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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浪潮中的“二次元”

2016-04-25李明子高敏江菲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14期
关键词:弹幕动漫

李明子+高敏++江菲

伴随着资本和媒体的热捧,“二次元”正渐渐成为一个自带光环的热词。“二次元”的重要阵地A站和B站相生相成,以一种近似争夺继承权的兄弟关系,多年来共同维护着中国青年一代的精神世界,如今,它们成为引领新一轮互联网投资的风向标。有人推断,二者之间,会出现下一个估值达10亿美元的独角兽公司,一个类似Google、Uber的现象级公司

“魔卡少女小樱”和“神奇宝贝”的全套手办占领着办公桌的一角,四只不同“战斗”形态的皮卡丘趴在液晶显示器下面的基座上,椅背上套着《夏目友人帐》猫咪老师图案的颈枕,财务部的门牌是“王下七武海”,HR则是“人类补全计划”,但很多人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皇后杀手”“幻影旅团”“安工九课”到底代表着什么。

整个工作大厅的墙壁上,由地及天,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这样的字句:自古红蓝出CP;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长得这么可爱一看就是男孩子;他还是个孩子请不要放过他;我赵日天服了……

一切都在高调宣告:这家公司经营的,是一种迥异的生活。

它的名字叫AcFun。在属于它的世界里,它被简称为A站。事有凑巧,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一家B站,全称为“哔哩哔哩(bilibili)”。它们所生活的世界,过去被称为“动漫”,如今被称为“二次元”。

伴随着资本和媒体的热捧,“二次元”正渐渐成为一个自带光环的热词,尽管不同人的理解有着明显差别。“就是指平面的二维世界吧?”有人这样解读。研究者则愿意用更专业的定义——二次元是指围绕动画、漫画、游戏和轻小说(简称ACGN)而产生的一系列文化和消费群体;而事实上,深入地了解这个词语的形成历程,其实是懵懂、叛逆、孤独以及在茫茫比特世界中寻求精神慰藉的一代人的成长历程,只不过,过去这个过程或躲在世界的一角,或被人视为非常态。

“哪一代人年轻的时候没傻过?”王晶雯—— 一位兼职漫展物流监督80后——直率地说,“只不过现在的孩子可以在网上公开傻给别人看。”

A站B站就是“公开傻给人看”的主要平台。他们均以个人网站起家,靠兴趣维持,前者已创立近10年,后者也有约7年历史。两家网站相生相成,以一种近似争夺继承权的兄弟关系,多年来共同维护着中国青年一代的精神世界,也时不时拌下嘴、挑衅下对方,但面对外界时,它们还是保持着一种“我们仍是一家人”的礼貌。如今,它们成为引领新一轮互联网投资的风向标。有人推断,二者之间,会出现下一个估值达10亿美元的独角兽公司,一个类似Google、Uber的现象级公司。

但这又是个十分奇特的现象。Google和Uber,都是从新技术出发,延展至整个社会,形成了一套新的文化;而A站与B站,则是由小众文化而起,蛰伏多年,突然获得了生机。仿佛《数码宝贝》中那句著名的台词:“在无限延展的梦想背后,穿越残酷无情的现实”;不过,也可以用《进击的巨人》中一句台词来解释:“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改变。”

友似成群,却只身一人

2007年,一个名为AcFun的个人网站悄悄出现。

创建者身份隐秘,大家只知道他的网名叫“西林”,当时还是一名正在上学的研究生。相比中国其他网络社区,它专注地为动漫而生。AcFun之意,即有趣的动漫 (Animate Comic Fun),它的口号更是充满了江湖气——“天下漫友是一家”。早期的Acfun以从日本网站和YouTube上“搬运”动漫为主,兼有讨论社区,供网友们吐槽。

用今天的说法,A站在最初就找到了一个足够明确的“垂直领域”。在当时,这或许是只有年轻人才可能有的点子。虽然多数成年人始终以“不务正业”来看待它。“我们成长的时代,整个社会对动漫的认识就是‘精神鸦片,是文化侵略。”自称为“古神级”二次元人士的林品愤愤不平地回忆,他曾因为看动漫与父亲起过不少冲突,最终离家出走。

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林品自称是一个“六线小城”的“应试教育样本”。但他明显是在“自黑”。一个真正的“应试教育样本”是做不到对各类动漫作品如数家珍的:《灌篮高手》《足球小将》《圣斗士星矢》《进击的巨人》《魔法少女小圆》……

最初的相遇只是偶然。“大概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难,刚好就看到了一部动漫,然后被其中的力量所打动。”在北京大学外的咖啡店,林品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中学时代的苦闷大多相同,生活很枯燥,学习压力山大,考试一个接一个,而未来的路又似乎太长。人会在潜意识里去寻找生活的意义,以及坚持下去的动力。

“如今回想起来,在面对困难时,为什么不选择放弃而是坚持下去,为什么需要有百折不挠的精神,都是看了《灌篮高手》之后奠定的。这些道理当然很容易懂,但当把这种精神融合在非常具体又跌宕起伏的故事里,融合在同龄人的生活中,就成为了一种自己也想要践行的生活准则。尤其是,故事中还有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东西,就是那种并肩作战、在共同战斗中建立起的情感纽带,那是许多年轻人渴望的。”

