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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土陶装饰艺术的特征和审美意蕴研究

2022-02-05吕枫韵颜学森贾晓岚

天工 2022年1期
关键词:土陶湖北装饰

吕枫韵 颜学森 贾晓岚

1.华中师范大学 2. 广州华立学院 3. 湖北美术学院

土陶是指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民间日用陶。湖北土陶有记载的不间断烧制源自明代,至今已有700余年的历史,传承遗留下来许多精美的作品,这些作品造型端庄大气,装饰丰富独特,加之洒脱流畅的刻画技巧、古朴单纯的色彩呈现和丰富内涵的赋予,使它成为一种存在于一定的文化思维中,融传统的价值观、文化观、民俗及技法于一体的艺术,千百年来,在湖北特定的环境中一直生存和发展着,形成了统一连贯的式样。就目前已出版的有关研究中国陶瓷史类的书籍中,鲜有关于湖北土陶的记载。而湖北土陶在满足老百姓日用生活之需的同时,还以造型讲究、品类多样、纹样丰富、色彩单纯、技巧高超见长。尤其是在造型与功用、纹饰与技巧等方面呈现的艺术价值不应当被忽略。本文将试图从湖北土陶的精美实例出发,梳理湖北土陶的装饰艺术特征,并解读附着其上的独特而鲜明的文化意蕴及审美意趣。

一、楚地独特的自然环境与人文背景

湖北地处国家经济地理中心,素有“九省通衢”之称谓,长江及其最大支流汉水流经湖北,大小湖泊星罗棋布,亦有“千湖之省”之美誉。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使得江湖间的许多窑区浅表层出现细腻、密实又易于塑形的红黏土,方便了烧制土陶的取材;窑区周围的丘陵和山上的马尾松为烧窑提供了薪柴;江底、湖底的淤泥配上草灰能配制简单的釉水。这些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既保证了烧窑原材料的供应,又为其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保障。这里烧陶成本非常低廉,而且烧出的陶器釉面光洁密实,《汉川县志》引清光绪年间出版的《汉川图记徵实》一书记载:“邑南系马镇多业之,其器较他出为坚,其法得自前明隆庆年间,有应山人来镇授之,惜未记其姓。”敲击器物则铿锵有力,且非常坚固耐用,是人们日常生活的最佳器皿。值得注意的是,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使得湖北土陶能够远销半个中国,甚至出口日本、德国、朝鲜等国。

湖北是楚文化的发源地,远古巫术、宗教、神话中就有楚先民崇拜火神祝融的故事。楚先民好占卜问天,楚王“不服周”自强不息,砥砺前行,这些都是楚文化凸显个性的原因。从湖北楚墓出土的文物来看,楚文化也是中国南方文化艺术的杰出代表之一,如曾侯乙编钟上铭文记载了此编钟是楚王赠予曾国用作祭祀的,呈现出当时的礼制文明;楚漆器的黑底与多彩的装饰纹样交相辉映,犹如浩瀚宇宙中的繁星,抑或是附着其上的精美如游丝的线造型,给予后人艺术重线条的启示;又如楚青铜器利用失蜡法铸造的镂空器皿所呈现的高超镂空技艺;楚王束腰双耳展翅鼎区别于北方敦厚铜鼎的浪漫……这些以楚文化为代表的中国南方灵秀、细腻、仰望星空的文化体系与中国北方浑厚、大气、脚踏实地的文化体系齐头合并至汉,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华文化艺术的主体面貌。据这一条线索我们可以发现,楚文化既保留了中原姬周文明的特色,又不断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精髓,以包容的心态与其他民族相互磨合交融,创造了极具个性的艺术,在中华文化艺术的整体面貌中独树一帜,呈现着浓郁的地域性特征。

这些独特的气质与文化属性均被继承和保留在湖北地区的土陶艺术中。明清以来,湖北马口窑、蔡家山窑、管窑、李窑、芦窑等主产地生产的土陶,造型独特、装饰生动,体现了楚文化的神巫和浪漫、淳朴和天真。它既大气磅礴、恣意率性,又婉约细腻、华美典雅,展现出湖北土陶独有的地域特色和个性风貌。

