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动能转换视角下的山东产业升级路径研究

柳庆发

(山东省政协 研究室，济南 250021)

从产业史角度来看，基于科学发明、技术改进、组织优化、要素增加、新兴市场拓展的产业升级带来了产品使用价值、附加值以及生产效率的提高。作为宏观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如何正确认识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新动能与旧动能接续更替的规律，把政府“有形之手”和市场“无形之手”有机结合起来，把握好边界、尺度、方式和节奏至关重要。这就需要对产业升级的不同路径、动力机制进行深入研究，掌握内在规律，探索符合实际的产业升级之路。

一、产业升级路径的基本范式及发展趋势

通常意义上，产业升级一般是指产业从较低级别向较高级别演进的过程，具体是指产业结构的改善和产业效率的提升。无论是产业内的升级还是产业间的升级，无论是主导产业升级还是非主导产业升级，不同路径的选择都以优化资源配置、实现经济效益最大化、提升产业开放度为目标。

(一)产业升级路径的基本范式

1.新技术驱动产生新兴产业。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推动了历次工业革命。1776年瓦特发明蒸汽机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内燃机和电动机发明应用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创造了汽车、机械、能源、化工、电器等更多新兴产业，特别是电的发明和应用深刻改变了人类生产生活方式；以电子计算机、生物工程等的发明应用为主要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造就了电子信息产业、半导体产业、现代服务业。每次工业革命都由伟大的科学发明、一至两个核心技术的突破所引发，这是一个从“0”到“1”原创性、从“1”到“100”的开创性过程。

2.资本驱动产业做大做强。资本既是产业发展的“果”，又是产业变迁的“因”，资本推动着科技创新和产业化，推动着产业重组和优胜劣汰，资本与产业构成了“永动机”模型。金融资本服务实体经济发展、推动产业升级，除传统的银行机构开展融资支持外，还有三条实现路径：一是风险投资助力技术创新和产业化；二是运用资本纽带推进产业重组，提高产业集中度、淘汰低端落后产能；三是促进公司完善治理结构，企业上市不仅可以低成本直接融资，更重要的是，在聚光灯下生存，面临全方位监督和“用脚投票”的压力，可推动企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提升经营业绩。

3.专注细分领域做优单项冠军。在工业细分领域，许多企业长期专注主业，致力打造“专精特新”高质量产品，在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中稳定地占有一席之地。例如，德国经济底盘稳、抗风险冲击能力强，德国工业质量和技术在世界上享有极高声誉，一个显著特点是不求最全，但求最精。除在汽车、电气、精密机床、生物医药等领域拥有行业领军企业外，又有大量深藏不露的“小而精”企业、“隐形冠军”企业、长期从事相关领域的工程技术、材料和装备制造及零部件制造企业等。这些“隐形冠军”企业研发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重保持在6%，是普通公司的两倍，且许多技术创新来源于生产一线工程师。德国企业的研发投入占GDP的比重保持在3%左右，制造业企业总营业额中27%是新研发成果为企业带来的收益。

4.环保政策倒逼产业升级。产业升级过程既包含了企业主动推进技术创新的行为，也包含了政府部门依据产业政策调整产业结构的过程，通过制定相应的环保、能耗、投资强度、亩均效益、税收等法规、政策和标准，把外部政策、环境的压力转为行业、企业的内部动力。运用环保、能耗、土地指标等政策形成倒逼机制，建立健全企业分类综合评价机制，配套实行资源要素差别化配置政策，正在成为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普遍性的做法。

5.龙头企业带动产业集群式发展。产业集群是推动区域经济发展的一种成功模式。波特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对10个工业化国家进行考察，并提出了产业集群(Industrial Cluster)概念，主要是指在特定区域内，由交互关联性的企业、专业化供应商、服务供应商、金融机构、销售渠道以及提供专业化培训、信息、研发、检测、标准制定等机构组成的有机的产业群落，推动精深加工、差异化发展、分工协作和产业链延伸(1)[美]迈克尔·波特：《国家竞争优势》，李明轩、邱如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第2、124、127页。。产业集群有利于降低产品配套和交易成本、运输成本，提高规模效益；有利于增强上下游产业链的稳定性；有利于营造区域创新氛围，加快产业共性技术创新；有利于企业专注产业链上的一环，提高专业化水平；有利于突破单一企业和产业的边界，形成以大带小、产业融合的格局，打造区域特色竞争力；有利于放大知识与技术的协同、溢出效应。

