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2022-02-07李舍
李舍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你还相信一见钟情吗?”曼慧心事重重地问王乐。
曼慧和其他女孩儿不同,她有心事时,不是向闺蜜倾诉,而是喜欢到她信任的男人那里寻求答案。与得到蜜友的同情安慰相比,她更相信男人的理性和睿智。
可面对这个问题,王乐一改往日的有问必答。王乐先是不屑地嘿嘿一乐,然后就像看陌生人似的审视着曼慧,再然后,是从没有过的沉默。
“怎么了嘛!你发什么神经?”
听到曼慧蛮不讲理地尖叫,王乐仿佛才从沉思中醒来。他夸张地伸手摸了摸曼慧的额头说:“也没发烧啊!莫非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建议你明天去看下心理医生。”
曼慧一把打下王乐的手,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少来了你,不许笑话我,严肃点。人家是真心找你答疑解惑的。亏你平常自称是俺的护花使者,现在花儿遇到暴雨了,你就忍心眼看着不护吗?”
“呵呵,暴雨?还强降水呢!说吧,被哪个臭小子给蛊惑得连你这样的小曼也相信一见钟情了?这世道,除非脑子缺根筋,才会相信一见钟情。”王乐坏坏地笑着。
“别瞎说,他可不是什么坏小子,他是我们山东籍的军人,现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三三三团的副团长,而且,而且他说话幽默风趣,长得也很男人……”曼慧红着脸说。
“得得得,打住,打住!你这是标准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和他交往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了解他吗?我看你是中毒不浅。再说了,啥副团正团的,生产建设兵团的官儿,说白了也就是领着农民干活的头头吧,难道也让你动心?”王乐不耐烦地打断曼慧的描述,不管不顾地兜头泼了一瓢凉水。
曼慧这次是真生气了。她没好气地从木糖醇瓶里哗啦啦倒出一把口香糖,一下子塞进王乐的嘴里:“你给我闭嘴,先听我说完情况再发表言论,行不行啊?你咋越来越讨厌了。”
王乐被噎得腮帮鼓起、两眼发直,吐也不是,嚼也不是。在他面前,曼慧十分蛮横,特别是在他得罪这丫头的情况下,各种随手拈来、花样百出的惩罚,那就更霸蛮了。
“不许吐,快嚼。边嚼边听我说,我什么时候说完你什么时候才能吐。”看着王乐那滑稽的表情,曼慧恶作剧成功似的,笑着命令他。
王乐无法说话,只能鸡啄米般地点头。嚼开后的口香糖,浓浓的薄荷味儿像曼慧一样霸道,不容商量地弥漫在口腔内,冲得王乐直挤眼睛。没有办法,也只有挤眼示意曼慧快说。
曼慧哈哈大笑着开了腔:“王乐啊王乐,每次非得受了罚,你才能老实。亏得你还是中文系毕业的,还喜欢搞什么文学创作,就这么不了解新疆,不了解兵团,不了解我,你能写出啥好东西来呀。”
王乐连连摆手,摇头。他不明白,他被搅得连曼慧也不了解了。
像某个电影里剪辑的慢镜头,曼慧不管王乐同意不同意她的质疑。她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双眸深情地凝望着远方,缓缓开口说:“王乐,别怨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军垦人的后代,只因我妈妈小时候体弱多病,才被父母送往内地,交给她姑姑抚养,从此在内地成家立业,生根发芽。可是她血液里流的是军恳人的血,一生有着浓浓的兵团情结,直到如今,那辽阔的西域依然让妈妈魂牵梦萦。因为,那片遥远的土地埋葬着她的父母,养育着她的亲人。虽然姥姥姥爷早已过世,长大后的妈妈已回忆不起他们的模样儿,却知道那里还有她从小骨肉分离的兄弟姐妹。这一切,妈妈从没给孩子们说起过。也许,她不想把无法愈合的伤疤再次撕开给人看,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当电视里播放兵团题材的电视连续剧《戈壁母亲》时,妈妈再也忍不住压抑了半个多世纪的眼泪,从默默流泪到号啕大哭,直哭得我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以我们对妈妈的了解,她一直就是个内敛的人,也很少见到因为看电视而情绪波动这么大。今天是怎么了,再动人的镜头和情节也不至于如此吧?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在家人的怂恿下,我小心翼翼探得妈妈内心隐藏的秘密,得以听她泪水翻涌地诉说从前,也才了解她内心那始终无法言说的痛。
