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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技艺、牧领权力与新自由主义批判
——对福柯生命政治意涵的考察

2022-02-05

甘肃理论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规训福柯谱系

崔 晨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9)

生命政治在当下理论界成为最具热度的学术性问题。关于“生命政治”的定义正式开始于福柯,在其著作《性经验史》中被首次提出。福柯在近代以来的社会中发现,“几千年来,人一直保持着亚里士多德眼中的那种状态:一种活着的动物,但具有着用来进行政治生存的额外能力。而现代人则是这样一种动物:作为一个活着的存在,其生存反而因其政治而变成了一个问题。”[1]6他由此断定,社会进入了一种“生物现代性”,其最明显的标志是,作为一种天然意义上的纯粹生命物种开始在一个社会范围内的权力策略网络中承受危险。福柯试图去揭示一种进程,这个进程始于近代,个体的自然生命愈发被一种政治权力的技术和策略所干扰,并且自然生命自身力量被其完全利用。伴随着这个进程,产生突变的是权力的自然性,对这种权力的讨论打破了原有的法律主体的界限,它的原则也不再立足于司法的和领土内的主权维度,而成为一种生命政治意义上的、一种人口意义上的权力。福柯由此展开了对生命政治问题的思考。

由于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提出之后不断改进和扩充,所以我们在讨论福柯生命政治概念时会采取一种历时性视角,把握概念本身含义的变化和所涉及想法、观点的差异性。这里对福柯生命政治概念进行一种内涵演变或者递进式的分类陈述总结,大致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在《性经验史》中福柯将其定义为一种反应在国家安全技艺与话语领域的新型权力形式,以人口作为目标,在现代国家治理中扮演核心角色;第二,在《生命政治的诞生》系列演讲中,生命政治不仅是一个安全技艺,还是一个自我技艺,即关于牧领人权力的讨论;第三,生命政治不仅完全被治理技艺所统摄,同时还隐藏着一种逃离和摆脱的可能性,即生命本身可以是生命政治的权力来源,又可以作为生命政治批判的理论资源,这就牵扯到福柯对于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讨论。

一、性权力机制下的治理技艺

无论是在《规训与惩罚》中还是在《性经验史》中,福柯将理论聚焦到权力谱系与生理意义中人的身体、生命之间的关系之上。其不同点在于,前者关注的是身体在权力谱系中的中心位置,并且权力关系是如何在规训的意义上将身体圈禁在整个社会中,是一种身体的权力学说。而在《性经验史》中,福柯提出一种全新的权力谱系理论,这种权力的连接点在于“性”。“性”代替身体成为权力关系的连接点,对性的压制和释放成为现代社会权力谱系中相互制衡的两个方面。福柯认为,以弗洛伊德和拉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片面地强调了性在当代被压抑的一面,而对性的释放方面未能涉及,造成其性理论的神秘性和诡辩性。福柯强调正是对性领域的释放构成了当代社会领域的新型治理,其最典型的形式就是“人口”社会学的出现。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关注的是对个体“身体”的驯服和利用,而身体与人口的交叉点就是性,所以福柯将其权力谱系学推进了一步,通过对性欲、性经验、性语言等领域的谱系学探究,整理出了一副完整的性学图像,以性经验-性知识-性权力这个权力结构谱系阐发一种特殊的当代性权力机制。而这种性学谱系中又蕴含了另外一个深层次的当代政治策略,那就是生命政治领域的发掘。在这个谱系学分析研究中,福柯发现存在一种权力操作范式上的断裂,从16世纪前的古典社会向近现代社会的转变中,权力对生命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扭转,从“让人死的权力”变成了“让人好好活的权力”,由君主生杀大权的单纯权力关系转变为现代社会全面生命治理的微观权力网络。微观个人生理身体与宏观人口社会管理的交接之处就是性。正是通过对古希腊时期至现代西方和东方世界有关两性、同性、性伦理、性规范等问题的鞭辟入里的分析,福柯发现了藏在“性”之后的深层内核,即对人的生活的全面治理维度,其中权力呈现出全面的、整体的隐形渗透模式。

