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农村题材小说中的基层官员的伦理叙事(1949—1966)
2022-02-03曹金合
曹金合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河南 洛阳 471934)
按照传统的政治伦理“国权不下县”的标准,1949—1966 年农村题材小说中出现的基层官员的范围界定为县级与乡(镇、公社)级对合作化运动起切实领导作用的干部,具体包括县委书记、县长、区委书记、区长、乡党委书记、公社书记、乡长、镇长等人。他们较高的理论素养、扎实的理论功底、坚定的政治理念和无私的献身精神对民众产生无形的感召力,可以说,现代的“民族意识”“国家观念”“集体情怀”等新的伦理观念在广袤的乡村土地上的形成,以及民众道德意识的嬗变,与基层官员作为外来者的榜样示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基层官员在1949—1966 年17 年的合作化运动中,响应干部下乡帮扶合作社建社的要求,离开生活的县城或乡镇深入生产运动的第一线所带来的现代文化价值观念,也会对传统的乡村伦理观念造成比较大的冲击,因此伴随着基层官员深入乡村生活的程度加深,作为现代文化、政治权力和伦理观念载体的异质的革命伦理,对闭塞保守的乡村伦理观念的改造和规训也必将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对基层官员的异质的伦理观念按照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和技巧原则进行反映的17 年的农村题材小说的作家来说,在刻画描摹和删减、加工材料的过程中突出的思想意蕴,仍然是如何用鲜活生动的情节和细节教育民众的伦理问题。苏珊·桑塔格说:“一位坚守文学岗位的小说家必然是一个思考道德问题的人:思考什么是公正和不公正,什么是更好或更坏,什么是令人讨厌和令人赞许的……”[1]218这只是一般作家在创作的过程中按照主客观相生相克、相激相荡的化合生成的复杂关系必然要面对的一个伦理叙事问题,而对在1949—1966 年17 年的合作化运动时期泛政治化和泛道德化的特定语境中经受革命意识形态考验和规训的作家而言,内化和同化的创作心理机制早就作为一种过滤和警戒的先在装置,对不合规范或伦理教化观念稀薄的情节片段进行汰除。对基层官员携带的外来的伦理观念和审美蕴涵,按照对民众教化效果的可能程度划分等级,分别采取凸显加强或者有意忽视略过的叙事策略,目的是为了所有的情节结构都紧紧围绕教化民众的伦理要求而展开,以达到最佳教化效果。从1949—1966 年17 年的农村题材小说表现的主题意蕴和伦理诉求来看,基层官员一心为公的宽阔胸襟和大公无私的博大情怀和民众亟须改变的狭隘自私的伦理观念的对症良药是伦理叙事的重点。小说围绕基层官员的言行举止,充分展示他们兢兢业业、全心全意、不计得失的无私高尚的情怀和为国为民、忧心如焚、任劳任怨的献身精神。通过对他们舍小家顾大家的家国情怀的精致刻画,灵活运用高瞻远瞩的理论视点,一针见血地指出合作化运动中的要害和关键。小说对基层官员形象的细致描摹,对他们不尚空谈、深入基层、走群众路线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的大力突出,充分显示了基层官员纯洁无私的伦理意蕴。
一、舍弃小家的家国情怀
按照传统观念,“家国情怀是一种通过物而联系起来的对国家、对历史、对家园、对亲族、对朋友的不可取代的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向心力、凝聚力、亲和力,是物缘文化的出发点与归宿”[2]。“物”作为家国观念的联系纽带的中介作用,在1949—1966 年17 年的农村题材小说的时代语境中已不合时宜,叙事者通过物的“公共化”和“道德化”的价值观念的转型,凸显的是“脱物质化”的小家庭的精神诉求和情感心理,这也是农村题材小说中基层官员表现自己高风亮节的制胜法宝。物质的弱化和精神的凸显的此消彼长的辩证关系,也与小家和大家的表现对象相契合,正是个体家庭的“祛私化”才充分展示基层官员全心全意为合作化事业贡献力量的公仆风采,达到以情感人的效果。小说中表现的“先有国后有家”的家国伦理的考虑次序,“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的未来前景的美好蓝图,都对狭隘保守、自私落后、斤斤计较的伦理观念起到很好的补偏纠弊的作用。为了应对农民的务实精神和民间自私的伦理观念对农村题材小说中叙述的基层官员高尚的思想意识的颠覆和冲击,小说总是浓墨重彩地凸显基层官员在特殊的时刻忘我工作的精神,而留下小家庭私人空间的空白,让读者根据上下文的语境线索去填空。