恰在此后不久,一次去新疆出差的机会,命运安排我邂逅了那个憨厚朴实却又谈吐不凡的团长。由于工作关系,有机会和那位团长进行良久交谈,我了解到在那片神奇土地上,还有一支不穿军装、不拿军饷、不要国家和人民负担的戍边队伍——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很好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支队伍到底是以怎样的姿态和勇气让荒漠变良田,创造了人类开发史上一个又一个奇迹的。我甚至有个强烈的愿望,盼着有一天,能从那些过往的事件和人群中找到姥姥、姥爷年轻时的身影。
“原来如此。曼慧你真不够意思,咱俩这么铁的哥们儿,你都能憋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怕,你城府太深了。看来我平常还真是小看了你,总把你当傻丫头对待,没想到你心里还真能藏得住事儿。现在,我对那位团长大人也肃然起敬了。”
见曼慧说到动情处眼圈潮红,王乐故意夸张地大声咀嚼着口香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断了她,以便缓和她激动的情绪。
不知道王乐的话曼慧有沒有听到心里去,只见她停顿了一下,放下合抱在胸前的双臂,缓缓转过身,从窗边回到饮水机旁,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几口。然后,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王乐倒了一杯水端了过去。王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曼慧的讲述还没有结束,他得遵守规定,不能吐口香糖,含着口香糖也不能喝水。
曼慧噗哧一笑,会心地抚了抚王乐的头,老大姐似的说了句:“乐乐真乖,继续听我讲故事吧,听完了咱去吃饭或者K歌,随便你选,我请客。还有,你一定要想法子去趟新疆,去那碧绿的草原驰骋,去仰望那湛蓝的天空,去畅饮那醉人的葡萄美酒,去品尝闻名遐迩的羊肉串和烤全羊,去看看那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总之,那独特的风情定会让你如痴如醉,乐不思蜀。”
“噢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王乐平生最爱葡萄酒,如果真的能畅饮,那我还是鼓励你嫁给那个团长吧!将来我作为娘家人去送亲、去看你,葡萄酒一定要他管够。”
王乐激动地站起身,噗地一口,把口香糖吐进了垃圾桶。
“瞧你那点出息劲儿吧,一提酒就来了精气神儿,好像你一口能喝下个海似的。不过你还真别说,不管我嫁不嫁那团长,你若去了,葡萄酒保管你喝个够。因为,人家三三三团的企业文化和企业形象定位,正是以葡萄酒酿造为中心,在全新疆十几万亩的酿酒葡萄中,他们团种植的葡萄最优质、最纯天然。沙地、尼雅等新疆高档葡萄酒系列原料主要来源于这个团。我们这次去,就品到了很多高档葡萄酒,并学会了正确的品酒方法,领略了调酒师魔术般的调酒技术及色彩缤纷的鸡尾酒。”
“那你赶紧嫁给那团长吧!”王乐有点醋意地调侃,舌头却不由自主地在曼慧的描述中来回舔着嘴唇,孩子似的。
曼慧却不合时宜地流泪了。
这一下搞得王乐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伤着她了。便快步走上前,使劲晃着曼慧的膀子问她:“怎么了慧慧,好好的,为什么说哭就哭了呢?”
“我想我姥爷了。”曼慧吸溜着鼻子说。
若不是听那团长说,我真的难以想象,如今这片被誉为“西北明珠”的地方,50多年前曾是怎样的蛮荒。若不是妈妈告诉我,我真的不了解老一辈人的苦乐。
1954年10月7日,跟随解放军南征北战取得节节胜利的姥爷,一心向往着战争彻底结束回家与亲人团聚。不承想,十几万大军脱下军装组建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兵团的主要任务是屯垦戍边,被赋予了“战斗队、工作队和宣传队”的三重职责。
我更难以猜测,没有战死沙场,却累死在了戈壁荒原、大漠险滩上的姥爷,会不会死而无憾?更无法想象,姥爷当年在设哨卡、兴水利、垦荒田、植绿色、筑路桥的生产劳动中,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因此,我心里没底,若是我真的要和那团长恋爱结婚,嫁至新疆,妈妈是高兴还是心酸,她会让我重蹈姥姥的覆辙吗?