福柯在《性经验史》第一卷《认知的意识》第五章“死亡的权利和管理生命的权力”中,对生命政治概念首次进行了详细的论述。福柯从古罗马家庭的父亲特权“patria potestas”开始引出对古典社会时期之前的权力范式的讨论(阿甘本在其生命政治理论的奠基之作homo sacer神圣人系列《主权与赤裸生命》一书中谈及主权问题时也采取了同样的开篇方式)。古罗马家庭的父亲对其子女和奴隶拥有生杀大权,这与君主所拥有的生杀大权是一致的,这种权力是一种绝对权力。但是后来生杀大权在古典理论家们的理论视野中已经衰变,也就是说,最高权力行使并不是无条件的、绝对的,相反只有君主受到威胁时才可以行使这个权力。生死大权变成了一种间接的权力,这是一种不对称的权力,它受到了保护君主生存的限制。只有在行使或保留生杀大权时才能够显示出对生的权力,让人“生”的权力并不能直接存在,而要通过对死的权力而存在,只有可以让别人死,才有权让别人活。这种权力是一种“获取”的权力,在能够消灭生命而占有生命的特权中到达了巅峰。

然而在16世纪左右,古典社会开始向现代社会转换,经历了一次权力机制的范式转换。福柯并没有对这个转变过程做太多的论述,而只是对结果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他认为从此之后,古代统治权的生死二元范式被取代,权力的模式由“让人死,使人活”转变为“使人活,让人死”。16世纪的法哲学理论(以霍布斯和洛克契约理论为代表)对这种关于生和死的权利问题发起过讨论,他们认为正是因为人民的生命权利受到威胁才需要君主的存在。而福柯的立足点并不是政治哲学,而是单纯从一种生和死的角度去切入这个问题。古代君主所拥有的是一种典型的私人型占有欲望的权力,国家无非就是古代家庭的扩延,国家就是君主私人家庭权力的场所,所以占有欲望成为古代权力的一种内核。但是自现代社会开始,“获取”失去了原本在主权权力中的导向性地位,由一种汲取型权力变为一种释放型权力,变成一种以保障和激发为主的外部型权力,是一种强化、控制、监督、组织的手段。

自17世纪以来,管理生命的权力逐步发展出两种主要形式。一是以生理层面的肉体为标靶的“规训”体系。这种肉体是个人的肉体,个人的肉体开始暴露在权力技艺面前,以肉体及其可视界限为中心,这种权力的技艺在空间上界定了个体肉体的分布规置和统筹。通过这种技艺,产生对肉体的矫正可以增加其自身的生命力量,而又通过对生命能力的提高,权力的规范化技艺和精炼的节省模式以最经济的方式运行起来,对劳动力的榨取更为便利。榨取的手段包括监视、等级、审查、诉状、报告等一系列中介,肉体的功能性和驯服性的同步升高,以及经济效用的提升,都保证了规训系统下的程序化运作,整个规训惩戒体制就建立起来了,福柯称其为人体的解剖政治。另外一种出现在18世纪中叶之后,以人种或者物种为形式,掺杂着繁殖和生命力量的、以肉身为载体的控制模式,出生、健康程度、寿命、死亡等一系列条件都涵括在内。这种调整型的控制,福柯称其为人口的生命政治,“在发现个体及其可规训身体的同时,也发现了人口是另外一个技术核心,西方的政治策略围绕此发生转变,相对于解剖政治,人们发明了生命政治。”[2]

规训的肉体和治理的人口构造成生命政治框架的两端,这个伟大的技艺既利用了当代医学方面解剖学的经验,又是生物技术推进的体现;既是针对性、个体性很强的,又是精确性、专业化程度极高的;不仅涵盖了肉体的生理特性,而且又把整个生命过程纳入其中。权力或者主权所体现出的至高地位,不在于以利剑为象征的夺去生命,而在于完完全全地控制生命。权力在经历了这个转换以后,成为了一种“在生命、人种、种族和大规模的人口现象的水平上进行定位和运作”[3]137的谱系。在古典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中,以学校、军营、车间等为代表的规训机构呈几何式增长,并且逐渐成为一个社会的必要组成机构。同时在政治和经济理论领域,生育、健康与卫生、居住等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并且逐步变成各个专门的领域,其他形式的规训和治理机构相继出现。福柯由此判定,一个生命权力的时代开始了。