合作化运动并不是为了满足“小家”发家致富的物质欲望带来的先富带动后富的问题,而是为了“国家”的重工业的优先发展,不得不采取的最简洁有效的资源优化配置方式,通过工农业产值形成的剪刀差达到资本原始积累的目的。这种脱离物质支撑的作为乡村发展动力的现代性,让乡村在继续革命的伦理观念的压制下成为财富的空洞的话语能指的同时,其自身在从1949—1966 年的乡村文化语境中,也面临着如何协调物质与精神矛盾的悖论性,“乡村是从渴望物质出发参与革命的,革命却要求乡村在‘脱离物质’的意义上获得物质,于是,乡村在抽象的意义上获得了物质,在历史的层面上失去了物质所可能带给它的发展变化的机会和机遇”[3]22。如何解决政策和运动本身固有的逻辑难题,成为当时的基层官员按照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要求说服和动员民众面临的一个瓶颈。作为政策的阐释者、传达者和参与者,承担着贯彻执行合作化运动蓬勃开展的艰巨任务,基层官员只能通过破除小家的藩篱,全心全意投入到合作化集体事业中去的榜样示范效应和感召力,弥合单干与集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裂隙。从合作化运动的现实之境到农村题材小说想象和虚构之境的审美嬗变的过程中,叙事者通过加工变形、提纯净化、概括集中、杂取合成等各种叙事策略,塑造了基层官员无私奉献的感人形象。柳青的《创业史》中的“三合头瓦房”的长者梁三老汉的创“小家”之业的梦想被灯塔社“大家”的宏伟蓝图所替代,与县委副书记杨国华和他交心畅谈,进一步打开了他矛盾的心结是密不可分的。杨国华作为分管互助合作事业的直接责任人,与乡村的民众打成一片,彻底丢掉了知识分子固有的小资情调,融入了农家小屋的日常生活中。在繁杂的调查研究、交流谈心、实地分析、随机处理的乡村工作中,他无暇顾及自己家人的安危。在严寒的风雪天气中,睡在简陋的农家小屋的炕上,他却感到非常舒适,由此体现出他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一心为社的公仆精神,表现出公正无私的博大情怀。但全身心地投入并不意味着他作为社会中的人所承担的儿子、丈夫、父亲的家庭角色就付之阙如,在繁忙的工作中,将对家人的挂念压抑到意识深处,“只是在入睡以前,两个孩子的父亲由于比较冷才想到在县城的小儿女会不会感冒?他们的母亲也下乡了……”[4]519血浓于水的亲情伦理关系只有在休息之前的狭小的私人空间中,才能突破理性的牵制得以释放和表露,充分显示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在政治伦理、革命伦理、血缘伦理和家庭伦理的多重矛盾纠结中识大体、顾大局的高风亮节。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在各种伦理观念和人际交往原则的牵制下表现出来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情感意蕴,放到“人性论”和“人情论”惨遭批判的历史语境中进行刻画和描摹难能可贵。正是因为感受到农业合作化运动带来的乡村生产关系变革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完成的,所以回到县委机关之后,任务的艰巨性和迫切性没有给杨国华留下一点时间回家看儿子和女儿一眼,他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顿饭,便踏上了从县城到黄堡镇的公路,去解决灯塔社成立可能出现的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同样,县委一把手陶书记,也是把自己的身心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处理错综复杂的合作化的各种材料之中,无暇考虑儿女情长、夫妻缠绵、家庭温馨之类的个人琐事,只能委屈自己的妻子亚梅同志忙中抽闲来相聚一次。尽管二人的生活习惯、工作作风和性格气质有所不同,但为了合作化事业的顺利开展,他们对“小家”和“大家”的先后顺序的辩证理解和价值选择却是如出一辙。
为了凸显基层官员无私忘我的工作精神和先国后家的政治伦理观念,农村题材小说的叙事者有时将他们废寝忘食一心为公的工作热情放到传统民间节日的氛围中进行浓墨重彩的铺排和渲染。按照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伦理意蕴的标准来衡量节日民俗的审美内涵,不难发现在共同的地域文化中,能够代代相传的民俗节日大多与亲人相聚、家庭团圆的伦理意蕴有关,特别是作为中华民族最具有风俗色彩和民族风格的春节所蕴含的团团圆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象征寓意更不言而喻。因此,不少农村题材小说的作者将除夕作为基层官员远离一家老小团聚的温馨氛围、义无反顾地投入工作的时间节点,显然是为了突出他们高尚的精神内涵。不过,在政治伦理观念随着具体方针政策的变动有所侧重的情况下,农村题材小说也会随着政策变动的指挥棒和晴雨表而对表现基层官员的行为和精神的关注点有所不同。骆宾基《年假》中的区委书记丁有信,在其他人都遵循传统民俗观念回家团圆的时候仍然坚守在第一线,为合作社的健康发展日夜忙碌。他不回家的理由仅仅用“离家远”是很难具有说服力的,从他对全区合作社的支出账目和统计材料的细致分析暴露出他是利用难得的年假为农业社的来年生产做好统筹规划。