妈妈对我讲的姥爷姥姥的爱情故事,令我感动,也倍感凄凉。
姥爷被分到生产建设兵团时,还没成亲。当时,艰苦的自然条件,使兵团里的人找媳妇成了最大的难题。没办法可想,他们就采取招聘工人的形式,希望能从内地招来姑娘。
我姥姥就是看到兵团的招兵启事,带着美好的憧憬前往新疆的。可是据她说,下车后,就感觉到自己受骗了,她被骗到了一个只有浩瀚沙海、没有一点绿色的地方。更意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领导就迫不及待地找她谈话,以组织的名义给她介绍了一个年长她十几岁的团长,并闪电般地举办了婚礼。看着几乎能当自己父亲的老男人,年轻漂亮的姥姥死活也不肯答应,哭着闹着要回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任凭她怎样哭闹,戎马半生的老团长始终耐着性子哄她,并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只是劝她别哭,让她先好好休息,天亮了就送她回去。
那一夜,还不是我姥姥的那个姑娘,独自一人睡在了团长的屋里,团长却在外面给她站岗放哨。睡在屋里的姑娘听着沙漠上的大风呼啸呜咽,听着出没在荒凉之地的野兽低吼徘徊,吓得怎么也睡不着,又从心底渴望团长待在身旁。
知道他此刻一定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姑娘战战兢兢把门拉开一条缝儿,想唤团长进屋,却又不好意思。她看到团长冻得身子一个劲儿发抖,却依然目光炯炯盯着野外,紧守门扉。姑娘被此情此景感动得湿了眼圈,也好像找着了搭话的理由。她轻唤团长说:“天那么冷,瞧你冻得那可怜劲儿,还是进屋吧,哪怕坐到天亮,也暖和些。”
被冻得直打牙麻骨的团长,也不再坚持。正好有个台阶进屋,试探着与那小女子聊起了家常。聊天的过程中,团长的淳朴、善良和牺牲精神使姑娘年轻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她决心将自己美好的爱情、鲜活的青春与他一起融入这茫茫戈壁。
后来,那姑娘就成了我的姥姥。从年纪上来讲,他们是老夫少妻,婚后的姥姥却一点也不娇气,与男人携手并肩,共同创造着“人进沙退”的神话,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不见半点劳累的苦怨。直到姥爷将整个生命交付给那片广阔的土地,她整个人萎蔫下来。他们的爱情故事,也与许许多多兵团夫妻的爱情一样,成了兵团代代传颂的佳话。
当曼慧陷在往事之中,自己将自己感动得泪光闪闪时,王乐冷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追逐爱情的浪漫是一回事,现实生活的残酷无奈却是另一回事儿。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像你姥姥那样吃得起苦,受得了累?”
曼慧被问愣了。自己真的能心甘情愿嫁给那个年龄大他许多的老团长吗?如果真的去沙漠种地呢?能种吗?会种吗?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你还相信一见钟情吗?王乐给不了曼慧想要的答案。
没有结果,他们的谈话就此打住。
怎么办?只能自己寻找答案。曼慧翻看着许多靠谱不靠谱的爱情格言。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世间许多人、许多事,遇着了是一种缘分,许多爱却往往情深缘浅,只有开始,没有结果。不如学着忘记,有时候,相忘也是爱的最高境界。”那就忘了他吧,曼慧自己劝自己。
可是劝人是一回事,劝自己又是另一回事,曼慧只是嘴上劝,心里却不能忘。她騙不了自己的心,明明时时刻刻都在思念那个人。梦里醒时都浮现出团长侃侃而谈,教她品葡萄酒的场景,睁眼闭眼都是他们围着冰湖葡萄酒庄漫步的情景……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可遇而不可求,没有任何缘由。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团长同样不能忘情,相处的点点滴滴时时在脑子里回旋。曼慧的淡雅宁静、乖巧懂事,令人到中年的他怦然心动。