(二)当前产业升级面临的新趋势

1.现代科教产业园区集聚。产业园区化、园区功能化、产业融合化、产城一体化是产业发展的重要载体。园区配备完善的基础设施和高效齐全的配套服务功能，引导专业化产业集聚，在规模、资源、管理、成本等方面形成相对竞争优势和集群效应，且普遍形成“一区多园”“区中园”的专业分工格局。土地、水、电、气、道路、管网等生产要素和基础设施高效、共享、集约利用，可节约用地10%-20%，管网减少10%-20%，运输线路缩短40%。同时，园区通过集中联片生产，对“三废”进行综合治理，降低治理成本，发展循环经济，促进绿色低碳发展。新一代产业园区的升级，以“工业4.0”为目标，向产城一体、绿色低碳、智慧园区的方向发展，以研发中心为龙头，以产业平台构建为导向，融政产学研金服用于一体，淡化了研发与制造、生产与生活的边际，园区承载的功能日益多元化，特别是更加注重园区的知识聚集和生活配套，提高对高素质人才的吸引力。

2.文化创意助力融合提升。文化创意产业依靠人的智慧、技能和天赋，以创意为核心,以文化为灵魂,以科技为支撑,形成知识密集型、智慧主导型产业，衍生出新产品、新服务、新市场。资源有限，创意无限。文化创意对经济的推动作用，不仅在于其形成的产业自身，更在于使传统产业改变生产函数，带来转型与提升，通过“文创+”拓展传统产业功能，推动一二三产业融合，使传统产业焕发新生机、发现新价值。由原创激发的“差异”和“个性”是“文化创意产业”的根基和生命。这就要求营造鼓励创新的宽松社会环境，鼓励社会价值、文化生活和审美的多元化，增加城市的时尚度，吸引更多年轻人聚集，解放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3.数字技术智慧赋能加速。数字技术对当今世界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影响远远超过第三次工业革命以来的任何一种新技术新模式。数据成为重要生产要素，算力是新生产力，“云+AI+5G”等ICT基础设施是新生产资料。数据的收集、分析和应用，迅速推动智慧产业、智慧城市，给所有产业和经济社会各领域带来的全过程、立体式变革，深刻改变了人类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交互方式和学习方式。数字经济的应用场景持续拓展至国民经济各领域。在智能制造领域，通过物联网传感器收集到的数据，不仅在低延时下实现精准操作，还可以收集记录生产过程中每个节点的状态数据，让数据在节点之间交换流动，推动实时反馈、闭环控制，将流程效率最大化，建成“黑灯工厂”，有利于系统实时判断自己的工作状态，提前预测潜在故障，减少维护成本，有利于产线稳定。

4.平台生态共建产业共同体。所谓平台，实质上是一种基于互联网信息技术的载体，不同市场参与者实现交易、合作、互利、共赢的组织体系和机制安排，向用户同时提供包含产品和服务的一体化解决方案，例如电商平台、资讯平台、社交平台、交易平台等，以及工业互联网平台。所谓生态，从其自然生态蕴含的“山水林田湖草人一体”本义延伸到经济领域来理解，实质上是在一个经济系统中，各市场主体之间、市场主体与其外部生存环境之间，通过互联网技术、市场机制和政产学研金服用一体化，构成富有生命力和创造力的产业生态群落，使各市场主体和生产要素优化配置、互为依存、共生共荣，并不断催生新物种新业态。在万物互联的平台经济、生态经济时代，产业边界日渐模糊，产业融合加快，企业发展面临的环境、运营方式、成长路径、赢利模式等，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二、新旧动能转换过程中山东省产业升级的实践

山东工业基础雄厚，门类齐全，但在较长一段时期内存在着“四高四低”的问题，即传统产业、重工业、高耗能产业、初级产品比重高，高新技术产业、新兴产业、服务业、高附加值产品比重低。山东实施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为产业升级打开了新通道新空间。

