诚然多有不悦,但对于百姓有什么不便利?文彦博则回答说: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不是替(为,wèi)百姓治理天下。士大夫“不悦”,即是失了士大夫的人心。宋神宗回答:士大夫并不是都认为更张法制是不当的,也有认为应当更张的。即变法也是为士大夫治理天下,不能说尽失士大夫之心。

第三,“祖宗法制”是否“具在”?王安石反驳文彦博说:如果“法制具在”,财用应该充足,国家应该强大,现在都不是这样,所以不能说“法制具在”。文彦博辩解说:财用是否充足,国家是否强大,关键在于必须要人推行。王安石反驳说:必须要人推行,就要选拔人才,纠正“罢软偷惰”,除去“不奉法令之人”,这样,人心怎么能没有“不悦”呢?

由此可见,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其原意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替(为,wèi)百姓治理天下。而不能理解为:(天子)是与士大夫共同治理天下,而不是与百姓共同治理天下。

二、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之原意

为什么说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原意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而并非“(天子)是与士大夫共同治理天下”呢?

第一,从文字学上说,其一,“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的“为(wéi)”字,应释义为“是”。据《王力古汉语字典》,“为(wéi)”有五项释义:①做、造作,引申为变成、成为,又引申为叫作、当做,又引申为算作;②略等于“是”;③介词,被;④连词,如果;⑤句末语气词,表疑问、表感叹。其第二项释义为“略等于‘是’”。并举例说:《孟子·公孙丑上》“尔为尔,我为我”。据《汉语大词典》,“为(wéi)”有三十四项释义,主要释义与《王力古汉语字典》略同。其第二十三项释义为“是”。并举例说:汉刘向《说苑·辨物》“其在鸟则雄为阳,雌为阴”。前蜀毛文锡《醉花间》词“风摇玉佩清,今夕为何夕”。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青凤》“叟指妇云:‘此为老荆。’”据此,在“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为(wéi)”字应释义为“是”。

另外,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为(wéi)与”二字,与他下面所说“非与百姓治天下”的“非(fēi)与”二字,是对应的。“非(fēi)”,据《王力古汉语字典》,有三项释义:①过失、错误;②责难、诋毁;③不是。又为不,又为无。其第三项释义为:“不是。又为不,又为无。”并举例说:《论语·宪问》“子贡问:‘管仲非仁者与?’”据《汉语大词典》,有十八项释义,主要释义与《王力古汉语字典》略同。其第六项释义亦为:“不,不是。”并举例说:《易经·坤卦》“非一朝一夕之故”。可见,文彦博所说“非与百姓治天下”中的“非”字,应释义为“不是”。既然如此,那么与“非”对应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为(wéi)”字,则应释义为“是”。

还有,在文彦博的文集中,也有将“为(wéi)”字释义为“是”和将“非”字释义为“不是”的。如《文潞公集》卷一四《奏乞主帅便行军令后奏》云:“孙武、穰苴皆为名将。”其中的“为”字,即释义为“是”。又如《文潞公集》卷二一《论台官言西府事》云:“漏泄上语,此非人臣所可为。” 其中的“非”字,即释义为“不是”。

由《王力古汉语字典》《汉语大词典》、文彦博在与宋神宗对话中将“为与”与“非与”对应及文彦博文集中也有将“为(wéi)”释义为“是”与将“非”释义为“不是”的,可以判定“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的“为(wéi)”字,应释义为“是”。

其二,“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的“与(yǔ)”字,应释义为“替,为(wèi)”。据《王力古汉语字典》,“与(yǔ)”有七项释义:①给予、授予;②帮助、援助;③同类、同盟者;④跟随、亲附;⑤介词,替,为(wèi);⑥连词,偕、和;⑦连词,与其。其第五项释义为:“介词,替,为(wèi)。”并举例说:《史记·陈涉世家》“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据《汉语大词典》,“与(yǔ)”有二十五项释义,主要释义与《王力古汉语字典》略同。其第二十二项释义亦为“介词,替”。并举例说:《孟子·离娄上》“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京本通俗小说·西山一窟鬼》“在吴洪家里兴妖,并驼献岭上为怪的,都与我捉来”!据此,“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的“与(yǔ)”字,应释义为“替,为(wèi)”。