本来,早年丧妻的他早已把自己的情感深埋,发誓此生再也不会爱。可誓言有时往往和承诺一样,此一时彼一时,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美丽谎言。一旦爱情以势不可当的姿势降临,人便只会拥抱而不忍驱逐。他爱曼慧,非常强烈的爱,他的心不会对他撒谎。虽然萍水相逢,却爱不得忘不舍,相互牵肠挂肚。
又该怎样诠释这在外人看来不靠谱的爱呢?短信传情、电话问候、邮件传书?虽然身处两地,却能借助现代通信工具,相互了解得在对方面前像个透明的人儿,到最后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不足言情。幸好有酒。
酒这种美妙的液体,能使陌生人迅速拉近距离,能使有梦的人一醉不起,也能使清醒的人意乱神迷……而对于团长与曼慧来说,无论在何时何地端起酒杯,都会从那液体里找到彼此的身影。
也正是這个原因,以前从不一个人饮酒的团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独酌。因为,对他来说,端起酒杯,就是安慰。他会在酒杯里看到曼慧,想起曼慧说给他的,关于酒的故事。
他想起,在那天的落日余晖中,他和曼慧围着冰湖葡萄酒庄散步,夕阳射出一道道金光,落在湖面上,浓金色与淡碧色交相辉映,仿佛把湖水切割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七彩冰曜石。曼慧俏丽的身姿倒映在湖面上,美丽得像个傲骄的孔雀公主,又快乐得像个无知的孩童……
团长忍不住牵了她的手,曼慧没有拒绝,而是调皮地在团长的手心里挠了挠,望着远处那叽叽喳喳归林的倦鸟,向团长说起了家事。曼慧把她家与兵团的渊源告诉给团长,把姥姥的爱情故事讲给了团长,还透露了她妈妈特别爱喝葡萄酒,且每喝必醉。
曼慧的妈妈爱喝葡萄酒?回忆梳理到这里,团长茅塞顿开似的,把握着的酒杯往桌子上一蹾,开始去找他平时都舍不得喝的好酒,准备寄给曼慧的妈妈。凭他的经验,讨好丈母娘总是不吃亏的。
邮寄葡萄酒,连同团长内心的期待也一并打包寄走。他渴盼着远方那个爱酒的老太太,能解开心底的结,也能喜欢并接受他这个根在山东却来自西域的女婿。
是的,事情往往与想象大相径庭。当曼慧给妈妈斟满美酒,举杯共饮时,妈妈连呼好酒好酒,真是好酒,一脸悠然自得的陶醉神情。而当曼慧试探着谈起寄酒人时,妈妈态度坚决地说:“难道几瓶酒就收买了你的心吗?今日妈妈明确地告诉你,你和他只能做普通朋友,其他的妄想,想了也白想。难不成你还真想嫁到新疆去?我可没忘记你姥姥当年吃的苦,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从小没有娘疼。”
曼慧小声嘀咕着辩解道:“时代不同了,姥姥那个时代的事都是老皇历了,你为何总是郁积在心底不能释怀呢?如今,人家三三三团生产生活的条件已经很好了,还有自己的啤酒花公司。网络也很发达,以后我们交流起来很方便,与姥姥姥爷那个时代岂可同日而语?”
无论女儿说什么,曼慧的妈妈都不再理会,自顾自地自斟自饮,曼慧却只当她是默认了,便得寸进尺地说:“妈,现在的新疆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我是真的想去那里工作和生活。再说了,其实团长那人挺好的,我跟着他应该受不了苦。这不,人家听说你喜欢喝葡萄酒,便连续不断地寄酒来……”
“咣”的一声脆响,没等曼慧把话说完,她妈妈脸上的肉拧成了大疙瘩,气呼呼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把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里谩骂有词地说:“去他个团长,两瓶酒就想收买老娘我了,他还太嫩了点儿,做他的青天白日大美梦去吧!也不用脑壳儿好好想想,我好不容易培养个大学生,养成个大姑娘,会嫁给一个在那么远的地方,且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半大老头子,他当我傻啊!”