在阶级斗争日趋激烈的语境中表现他的警惕性和革命性的政治伦理目的,也是叙事者在年假的特定时刻展示他活学活用阶级理论的思想主题之一。小说通过账本的媒介,直达豹子窝互助组卖余粮所得款项和银行存款之间的差额得出问题的关键所在,背后的罪魁祸首是富农吴喜财利用自己在城里开杂货铺的便利条件散布谣言,并利用民众对信息的可靠程度无法通过其他材料和条件进行佐证的情况,低价套购供销社支援互助组喂牲口的饲料豆饼,囤积居奇想牟取暴利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严重扰乱了互助组的生产秩序。小说为了使阶级斗争的文意和文脉在不同的情节片段的穿插中不至于中断,就让丁有信借助来自豹子窝拉儿子和儿媳妇到区委登记的申老头之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为派通讯员小张等三人埋伏并截获为贩卖豆饼乔装打扮的吴喜财之类的反动分子埋下伏笔。年假在区委书记饱满的精神状态、敏锐的观察视点和昂扬的革命斗志中悄然落下帷幕,除夕中包蕴的阖家团圆的传统伦理观念也在强大的阶级伦理的遮掩下难以浮出历史的地表。
同样是借助除夕这样的重大节日表现基层官员舍弃小家的忘我劳动场面的农村题材小说,王汶石的《风雪之夜》受时事背景和方针政策的影响,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行为方式、心理状态和情感意蕴的描绘显得更加急功近利。1955 年,毛泽东在党委书记会议上作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和党的七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成为小说图解演绎农业合作化运动即将成为全国性的社会主义改造高潮的指南。小说突出的是在轰轰烈烈的合作化运动由互助组转为初级社、初级社转为高级社的热潮中,以区委严克勤书记为代表的基层官员不受风雪严寒和传统民俗的影响,不分昼夜地解决合作化过快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而无怨无悔的感人事迹。小说通过写严书记因除夕忙工作,只好给爱人请假无法团聚的幽默达观以及大年初一回区里继续工作而不回家看看的两个情节片段的描述,将一个兢兢业业、严肃认真和细心周到的人民公仆形象刻画了出来。当然为了紧跟形势,表现严书记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合作化运动高潮的形象,小说选取他除夕深夜冒着狂风暴雪到村子验收合作社是否合格,深入调查研究存在的问题,一夜未眠后,第二天上午九点仍然精神饱满地主持召开乡支书、各社生产委员和青年突击队长的联席会议等一系列情节,突出时间的紧迫性和任务的艰巨性。小家的眷恋之情和民俗的团圆之意早就在政治伦理的强势压制下沉入个人的潜意识之中,一个可敬而不可亲的基层官员形象因失去了“小家”所代表的民间伦理观念的支撑呈现出扁平化的倾向。
必须看到,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中,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政治伦理、革命伦理和阶级伦理观念为基层官员分清“小家”和“大家”的轻重关系提供了客观依据,形成的新的乡村伦理观念成为自上而下的合作化运动的参与者共同遵守的伦理规范和行为准则。这样,“在国家伦理规约之下形成的新的乡村革命伦理原则和道德意识具有了超越个人主观情感倾向的客观性,不仅是党务工作者连民众也在他们的榜样力量感染下相信信守和实践这些道德伦理准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5]。在区委书记丁有信、严克勤以及乡长万寿年(风雷)等一心一意为合作化事业健康发展不惜牺牲“小家”幸福的基层官员的榜样示范下,通讯员小张(“年假”)、社主任老王等人(“风雪之夜”)也都自觉地放弃了假日休息的机会,紧跟人民公仆的脚步,奋斗在合作化运动的第一线。标杆的感召力和民众的积极响应形成的良性循环,正是农村题材小说的叙事者安排无私公正的基层官员情节结构的伦理目的。
二、高瞻远瞩的理论视点
基层官员作为合作化政策上情下达的媒介,承担着沟通主流政治文化观念和民间物质欲望诉求的重任,不是简单地理论宣讲就可以完成任务和解决问题的,民众的日常生活观念所具有的物质性、实用性、狭隘性和自私性都意味着藏污纳垢的民间伦理体系与合作化运动的乌托邦性和纯粹性之间异质的矛盾冲突难以取得一个动态的平衡点。由于彼此之间的近期目标与远期规划、物质追求和精神激励、形而下与形而上的错位导致的舆论宣传工作的严峻性,“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原则纲领与具体的合作化实施过程中层层下达的入社百分比的任务冲突、合作化政策的过激过快导致的原有生产基础与新的经济管理模式之间的水土不服、合作化运动高潮的到来与底层的合作化带头人驾驭潮头能力之间的落差产生的困扰农业社健康发展的问题等一系列阻碍农业社的难以解决但又必须解决的问题,特别需要富有学识和理论修养的基层官员,站在民众的立场上制定出合理、接地气的解决方案,因此,政治工作成为保证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经济顺利发展的润滑剂。