林品皮肤白皙,戴着圆框眼镜,穿着学院风外套,颇有几分神似哈利·波特。中学一次诗朗诵比赛,他身穿魔法袍,打扮成哈利·波特的样子,上台朗诵了一首悼念“小天狼星”(《哈利·波特》第五部中,“小天狼星”为救波特去世)的原创诗歌。可以想见,在一个“六线城市”的应试教育学校中,这个举动可能获得的遭遇。“同学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可能有些老师也看我不爽。”

但林品又在哈利·波特中找到了力量。“我喜欢卢娜《哈利·波特》中的‘疯姑娘)。她也常常有出格的举动,但是,她的反应是一种淡定的、潇洒的、云淡风轻的态度,非常令人欣赏。看到他们,我就觉得受到了启迪,被赋予了勇气。”他进一步解释说,“不,我喜欢他们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和我像,而是他们比我更好,是理想中的自我。”

这种“理想中的自我”成为林品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朋友”,甚至超过现实中的朋友。“现实的朋友也会理解我,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但我们可能并不是一种人,无法做到从精神气质到人生观完全想通。”丁丁,二次元社交平台balabala创始人形容这种感觉是:友似成群,却只身一人。

北大中文系大四女生任思齐因为喜欢日本动漫《银魂》中的桂小太郎而进入二次元圈。作为一部二次元经典,《银魂》是所有二次元热爱者反复揣摩观看的一部作品,讲的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武士,同从宇宙中来的“天人”势力对抗的无厘头故事,虽是虚构,但片中所展现各种人物在名与利、正义与邪恶、懦弱与坚持之间的选择,仍使人动容。桂小太郎是其中一个怀念过去、力图拯救日本的地下革命者,他外表帅气,做起事来却往往“犯二”,最经典的是被漫画作者恶搞穿女装。

但在任思齐眼里,桂的内心夹杂着正义、责任以及为了挽救国家而披肝沥胆的情怀。这让她觉得惺惺相惜,又同病相怜。任思齐直至本科二年级才接触动漫。“比一般人晚”。最初喜欢上桂时,任思齐并没有特别追究“到底喜欢的是什么”。回过头思考,她发觉当时正是她内心最困惑的时候。

“那时,我正考虑从数学系转系。我原来信仰数学的美,信仰笛卡尔,很想做数学家。可后来发现,我尽了最大努力,在这个圈子里,可能也只是个平庸的人。我在数学系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我希望自己能够坚强地承受这一切。然后,我就发现了桂。我觉得我和他都是‘老趣味的人,内心的追求无法实现,现实中又常做些出格的举动。”任思齐推了推瘦瘦脸颊上的黑框眼镜,“喜欢二次元中的某个人物,说到底,可能还是喜欢自己,要么这个人物是对自己的投射,要么是对理想情人的投射。”

日本动漫成为那个时代年轻人的挚爱并非出于偶然。整个1980年代直至90年代,中日关系十分甜蜜。而当时的中国,市场上既没有丰富的课外活动,家庭和学校也没有形成这样的观念:应该支持孩子培养一个聊以寄托情怀的爱好,当然,也没有钱。韩寒在新概念作文比赛中获奖是1999年,4年之后,郭敬明才出版了《幻城》。他们是中国第一代本土青少年文学作家兼偶像。之前,帮助中国青少年度过迷茫、混乱而无所事事青少年时期的,多是日本动漫。

市场经济的萌发使有经济头脑的人看到了商机。1990年代初起,大量盗版日本漫画书出现在中国的学校门口。北大中文系博士生高寒凝那时正上小学二年级,“反正时间像大把大把花不完一样。所以有什么我就看什么,家长当然不允许,所以都是晚上偷偷看。”她以不容质疑的口气反问:“不然我们的业余生活还能干吗?”

那些新鲜、充满想象力又一波三折的情节,使人欲罢不能;更重要的是,故事中的主人公,要么团结一致,克服艰难,达成目标;要么在逆境中获得勇气,人生发生改变,相比中国学校严肃正统的说教,这些动漫故事带来了“非常巨大的精神冲击”。高寒凝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动漫《龙珠》,“一共42本,但没人能买全。因为经常断货,也没任何人有那么多钱,所以每人买一两本,然后大家交换看”。

相比动画,林品更喜欢看漫画。看漫画时间地点灵活,容易躲避老师和家长监控,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漫画的分镜头更精致,节奏更紧凑。“动画有时候为了凑时间,会拉得很长,但漫画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漫画的热情,直接导致日本成为中国二次元文化的源头。互联网兴起后,A站首先选择搬运的,也是日本动漫。林品和高寒凝曾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日本动漫和美国动漫几乎同时进入中国,最后是日本动漫占了上风?