二、楚文化视野下湖北土陶装饰艺术特征

有强烈地域性特征的湖北土陶不仅品类丰富、造型多样,在装饰表现方面更具独特性。其装饰题材涉猎广泛、装饰方法多样、装饰技巧高超,且非常注重实用性与艺术性的结合。

(一)丰富的装饰题材

湖北土陶的装饰题材异常丰富,与普通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物象无不成为其取材对象。自然题材中既有鸟语花香又有重峦叠嶂。丘陵上野兔飞奔,竹林里雀鸟飞翔,万顷荷塘中肥鱼游潜,鹭鸶啄莲。现实生活题材中的鸡鸣狗吠、劳动耕作、婚丧嫁娶,戏曲里的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还有与时俱进的时事政治和个人细密的情思,寓意吉祥的抽象几何纹样,带有文人旨趣,融诗、书、画意境为一体的美好画面,也都是土陶常用的装饰题材,即使是皇家惯用的龙凤纹样在湖北土陶装饰表现中也被楚文化后裔及“山高皇帝远”的楚地匠人表现得随意洒脱、自由奔放,彻底摆脱了皇权森严的等级要求。这些门类丰富、变化多样的题材和图式丰富了湖北土陶装饰艺术的表现。

明清至20世纪90年代的湖北土陶一直流行在酒坛上绘饰“八仙”。酒坛一般成对出现,一个酒坛绘饰四位神仙 ,一对正好八位神仙,是湖北婚庆时必备的装酒礼器,“成双成对”契合了中国人“好事成双”的美意(如图1)。在湖北,这种习俗家喻户晓,并且家家必备酒坛,因此当地人索性直接称酒坛为“八仙坛”。湖北土陶中还有一种以宏大场景描绘、不遗余力、耗时费工地刻画表现“十八学士”和“状元打马游街”的题材,这在中国民间陶瓷史上实为少见,因此它成为湖北土陶经典且带有地域特色的装饰题材。此外,湖北土陶紧跟时代,每个历史变迁、时代更替的影踪都生动鲜活地呈现在湖北土陶器物上。

图1 土陶《八仙坛》 万琴/藏

(二)个性的装饰表现

就湖北土陶的装饰表现而言,无论形式还是技巧、色彩都显示出独特的个性和多样化的特征。它既有程式化的规整表现,又有神采飞扬的自由发挥。在很多地方能把多种形式与技法相互贯穿,相得益彰、完美统一地表达在同一件器物上。

1.灵活多样的构图形式

“通卷式”构图是湖北土陶装饰表现大场景常采用的形式。大型锁口坛《十八学士》和《状元打马游街》(如图2)是湖北土陶用“通卷式”大场景构图表现的典范。它承袭楚文化在包山大冢出土的漆奁上的《车马人物出行图》中表现大场景的图式,把中国传统长卷绘画的构图方式应用于土陶装饰中。利用散点透视原理,把宏大的场景以鸟瞰的形式统筹在一个长卷式的画幅中,延伸空间,移步换景,丝毫不受比例的限制和空间的约束。近处人物用高低变化凸显层次,主场景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和热闹非凡的看客,仪仗队中抬轿、敲锣打鼓、吹奏乐器和舞龙的队伍利用重叠和影像交错把复杂连续的形象安排得层次分明、高潮迭起。再用山石花树作为缓冲隔断,使画面形成大小疏密、生动活泼的空间。“此处构图方法是打破自然和视觉的局限,用平视、立视再添加装饰,正如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言: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山前山后,街前街后,百里之遥,尽收眼底。这是极富创造的构思与构图。”整体画面严谨、节奏分明、气氛热烈、人物动态刻画生动的作品是湖北土陶艺术精彩表现的典范。

图2 土陶《状元打马游街》(局部) 万琴/藏

“开光式”也是湖北土陶中最常用的构图形式,它利用一定的外形限定出相对独立的区域,在里面进行装饰,形成画面。湖北土陶开光形状和开光数量多种多样,有四面、六面、八面开光,还有的多达十二面开光。形状有圆形、扇形、菱形、柿子形等。这些相对比较独立的开光装饰,要靠严谨规整的二方连续或形成锦地的四方连续去连贯,以使其成为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器物整体形象的纹样多是回纹、云纹、如意纹、莲瓣纹、卷草纹等构成的二方连续,结构严谨,刚好与开光区域内自由的纹饰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是花鸟还是人物都能结合规整的几何纹饰和卷草纹饰,形成既独立又连贯的整体,达到对比中求统一的和谐效果(如图3)。

