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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女强男弱”爱情现象研究
——基于古代文人“心灵鸡汤”爱情文化的视角

2022-02-02朱林

南方论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文艺作品爱情

朱林

(中国药科大学 江苏南京 211198)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封建礼教规定男尊女卑,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庸,处于从属、被动地位。要求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认为,“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无媒不交”。唐代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写的《女论语》云:“凡为女子,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在古代,这些可谓女子遵从的道德准则与行为规范。

按此,封建社会女子应该是含蓄矜持、不出三门四户的,但矛盾的是,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却频频出现“女强男弱”的爱情桥段,甚至“双姝争俊郎”也屡见不鲜。据学者田富军统计,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分类集成》(百花文艺出版社)小说卷、戏曲卷和诗歌卷中,写爱情的一共206篇,而“女强男弱”类的就有162篇,约占总数的78.6%,写爱情的分旦末本的杂居共29部,旦本占21部,约为72%。[1]

在中国封建社会,封建纲常、伦理对女性、对人性是极度压抑的,特别是对男女交往、男欢女爱等更是讳莫如深,即便在今天,中国人的爱情、婚恋文化也是以含蓄、内敛为主流的。那么,貌似缺乏现实与文化土壤的“女强男弱”爱情戏码为何在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屡屡上演呢?

一、“女强男弱”表现

阅读中国古代文艺作品,就会发现一个较突出的“女强男弱”爱情现象:在爱情、婚恋方面,男主人公往往唯唯诺诺、缩手缩脚甚至需要女性打气加油、保护资助;而女主人公却一反常态,成为爱情的主角、主导方。具体表现形式可以分为如下几种:

(一)女子主动追求男子,“爱”无反顾

女子一改羞涩、被动之状况,遇到自己心仪的男子便主动示爱,不顾礼教制度、舆论道德、父母压力,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爱情梦想中。汉赋大家司马相如的代表作是什么、做过哪些官职,非对古典文学有一定专长的人未必知晓,但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凤求凰”,卓文君不顾一切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却广为人知,因为卓文君“为爱痴狂”,有了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传说“加持”,想低调都难。传统评书《杨家将》中,杨宗保被穆桂英“倒追”“逼婚”,“被迫无奈”“很委屈”地与之结为夫妻的故事情节,也历来为书迷们津津乐道。

(二)女子才貌双全、富有主见,男子木讷迂腐、唯唯诺诺

号称中国小说史上最早出现的一部熔侠义与言情于一炉的社会小说《儿女英雄传》,充分满足了一些传统文人的爱情想象:文弱的落魄书生遇到既侠肝义胆、飒爽英姿,又温柔贤惠、貌美情深的奇女子相助、相许,最后夫妻双方长命百岁,子孙富贵,尽享荣华。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为古代文艺作品延续的当代武侠小说,其必备情节之一就是社会地位并不高的男主人公被多个女子(基本是当时几个代表性领域或行业的顶级优秀女子)争相爱慕、追求,并引发一系列恩怨情仇。这些作品中男女双方地位、性格等反差之大,令人称奇。

(三)女子任劳任怨、历尽艰辛,助男子飞黄腾达

《风尘三侠》中,李靖于隋末在长安谒见司空杨素,为杨素府歌妓红拂女所倾慕,红拂女随之出奔。后红拂女殚精竭虑辅佐李靖,助李世民立下大功,李靖被封为卫国公,红拂女成了一品夫人。黄梅戏传统剧目《女驸马》中,襄阳道台之女冯素贞与李兆廷自幼相爱,由冯母作主订亲。后李家家道衰落,冯母亦去世,冯素贞继母嫌贫爱富,逼李兆廷退婚。李兆廷受污下狱,冯素贞被逼女扮男装进京寻兄冯少英,又冒李兆廷之名参加科举考试,竟中了状元,被招为驸马。洞房之夜冯素贞不得不告诉公主实情。最后,皇帝赦免冯素贞,状元赐予李兆廷并命其与冯素贞完婚;公主则与做了八府巡案的冯少英成亲。

当然了,并非全是功成名就,也有痴情女遇上负心汉的,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李甲落魄潦倒、无人理会之际,是杜十娘主动接纳了他;可在心安理得地消费、享用着杜十娘的财富、肉体后,李甲却担心带杜十娘回家遭到父母斥责,在盐商孙富的哄骗下,将杜十娘以千金转卖给他,害得杜十娘怒携金银珠宝投江自杀。