答案有些令人出乎意料——因为穷。“美国动漫都是彩色的,日本动漫都是黑白的,对于盗版而言,黑白的更容易,价格也更便宜。”

美国动漫不受待见,还与政策有关。对动画应保持“低幼”的刻板印象,导致更多用硬暴力表现打斗场面和英雄气概的美国动画,常常受到批判。

比如,1989年,以胡德华为首的20位人大常委会委员在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六次会议上发言,建议停播《变形金刚》,理由是:“《变形金刚》思想内容荒谬,对下一代有毒害作用。”更关键的是,“在美国市场滞销的‘变形金刚儿童玩具大量倾销我国市场,一套‘变形金刚价格高达上千元,给许多家庭造成经济负担。”

不过,随着中国大力扶持国内动漫产业,各地纷纷投资兴建动漫城,日本动漫也开始受到打压。

2005年4月,《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蜡笔小新》被禁播;2005年9月,广电总局发布通知:禁止以栏目形式、以所谓介绍境外动画片为由,播出未经审查的境外动画片;一年之后,广电总局再次发布通知,禁止各级电视台所有频道在每天17:00至20:00之间播放境外动画片,只能播出国产动画片,需播放合拍动画片的,需报广电总局批准。每日全国动漫播出总量中,国产动漫片比例不能少于70%;到2008年,这一禁播时段从3个小时延长至4个小时,每日21:00前的黄金时段,均不得播出境外动画片。

在如此强大的政策控制下,中国动画产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据国内首部动漫蓝皮书《中国动漫产业发展报告(2011)》,2010年中国动漫产业实现“跨越式发展”,共制作完成国产电视动画片385部、22万余分钟,是2005年的5.16倍;生产动画影片16部,漫画刊物月发行量达上百万册;2005年时,取得《国产电视动画片发行许可证》的动画制作机构只有35家,5年间增长到200家。

但与之截然相反,2011年暑期档的一个多月内,五部国产动画电影《魁拔之十万火急》《兔侠传奇》《藏獒多吉》《赛尔号之寻找凤凰神兽》《摩尔庄园冰世纪》集中上映,票房却一片惨败。

“多数国产动画和二次元文化是两种东西,”林品评价说,“国产动画还是建立在低幼的认识上,而国外的二次元是全年龄向的,从低幼到少年到青年再到成年,每个年龄都有对应的产品。因此不可能用一个标准来衡量所有的二次元产品。”

最近一个例子是,2016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许钦松提到:一些热门视频网站开通的“二次元”世界,非常活跃、夸张,甚至有血腥暴力的内容,“二次元世界对青少年的成长影响很大,需要适度监管。”不难发现,相比1989年的发言,相隔27年后,这一次只是措辞稍微婉转了一点而已。

“根本原因是中国缺少一套好的青少年亚文化。”高寒凝说,“中国的青少年亚文化产品满足不了中国青少年,那我们只有通过网络去寻找日本的,美国的。”她以中学政治老师一般的口吻郑重总结说:“这是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与我国精神文化产品生产力匮乏之间的矛盾。”

从“弹幕”到“认真你就输了”

A站的出现,很快成为缓解这种矛盾的解压阀。

1984年出生的飞鸟(网名)第一次知道A站时,是2008年夏天。一个好友发给他一个IP地址:“上去看看吧,可好玩儿了。”当时A站还没有确切的网址,只有一个IP地址。

他记得清楚,点开网址后,是一个赛马视频,片名叫“日本赛马史上最大逆转”,讲的是一匹马在前半程比赛始终落后,但后半程持续发力,从最后一名直冲第一名。最引人入胜的却不是这匹马,而是比赛解说,“语速特别特别快”,就和那匹马一样好像在追赶什么。“视频一看就是‘搬运回来的,比较模糊,我又是第一次看弹幕,有点不适应。就记得很多弹幕都是‘语速好快。”

多数中国年轻人都是在这一年开始从A站接触弹(dàn)幕。这年年初,A站模仿日本视频分享网站NICONICO,做出了中国第一代弹幕播放器。

不参与其中的人,很难了解其中的乐趣。

“举个例子,看弹幕,有点儿像到现场去看足球比赛,进了个好球,突然所有人都开始欢呼。”A站CEO莫然对《中国新闻周刊》形容说,“这和网页下方的评论不一样,它是伴随视频从眼前飘过的,虽然有的弹幕不是当时发的,但它营造了一种氛围,就是大家都在观看同一部视频,突然看到什么好笑之处,人群就以弹幕的形式炸裂了。如今,在中国现实社会要追求这种热闹已经很难了,大家都是独生子女,回家只能和自己玩,但在线上,没有地域、种族和年龄差别,可以共同创造一种狂欢的氛围。”

不过,飞鸟在第一次看过弹幕视频后,并没有留下来,直到第二次被邀请,才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

“为什么这里会那么吸引人呢?我觉得是一种充分互动的环境。”飞鸟解释说,“比如,我看到一个很搞笑的点,但我心里痒痒地,就是说不出来,这时候突然来了一条弹幕,正好说中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就会有种‘哦,原来如此的感觉,然后就会哈哈大笑,那是一种被真正理解了的感觉。”