图3 土陶《开光花鸟坛》 江汉桥/藏

“分层”也是湖北土陶又一个显著的构图特征。精致的器物装饰从口沿到底部会有多重层次,有的达九层之多,甚至繁复到十三层之多。例如,《分层开光花鸟坛》是一件清代剔花陶罐,罐子造型端庄、饱满,装饰纹饰从口沿一直延续到罐底,采用开光和分层结合的方式,开光中又重复分层,满花装饰。纹饰从上至下分别用单弦纹、几何回纹、缠枝花纹及莲瓣纹分出层次,然后在中间部位采用万字纹与小桃花组合的锦地纹穿插,与圆形开光形成对比,显示出分明的主次和节律。特别是开光的圆从中心折枝花到外侧连接锦地,整整用了五个层次缓冲,三条单线中间穿插曲线小涡纹、几何回纹,线面结合、直曲变化,局部到整体都充满着节奏感与韵律感,且层次清晰、主次分明,流露着典雅精致、华美端庄的气质(如图4)。

图4 土陶《分层开光花鸟坛》 湖北陶瓷馆/藏

2.个性化的表现技巧

湖北土陶的装饰技巧几乎囊括了传统陶瓷的所有装饰技法,即压印、刻花、贴花、剔花、划花、堆花等。但其最常用的还是化妆土装饰法。在半干的坯上浸一层化妆土,稍晾一会儿就以刀、针代笔, 剔、刻、刮并举,去除图形以外的化妆土,留下清晰明了的图案造型,特别是汉川东南一带的 “描金刻花陶”,刻花装饰主要部分以划花剔地的阳纹为主,次要部分以刮花阴纹作陪衬,划花或剔刻平整均匀,主次分明。

明代湖北土陶装饰多用化妆土堆、贴、塑完成,这种技巧在当时已经达到极高的艺术水准。从清中期马口大缸上贴塑的《水中游鱼》和《涉水鹭鸶》来看,其贴塑技巧已相当精彩。《水中游鱼》在红陶胎上用白泥贴塑的鱼形、水浪、云朵看似随意,但用竹签深入刻划表现时则精准生动,特别是用篦梳随意刮出的波浪线条有深有浅、时隐时现,把鱼儿在水里游动时的自然活态给予生动的表现(如图5)。《涉水鹭鸶》则是窑工敏锐的观察力、捕捉把控力、表现力的精彩表现。鹭鸶大羽毛、小羽毛有节奏、有变化的线面转换生动流畅,深凹的眼睛、耳朵以及挺拔锋利的喙线在加强形象空间深度的同时,还能感受到陶工高超的技巧和非凡的才情(如图6)。

图5 土陶《水中游鱼》(局部)徐世华/藏

图6 土陶《涉水鹭鸶》(局部)徐世华/藏

“水花”又称为“水划”,其是湖北土陶装饰独辟蹊径的技巧,通常要在化妆土未干时进行。把竹子一头劈碎捆绑成竹笔或用橡皮绑在木棍上制成能刮能划的笔,趁湿在陶器上一气呵成,刮刻堆积处形成强烈的立体触觉。这种自由度颇高的技法,其技巧难度很高,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偶发性,要求陶工下笔前做到心中有数,落笔准确有力,不容涂改。这种看似大刀阔斧的随性刮刻体现了土陶艺术原本质朴的原始性和工匠心性不受外界束缚的原发自主性。例如,《水花花鸟》斜向对角的构图线条灵动有力,泥浆被挤、积、划形成深刻的凹凸划痕,带有强烈的情感力量的宣泄,犹如大写意画一般有力量,它是意到笔不到的酣畅淋漓的快意表达,更是对生命节奏和气韵的形象性表达,简洁大气、虚实相生、纯真拙朴(如图7)。

图7 土陶《水花花鸟》(局部)余长挺/藏

湖北土陶《龙耳香炉》明显吸收了楚青铜器的造型特点和装饰方法,龙形双耳在龙首抬起处各顶着一只碗状小盏,小盏被设计成照明用的油灯,里面放植物油加灯芯就可点亮。炉盖和炉身采用镂空透雕加贴塑装饰,龙形采用灵动优美的S形曲线,顶部盖钮用圆雕呈现一尊昂首奔腾的狮兽,狮头高扬,鼻孔微张,双眼圆睁,嘴巴紧闭,一副威风凛凛、奔腾向前的气势。它一条前肢腾空跃起,另一条力撑地面,后肢微屈,似积蓄千钧之力奋力跃起,飞扬的鬃毛和卷紧的尾巴呈现出一种势不可当的力量,蹄下的扬尘表明了它的速度和气势。大香炉的三足用结实粗壮的狮头虎足形象作装饰,狮头圆目阔鼻,虎爪粗壮有力,给人一种威严、神秘、庄重的感觉。狮、虎作为动物世界的王者,一直被老百姓当作具有神秘力量且能护佑人类的灵物,并被广泛使用。这件香炉整体大气端庄,炉盖、炉身、炉足的造型结构设计得完整流畅、浑然天成,充分展示了楚地匠人在技法、技巧运用上的智慧(如图8)。