这个生命权力是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如若不能将肉体的人有效地控制、纳入生产机器之中,不对作为整体的人口进行有效的调节,那么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就得不到保证。这两个方面分别以个性化规训和整体化治理在“性”这个当代伟大权力机制中连结,连结而成的生命政治权力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推动力。福柯的这一论断彰显了与马克思剩余劳动价值论的联系,正是因为对生命的治理是让生命更好地活,才能够创造更多的价值,才能够被剥削更多的剩余价值。福柯后期的生命政治思想与马克思劳动与价值理论、资本主义剥削理论有非常大的关联性。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顺延了马克思的思路,并且将资本主义新的更隐蔽的劳动榨取手段揭示出来。所以只有把人的肉体更好地纳入生产机器中,把与经济发展关联紧密的人口生产(马克思意义上的劳动再生产)进行调整,资本主义才能更好地发展自身,并且这种要求会像榨取剩余价值一样,瘟疫般地疯狂增长而不知满足。资本主义本质上要求无限制地增加对人个体的规训与对整体人口的调节,根据资本的积累程度调节人口数量,根据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调节人口组织,根据利润的变化调节人口配比。

福柯通过之前对疯癫史的考察,对社会规训、惩戒制度的研究,而后又通过政治社会对性的关注和解放,圈定了现代社会领域中隐蔽的权力场域,微观权力谱系学的整体框架基本敲定,同时真正确定了生命政治的涵盖范围和具体视角。福柯称生命政治是进入现代社会的“门槛”,由此生命政治正式进入了一个规范的学术讨论之中。福柯同时强调,生命政治管理的是“一个整体化的、作为人口而存在的、而非作为身体的人”[3]25,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正是因为如此,福柯生命政治主体由其前期的个体转换为后期的人口,进入了一个相对来说的宏观层面。福柯生命政治的视域圈定在自古典社会转型至现代社会以后,尤其聚焦于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阶段——新自由主义时期,这就与后来的生命政治思想家阿甘本所讨论的生命政治理论产生差别。阿甘本认为对人生命占有和治理的出现在政治权力的伊始,直接将视野前推到了西方古代政治的黄金时期——古希腊,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即政治权力正是以生命(赤裸生命)为基础,阿甘本是在时间广度上扩充了福柯的理论层面,从当代社会批判转换为一种政治哲学史上的溯源性批判。但同时,阿甘本也将福柯的政治现实主义的视角转变成一种生命政治架构下的弥赛亚政治批判。

二、生命政治内涵的扩充——牧领人权力

但是福柯后来发现,在他所讨论的这种宏观层面,对生命全方位的关注治理的权力机制的背后还隐匿着对个体、自我的关注。生命政治下的权力机制包含国家理性层面,国家理性被认为是一种技艺,也就是符合于某种法则的技术,用一种合情合理的统筹方式去推进权力机制的运转,不论是针对个体肉体规训还是整体人口治理,都是以他人外部整体视角对个体对象外部治理。在福柯的论述中还存在一种潜在的理论倾向,那就是治理自己与治理他人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结合,所以福柯生命政治中还隐晦地存在着一种对于个体的自我治理。我们知道福柯在其理论生涯前期进行了对“主体”的探究,他在进行了知识考古学的探究之后得出结论:主体是被塑造出来的,真理塑造了主体,现代人文科学将人同时塑造成为了主体与客体。而福柯在后期转入谱系学研究后,对主体的关注度让位于对权力的谱系学分析。但在开启了生命政治理论中对性权力机制的分析后,福柯又发现了一种新型的主体自我塑造形式。

在1976年出版了《性经验史》的导论“认知的意识”之后,福柯改变了原来预设的《性经验史》丛书写作思路,又再次开启了或者说激活了自己理论中被埋藏的“自我主体”这个维度,开始对古希腊罗马文化和基督教早期文化展开研究。他发现对自我的塑造和治理的原初思想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福柯在1978年之后开设的课程和讲座中开始讲授关于“自我治理”的内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对牧领权力的讨论。福柯认为,牧领权力形成于羊圈,政治成为了一种牧羊活动。如果国家理性是集中化的一种权力形式,那么牧领权力就是一种个体化的权力。福柯认为这种比喻更多地出现在古代东方社会,皇帝、法老、上帝都是一种牧领人的形象,希伯来人强化了这个形象:只有上帝才是人民的牧领人,而这种模式后来又被基督教所借鉴。牧羊人的权力意味着对每一只羊都给予个别独特的关注,所以权力机制下的牧领人就是对每个人都给予个别的关注,这是希伯来牧领人-上帝、人民-羊群的隐喻所包含的主旨。