早期弹幕仅仅以恶搞视频内容为目的,但渐渐地,重点转移到弹幕内容本身。不断有人重复或再加工自己认为搞笑的弹幕,最后形成了“梗”——只有一个小圈子的人才明了内涵的“黑话”。“梗”的诞生,强化了二次元世界的隐秘感、仪式感和共同体感,参与者因此可以获得极大的满足。

这种现象本不新鲜,几乎每个领域、行业都有自己的“黑话”。弹幕视频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他行业的“黑话”是建立在共同专业或技术的基础上,目的是为了更快捷的交流。而弹幕视频创造“黑话”,完全是为了乐趣。

“创造‘梗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莫然分析说,“相对写作、绘画或其他艺术形式,创造一个‘梗的门槛不高,可是在弹幕环境里,特别容易得到反馈和互动,大家会立刻模仿或者点赞,创造者能很快收获巨大的成就感。他因此感受到了创作的意义。然后,他可能会从这种初级创作向更高级的创作发展。”

这种互动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金坷垃”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最初,它是A站一位用户上传的极为夸张的广告。广告中,金坷垃是一种化肥添加剂,可以帮助化肥发挥最大效果,为了抢“金坷垃”,几个老外打了起来。广告中有许多夸张搞笑的广告语,如,肥料掺了金坷垃,吸收两米下的氮磷钾;用了金坷垃,小麦亩产一千八。

网友热烈围观,发了许多吐槽弹幕,后来,有人将搞笑的广告语移植到其他视频中,并不断升级成改配音、P画面、电波歌,人为造就了一个“人人都要金坷垃”的虚拟浪潮。“这种互动是复杂和交互的,先是网友的弹幕启发了up主(视频上传者),up主根据反馈改编了视频又上传,用户再通过弹幕对up主进行反馈……互相之中再发生互动,仿佛涟漪一样,不断蔓延。”莫然说,在这样持续互动氛围中,弹幕视频平台获得了极大的用户忠诚度。

多数“梗”只有深谙多部动漫内容才能体会其中深义。比如,没看过《男子高中生的日常》,是无法理解“今天的风儿好喧嚣”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银魂》,也不可能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喜欢说“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但随着互联网人群的流动性传播,仍有相当一部分通俗易懂的“梗”流向主流社会,并被接受。如:卖萌、壁咚、傲骄、脑洞、扑克脸、中二病、腹黑、逆天……

2012年,本来学法律的飞鸟,正式成为A站的技术人员。他是A站第4名正式员工。

飞鸟记得他入职的日期是2012年4月17日。“我当然清楚了,当时A站在武汉,我是辞职从北京跑去的。”倚在椅背上的飞鸟突然坐直,睁大眼睛,“就是喜欢A站,冲着这个名字就去了。”

这是A站正式商业化运作的开始。“在此之前,我所知道的,是租了一个服务器,把网站放上去,大概有一个技术负责维护。”飞鸟回忆,由于人手短缺,难于维护,A站早期几乎是封闭运营,不允许注册。“突然有一天站长高兴了,就开放注册几小时。有人专门测试,测出来就发个帖子:A站开放注册了!很多人就跑去注册。”飞鸟在2009年初赶上过一次开放注册,他的注册号是55300,“在2009年时注册用户已经有5万多了,还有大量人没有注册上”。

网站运营主要靠“志愿者组织”。“就是组织起一个QQ群,大家互相分工,帮忙管理这个网站。”飞鸟说。这些人的职责类似早期论坛的“版主”,每个人以自己的风格和理解管理,彼此用网名称呼,相互沟通和了解,也主要通过互联网。一个网上流传的段子颇能说明这个非商业化二次元网站的运营风格:决定该谁去审核用户上传的内容时,靠的是打DOTA(全名为Defence of the Ancients的网络战争策略游戏),输的人去审。

个人网站与志愿服务无疑很难维持稳定的运营,持续增长的访问量也给服务器造成巨大的负担。2009年,A站出现了一次长达半个月无法访问的严重故障。“当时有很多用户和志愿者说,我也有服务器,用我的来给网站分流。”

这期间,一位名叫“⑨bishi”的A站用户创建了另一个与AcFun类似的网站,名字也很类似,叫MikuFans(日本开发了一款虚拟女歌手软件,其代表形象是一位葱色头发的少女,起名初音未来,Miku即日语“未来”),旨在“提供更稳定的弹幕视频服务”。

半个月后,A站恢复运营,MikuFans也没有消失。大约半年后,2010年1月24日,MikuFans正式更名为“哔哩哔哩(bilibili)”,简称B站。

B站迅速获得成长,部分得益于建站之初就以商业运营为目标,框架清晰,注重营销和累积用户。此外,A站的访问状况仍未有效好转,站长更迭、内部争吵以及用户的大量争论使网站充满了火药味儿,一部分用户为逃避纷争,转向了B站。

大约就是在这一时期,A站提出了沿用至今的口号:认真你就输了。

“当时是网站最混乱的时候,具体什么事记不清了,用户之间争论比较过火,网站提出这个口号,目的是希望用户不要过分认真纠结在话题上。”飞鸟说。

任思齐说第一次听到这个口号的感觉就是“非常后现代”。“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视频网站,但我觉得真正重要的不是视频,而是大家在上面的讨论,这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在发生变化。但是,很多事情又是无法讨论的,最后只能以一种多元而反讽的逻辑呈现出来。”