其三,“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的“治(zhì)”字,应该释义为“治理,统治”,其中没有“共同治理”的涵义。据《王力古汉语字典》,“治(zhì)”有三项释义:①治理、管理;②治理得好、太平;引申为处理其他事情,有惩处、医治、研究等意义;③治所。其第一项释义为“治理,管理”。并举例说:《史记·夏本纪》“尧求能治水者”。在这里根本没有“共同治理”的涵义。据《汉语大词典》,“治(zhì)”有二十五项释义,主要释义与《王力古汉语字典》略同。其第一项释义亦为“治理,统治”。并举例说:《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在这里也根本没有“共同治理”的涵义。据此,在“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中,“治(zhì)”字应当释义为“治理,统治”,根本没有“共同治理”的涵义。

综上所述,从文字学上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应释义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能解释为:(天子)是与士大夫共同治理天下。

第二,从对话内容上说,这是一场关于更张法制与士大夫和百姓利益的争论,涉及天子、士大夫、百姓(即“君、臣、民”或曰“君、官、民”)三种人,争论的焦点是天子与士大夫、百姓的关系。王安石认为朝廷更张法制是“求民害者去之”,吴充认为是“便民”,宋神宗认为更张法制对百姓没有什么“不便”,士大夫虽然“诚多不悦”,但并非“尽以更张为非”,也有认为应当“更张”的,所以应该“更张法制”。文彦博则认为朝廷更张法制损害了士大夫的利益,使士大夫“不悦”,失了士大夫的“人心”,“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是在反驳宋神宗上边所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的话。在宋神宗和王安石看来,更张法制是在为百姓和士大夫治理天下,有些新法虽然损害了一些士大夫的利益,引起他们的“不悦”,但对百姓没有什么“不便”;文彦博则认为天子是代表士大夫的利益、替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代表百姓的利益、替百姓治理天下。所以他所说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其原意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替(为,wèi)百姓治理天下。”

由宋入元的史学家马端临(约1254—1323),在《文献通考》中记载了宋神宗与文彦博这一争论,并加了一段按语。《文献通考》卷一二《职役考》一载:

(熙宁)四年,上召二府对资政殿。……文彦博言:“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上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按:潞公此论失之。盖介甫之行新法,其意勇于任怨而不为毁誉所动。然役法之行,坊郭、品官之家尽令输钱,坊场、酒税之入尽归助役,故士夫、豪右不能无怨,而实则农民之利。此神宗所以有“于百姓何所不便”之说。而潞公此语与东坡所谓“凋敝太甚,厨传萧然”云者,皆介甫所指以为流俗干誉不足恤者。是岂足以绳其偏而救其弊乎?[7]347-348

马端临认为文彦博(封潞国公)的话是错误的。新法(如免役法)的推行确实损害了士大夫的一些利益,所以他们“不能无怨”,而对百姓(农民)则是有利的。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与苏轼所说“凋敝太甚,厨传萧然”之类的话,都是“流俗干誉”之言,是“不足恤”的。由此可知,马端临也认为: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原意不是天子“同”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是天子“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

第三,余英时认为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即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其实是对文彦博原意的误解。余英时在《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一书中,对宋朝士大夫的政治文化,如“以天下为己任”、士大夫与天子“同治天下”等,做了精辟论述,但对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解释,却有失偏颇。他为了论证文彦博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是指皇帝与士大夫“同治天下”,首先将“士大夫”与“百姓”两个名词的涵义做了解释,他认为:“宋代‘士大夫’由科举取得治天下的资格,但从社会背景说他们则来自‘百姓’中的各阶层。”“因此我们不能误将神宗口中的‘士大夫’和‘百姓’看作两个对立的阶级。”[3]221这一说法恐怕有混淆概念之嫌。诚然,“士大夫”是来自“百姓”的各阶层(士、农、工、商四“民”)的。但是,他们一旦通过科举从“百姓”(士、农、工、商四“民”)中脱颖而出,成为“取得治天下的资格”的“士大夫”(官),就不再是“百姓”了。这在宋神宗和王安石看来,“士大夫”和“百姓”虽然不是完全“对立”的,但也是有着不同利益的社会群体,上述马端临的按语也认为“士夫(‘士大夫’)、豪右”和“农民”(“百姓”)的利益是不同的;而在文彦博看来,“士大夫”和“百姓”则就成了“官”和“民”这样“两个对立的阶级”了,所以他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即皇帝应该是“替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替百姓治理天下”。

余英时通过对“士大夫”和“百姓”两个名词的解释,进而说明文彦博“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一语的历史意义“在皇帝面前,公然说士大夫与皇帝同治天下”,“这正是宋代的一大特色”[3]222。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是宋代的一大特色固然不错,但是,余英时认为文彦博“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是指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并认为程颐(1033—1107)的天子与士大夫“同治天下”一语可以为上引文彦博的话“作注”。这一解释实际上是曲解了文彦博“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原意。