曼慧不敢再言语,哭着跑回自己卧室。哭足哭够了,拿起手机拨给团长,诉说了刚才她和妈妈之间发生的事情,以及老太太倔强而又顽固的态度。
团长听了之后表现得很平静,他压下内心所有的波澜,像父亲般安慰伤心的曼慧,并给她轻唱了那首《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他会为爱放弃天长地久。唱完之后自己咧咧嘴苦笑一下,咽口唾沫,又转换频道,慢声细雨地对曼慧说:“慧慧别哭了。我们要学会理解父母,别惹妈妈生气。毕竟她有心结,我们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就能理解她对兵团既恨又爱的复杂心情,她怎么能舍得让女儿再入‘虎口。换了我是做母亲的,也同样不会。”
“那可怎么办啊?我们又该如何取舍与面对?”曼慧依然迷茫地哭着。
团长轻叹了一口气说:“慧慧呀,我们,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们只能顺其自然,珍惜这份情感吧。做不了你男人,你就把我当成大哥,我会像亲哥一样疼你一辈子的。不然又能怎么办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痛苦和纠结,我们没从那个年代走过,无法体会他们心里的隐痛。或许,通过咱俩这件事,我也能理解爷爷当年那段爱而不得的情感。”
“你家爷爷当年也有爱而不得?”曼慧止住哭泣,截断团长的话,“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你快说说。”
团长又叹口气,有点无奈:“唉,老辈人的爱情故事又该从何说起呢?你听说过盛装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吗?我家里就有一个。据说是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它寄托着爷爷一段痛苦而又美好的爱情,并且和一位山东姑娘有关。”
“山东姑娘?看来你们家从祖辈上就与山东人有缘呀!哎哟,我太想听这个故事了,你快快讲来,不许卖关子。”曼慧又恢复了刁蛮任性的公主脾气。
团长知道自己良苦用心的劝慰有了效果,却故意拖长音调说:“这个故事嘛有点长,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该给你说哪一段儿。”
“你个臭老头子,还准备挑拣着说,不许磨叽,快说,全说。”曼慧急眼了。
“哈哈哈,遵命遵命,快说快说。谁让咱这么喜欢你这小火爆脾气呢!团长终于如释重负地说,不过,请原谅我还得挑重点的说,因为手机快没电了。”
“好吧好吧,今天先挑重点说,以后再逐个说细节给我补上。现在立刻马上赶紧说。曼慧娇蛮地催促道。
“那今天就先说说夜光杯吧。团长片刻沉默之后说,据说我爷爷珍藏的夜光杯,原本是一对,后来和相爱的姑娘各取一只,用以在互相思念时,用它斟满酒,遥遥对饮。”
“那个年代的人都这么浪漫了吗?简直不可思议。”团长的故事刚讲了个开头,又被曼慧的惊呼打断了。
团长接着说:“初听时我也不敢相信,可在认识你之后,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爱上你之后,我就笃信无疑了。所以,为表达我对你纯洁的感情,我会在今年的七夕节把这只夜光杯邮寄给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请你记着内地和新疆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当两地同样星斗闪烁时,我们望着牛郎织女的星座,共同举杯,遥遥相碰。”
“呜呜呜……”电话那头曼慧的哭声,打断了团长的讲述。
团长顿了顿,接着说:“慧慧别哭,你听我说。我坚信,如果爱够真、心够诚,我们一定能听到两杯相触的声响,能感到彼此啜饮美酒时的相思,能从美丽的酒液里寻找到彼此的身影,聆听到彼此的心声……”
“可是,可是你不是只有一只吗?寄给我了你拿什么和我碰杯?”曼慧一下子又现实起来。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有的是办法。只是你一定要记得,以后每年的七夕,我们都相约饮酒。”
说着说着,团长呜咽,曼慧更是泣不成声。刚刚讲述爷爷时,还听着像个浪漫的故事,自己真正经历时却是如此地撕心裂肺。
千言万语堆在心中,两个人都在沉默中啜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真的是两情久长不在朝朝暮暮吗?难道这份情只能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七夕之约了吗?
哪怕虚无缥缈,毕竟还算情有所寄。但是曼慧可不管一年只一个七夕,她以命令的口气对团长说:“什么狗屁‘七夕之约,我不同意。我哪天想你了,哪天就是七夕。哪天想喝酒,哪天就是七夕,你就得和我遙遥地碰杯。”说完,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见曼慧哭,团长就慌了神,赶紧投降说:“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天天过七夕。”
直到曼慧咯咯地笑了,团长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电话也在曼慧的笑声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自动关机。
两个人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当团长把夜光杯寄出时,曼慧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去了天国。消息是王乐告诉团长的,这个把爱深埋心中的男闺蜜,再也没有机会对曼慧说出他的爱……从某个角度来说,王乐觉得他比团长更惨。之所以把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团长,是因为曼慧最后拨出却未接通的电话,不是父母,不是兄妹,不是朋友也不是王乐,而是这个远在新疆的家伙。
夜光杯寄到曼慧所在的城市时,曼慧已过了头七。曼慧的妈妈代收了夜光杯。因为她实在不忍心“查无此人”。
双手颤抖着打开包装,老太太一时恍惚,忽然一阵眩晕。这杯子怎么会如此眼熟?莫非,莫非曼慧这丫头,将家里珍藏的那只夜光杯偷偷寄给了团长?如今,人不在了,团长又给寄还了回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曼慧的妈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家里的夜光杯她一直悄悄地小心珍藏着,从没向任何人说起过。也只有她知道,这杯子寄托着曼慧姥姥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而这爱情却与她姥爷无关。可这寄来的杯子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莫非……
责任编辑车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