二、形成原因

“女强男弱”成为古代文艺作品中显著的爱情现象,主要是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借以批判、鞭挞封建礼教、专制文化的需要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特别是明清之际,资本主义出现萌芽,市民意识与人文思想萌发,“人性”逐步觉醒,“性灵说”“童心说”“情教说”等风动一时,种种离经叛道、标新立异之说更是层出不穷。在此背景下,要求提高女性地位、妇女解放,追求婚恋自由、幸福生活的妇女观、爱情观不断涌现,“从徐渭、汤显祖到李贽,逐渐形成一股强大的文艺启蒙思潮,这些思潮直指‘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教化,反对封建礼法,追求男女平等,极力唤醒人性。”[2]泰州学派的王良也认为“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诗人袁枚还付诸解放妇女的实际行动,教过的女弟子达百名。[3]在高压的封建专制统治下,文艺作品无疑成为抨击封建礼教,启蒙人文思想,宣扬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有力武器,但难免矫枉过正,夸大宣传女子在爱情上的主动与强势。

(二)古代文人寒士的臆想

中国古代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四大爱情故事——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白蛇传、梁祝,它们的基本模式都是“女强男弱”:女主角既贤惠、善良、能干,又是才女、美女、富家女甚至仙女,男主角则是当时社会底层劳动者、贫困书生。事实上,在崇尚男权的古代社会,女子在婚恋上如此强势、“主动出击”的情况,少之又少;在极为讲究婚姻“门当户对”的古代社会,这种双方地位严重不对等的情况,更是很难发生。即便偶有出现,也不会成为婚恋主流价值取向(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更不会成为男女爱恋、婚配的通用范式。文人墨客希望有个痴心不改、不离不弃的佳人仰慕他们的才华,无怨无悔陪伴他们并助力他们飞黄腾达,具有一定程度的“精神胜利法”意向。“爱情主题文学中,往往是女性主动,甚至可以说是‘女追男’,这不仅是男性在‘克己复礼’束缚下的畸形情感表达,更是男性自恋的表现。”“而当男性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时,又会异想天开,希望有红线、聂隐娘式的女侠能帮他们摆平麻烦事;又或者有像《聊斋志异》中的仙女翩翩一样万能,治顽疾、解决衣食住行等问题。残酷的是,现实中一般女性要么受教育程度太低无法与男性有共同语言,要么受礼教毒害太深不敢与男性掏心掏肺做哥们儿,女侠、女仙更是缥缈不可及,现实中的女性往往达不到男性精神方面的要求,因而作家们选择在文学创作中得到满足。”[4]

(三)文艺创作的手段技法

看文似看山,喜奇不喜平。小说、戏剧等文艺作品创作也需要搞些噱头、新奇点,否则,平淡无奇、中规中矩,对受众的吸引力不强,也就很难广泛流传。而婚恋问题特别是“女追男”之类的故事,尤易成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的兴趣点,于是“女强男弱”式爱情首当其冲成为文艺作品创作题材。一些武侠小说也对“女强男弱”现象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现代武侠小说被称为“成年人的童话”,小说中呆板木讷、不谙世事、出生底层的男主人公却频频“艳遇”,皇帝国王之女、武术宗师之女、不共戴天仇人之女,总之,各种优秀的美女+才女(也包括武艺),都抢着要嫁给男主人公,堪称独树一帜的“心灵鸡汤”。

三、意义与影响

首先要看到,许多古代爱情文艺作品具有反对封建专制、礼教纲常禁锢人性和生命,倡导女性解放、男女平等、婚恋自由的巨大社会进步意义。同时,一些作品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深受大众喜爱。王实甫创作的《西厢记》中,书生张生与相国小姐崔莺莺在红娘帮助下,冲破叛将孙飞虎、嫌贫爱富的崔母、郑尚书之子郑恒及封建礼教重重阻挠,结为连理。剧中所写的崔莺莺热烈追求爱情,不顾世俗眼光主动接近张生,不论张生赶考能否金榜题名,只盼早日归来的不掺杂物质利益的爱情故事令人感动,喊出的“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爱情口号更是传颂千古。汤显祖的《牡丹亭》剧作中,天生丽质、多情善感的官家千金杜丽娘在梦中对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行了云雨之欢,后因寻柳生不得,竟伤情而死,化作游魂寻找现实中的爱人,历经磨练,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与成为新科状元的柳梦梅结为夫妻。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姻缘故事,充满了打破礼教束缚、追求自由爱情的人文主义情怀。