福柯的目的是追溯牧领权的起源,并判断牧领权力在现代民主社会生命权力机制中对个人所起到的自我治理作用。对牧领权的考察应该有一个历史维度的积累,但福柯认为基督教产生的牧领人权力在中世纪之后被封建社会政治结构所产生的另一范式所取代,也就是说对牧领权力的讨论是一个断代史的缝合性探究。福柯认为在中世纪,牧领人权力范式表面上消失,其实它隐匿起来并积攒了强大的生命力。牧领人权力即便没有在中世纪建立起来,也在历史中得到了持续性的孕育,并且在古典社会之后逐步展现出来,成为现代生命政治中个体与自我治理的一个关键性节点。牧领人权力在蛰伏了上百年乃至千年之后,在当代占据了权力谱系的核心位置。在另一个意义上来讲,牧领人权力包含了两个维度。一个是神学体制中的牧领人权力机制,照此意义上讲牧领人权力确实失去了其功能性活力;但是另外一个维度,与现代国家的治理紧密相关,这个维度在18世纪之后在现代国家治理中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社会现象。福柯在为德莱弗斯和拉宾诺出版的《米歇尔·福柯:超越结构主义与解释学》一书写的附录中强调,现代“国家可以看作个体化的现代母体,或是牧师权力的新形式”[4]230-231。

历史上只存在于宗教体制内的牧师权力,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后骤然扩充到整个社会组织之中。福柯定义现代治理中的牧领权力为一种“引导、指引、带领、导向、手把手、操纵人的技艺,是一种监视,一步一步地催动着他们的技艺,是一种具有对人的集体和个体的整个生命和他们存在的每一时刻都产生作用的技艺”[5]75。因此福柯认定,在现代社会中,牧领权力发展成一种涵盖了整体和个体的全体治理技术。当然,这其中包含了前文所论述的关于国家层面的治理的合理性,也新开辟出一个自我关注和自我治理的维度。在这种牧领权力政治中,人作为一种活生生的存在,在两个层面中如履薄冰。一是人的生命存在被纳入一种物种之中,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盘踞在一种整体的种类之下;二是人的存在又被特殊化为一种分开的、孤立的、个体的主体。因为有了牧领人权力范式的分析,这种两级的存在方式可以同时并存并且具有逻辑自洽性。这种逻辑并非是理论逻辑,而是人的生命逻辑和现实主体逻辑的交汇,是从具象向抽象的过渡,而非单纯是一种理论的悬空,这是福柯谱系学方法论的重要实践标志之一。

在牧领人权力模式的应用之下,“当代生命政治国家的政治理性同时兼具了个体化和总体化”[6]325。牧领权力不同于政治权力,政治权力是以法律主体为施加对象,而牧领权力的对象则是活生生的人类个体。牧领权力是以上帝的存在为其绝对理论支撑的,是一种神圣界对俗世的压制性统治。但是这种跨越式的权力模式到了近代以后变成了一种现代国家的治理形式。福柯只是发掘出了这个问题的源头,现代国家治理到底是如何将基督教以绝对的信仰和权威——上帝的名义——把活生生的个体转变为完全控制对象的做法移植到世俗界,对于这个重大的问题,福柯并没有进一步给出详细的论断。治理技艺(治理他人)与自我治理是如何结合的?也就是说,权力部署规训与惩罚策略下而形成的肉体治理,与让他人好好活的人口治理的结合点在性机制,那么治理他人与治理自我在当代社会是如何进行的?阿甘本认为福柯所有的研究都无限趋近于这个结合点,但仍然没有达到这个现代民主政治的阿喀琉斯之踵。