3.古朴单纯的釉色

古朴典雅的釉色也是湖北土陶的一大特色,典型的传统楚文化漆器多是红与黑交织的暖色调,红色艳丽,黑色内敛,还有黄、褐、蓝、金、银诸色并用,色彩在互衬和交相辉映中显得绚丽多姿、相得益彰,犹如宇宙中的璀璨繁星,浪漫至极。湖北土陶釉色也有意无意地沿用了这一传统用色习惯(如图9)。湖北土陶配制釉水就地取材,用当地天然资源江泥加上草灰,经高温松柴烧制后多为高温单色釉,一般呈单纯古朴的暖色系,红釉中有紫红、酱红、紫褐、枣红、土红、金红、肉红等,黄釉中有古铜、金黄、鸭黄、梨黄和漂亮的鳝鱼黄色,也有冷色系的酱青色和清末研发的以氧化铜为原料加入绿玻璃柴烧出的莹翠好看的绿釉,这些釉色柔和丰润、古朴厚重、古雅耐看。蔡家山窑以“描金刻花陶”的花货闻名。生产的描金釉用铅和不同的陶土配制成红、黄、黑三色,也称红釉、黄釉、黑釉。尤其是梨黄色和黑色釉的搭配,对比明快,流光溢彩,呈现出富丽堂皇、引人入胜的富贵气息,美感十足。

图9 土陶丰富的釉色

(三)讲究实用性与艺术性相结合

实用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是湖北土陶显著的特点,典型地体现了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紧密联系。“模拟自然物象,一方面尽可能真实地再现其面貌,另一方面又尽可能地与作为容器之‘容’的特征合而为一。”这种融通性成为楚漆器艺术造型的一种追求。早在几百年前的湖北,陶工在制陶时首先考虑方便人们的使用,在不影响使用的基础上尽力通过智慧把它装饰得有趣味、艺术化,既要满足人们的各方面功能之需,又要适当地进行艺术表现。例如,《拟形熨斗》采用拟形造物的表达方式,创造性地设计成酱黄釉龙形熨斗,龙形下方是波浪起伏的水花,龙身潜藏于浪花之中,龙头设计在最高位似从浪花中钻出,气势非凡。硕大的壶身方便加水时不外溢,底部平整且面积较大,中空的内腔可以盛装热水方便熨烫衣服,龙尾在后向上翻卷与肩部相连,设计成有弧度的提梁把手,上面装饰鳞片增加把手的摩擦力,使其在使用时不易滑落(如图10)。这件作品无论是从实用角度还是从艺术角度都达到了高度的和谐,是湖北土陶实用性与艺术性结合的典范。

图 8 土陶《龙耳香炉》周杰民/藏

图10 土陶《拟形熨斗》 湖北陶瓷馆/藏

三、湖北土陶装饰艺术的审美意蕴

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浓郁浪漫的楚风遗韵滋养了湖北的民间土陶。因此,它在装饰立意、空间布局和装饰表现方面体现出极高的艺术成就。陶工以鬼斧神工的精妙技巧把楚艺术“各种自由生命形象的美妙象征”表达得鲜活生动。它承载的情感热烈奔放,蕴含的内涵丰富多样。湖北土陶作为明清以来中国民间土陶高水平的体现,它的艺术价值不容忽视,审美意蕴更值得研究。

(一)亲近自然美

作为鱼米之乡的湖北自古都是水源丰沛、田野肥沃,栖息着鹭鸶、天鹅、鹭燕、野鸭、鸳鸯和山雀等飞禽,水中有鳜鱼、鲤鱼、草鱼、鮰鱼等,种类繁多。大小荷塘如天上撒下的珍珠,星罗棋布。泽国水乡野逸娴雅的自然美景常被窑工通过细微地观察铭记于心,并表达在湖北土陶器物上,有时还配合美妙的诗文“春景桃花隔岸红,夏日荷叶满池中,秋风丹桂香千里,冬雪寒梅伴老松”一并刻绘在器物上。它让我们看到了窑工以虚静、空灵之心去观照自然、亲近自然的情感释放。“趣味是对于生命的彻悟与留恋。”湖北土陶凸显了人们的内心情怀和生命的非凡意义。

