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元”男孩10年支教：青春之约漫漫亦灿灿

乙乙

教轮滑，用杂技抛球、唱歌的方式陪伴孩子们上学放学，创立爱心超市，带学生走出大山全国游学……

现年34岁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巴马瑶族自治县东山乡的自费支教老师杨飞凡，因其独树一帜的教学风格在网上爆红。而他支教的初心是为遵守一份纯美的爱的约定，没想到，这一坚持就是十年……

缘起：他和她的三个约定

2006年，19岁的江西省抚州市男生杨飞凡考进了黑龙江齐齐哈尔大学，读教育心理专业。多才多艺的他有点清高孤傲，同学们忙着恋爱，而他埋头钻研专业，搞音乐创作，身体柔韧度好、跳舞出众的他还成了舞蹈老师的助教。

大四那年的舞蹈课上，杨飞凡和大二的学妹丫丫不期而遇。丫丫是北方女孩，却有着南方女孩婉约、沉静的气质，对视那刻，杨飞凡听见心底花蕾绽放的声音。那节课，他指导丫丫跳舞，却几次因紧张而出错，丫丫捂嘴狂乐，他也怪不好意思地憨笑。

此后，他俩常在食堂、图书馆、小湖边“偶遇”，谈理想，谈学习，关系越来越亲密。2010年夏，毕业前一晚，杨飞凡鼓起勇气约丫丫见面，道出了自己的喜欢，忐忑地等待她的回应。丫丫伸手，打开的掌心里放着一枚一元纸币折叠的桃心，说：“送你，我对它许下了愿，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杨飞凡狂喜不已，凉风习习的操场上，萤火虫飞舞，杨飞凡拨动琴弦，唱了一曲又一曲。他们有了三个约定：一、将来一起去山区支教;二、相伴走遍中国;三、他为她创作爱情歌曲，并唱给她听。

毕业后，杨飞凡意气风发地背着吉他去了北京，做驻唱歌手，接一些小商演活动，想找到自己音乐的理想国。可现实很残酷，他住在每月300块租金的地下室，梦想逐渐随着室内的光线一起变得阴暗潮湿。不久后，噩耗传来，杨飞凡的父亲因一场意外身故，他更颓丧了。丫丫总主动联系他，可低落的杨飞凡开始退缩：这样的自己，能给她什么？丫丫察觉到他的疏离，二人关系转淡，直到断了音信。后来，杨飞凡听学弟说起，丫丫有了热切的追求者，他很失落，却没有勇气联系她。

2011年的一天，杨飞凡在挤地铁时翻看微博，一位女生在山区支教的帖子引起他的注意。破旧的教室里，教孩子们读书学习的女孩脸上洋溢着风华。他的心忽然一动，自己在繁华的都市疲于奔波，可若去支教，未尝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价值啊，何况自己还曾和丫丫有过支教的约定。杨飞凡辞职后，去了北京一所幼儿培训机构当轮滑培训教师，学习儿童教育心理学等知识，以此为支教做准备。

杨飞凡从未曾忘记过丫丫，想等自己安定下来就去找她。2013年初，杨飞凡听说，丫丫去了广西一所大学读研，他追随她的脚步，成功申请到广西河池市巴马瑶族自治县东山乡长洞小学支教的机会。出发前，他来到丫丫读研的大学里，寻遍大学的每一个角落，希望和她不期而遇。可是，并没有实现。

2013年4月，杨飞凡带着惘然进入群山环抱的长洞小学，刚走入学校，一个孩子率先发现了他，像一阵风奔向他：“您好，请问，您是新来的老师吗？”见他点头，孩子咧嘴笑了：“我叫罗成，我带您进去！”他的热情和淳朴让杨飞凡嘴角上扬。

操场上全是泥巴，教室里很潮，早春山里凉，可很多孩子都光着脚甚至穿着凉鞋。他也曾是名留守儿童，眼前的一切，太熟悉了。

在孩子们假期回家、上学时，老师们全程负责接送，山路漫长，杨飞凡从荷包里摸出几个球抛接，手法和专业魔术师一样，孩子们开心得尖叫起来，他还组织他们唱歌，孩子们银铃般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平时，课间，孩子们看到他在滑板上飞驰，一把剪刀在指间飞舞，都兴奋不已，这么超酷飒的老师，真是头一遭见！罗成也很喜歡他，总是找他要求开小灶，学更多技能。

一天深夜，杨飞凡值班巡逻，看到操场边缘上坐了个男孩，正专注地仰望天空。“罗成？”从其他老师处，杨飞凡了解到，罗成12岁了，但入学晚，仅上小学二年级，文化课成绩差。老师们认为他天资差，可杨飞凡在小细节中发现，这孩子灵光得很。“杨老师。”罗成低声打了个招呼。杨飞凡与他并肩坐下，开玩笑道：“在想浩瀚宇宙的事儿？”罗成难掩失落，说：“在想爸妈。”

杨飞凡敏锐地觉察出罗成的心事挺重，于是说：“我打小爸妈也在外地工作，咱们可以聊聊。”因为有共同话题，罗成吐露，父母外出打工，带上了年幼的弟弟，却没有管自己，他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更偏爱弟弟的缘故，情绪低落的他根本无心学习。