在吵闹、技术故障与负气出走等事故间隙,这里仍是年轻人新鲜的网络社交行为的诞生地。

2013年,网络游戏《英雄联盟》兴起,A站开发了一个新的版块,起名“生放送”。这个词是从日语直接搬运过来的,直译便是:网络直播。大量用户在这里直播自己玩游戏的实况,观者辅以弹幕吐槽,迅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凝聚了大量用户。2014年1月,“生放送”正式从A站独立,更名为“斗鱼TV”。

多数创新因符合城市化进程中年轻人微妙而自嘲的心态获得关注。比如2014年大热的系列作品《画个女朋友陪我》。画者每到一地,拍下照片,依照照片图景,画上一个长发杏眼的女孩儿,配以符合场景的说明,“今天画完女朋友后,一直吵着要看电影,就带去电影院看了101次求婚~啊啊啊真是好感人啊”,或“今天跟(yi)女(ge)友(ren)去爬山,好累。但是感觉很健康”。画风柔美,女孩娇羞可爱,配上故作乐观的文字,带来莫名的感伤。除了“心酸”“泪流满面”等评论,最能解释这系列画作痛点的莫过于“寂寞男的心情不是谁都懂”。

还发生过一场颇为无聊的“甜咸战争”——你觉得豆腐脑应该是咸的,还是甜的?

“这件事早在2011年就有争论,2013年时我们想,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如办个活动大家来投票吧。”飞鸟回忆说,他们在A站首页的醒目位置,制作了一个Flash的动画中国地图,根据大家的投票结果,用蓝色标注吃甜豆腐脑的地方,用绿色标注吃咸豆腐脑的地方。“讨论过程中大家纷纷拿出各种梗声讨对手,比如《高达》里有一句著名的话是‘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大家就会改成‘连我爸爸都没吃过甜豆腐脑。一个梗一天内就能盖起几千层楼(指话题的回复数量),特别有趣,但实际上也没有真正攻击谁,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游戏。”

多数人觉得这群孩子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于是有人在知乎上提问:这种争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从回答看,似乎并非毫无意义。知乎用户“MasterPa”解释说:“就好像程序员争论什么语言最好,滑雪爱好者争论双板单板的适用性,或者摄影师争论尼康佳能的区别”,这类争论主要是由个人哲学的不同引起的。在经历过这种争论后,可以帮助自己了解不同人的观点,“有助于避开自己的局限性”。

知乎用户“小一”的回答更像是在劝解:在没有尝试过一个事物时,不要仅凭想象来做出判断;在尝试过以后,即使不喜欢,也要理解别人有喜欢的理由。你可以不赞同,但是要理解。

丁丁的看法更为深入。她说,这是在解决一个中国普遍存在的精神需求。“我们的长辈更多是去解决生存领域的问题,而不是特别相互关心彼此的精神生活,所以,中国人不擅长倾诉,也不善于倾听。这使得很多人都有强烈的孤独感,这种现象不完全是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而且可能会越来越严重。”她说,“所以很多人喜欢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用虚拟的争论替代现实生活中的压力,特别是青少年。”

把兴趣持续得很长很长

中国的二次元发展史印证了一个道理:创造力不是靠扶持而是靠兴趣激发的。

在不到十年时间,看似无厘头的二次元世界,自己衍生出一整套产业,包括Cosplay(英文Costume Play的简写,指模仿、装扮动漫或电游中的角色)、字幕组、声优、宅舞、写手、画师、“鬼畜”、电竞等诸多门类,并渐渐催生了国内原创的动漫和游戏作品。这些没有政策支持、不以营利为目的、仅靠兴趣维持的创造性活动,被称为“同人文化”。

lzghome是一个名为“阿尔法小分队”字幕组的组长。阿尔法小分队成立于2014年,因最初翻译的作品美国电视剧《阿尔法屋》而命名。这不是lzghome参与的第一个互联网项目。他出生于1985年,从初中起就担任一家个人网站“柯南图社”的总版主。“因为柯南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这个“兼职”一直伴随他上了高中、大学直至毕业工作。2012年柯南图社关站时,共有20万注册用户。

lzghome后来热衷于将“谷大白话”在微博上发布的美国脱口秀翻译视频搬运到A、B站,有人通过他在视频上留的QQ号找到他说:我们也做个字幕组吧。对方是个留美学生,lzghome英语不好,便自学时间轴和视频压制技术。

他们选定了美国年轻人非常喜欢的深夜政治脱口秀节目The Daily Show with Jon Stewart为翻译对象,并使用了一个极有网络风格的名字:《囧司徒每日秀》。“阿尔法小分队”本是其中一个分支,以翻译非“囧司徒”视频为主。2015年“囧司徒”退休,每日秀的翻译告一段落,“阿尔法小分队”的工作逐渐成为主体。