《荷塘双栖图》和《鹭鸶啄鱼图》以有趣的构思、灵巧的构图展现了鱼米之乡清新和谐的自然美景,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田园生活的向往。《荷塘双栖图》中荷花盛开、荷叶轻摇,静谧的水乡中一只白鹅漫不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另一只则把头回转贴在自己的背上,暖暖地进入了梦乡(如图11)。《鹭鸶啄鱼图》更是精彩,同样是风和日丽、荷叶田田,高大的鹭鸶正盯着水中游鱼,嘴巴几乎要叼住它,而那只鱼丝毫没有感觉大敌已经当前,仍然向上游着(如图12)。这些妙趣横生、天真淳朴的民间意象是陶工“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景相生”的诗性表达,这也正是湖北土陶的可贵之处。《锦瓜蝴蝶罐》在饱满的器物上绘满繁盛藤蔓和枝叶,金瓜(锦瓜)硕果累累,翩翩蝴蝶点缀其间,用象形的图式寓意子孙昌盛、万代绵长,洋溢出活生生的生命情调(如图13)。克罗齐在《美学》中说:“艺术把一种情趣寄托在一个意象里,情趣离意象或者意象离情趣都不能独立。”湖北土陶的艺术价值就在于它把自然情趣与意象表达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这些描摹在粗粝土用陶罐上用以娱人耳目的纹饰,所赋予自然的文化价值和人格价值能让我们感受到其中的文化精神。

图11 土陶《荷塘双栖图》(局部) 湖北陶瓷馆/藏

图12 土陶《鹭鸶啄鱼图》(局部) 湖北陶瓷馆/藏

图13 土陶《锦瓜蝴蝶罐》(图片为吕艺舒临摹2019年孝感马口窑展作品)

(二)虚幻神巫美

带着强烈原始气息的社会形态形成了楚人“信巫鬼, 重淫祀”的风俗。张正明指出:“楚国社会是直接从原始社会中出生的,楚人的精神生活仍然散发着浓烈的神秘气息。天与地之间、神与鬼之间,乃至禽兽与人之间,都有某种奇特的联系, 似乎不难洞察,而又不可思议。在生存的斗争中,他们有近乎全知的导师,这就是巫。”

楚文化在崇尚自然的同时,充分尊重个性与情感的表达,承袭屈子《天问》的想象与浪漫,因而楚艺术中幻化想象的空间意识极强,无拘无束的个性化表达发展成为一个纵横驰骋天地间的不灭性灵。这类题材在湖北土陶器物上使用频繁,成为楚人理想和精神的寄托。在湖北土陶器皿上,楚人创造了 “人物御龙图”来表达生命自由自在、灵魂不灭长存的主题。《人物御龙图》中的仙人或双手合十、或手托仙果、或弹拨琴弦、或手执法器,他们乘六条威风凛凛的龙舟,翱翔在辽阔深邃的天空。白云悠悠,仙鹤蹁跹,“乘云气,御飞龙,而神乎四海之外”(如图14)。从楚人这种无碍的幻化空间意识和无拘无束的创造精神表达,我们可以感受到湖北陶工信仰的诚挚、感情的充沛、思想的深远、想象的灵动。从土陶上的独角怪兽到传说中的图腾凤鸟,从飘飘欲仙的御龙人物到驾鹤西去的仙人,莫不如此。《仙人驾鹤》这种神秘诡异而又瑰丽奇幻的神巫之美,在超越自然的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它诗意地栖居在浪漫的意境里(如图15)。

图14 土陶《人物御龙图》(图片为吕艺舒临摹2019年孝感马口窑展作品)

图15 土陶《仙人驾鹤》(局部)

(三)连绵的情感美

明清时期土陶大缸常有对马、牛形象的描绘,通过动态、情态的生动表现,营造出浪漫温馨的细腻情感(如图16)。利用开光表现成双成对的马在一起的多种姿态,或相互深情凝望,或缠绵悱恻、紧紧相贴,或在柳荫下安静、闲适地吃草,或恣意、放松地打滚,这些生动而有趣的景致描绘不单是这些自然景物不同品质的呈现,而且是在大自然的感应熏陶中彻悟出自然与心灵的相约,更是创作者把人的精神融化在它们身上的体现。通过形象我们看到的是生命的和谐与恬静、情感的缱绻与甜蜜,表现出陶工从自然中所体验的人生理想和人性情怀。湖北土陶中那种天真淳朴、亲切浪漫的作品之所以如此感人、意味隽永,那是陶工深入生活、善于观察、用心感受物化出的可感的艺术。