三、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

在福柯意义上的微观权力谱系运作下,每个处于现代社会中的个人、个体,不得不生活在一种窒息式的肉体规训、人口调节、牧领式的自我压制之下,这样的一种社会现实与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自由毫不沾边。所以,在这样的一种社会牢笼下,“不被过度的治理”成为新自由主义与生命政治交叉的一个连接点。正是在这个连接点上,福柯晚期开启了对新自由主义的讨论,生命政治理论变成一种对当今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的批判性回应。社会现实即在权力谱系中对人的全方位的治理和管控,意识形态就是对新自由主义的肯定中暗含着击垮新自由主义的潜力,那就是不断对现实的诘问和对自由的无限量靠近。福柯生命政治理论最为独到之处在于,脱离传统的司法-国家体系来讨论权力。在以往对权力的讨论中,国家以及法律的合法性地位无需质疑,从霍布斯、洛克对近代西方民主思想的奠基伊始,法律和国家就作为权力发生的场所和权力的保障而出现,而福柯通过对生命政治理论的阐发说明了权力,尤其是进入到现代社会之后的权力,有其独特的发生空间。这个空间可以脱离法律-国家系统而独立出现,并且在古典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之后,逐步占据了权力谱系的主要位置。同时这个权力的问题还牵涉到了自由问题,福柯从这个权力角度向新自由主义发难,虽然这个发难的形式有些独特。

在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中,以人口为目标的国家整体治理和以单个个体为目标的牧领权力下的自我治理,是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之后,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结构运行的整体批判的一次补充。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针对的是国民经济学中的黄金法则,是对“劳动创造价值”“劳动是财富的源泉”天然定律的一次去魅。在马克思看来,以斯密为首的国民经济学家所要强调的抽象劳动掩盖了资本主义中对劳动者真实劳动被榨取的事实。其实财富的来源并不是抽象的劳动,而是具体的劳动,是劳动者在必要劳动之外的剩余劳动,剩余劳动产生的价值被作为拟人化资本的资本家所榨取,而这种剩余劳动的源头便是生产资料和生产力分配不均而产生的生产关系上的依附关系,这种依附关系并不是其他的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在各种拜物教的架设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物化,这种物化的结果就是人创造价值的劳动成为商品。当人的劳动成为商品之时,作为劳动的主体人不得不被卷入整个资本主义经济的运行之中。我们发现在这个关节点上,马克思其实已经隐约地指出包括人的生命在内的作为整体的人,都被纳入一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去,人的生命在其劳动成为商品之时就已经成为资本主义所挟持的对象。这种挟持是以肮脏的、血淋淋的资本榨取为手段的。作为政治经济学的开山鼻祖,斯密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已经意识到,既然劳动是财富的源泉,那么增多创造价值的手段就是让更多的人来参与劳动,所以增加劳动的人口便是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在斯密那里,人口已经成为了政治经济学所关注的对象。这一点被福柯敏锐地把握住,他称其为从古代权力范式到现代社会权力范式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君主的生杀大权转变为以人口治理为主的、让人活得更好的权力,对人的生命极大关注,逐渐成为资本主义治理的核心。但政治经济学天然非科学,而是带有政治色彩的,这种色彩被马克思发现,并用拜物教思想进行了批判,揭示了其资本主义剥削的本质。

总地来看,斯密发现了人口,马克思则认为“人口就是一个抽象……如果我不知道这些阶级所依赖的因素”[7]41,马克思发现了隐藏在人口之下的人与人关系的物化,好像资本主义的奥秘已经被揭示了。但福柯在讨论完人口治理之后提出的以牧领权力为代表的个人治理又揭示了更深一层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那就是主体的创造。在福柯那里,主体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被创造出来的。这种创造也是资本主义运行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主体的个体性创造被纳入资本主义的治理环节中,并且成为最为关键的一环。在马克思解脱了套在个人头上的人与人的关系枷锁之后,福柯站出来对其进行加深和补充,指出不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造成了人的奴役,连人本身都是被奴役和治理的。这样一种批判的深入着实是对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的一种强有力的补充,这种批判突破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范畴,对资本主义的日常生活进行了彻底的剖析。在权力方面,马克思着重于一种资本的压榨的权力,福柯着重于一种日常治理的权力,并且这种毛细血管似的权力运行往往伴随着新自由主义以自由为上的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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