农村题材小说家响应号召进行创作构思和审美表达,把基层官员形象作为政治伦理观念的化身,通过他们接受现代政治文化理念形成的高瞻远瞩的理论视点,对闭塞保守的民众进行意识形态规约和教育,也通过他们丰富的理论素养对合作化运动中遇到的问题提纲挈领地予以解决,体现出来的高度的组织性、严明的纪律性和不断反思的自律意识,说明了基层官员的现代观念,所以在农村题材小说中通过几个鲜活的片段,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人物形象谱系的公正性、廉洁性和无私性的优秀品质。
首先,对下属在具体工作中出现的实际问题进行把脉和引导是区(县)委书记义不容辞的责任。不太成熟的下属所具有的知识分子的原罪意识和出身污点,决定了农村题材小说中此类人物形象脱胎换骨改造的必要性。他们与农民相比干净与不干净的辩证关系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和表达,“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6]851。所以未曾改造好的知识分子,在下乡指导农业生产的过程中注定不会在群众面前一帆风顺,在一厢情愿、急躁冒进、不切实际、脱离群众等各种现实问题的困扰下,已经完全改造好的老上级就会认真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让工作方法和思想观念都比较僵化教条的下属产生茅塞顿开之感。徐光耀《老陶》中新参加工作的知识分子李金凯就像《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中的林震一样,对区委书记老陶安排他到姚庄检查萧福明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生产计划怀着单纯的希望和梦想,他按照预先制定的表格和要求设计各种问题的工作方式是典型的没有工作经验的教条主义和表面主义,用最短时间完成需要解决的问题的简单粗略是没有任何实际效果的纸上谈兵。陶书记从他滔滔不绝地汇报农业社的党员、团员、地亩、牲口、农具等数字主义和事务主义的工作方式中,仅仅问了几个具体的小问题,就将他作为知识分子比较虚浮的调查态度和工作作风暴露无遗。陶书记对问题分析的深刻性、逻辑性和条理性是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磨炼而成的,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表现出一心为公的政治伦理对幼稚的知识分子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的规训和改造。这种规训和改造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在长篇农村题材小说《金沙洲》(于逢)中也得到了鲜明的表现。县组织部长郑若平的老部下黎子安,尽管在革命战争年代就受到党的教育和熏陶,但他中学生的教育经历和身份铭记,决定了他在关键时刻会迷失方向,需要一个坚定成熟、符合党的要求和规范的老上级对他的错误行为痛下针砭,才能达到幡然悔悟的目的。黎子安到高级社——金沙社指导工作时遇到的突出问题,是观察问题的褊狭绝对化、思想方法的机械主观化、方针政策的片面教条化和教育民众的专制压服化,归根到底还是知识分子革命的不彻底性带来的工作失误。正如他在老上级知心知底的春风化雨般的批评后深刻反思的那样,“把自己看成英雄,把人民看成群氓,这是一般知识分子的通病。我是中学生出身,这个毛病当然也有”[7]272。郑部长理论素养博大精深,他敏锐地觉察出黎子安真诚检讨的话语背后所蕴含的异质性成分,所以就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寻绎出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唯成分论”的伦理观念进行辩解和分析,指出“唯成分论”的自卑心理就会一劳永逸地把所有错误和问题都装在个人无法改变出身的硕大筐子里,成为不思进取、不动脑筋的借口。对知识分子而言,讲成分但不唯成分的评价和对待人物行为的方式,显然更具有符合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的辩证色彩。小说中的老上级作为政治伦理观念的化身所具有的无上权威性和正确性,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是无可置疑的,根正苗红的身份和优秀的道德品质为他们的先见之明提供了理论依据。作为下级的正在改造的知识分子,在合作化运动中犯错误正是他们通向成熟的必不可少的环节,这种后进与先进、成长与长成、幼稚与成熟之间的辩证关联和矢状轨迹体现出叙事者非常鲜明的叙事策略,当然叙事意图和伦理目的合乎逻辑的呈现也离不开老上级们的远见卓识。