杨飞凡叹气，指着大山指向远方：“你想过没有，他们在城市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情动：守护大山与孩子们

杨飞凡告诉罗成，自己曾去父母工作的地方看过。父母那时在一家纺织厂工作，分住在狭窄的男女工宿舍里，根本没有个人空间和私生活。他们舍不得买下一碗几十元的意大利面，更舍不得坐上几百元一张船票的江景游轮，霓虹映照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映照着他们并没有真正融入城市生活的那份落寞。

“哪个父母愿意和孩子分开？可真带你们去，过得不会很好。你爸妈带弟弟去是因为家里的老人实在带不动孩子了。他们想你，觉得对不起你，却不会说。”杨飞凡语气轻缓，罗成无声地流泪。

“想走出这里，要靠自己的力量，好好学习吧。”杨飞凡重重地拍了拍罗成的脊背，送他回到了宿舍区。那天晚上，杨飞凡久难入眠，曾经的自己和罗成无比相似，与父母缺乏相处的他们彼此间较生分，直到父亲离世，他痛不欲生，更觉遗憾。山里的孩子们需要的不仅是文化知识，还有爱的教育，有了爱的能力，他们才是完整的，才会真的有幸福感。

杨飞凡向校方提出，要创新教学方式，摸索出一套适合留守儿童的教育模式。他教孩子们音乐、画画、轮滑、舞蹈等课程，还会给孩子们上各种各样的实践课，如理发课、厨艺课、生理卫生课等。

两年支教的日子过得飞快，每到假期，空闲下来的杨飞凡都会去丫丫学校寻找她。2015年1月16日是杨飞凡的生日，那天，他最后一次去了丫丫的学校，走过每一条路，经过食堂，看到图书馆，他都会想，那里，是丫丫到过的地方。他决定，若这次再没遇到，此生与她就此别过。离开前，杨飞凡带着不舍走到校门，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丫丫！”他追了上去，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那姑娘回过头，却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杨飞凡忽然苦笑，其实，想找到她，并没那么难，他可以径直去学校办公室求助。带着情怀一次次来，一次次走，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清楚，自己思念她，但，即使见面，二人或许也不会有未来。他决意，从此把她放在心里，再不叨扰。

按照杨飞凡的规划，支教两年，他就回归自己的生活。就在他准备离开前，一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女生小青因网恋和男友私奔到了广东。小青性格内向，但成绩一向不错，她走后，杨飞凡恨自己没多和她交流交流。没多久后，小青被男友抛弃，她没脸回家，在广东省东莞市一家洗浴中心打工。她忍不住打电话向杨飞凡哭诉：“老师，我为什么生在大山里？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

杨飞凡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鼓励小青不要放弃自己，即便不回来，也要坚持自学，通过成人自考拿到学历。“就是打工，也要做最强的那个！”他说。不久后的一次音乐课，杨飞凡弹了一曲《同桌的你》，心里千头万绪。课后，他躺在山坡上看着天空发呆。罗成偷偷溜去找他：“老师，我想和你聊聊小青，聊聊爱情。”“爱情？”杨飞凡坐了起来，对罗成说：“小青还小，还不懂，那是冲动，爱情是浪漫的，神圣的，需要责任维系的……”

杨飞凡讲起藏在心里的故事，他炙热的爱恋和不成熟的伤害，失去的惘然，难以忘怀的辗转。杨飞凡拉着罗成并肩躺下，说：“老师当年思想不成熟，不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只有拥有了足够的能力，才有底气面对珍贵的爱情！”天上大朵的白云舒卷游移，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思考着。

面对未来，孩子们是迷茫的，杨飞凡决定留下来，更好地陪他们成长。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孩子们一片沸腾，罗成更是高兴地脱下外套拼命挥舞着，像挥舞着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

不久后，杨飞凡把自己的宿舍改造成了一间“支教超市”，投入了外界捐赠的物资，以及用自己2万元积蓄采购的物品，让学生自己管理超市物品。他印制了在学校内可流通的货币，孩子们化身厨师、图书管理员、理发师等，用劳动换取工资，然后用工资购买自己所需的商品。这避免了直接把物资给学生而养成他们好逸恶劳的坏习惯。支教超市红火至极，孩子们忙得起劲儿，在劳动的过程中，也体会到父母工作的不易。

开办支教超市后，杨飞凡有了更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带着孩子们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他辞去了老师岗位，规划了时间——寒暑假带着学生去游学，再用三个月时间给学生做课下教育，剩下的半年时间，想尽办法筹集夏令营资金。

2016年春，他开始找热心公益的团队和企业“化缘”，去酒吧驻唱。夜色中，抱着吉他唱歌的他有时会忽然想起丫丫，她在哪里？如果她知道，自己还在认真践行彼此的约定，会感动吗？