“阿尔法小分队”每天推出四至五个翻译视频,涵盖科学、游戏、纪录片、趣闻等领域。2015年颇有影响的BBC纪录片《中国教师》的翻译视频,就是出自这支队伍。

尽管想象到这支队伍规模不会太小,但真实的数字还是令人吃惊:“我们现在有大约1200人,笔译组有200人,游戏组有100人,日翻组有100人,影视搞笑组大概有400人,还有微博组、微信组、片源组、施工群……”成员以在校大学生为主,包括香港、常春藤等高校留学生,另一部分是有留学经历的上班族,“还有一个12岁的校对,精通中、日、英三国语言,爷爷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教授”。

大家通过网络聚集,依靠兴趣分组,各自有组长和技术维护人员,按自己的标准寻找片源,翻译后统一以“阿尔法小分队”的名义上传至A、B站等平台,并在微博、贴吧等地同步宣传。“每个视频最多需要4个人,翻译-时间轴-校对-压制,有时一个人也可以独立完成。”通过翻译上传视频,个体的兴趣与喜好依靠团体的力量获得了传播与承认。

相比其他“同人文化”,字幕组以“野生”翻译日本动漫出生后,似乎渐渐远离了纯粹的二次元世界。但它的某些内核仍保持着二次元的特性,比如,特别在意对所翻译内容的科普、再创作和本土化。几乎每位美国脱口秀主持人都有一个近似“黑话”的中国名字。Joe Stewart是囧司徒,Stephen Colbert叫扣扣熊,Jay Leno成了大下巴,Jimmy Fallon就直接叫肥伦。他们还特别善于将美国影视节目中的“梗”翻译成中国人能懂的“梗”。

“up主与视频平台的关系很简单,就是一点点建立起信任,运营编辑发现了我们的好内容,会和我们联系,我们有自认为比较好的内容,也请他们帮在首页上推,并没有外界想得那么复杂。”lzghome说,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互联网的认识产生了变化,“原来我认为互联网是个产业,能产出价值,现在我认为它就是信息枢纽,我们利用它和更多人分享我们觉得好的东西。”

二次元世界将这种对某事保持极大热情的行为称为“有爱”。但lzghome认为仅仅“有爱”是不够的。“比如你喜欢胡歌,如果只是自己喜欢,可能过一两月就淡了;但如果你加入一个粉丝团,周围人会不断影响你,你的喜欢就可以保持很长时间。”在lzghome看来,这是“同人文化”真正的魅力,“与有同样兴趣的人待在一起,能够帮助一个人把兴趣持续得很长很长。”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兴趣会发展到极致。比如有人可以全程不看屏幕,完成《星球大战》的配音,包括背景音效;有人研究某种动漫片,会一帧一帧地看,即便不看制作名单,也能分辨画师是不是换了人;还有人为了研究一个动画中摩托车上喷火的原理,自己去创造一个类似的装置实验……

不少人因此学会了时间轴、压制、音效、特技等制作技术。一位小有名气的古风Coser希都仁(网名)非常享受扮演角色给他带来的“武侠感”,但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觉得最重要的收获,是做了9年Coser后,学会了选布料、打版、化妆、图片后期制作等许多技能。“这些可能日常生活中不太会用到,但艺多不压身啊!又玩儿又学东西,我并没有一事无成啊。”

当二次元撞向三次元

最初显现出“经济”实力的,是《十万个冷笑话》和《万万没想到》。前者依靠在原创动漫平台“有妖气”上聚集的人气,第一个制作成以平台为主导的动漫连续视频;后者则率先将二次元的语言和逻辑应用到表现三次元世界的短视频中。

《万万没想到》中王大锤的扮演者白客原本是“二次元圈”内一位有名的声优(配音演员)。白客原来所在配音小组叫CUCN201,在为《搞笑漫画日和》配音后声名鹊起,这部动漫的特色是在影片结尾突然抛出与前面情节全然相反的结局,形成奇妙的讽刺与反差。这与《万万没想到》的结构非常类似。

“因此《万万没想到》最初在A站火起来,一点也不令人惊讶。”莫然说,“这些主创人员太了解年轻人的笑点在哪里,槽点在哪里。可以说,A站是他们的第一个试验田。他们早期的特效很简陋,需要火时,就写一个火字,这在其他大众平台可能都无法获得播放,但A站用户可以接受,因为年轻人更在乎的是内容的内核。这样陪伴他们成长后,就可以使用更专业的编剧、拍摄,慢慢变成熟。”

配音小组CUCN201中还有不少知名声优,虚拟偶像洛天依的配音就是成员之一。这个小组不断成长后,成立了工作室、公司,参与了诸多二次元影视作品的配音,《十万个冷笑话》《那年那兔那些事儿》这些知名国产动漫,都少不了他们。

2016年新晋网红papi酱,也有在A站“驻场”的经历。2015年12月A站一个叫懒猫的编辑看到papi酱的作品,便邀请她来当up主。通过首页推荐、微博推广,papi酱每期弹幕高达1000,金香蕉(A站特有的用户支持系统,相当于给UP主点赞支持)每期都在2000以上。2016年3月下旬,真格基金、逻辑思维、光源资本和星图资本宣布联合对PAPI酱注资1200万元人民币,并宣布将在4月21日举行“papi酱”广告拍卖活动。