其次,基层官员的言传身教对合作化的带头人或积极分子深远影响,促进了他们按照政治伦理观念的要求超越传统民间宗法伦理。互助组的组长或农业社的社长毕竟是在民间的文化土壤中生存和发展的,出身的根正苗红并不能保证他们对复杂的社会现象和问题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上,使他们看到事物内在的本质;相反,他们文化水平的低下、宗法伦理观念的浸染和理论修养的欠缺,都会阻碍其对合作化运动的深刻认识。因此理论深厚的基层官员总是在合作化带头人困惑和迷茫的关键时刻传经送宝,这成为1949—1966 年的农村题材小说惯用的情节技巧。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由互助组组长到灯塔社社长的华丽转身,不仅是身份和职务的变化,更是在合作化的大熔炉中历经复杂的矛盾斗争完成的化蛹为蝶的质的飞跃。他对现实生活问题的仔细观察和准确的概括能力离不开县委副书记杨国华的精心培养,他在紧要关头总是为梁生宝所在的互助组和农业社的发展出谋划策的行为本身,就是政治伦理对宗法伦理的压制和改塑。梁生宝对私有的伦理观念的憎恨、对两兄弟因为财产反目成仇的行为的理性分析、对合作化运动的真诚拥护、对个人发家致富观念的淡漠,都显示出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英雄,“这一形象的现代性意义体现在他不是在非时间的传统伦理价值中获得个人的实现,而是在对‘党’‘国家’这些‘想象的共同体’的认同中实现对日常生活与个人生活的超越”[8]157。最终梁生宝“脱地域化”的高尚道德品质使他成为党忠实的儿子,他历经磨难终于修成正果的性格定型,无疑与杨国华副书记用毛泽东思想对他进行精神指引是分不开的。同样,《艳阳天》中的东山坞农业社的社长萧长春,能够战胜老谋深算的副主任马之悦、阴险狡诈的地主马小辫、阳奉阴违的富农马立本、自私自利的富裕中农弯弯绕,乡党委书记王国忠的支持和鼓励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地主、富农、上中农、蜕化变质分子组成的反动阶级阵线与贫下中农结成的进步阶级阵线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的时候,意味着东山坞相互纠结的地缘伦理和血缘伦理观念已被阵线分明的阶级伦理和革命伦理所代替。此时,萧长春军人出身的政治性和现代性并不能保证他在风云变幻的阶级斗争中运筹帷幄应付自如,在一场社会主义的大辩论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就要到来的时代语境中,王国忠用三卷本《毛泽东选集》武装萧长春的政治头脑的行为方式充分显示出领袖话语的巨大威力,他见到《毛泽东选集》之后的眼神和精神的变化,无形中说明理论的实际效应。王国忠恰如其分地点拨:“对,我把这书送给你,你要好好地学习;往后,再遇到什么问题,不要光靠上级指点,必须学会直接跟毛主席讨教办法!”[9]421萧长春水到渠成地成为无产阶级事业的优秀接班人,其中没有王国忠的舵手作用和精心培育,就没有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萧长春由困惑走向成熟的质的飞跃。可以说,合作化运动的思想观念经过叙事者别具匠心的精心描摹,保证政治伦理观念的正统性和权威性,通过大公无私的基层官员不走样地传递到合作化带头人的内心深处,在此凸显的人民公仆的道义合法性和政治意识形态确实为教化民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最后,基层官员对政治文化价值观念的熟稔和理论概念的精确把握,让他们在路线斗争中对退坡分子的批判显得游刃有余。两个阶级、两条路线和两条道路你死我活的斗争,在农村题材小说的情节结构中成为最常见的风景,但这样阵线分明的斗争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尤其是极少部分土改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会在合作化运动触及个人利益的方针政策和具体措施中采取钻政策空子的方式,利用对党的合作化政策歧义性和含混性的理解,为只顾个人发家致富的自私行为辩护。此时,方针政策实施的普遍性与具体个人的特殊性之间的游离之处很难为理论修养比较低的党员发现,不知不觉地陷入对方自圆其说的理论圈套而不能自拔。只有身经百战灵活运用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基层官员,才能在对方表面的理直气壮背后找出其逻辑依据的错误根源,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让其幡然悔悟。在这方面,赵树理的《三里湾》中村长范登高按照加入农业社的自愿原则为自己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错误行为进行辩护,他占土改分得肥沃土地的便宜和有利的生产条件雇佣王小聚为自己挣钱的行径却用完全按照党的要求来掩盖,思想观念的顽固不化和被物质欲望冲昏头脑的范登高已成为退坡党员的典型代表。