如一：青春漫漫亦灿灿

有一阵子，因为演出机会少，杨飞凡学着小贩摆摊卖水果，结果，憨态的他被城管抓了个正着，钱没赚到，还被训诫。回到12人间的青年旅舍，他沮丧极了。为筹钱，他还被拉着接受了保险销售培训，谁料，卖出一份保险，自己还搭进5000元。历经千难万险，夏天，他带着钱如约出现在东山乡。

“杨老师……”罗成带着同学们早已等候在山岗，遥遥看到杨飞凡的身影，一个个雀跃着挥着手。“我回来了！”一瞬间，此前所受的苦都不苦了，压抑的心情瞬间得到了释放，杨飞凡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山坡上奔跑，和孩子们深深拥抱在一起。他以为，是自己在帮助孩子们成长，可其实，这里的一切无不在治愈着他。

2016年8月10日，杨飞凡为10多个适龄的孩子购买了奔赴北京的火车票，孩子们戴着小红帽，几个大龄孩子一起管理“团队”，一群人在乡亲们的目送下出发了。

到了北京后，孩子们看到万里长城，惊喜连连，他们吭哧吭哧地爬了长城，感慨着先祖的勤劳与智慧。他们挤过最繁忙的地铁，在三里屯的人潮汹涌中瞪大双眼，看着一个个衣着时尚的男女自信地自成风景。最终，杨飞凡带孩子们参观了北大、清华校园，告诉他们，世间繁华种种，他们将来都会有机会见识，如果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得好好读书，因为，知识一定能改变命运！

“老师，我爱上外面的世界了，我想以后到大城市工作！”回大山的路上，罗成恋恋不舍地说，杨飞凡慎重地点点头。罗成深受激励，重拾书本认真学习，成绩飞速提升，其他孩子们也都受到了良性影响，家长们的好评声不断。不少孩子家长将土特产等物络绎不绝送给杨飞凡，感谢他如此有心。杨飞凡腼腆地笑了，这一刻的收获与欣慰，无与伦比。

此后，他用自己奔走、赚取的近百万资金带着一茬又一茬留守儿童，走遍了全国。孩子们亲眼看到轻轨贯穿城市，列车在天上飞！在文昌卫星发射基地，他们为先进的航天科技着迷，航天梦在心里生根、发芽！孩子们触摸着这个新奇的世界，内心变得更加丰盈、坚定。

家长们被孩子们的见识、学识惊到，不再要求孩子们辍学打工，而是鼓励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

时间飞逝，罗成高职毕业后在深圳一家知名电子厂工作，还在杨飞凡的鼓励下，考了几张有含金量的技能证，他们亦师亦友，一路相随。

2020年春节，疫情使杨飞凡滞留在东山乡，而放假的学校空荡荡的。感冒的他独自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伤感。门响了，返乡的罗成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了，他在杨飞凡身边坐下，询问：“老师，您还好吗？”杨飞凡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男孩子，鼻子发酸。他说，自己病中想了很多，这些年过得很快，快得他都没有细细品味。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放手的爱情，想起了未曾尽孝的父母，其实，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经历几次经济危机，而自己作为长子，却没能帮衬多少，更没有为母亲遮风挡雨，如今，他已33岁，还孑然一身，

罗成哽咽了：“老师，没有您，我们或许上完初中就去打工了，是您紧紧拉着我们的手，带我们走出大山的！我和我的家人，还有大山里所有您教过的孩子、家长都感激您！您牺牲了太多，我们都记在心里。现在，来支教的老师们越来越多，孩子们也越来越好，您可以放心地离开，去换一种生活吧！”

杨飞凡的内心被戳中，一下子没绷住，哽咽了。学生、家长陆陆续续来过，鸡蛋、水果摆了满满一张桌子。有个女学生和妈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用串珠编制了一个象征吉祥如意的“吉蛋”，把它挂在他脖子上。杨飞凡把这辈子都没哭过的泪都哭了出来。这些年，陪着山里的孩子们，值得！

这场病后，杨飞凡向校方提出，自己想在支教满10年后离开。多年漂泊，初心是因为那个爱的约定，学妹陪他走过了最美的青春，而他，想陪着孩子们走过最好的年华。每一个孩子都是他的宝贝，他如父亲一般疼爱着，可他终将得学会放手。母亲老了，他也该床前尽孝，该离开了。

楊飞凡计划2022年带着孩子们去大西北走走，完成游学版图上唯一的缺角。他还有最后一个约定要完成——他已陆陆续续为丫丫写了十首原创歌曲，他会带着自己的吉他去齐齐哈尔大学，在她当年的宿舍楼下开个小型的演唱会，把写给她的歌唱出来：“等待有一天/你出现在茫茫人海/等待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你的真爱/等待有一天/我能大声向你表白！”对于这段爱情，他其实已放弃，但他希望完成他们之间的三个约定，为这段美好的青春作结，然后找份稳定的工作，继续自己的人生。

杨飞凡目前正在把这十年的经历、所思所想形成文字，准备结集成书，书名拟定为《十年一梦》。他用平凡的十年做出了“非凡”的事情，虽未收获甜美的爱情，却拥有了更多……

（应本文主人公要求，丫丫和罗成为化名。）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