图16 土陶《八骏图》(局部) 徐世华/藏

湖北土陶中展现的细腻婉转的情思和动人心弦的意念是创作者内心活动的自觉流露,它用生动的形象吸引观赏者视觉的同时也拨动了观赏者的心弦,观赏者在波澜起伏的情感中得到视觉美的享受和精神的慰藉。莱辛在《拉奥孔》一书中写道:“艺术家在变动不居的自然中只能抓住某一顷刻。尤其是画家,他只能从某一观点运用这一顷刻。他的作品却不是过眼云烟,一纵即逝,须耐人长久反复玩味。所以把这一顷刻和抓住这一顷刻的观点选择得恰到好处,须大费心裁。最合适的选择必能使想象最自由地运用。我们愈看,想象愈有所启发;现象启发的愈多,我们也愈信目前所看到的真实。”

(四)搏击抗争美

诗经《颂·商颂·殷武》中记载:“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楚地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征造就了楚人天生不碍于物、不滞于心的超然洒脱和孤傲狂放、卓而不屈的独立精神。从湖北土陶中大量的花鸟禽兽的描绘,我们不仅可以看出鸟语花香的自然美景,还可以看到陶工在造物时与外界残酷自然环境与不如意的现实搏击抗争的心性情感寄托和观念意志显现。

明末清初,社会正逢变革,时局动荡,民不聊生,陶工通过土陶上的装饰再现了这个时期恶劣的生活环境和陶工极大的心理恐惧,同时也展现了他们不屈服命运的抗争意识和大无畏的精神气质。他们以山林密布、野兽出没、湖塘万顷的自然环境为依托,通过惊恐不安、飞奔逃窜的兔子和高高跃起、拼命挣扎的鱼,以及风中摇曳的大石榴、石头上欣欣然怒放的野菊花来展现生命的力量和精神的不屈。特别是兔子形象的描绘更是让人震撼,它从没有安静闲适的时候,总是处于警觉与不安之中。匍匐回头、慌张逃窜,在充满了紧张气息中我们看到的是惊目圆睁、充满恐惧的兔子,它张开的嘴巴仿佛让我们听到它面临死亡惨烈搏击的惨叫(如图17)。“美术家对一种境遇,未表现之先,先加一番选择。选择定的材料还须经过一番理想化,把美术家的人格参与进去,然后表现出来。”这种人在面临苦难、死亡、恐怖时内心强大的挣扎意识和不屈精神让我们感受到这件作品一定出自创作者内心强烈的个人感受,“因为在这种符合人性的抗争与超越中,主体的人格力量得到提升,人的本质力量得以超常地展现,悲剧精神和意志的能动性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从而显示出人生价值的巨大生命能动力的无穷”。湖北土陶中这种寄托了强烈个人情感与悲剧色彩的画面在中国陶瓷史上是难得一见的精彩篇章,这种抗争意识是创作者内心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外化流露,还有那站在枯枝上、瞪眼闭嘴的小鸟以及高高跃起在万顷碧波之上的鱼,都是陶工根据具体景物结合内心感受“借景寓情”的表达,是真情、真景、真意的流露,因而当你看到这些心灵深处会受到极大的冲击而久久难以平静。这种十分惨烈的搏击,是对生命的渴求和对命运的抗争,也是湖北先民坚韧顽强的生活常态和倔强、强韧的个性表达,这也正是在当今社会值得弘扬的传统精神。

图17 土陶《逃跑的兔子和惊恐的兔子》 徐世华/藏

四、结语

笔者通过对湖北地区土陶瓷的整理研究发现,湖北土陶作为民间主要用器,为了满足日常老百姓的生活需求,多为实用器,风格粗犷且变化多端。虽然质地不够精美,但其精彩活泼并富于变化的装饰图案是中国陶瓷史和艺术史忽视的部分,这些精彩的图案不仅是湖北地域民间审美趣味的精彩呈现,更是地方民间美术昌盛的实例代表,也是社会历史变迁的真实例证,它所蕴含的审美意味和特色不仅丰富了湖北地区的陶瓷研究,更是证实了湖北民间陶瓷的繁荣和发展,也是对中国陶瓷史料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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