总之,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原意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这与范仲淹等所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涵义是大不相同的。

三、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说的真正来历

既然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并非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么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说是从何而来的呢?《汉书》卷八九《循吏传》云: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汉宣帝(公元前74年—公元前49年在位)所说“与我共此者”之“此”,即指“政平讼理”,亦即指“治天下”,也可以说是“与我共治天下者”。《晋书》卷六九《刘隗传附刘波传》所载东晋孝武帝朝的冀州刺史刘波上疏中,即直接写作:“昔汉宣有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魏晋南北朝时,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则始见于曹操(155—220)的《求贤令》。《三国志》卷一《魏书一·武帝纪第一》载:

(建安)十五年(210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共治天下”一词因避唐高宗李治(649—683年在位)名讳,后亦作“共理天下”。如唐王方庆(?—702)《魏郑公谏录》卷三《对为政之要务全其本》云:

太宗与贵臣宴于丹霄殿,谓群臣曰:“为政之要,务全其本。若中国不静,远夷虽至,亦何所益?朕与公辈共理天下,今中夏乂安,四方静肃,并由公等咸尽忠诚、共康庶绩之所致耳。朕实喜之。”

在宋朝之前,关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议论尚不太多,至宋朝,君臣关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议论则大为增加。如宋太祖(960—976年在位)曾说:“国家设科取士,本欲求贤,以共治天下。”①又如雍熙二年(985年)十二月,宋太宗(976—997年在位)曾对宰相李昉(925—996)等说:“中书、枢密,朝廷政事所出,治乱根本系焉。且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当各竭公忠,以副任用。”[1]600淳化三年(992年)三月,科举取士,宋太宗又对宰相说:“天下至广,藉群材共治之。今岁登第者,又千余人,皆朕所选择,此等但能自检,清美得替而归,则驯致亨衢,未易测也。”[1]735

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龙图阁待制张知白(?—1028)上言:

《汉史》载宣帝为明盛之主,美其任人责成,知王道之根本,常曰:“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斯言也,传示不朽,后之人孰不称颂哉![1]1774

张知白的上言明确说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说,来自《汉书》所载汉宣帝所说“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而且说明,汉宣帝关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话一直流传下来,后人无不称颂。

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五月,河中府(治今山西永济西)通判范仲淹(989—1052)在《上时相议制举书》中说:“后世圣人开学校,设科等,率贤俊以趋之,各使尽其心,就其器,将以共理于天下。”[8]239庆历三年(1043年)九月,参知政事范仲淹在《答手诏条陈十事》中又说:“臣闻先王建侯,以共理天下。今之刺史、县令,即古之诸侯,一方舒惨,百姓休戚,实系其人。故历代盛明之时,必重此任。”[8]531

皇祐四年(1052年)正月,知谏院包拯(999—1062)上《请选用提转长吏官》疏云:

昔汉宣帝曰:“与我共理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盖刺史、县令,耳目接于民事,政令所出,惨舒攸系。[9]210

包拯的上疏也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说源自汉宣帝。

上述从汉宣帝、曹操、唐太宗到宋太祖、宋太宗,从东晋的刘波、唐朝的王方庆到宋真宗朝的张知白、仁宗朝的范仲淹和包拯,其关于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言论,均早于熙宁四年宋神宗与文彦博等大臣那场著名的对话。由此可知,宋朝君臣关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说,应当追溯至汉宣帝所说:“与我共此(按‘此’即‘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东晋孝武帝朝的冀州刺史刘波、北宋真宗朝的龙图阁待制张知白、仁宗朝的知谏院包拯都是这样认为的。而在皇帝,则始于宋太祖所说:“国家设科取士,本欲求贤,以共治天下。”①和宋太宗所说:“中书、枢密,朝廷政事所出,治乱根本系焉。且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当各竭公忠,以副任用。”[1]600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说源于汉宣帝,这应该是宋朝君臣的共识。

另外,在熙宁四年(1071年)三月宋神宗与文彦博等大臣那场著名对话之后,直至清朝末年,也没有人引用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来谈论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认为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是指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只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情。

上述所有种种,都充分说明:文彦博所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原意为:“(天子)是替(为,wèi)士大夫治理天下”。这与宋朝君臣所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涵义是大不相同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说源于汉宣帝所说:“与我共此(按‘此’即‘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注释

①楼钥:《攻媿集》卷三六《敕赐进士及第陈亮承事郎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四部丛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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