(一)培育“专精特新”企业带动产业升级

山东是工业大省，制造业家底厚实，在许多细分领域分布着一大批单项冠军、隐形冠军企业。这类企业持续不断加大科研投入和产学研合作，着力突破一至两个核心技术，在行业细分领域占据头几把交椅，具有较高的技术水平和市场占有率。在全国前五批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评选中，山东有83家当选，居全国第一；2017年至2020年，山东共遴选省级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371家，超过60%的市场份额，居全国第一(2)数据由相关部门提供。。例如，威海威高集团专注医疗器材，高科技和高附加值产品达80%以上；天润曲轴是国内最大、世界第二的发动机曲轴制造商；还有全球最大的活扳手制造商威力工具集团、全球最大的精密夹具制造商威达集团、亚太地区最大的矿山旋流分离制造商海王公司；泓淋电力通信设备高分子材料电源线组件和特种线缆市场占有率80%；滨州的亚光纺织40年专注做一条好毛巾，建成国家级企业技术中心、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市场占有率全国第二。这类企业成为山东省新旧动能转换的基础和产业升级的先锋。

(二)促进特色产业集群式发展

美国经济学家熊彼特指出：创新不是孤立事件，它们趋于集群。山东作为工业大省，像滕州机床、聊城轴承、淄博陶瓷、博兴厨具这样的省级产业集群有100多个。这些产业集群聚集了大量中小企业，应用工业互联网改造升级的空间广阔。例如，威海高新区构建起龙头企业快速发展、骨干企业全面提升、中小企业集群配套的“雁阵”发展格局，五大产业集群中每个集群都有1家龙头企业，3-5家行业骨干强企。通过留住三星、引进惠普、打造全球激光打印机基地“三步走”，带动美国捷普、台湾正崴、韩国大振、香港亿和等投资过1亿美元的关联企业7家，零部件配套企业110多家。当前，山东正在全面推行产业链“链长制”，着力贯通上下游产业链条的关键环节，聚集10个重点产业35条关键产业链条，每条产业链形成“1个图谱”和“N张清单”，以工程化、项目化方法开展强链延链补链。

(三)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

山东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高端装备产业、新能源新材料产业和高端化工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分别为2.28%、3.01%、1.80%和1.93%，远低于广东和江苏。近年来，山东省委、省政府把科技创新作为新旧动能转换的主引擎，采取一系列重大举措：每年设立不少于120亿元的“省级科技创新发展资金”；构建“1+30+N”创新体系，打造“政产学研金服用”创新创业共同体；实施大科技计划，创设山东产业技术研究院、山东高等技术研究院、山东能源研究院等高端科研平台；与中科院共建中科院济南科创城。三年来，全省高新技术企业以每年新增2000家的速度递增，2020年达到1.4万家。以潍柴、万华、海尔、歌尔、海信、浪潮、东岳等为主要代表的科技型企业，长期致力于核心技术研发，一些企业年均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比重在5%左右，为企业发展和产业升级供给了动能。国家和省“十四五”规划提出，坚持创新在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针对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强化战略科技力量，整合优化科技资源配置，加强原创性引领性科技攻关，形成以企业为主体、市场为导向、产学研用深度融合的技术创新体系，必须引领更大范围和更高质效的产业升级。

(四)推动产业向产业链高端拓展

改革开放以来，坚定不移做实业，做强主导产业，从产业的上下游出发，沿着产业链布局创新链，既经历长期资本和技术积累的量变，又抓住技术飞跃质变，不断迈向行业高端。泰山体育产业集团从学生体育课用的垫子做起，成为奥运会全球供应商。光威集团从钓鱼竿做起，开启国产先进复合材料制造和应用先河，攻克航空用T800级和航天用高模碳纤维。魏桥集团从一家小型油棉加工厂起步，历经40年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棉纺织和铝业生产企业，构筑起“纺织—染整—服装、家纺”和“热电—采矿—氧化铝—原铝—铝深加工”两条完整产业链。目前，滨州市提出用3年时间实现原铝就地转化率达到80%，建立魏桥铝深加工产业园，已集聚20家铝深加工企业，魏桥的铝水不需落地即可输送到下游厂房，拆除魏桥原有2个热电厂，利用腾空土地打造轻量化基地，在不新增工业用地、能耗碳排放较前下降90%以上的情况下，形成了“铝水—零部件研发到制造—整车组装”新产业链。

(五)充分发展数智经济

一切可数字化的要素资源加速互联，人、机、物泛在连接，互联网平台成为全要素、全产业链和全价值链连接的载体和枢纽，有助于降低空间和时间对社会生产的限制，提升资源配置共享协作水平。工业互联网作为平台经济和新基建的主要载体，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要基石。山东省推动工业互联网建设，已在与工业互联网相关的人工智能、半导体器件、芯片、高端软件、信息安全等领域支持了近150个重大项目，支持海尔卡奥斯、浪潮云洲两个全国工业互联网双跨平台建设。青岛市出台《打造世界工业互联网之都规划方案》，建立“工业赋能”和“未来城市”两张场景清单，首批发布500个“工业赋能”场景清单。工业互联网不是简单的机器换人、设备连接、交易撮合，而是开放的多边交互共创共享平台，可以实现跨行业、跨领域快速协同，形成以物联网技术为核心、以用户价值为导向的生态，重塑研发、生产、运营全流程，优化资源配置,实现价值倍增。