“这说明A站作为平台,具有发掘年轻人喜好的眼光,也能抓住年轻人的娱乐心理。”莫然总结道。

生于1984年的莫然加盟A站,可视为80后开始主宰资本与二次元文化联姻的一个代表。莫然生于四川,大学出国读电子工程,随后又获得了金融硕士学位,他毕业时,正好赶上了互联网公司开始大举扩张,资本运作成为经济市场的主要商业逻辑,电子工程和金融学背景,刚好完美契合了这一市场需要。

到A站之前,莫然有在投行工作的经验,之后到美国创业期间,曾与漫威公司有过合作。“我的不同之处,可能是我更喜欢美漫。”2016年3月的一天下午,莫然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觉得我的本命(日语原意为真命天子,后引申为最喜爱的角色),应该是钢铁侠。”这个目前集A站的战略决策者、新闻发言人和颜值担当于一身的80后,看起来与这个新行业完美贴合:聪明、热情、充满进取心和希望。

分析近两年层出不穷的二次元公司,不难看出其中的共同特质:创业多在2010年后,以2014和2015年最多;主要创业者或CEO均为80后,年纪最大的,生于1982年,最小的,今年只有26岁;创业前,他们都有极长的二次元沉迷史,比如元气弹创始人汪深,自称有十年动漫游戏行业经验,而“种草没”的创始人“古风”,在创业前是国内知名cosplay社团杭州304动漫社团的元老,这个社团也是另一个二次元社交软件JUJU创始人孔令杰的大本营。

这批集中创业固然有“互联网+”风潮的影响,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在二次元世界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努力用曾经的生活方式影响社会、以证明这种生活并非毫无价值的行动。

据艾瑞咨询发布的《2015中国二次元行业报告》,中国二次元的核心用户约有4000万人,而泛二次元用户则接近1亿人,但他们最近一年在ACGN上的花销平均只有1746.3元,相当于每个月的消费额不到150元。不过,消费金额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00后的年消费只有1273元,80-85后则已达到3828.2元,这说明用户的消费习惯尚有相当大的培养空间。

2015年8月,《大圣归来》成为中国电影市场上第一个票房超10亿的国产动画电影,为资本注入一针强心剂。导演田晓鹏用了8年时间孵化这部电影。虽然在创作之初,这个从小“像爱护邮票一样”收集变形金刚贴纸、并把它们贴在小笔记本上的70后动画爱好者,创作《大圣归来》的最初想法,仅仅是不想再做动画加工。2015年9月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田晓鹏的回答颇有“二次元”风格:男人这辈子怎么也得活得轰轰烈烈点吧,综合出身、家底和这个平淡的时代,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活法。

《大圣归来》上映前,看过片子的发行公司都说“票房最多6000万”。投资方最早对《大圣归来》的预期是:超越《熊出没》(2.88亿元人民币)。

谁也没想到,这只被打得鼻子流血仍保持邪恶微笑的毛猴子,竟然打破了由美国动画《功夫熊猫2》创下的中国市场动画电影票房纪录(6.12亿元),成为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国产动画电影。

林品认为这没什么稀奇,“就好比50年代的人基本都有插队经验一样,二次元也是内化在这一代人成长中的必然元素,从80后到95后的审美,都已经被二次元整合了——现在,他们有了消费能力。”《大圣归来》恰好是近10年来第一部国产的非低幼大屏幕动漫作品。“事实上,对这部电影的热炒也是从A站B站开始的。”

二次元整合的一代审美正在无声蔓延。2016年1月,奢侈品品牌LV在北美发布春夏系列广告大片。出人意料的是,主角不是任何一位一线明星,而是电子游戏《最终幻想》中一头粉色秀发的女神:雷霆。

同样以二次元争取市场的还有丰田汽车。它将新一代新能源普锐斯牌汽车上的40个零件和性能拟人化为40位动漫女郎:手持日式黑漆折扇的少女代表空调,身穿飘逸长袍、手持导电手套的少女代表无线充电功,发动机、底盘等都有自己的美少女代言人,甚至连关车门声音也有一个。丰田为她们拍了视频,画了海报,还设计了徽章、枕头和游戏卡片。这次营销活动的名称也很接地气:“Puris! Impossible Girls”(“进击吧!普锐斯美少女!”)。

“这些历来是面向主流社会、成功人士的产品,现在都转而面向二次元人群,说明商业社会正在发现和发掘这个人群的价值。”莫然说。

中国的行动是最有标志意味的。2016年1月8日,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节目《朝闻天下》中对中国二次元行业做了一次整体报道,包括行业状况、发展前景、投资现状等,时间长达14分钟。

林品语气兴奋地提及这次报道。他认为自己是最早发现官方政策中倾向的人。“习近平在2014年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有一句重要讲话,谁也没注意到。这句话是:用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他说,“什么是浪漫主义?二次元的本质就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认为动机、情怀永远大于结果,就是陶醉在实现梦想的美丽过程中。堂·吉诃德、孙悟空、老炮儿,都是浪漫主义。”