由于他的行为和思想都用不同时期的具体的方针政策进行掩盖,以王金生为首的三里湾的党员干部并没有找到他的问题的根源所在,直到县委刘副书记主持召开整党会议,从共产党员模范带头作用的基本职责入手,使范登高内心深处维护自己自私自利思想的屡试不爽的借口失去了用武之地。刘副书记说:“领导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是共产党!不愿意走这条道路还算个什么党员?愿不愿带头走这条道路?以前走了没有?是怎样走的?以后准备怎样走?每一个党员都得表明一下态度!”连珠炮似的发问实际上就是针对范登高在土改的功劳簿上居功自傲,偏离了一个共产党员的神圣宗旨和职责目标,对他每次发言首先谈自己在党的领导下做事情却出力不讨好的委屈心理进行辩驳,而且直接剥掉了他土改凭借功劳多要地主刘老五的好地、土改后赶着骡子做买卖、合作化时期不入社雇小聚赶骡子挣钱分成等一直有意识地走个人发家道路所掩盖的外衣,露出他在思想和行动上都触及共产党员先进性难以容忍的底线的本质。没有刘副书记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对范登高的错误思想的指正,就没有王金生、张乐意、张永清等共产党员对范登高的建设好社会主义与上交个人财产的先后顺序、党领导群众与群众领导党的观念混淆、要等待群众觉悟的自愿原则与共产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的适用范围的模糊界限之类的糊涂认识的本质有一个清醒的理解和把握。可以说,上级领导以一个典型个案举一反三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教育,正是农村题材小说隐含作者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教化原则和伦理意图采纳的叙事策略。
三、不尚空谈的为民精神
作为对现实生活中可歌可泣的基层官员脚踏实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的镜像式反映,1949—1966 年农村题材小说中的基层官员形象所表现出的高尚的道德品质是与他们执着追求共产主义的价值观念密切相关的。他们的言语行动、思想感情和心中所系的东西都与合作化事业是否顺利发展牵涉在一起,他们也在合作化运动的具体实践中进一步深化和完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从实践活动的主体和外在理论的价值取向的辩证关系来看,“人们在从事各种实践活动时,必定渗透着自己的价值取向。人们的行为选择方向虽然也有其外在规定性的制约,但任何外在的规定也只有内化为行为主体的认识,才能起作用”[10]。具体到农村题材小说中塑造的鲜活的基层官员,他们言行举止所表现的低调务实、实践优先、问题导向的民主作风,表里如一的坚定性、质朴性和忘我性充分诠释了人民公仆的责任伦理观念。政治意识形态和革命伦理观念提倡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经过主体的充分认识和理解,已由外在的规训和约束内化为自我的主动要求,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圆熟境地。理论与实践、个人与集体、物质与精神等合作化事业中出现的具体和抽象之类的辩证关系,对他们而言已没有不可理解的鸿沟,他们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发挥的潜力在生活和生产的实践中发挥着巨大的威力,民众在他们的感召之下,用团结协作的精神和集思广益的智慧不断诠释“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哲理内涵,为建构富强民主的现代农业合作化经济这一“想象的共同体”增砖添瓦。
密切联系群众、走群众路线是农村题材小说中基层官员充分发挥党的优良传统和政治伦理观念的典型表征,在合作化运动中宣传的方针政策能否被务实的民众所接受,与官员的思想行为和传统文化融合的程度有密切的关联。熟人社会所形成的知根知底的敞开心扉的交流是这些“闯入者”能够获得民众信任必须经历的重要一关,因此,采用民间传统伦理观念和文化习俗方式对自己的行为和话语表述进行改塑也是赢得群众爱戴的首要条件。在众多的农村题材小说对基层官员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平易近人的神态的描述中,和真心为他们排忧解难引起的民众感激场面的渲染中,一些现代的民主观念和思想意识也潜移默化地对乡村的伦理观念造成一定的冲击。郭澄清《公社书记》中的项书记当众对恭恭敬敬喊自己“项书记”的宣传员崔干事的善意的嘲弄,显示出他对刻意强调官衔体现出来的等级观念以及由此产生的官民之间的对立和隔阂是比较在意的,因为个人身份称谓的变化是一个熟人社会接纳一个异己者的突出标志。