(六)推动农业现代化发展

山东农业产业化的“诸城模式”之所以引领农业现代化进程，主要是针对当时农业生产、加工、流通等环节脱节的问题，构建“市场牵龙头、龙头带基地、基地连农户”“种养加、产供销、贸工农、经科教一体化经营”的格局，把传统农业纳入区域化布局、系列化生产、规模化经营、企业化管理、社会化服务的轨道。包括近年来的供销社、金丰公社等开展的土地托管、农业协会和合作社，都是实现“小农户”与国际国内“大市场”连接、提高农业比较效益和市场竞争力、抗风险能力的有效形式。“科技创新+制度创新”是产业升级的双轮驱动。山东农业在生物技术、信息技术和新的生产方式推动下不断创新发展。寿光正在推动由单纯的种菜卖菜向种业研发、科技、品牌、生态旅游等智慧全产业链延伸。省政府与农业农村部在寿光建设全国蔬菜质量标准中心，组建国家蔬菜质量标准化创新联盟。目前，寿光蔬菜大棚已经发展到第7代，一间大棚就像是一个自动化工厂。“农圣大脑”智慧管控，农业设备在“云”端控制，温室内各类传感器自动采集水、肥、光、热等信息，上传到管理平台，通过智能分析调整水肥配比，实现精准供应。

三、山东省推动产业升级的路径建议

近年来，以人工智能、5G、云计算和新能源等为引领的新一轮技术和产业革命正在加速来临。总结梳理产业升级路径，从中找出普遍性的规律，有助于找准定位，用科学方式推动产业升级。

(一)市场“无形之手”与政府“有形之手”要同向发力

要不要产业政策和宏观调控，怎样调控、何时调控，怎样发挥市场的自我调节自我纠错能力，二者的平衡点不容易找到，把握好时、度、效至关重要。在推动产业升级过程中，要坚定不移深化市场化改革，善于把政策导向有效传导到企业的主动作为上，政策、标准、市场、法治、行政手段多管齐下，形成激励和倒逼机制，让其外部性成本内在化，发挥好市场主体“理性人”的作用。

(二)正确处理制造业与服务业、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实体经济与金融资本的关系

制造业是实体经济的基础，制造业是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从世界范围看，一些国家之所以出现产业空心化、蓝领失业增多、社会割裂等矛盾，正是因为过度脱实向虚、实体经济衰败。巴西、阿根廷等国过早去工业化，从较为发达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成为以铁矿石、牛肉、谷物等原材料为出口主体的国家。我国目前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为27.7%，与韩国相当，但人均GDP只有韩国的1/3，应引起高度警觉。没有强大的制造业和实体经济，一个国家的发展就等于是大厦建在了沙滩上。制造业永远是立国之本，不能笼统地讲“三产比重超过二产”好。产业升级不是不要制造业，而是用新技术新业态改造提升使之更加强健。

(三)持续创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

好的营商环境，是产业生长壮大的阳光、土壤、空气和水。世界银行每年发布的《营商环境报告》，10个指标被纳入营商环境便利度得分排名，分别是开办企业、办理建筑许可、获得电力、登记财产、获得信贷、保护中小投资者、纳税、跨境贸易、执行合同和办理破产，覆盖企业整个生命周期中的几个关键环节。好的营商环境不仅是让企业少跑几次腿、少盖几个章的问题，还涉及到融资、用地审批、产权保护等各个方面，人防、消防、安全、环保、职业卫生等各类检查不能“一罚了之”“一关了之”。基层和企业在用地审批、规划审批、环境评价、能耗指标、项目建设等方面，需要经过大量长时间的审批手续。市场经济的基石是契约、信用与产权保护，企业是创造社会财富的组织，企业家是经济活动的主体。对各类企业应一视同仁，不能因规模、所有制、新与旧而厚此薄彼。要实行严格的产权保护制度，靠法治、靠精准服务提供预期稳定、规则统一的营商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