以著名互联网投资公司IDG向B站投资“数百万美金”为风向标,大量二次元互联网创业司开始获得投资。作为中国二次元文化的大本营,在这一轮融资行动中,A站虽不突出,但成长速度很快。2015年8月,A站宣布获得优土领投的5000万美元A轮融资,不到半年,2016年1月又宣布获得软银中国的6000万美元A+轮投资。

《2015中国二次元行业报造》根据公开数据的统计结果是:2014年,中国二次元领域融资规模为1.62亿元,但2015年翻了不只一倍,达到5.46亿元以上。2015年底,互联网巨头腾讯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动漫产业年会,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CEO程武的演讲主题就是:“与二次元经济一起飞”。

博派资本副总裁王全对这股热潮的分析十分冷静,主要因为二次元的内容都“离钱很近”,并且转化效率很高。一旦出现一部成功的平面作品,便可以迅速转化成游戏、动漫和影视,其中,影视和游戏“离钱最近”。《中国二次元用户报告》的数据部分印证了他的看法:60%以上的男性付费行为都发生在游戏环节,60%以上女性付费行为用于购买周边产品。

王全出生于1989年,也成长于二次元世界。他笑着说这股风潮的兴起还有一个特殊原因。“许多投资家都是五六十年代生人,其实不了解二次元,但是害怕因为不懂而错过,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投一两家。”

从“我的地盘”到成为主流

贴上“消费”标签的二次元世界似乎彻底摆脱了被无视或鄙视的尴尬处境。但幸福来得太突然,“二次元正在发生质变”的担忧也随之而来。一个有点隐喻感的标志是,2013年2月,B站从杭州搬到上海,2015年初,A站从武汉搬到了北京。对于一家公司而言,从二线城市迁到一线城市,意味着战略上的巨大调整。

2015年10月上任的莫然这样解释他为A站制定的战略:“我们说‘放学之后来A站或‘下班之后来A站,我们希望把年轻人下班、放学之后的时间全包了,他们在这里可以选择看番,去文章区看评论,去打游戏,玩直播,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准确的数据分析,精确了解用户的喜好,然后持续不断地保持推送,我们要在这个场景里,做成一站式服务平台。”

曾经造成A站作为个人网站困境的流量,如今成为作为平台的A站的渴望。“这和卖东西一个道理,客流量大,东西就好卖,好内容才能获得收益。”王全解释说。

然而用户流量的增大,势必会打破原有用户形成的共同体感。“我习惯了自己从小就是比较小众的人,”在北京东四环外的一家肯德基餐厅,27岁的王晶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突然我的爱好被暴露在大众眼光下,吸引了关注、误解还有猪队友,我觉得不自在。”

Balabala创始人丁丁很能理解这种感受:“A站B站给用户营造出的是一种‘我的地盘的感觉,这种东西很微妙,但是很关键。”而当A站B站进入商业化运营,老用户会有“我的地盘被别人占领了”或者“我要去别人的地盘看动漫”的心理落差。

“我的地盘”感,使得大部分二次元用户自愿遵守自发形成的各种二次元礼仪。比如“弹幕礼仪”——弹幕中不得含有人身攻击、辱骂等内容;“Coser礼仪”——不要在场内跳舞、扔东西,不要在摊位区拍照,不要在更衣室以外的地方换装;“同人图(对动漫作品中的人物加以再创作后形成的图片,比如表情包)使用礼仪”——使用“同人图”须向作者取得授权,如无法取得授权,要标明作者ID……然而大量新人涌入后,许多老用户开始抱怨,这些礼仪越来越不受到重视,二次元世界越来越无法忍受了。

王晶雯甚至产生了类似守护使命的感觉。“我忍受不了有些人,只看了十部动漫,就认为自己是这个领域的资深人士,可以代表这个领域说话了。”她曾在网上公开宣言:“动漫这个江山,是我们80后打下来的。”言外之意,没有与主流社会抵抗过的后来者,不配享受现在的“二次元红利”。随后,也有人批判这是一种愚蠢的“优越感”。

这场文化与资本的对抗当然毫无意义。资本与文化结合的目的,并不是改造文化,而是制造消费,而消费永远是一群人的事情。

在lzghomer看来,随着这一代人不断长大,二次元代表的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有一种说法叫‘心态宅,就是保持着宅的心态,但是已经不再看动画、不再玩游戏了,因为大家走入社会后都有自己的工作,每天关注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但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那种心态。”

林品的看法则很学术。“这要看二次元文化是狭义界定在ACGN上,还是界定在媒介变革所造成的、高度地吸纳了数字动画技术的各种新型的媒体形式。”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哈利·波特式眼镜,“如果是后者,二次元文化无疑会成为大众文化。因为文学将越来越少,融合了动画、游戏或未来虚拟现实技术的电影或其他文艺形态,非常可能变得越来越大众。”

但莫然更愿意将二次元看作是一种表现方式。“二次元世界其实也是多元的,有人喜欢搞笑视频,有人喜欢军事,有人喜欢严肃深刻的讨论文章。未来最关键的,是能不能用二次元的表达方式,来表达这一代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和哲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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