项书记在民众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和熟人社会不设防的交际模式,在他进村后的老乡纷纷以不同的称谓邀请他到家里吃饭的情景中可窥见一斑:大嫂、大娘等年龄相差不大的人纷纷喊他“老项”显示出的亲切神态,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奶奶的一句“看你这孩子”透露出的满眼慈爱的目光,“光腚猴子”们叫他“项伯伯”必须讲个故事表达的纯真之情,都是他一心一意为民众操心和排忧解难应得的最真挚的回报。他到农业社调研的路上主动推一车化肥、饭后农业社的干部和社员围着他叙家常、下午和社员一起到田间地头参加劳动、在劳动中发现社里的管理有问题就主动地予以解决,他一切为人处事的行为方式和思想意识都是紧紧围绕农业社的公众利益而展开的,民众把他当作一家人来看待的亲情伦理观念的表露,正是他工作中走群众路线的最好明证。可以说,凡是坚定不移地走群众路线的基层官员都具有和项书记共同的精神特征:穿戴朴素、行家里手、多才多艺、吃苦耐劳、和蔼可亲等。骆宾基《年假》中刻画的区委书记丁有信和豹子湾的农民老申头的亲切攀谈,揭开了富农吴喜财倒卖供销社供应给农业社的豆饼获得丰厚利润的犯罪事实,是他敏锐地观察到老申头喂牲口的木槽里拌着大豆和高粱,而不是供应给农民的豆饼,印证了他看统计资料引起的疑虑,也是他高度的责任感和为民众负责的精神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通过群众的热心帮助提供的线索一举摧毁阶级敌人设置的天衣无缝的阴谋。没有他与老申头看似随意实则紧紧围绕问题的交流,就不会有通讯员小张预先埋伏取得的胜利、“走社会主义的道路是要大家开辟”的主题旨意,就不会给人以豁然开朗的感觉。浩然的短篇小说《从上边下来的人》中的县农业工作部部长老吴,也是一个没有身份架子的基层官员形象,他到农业社去调查指导的路上,遇到社员萧永顺为社里买的谷种要被雨淋坏的紧急情况,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带的一床半新的花被子盖在谷种上面,显示出他的勤俭质朴和一心为社的高风亮节,他一到目的地后就和社员一起锄地的行为,为打开群众工作的局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篇小说通过老吴夜宿树行乡乡政府发现乡支书和社主任采取表面动员实则压制的方式迫使农民集资解决牲口饲草缺乏的严峻问题,在老吴与其中的一个诉苦的老农民随意聊天的过程中,发现社员有两全其美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充分显示出走群众路线的正确性,以及民众心中藏着无穷的智慧的主流话语的先见之明。让沉默的民众开口说话表达其话语权、知情权和参与权,在当时的时代语境中得到了真实的表述。更难能可贵的是,老吴根据这件事情对不善于听从民众意见的干部及其很少下基层亲近民众的不正常行为方式进行了深刻的反思,采取批评与自我批评相结合的方式剖析问题的症结所在,表达了实实在在走群众路线的迫切性。
这种情系民众的务实的为民精神,在农业社遭受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的时候显得更难能可贵,灾情就是命令的自我鞭策和激励机制,让基层官员的潜能得到充分地发挥,给灾难下张皇失措的民众吃了一颗定心丸,从而将官民之间的鱼水关系进一步拉近。王汶石《严重的时刻》中开篇渲染的罗村管区东片12 个村庄在遭受多年未遇的冰雹袭击后社员的悲愤情绪,就是为了突出县委书记陆蛟在危机时刻运筹帷幄的指挥才能和不顾自身安危鼓足干劲为民众排忧解难的主心骨作用。小说的题目以及小说对灾难过后凄惨的景象的浓墨重彩的描摹,为在乐观主义和革命主义精神影响下的民众突然间陷入惊慌失措的悲观心态埋下伏笔,也为陆书记的出场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和表现他心系灾民的舞台空间。从陆书记知道灾情后不顾风吹浪打的危险第一时间乘船赶过来探望受灾民众的心态和心情来看,他心里只有如何采取措施让社员受灾之后从绝望的阴影和悲愤的深渊中走出来,以饱满的主人公热情与灾情抗争的问题。他深深地知道民众的消极与积极、悲观与乐观、被动与主动的心态,在面对难以承受的灾难和挫折的时候产生的抗灾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当务之急是调动社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使他们勇敢地面对困难和挫折。所以他进村后,首先让管理公共食堂的罗师召集炊事员做了一顿丰盛的餐饭,在热闹的气氛中扫除大家的悲观情绪和畏惧心理;然后动员共青团员组织一些鼓舞干劲的活动,以驱逐社员消极沉闷、无精打采和怨天尤人的消极态度。精神变物质的动力机制离不开坚固的物质基础和完备的生产条件的支持,所以在动员起群众人定胜天、豪气干云的情绪之后,他又安排其他管区的领导人从种子、化肥、芦苇、鸡鸭等物资供应到劳力资源的无偿奉献,让灾区的民众吃了定心丸;最后在灾区搭建起他的草绿色帐篷定居了下来,直接指导各路人马救灾恢复生产,直到半个月之后一切都走向正轨后要离开之时,还殷殷地嘱托他们下一步应抓的主要生产环节。一个睿智、灵活、开朗、乐观的县委书记吃苦在前、统筹兼顾、心系群众的公仆形象就像一面旗帜,对灾区民众在合作化运动中出现的问题和困难因地制宜地予以解决,其中撒播的宝贵精神资源激励社员勇往直前。小说结尾刻意描写的“大地重新披上一件翠绿的衣裳”显然带有比较浓郁的象征和隐喻的色彩,它意味着罗书记留给灾区的永不服输、永不言败的革命的种子已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坚持始终不渝地走群众路线、理论联系实际的工作方式和少说多做的务实作风,是农村题材小说表现基层官员的优良品质时重点突出的情节和细节。这些基层官员的身心全部为党的路线方针和社员的生活、生产之间的矛盾问题所牵挂,在政策的刚硬性和实施过程中的柔韧性、政治伦理的异质性和民间伦理的亲和性的相互纠结中,发扬基层官员的务实传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充分说明这种革命时期积淀的宝贵的优良传统,在合作化的具体实践过程中更要发扬光大,因此1949—1966 年农村题材小说的叙事者也通过安排曲折生动的情节片段对基层官员的传帮带工作进行惟妙惟肖地刻画。徐光耀的短篇小说《老陶》中,对区委书记老陶手把手教幼稚教条的知识分子李金凯如何对农业社的生产计划进行实地调查的方式作聚焦式的描摹和刻画,显然带有示范和教育的叙事意图和伦理目的。对李金凯用最短的时间对农业社的生产计划按照表格中的数字要求一一填写的机械教条,陶书记采取对症下药的方式,实地调查数字背后掩盖的复杂问题。到农业社之后,陶书记与农业社社长萧福明谈心发现社员生产不积极,手头有现款也不愿往社里投资,个别社员想通过做买卖的方式走个人发家致富的道路,这实际上涉及农民在物质意志的激励下不断冲破旧有的物质观念走向自我更新中的恋物情结与继续革命的现代性话语中的“反物质性”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问题。“人民尤其是农民对于革命的热情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土地等物质的热情。但与此同时,革命又是以消灭蕴涵在物质情感中的私有制思想为己任的,革命和私有化思想是不共戴天的对手。”[3]18解决这种比较棘手的问题的办法是陶书记与农民成为知心朋友,按照民间伦理的观念对农业社怀有二心的老婆子、老汉子、大姑娘、小媳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明白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小家与大家在财富分配上的辩证关系,以物质话语说服社员仍然以集体为重,才能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这种调查研究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通过言传身教终于使得李金凯茅塞顿开,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薪火相传成为基层官员必备的素质。由此可见“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实践技能比空洞的理论说教效果要好很多。所以在《风雪之夜》中区委书记严克勤对合作化高潮中参加验收的农业社采取的措施是先给大家讲解验收的关键所在,再在他的主持下召集各乡党支部书记参加一次示范验收的现场会议,然后再拟定一个详细的验收提纲委托各支部去做。在时间紧、任务重产生的“时间脱销”的焦虑氛围中,保质保量地高效率完成了党下达的政治任务,体现出基层官员现代的管理模式、科学的统筹规划和走群众路线的工作方式的正确性,在农村题材小说隐蔽的情节意蕴的镜像反映中,弥合了政治伦理与民间伦理的裂隙。
乡村合作化运动中对农民的物质话语压制和私有化的情感心理的改造,离不开“脱物质化”的基层官员一心为公的榜样示范效应。他们在现代的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要求下,对基于血缘伦理和地缘伦理的传统乡村社会的改塑变革了民间的日常生活关系,传统的士绅阶层由德高望重的统治者变成了阶级伦理关系中遭受唾弃的土豪劣绅。“在此新型的国家与乡村关系、新型的村庄权力格局中,士绅主导的柔性权力为国家主导的刚性权力所替代,内生的文化威权为外来的政治威权所替代,权力运作的道德伦理取向为革命意识形态取向所替代。”[11]从此“私有制为万恶之源”的伦理观念成为农村题材小说的叙述者一遍遍演绎的思想主题,公有制带来的幸福生活和合作化是通向共同富裕的唯一桥梁的乌托邦叙事成为最常见的风景,小说塑造的基层官员的大公无私的纯粹化和神圣化的程度也随着“极左”意识形态的愈演愈烈而进一步加深,基层官员可敬而不可信的艺术形象悖反的景观,也在1949—1966 年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中留下了令人深思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