封建社会基本谈不上真正的爱情,男女双方极不平等,女性更多地是男性满足生理需求、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曼妙爱情几无现实基础。古代文艺作品中所谓的“女强男弱”爱情光环虽然华美、惊艳、令人羡慕,但并不能改变女性普遍依附于男性、处于被贬损和压迫地位的现实。

(一)对世人产生不切实际的思想误导

这些文艺作品(无论是原创还是在民间流传故事基础上加工形成)的作者,多是一些仕途失意、贫困潦倒、沉沦下层的落泊文人。他们渴望挤入上流社会实现抱负,享有富贵荣华、娇妻美妾生活,但在封建社会从社会底层上升的通道相当狭窄,能够金榜题名步入宦途之人远少于名落孙山之人,才华能够得到伯乐慧眼赏识的“千里马”也不多,注定绝大多数文人不能步入上流社会。这些文人寒士生活、生理、心理等处于多维的压抑之中,他们将对残酷的现实的憋屈、怨愤、无奈与幻想,投射到文艺作品中,通过艺术加工,让人生理想在作品中“梦想成真”。“《玉娇梨》《平山冷燕》合刻本天花藏主人序中曾谈及二书的创作缘起云:从序文可知,作者是一个仕途不得意的文人,自恃有才,不想自弃,希望借助才子佳人的故事,抒发平生的理想,宣泄胸中的郁闷,同时也展示自己的才华。”[5]《女驸马》中李兆廷短时间内如坐过山车般地从牢犯变成状元,并娶得贵族女兼美女、才女为妻,剧情比较离奇、脱离实际。中了状元,就会被选为驸马,似乎成了古代文艺作品中的一条规律,可事实是:自隋唐实行科举制度以来的1300多年中,有据可查的“状元驸马”只有唐朝会昌年间的状元郑颢1人,且郑颢本身还是出自当时一等一的达官显贵家庭。这类文艺作品一般都会模式化地出现一个功成名就、皆大欢喜的大结局,但是,在对妇女命运的认识上,这种大团圆结局现象却扭曲了生活本质,“在理学禁锢的宋明时代,中国妇女的命运是非常悲惨的,面对蔑视她们存在的伦理观念,无论是下层还是上层妇女,都只能摇尾乞怜地向男性社会讨生活。而这种存在于当时妇女身上的历史文化特征,全被大团圆现象冲刷掉了。历史的耻辱被大团圆的贴金光环所取代。”[6]

(二)贬损女性人格,伤害女性尊严

古代的思妇诗,写尽女子对男子的思念之苦和盼归之意。其实,这些思妇诗几乎都是男性写的,明明是男子思念家人或者意中女子,但是非要被硬写成是女子相思男子,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古代文人士大夫要站在道德、舆论的制高点,他们不会承认是自己先爱上女子的,于是在创作文艺作品时,“以退为进”,将追求爱情的主动权安在女子身上,以显示自身之正派、“被动而为”。他们借助丰富想象力和生花妙笔,将自己“功名与爱情双丰收”的人生理想幻化到文艺作品中,甚至不惜歪曲事实、贬损女性尊严,将女子作为参照工具,越是貌美、心善、贤惠、多情、多才多艺,对自己忠贞不渝、一往情深乃至情深到卑微、自虐、迷幻,越能衬托出男子的优秀、“高大上”来。作品中塑造的一些大家闺秀与落魄文人、书生私会、偷情,既要承担着可能被玩弄、抛弃(如杜十娘)的担心与恐惧,更要面临着自己的尊严、地位和一切价值随时被摧毁、“社死”的危险与痛苦,这种巨大的心理和社会压力以及女性遭遇的无数悲剧却被忽视与掩盖了。甚至一些作品还鼓吹落魄文人最终享有齐人之福,拥有两位或多位佳人心悦诚服、幸福和谐地共事一夫,“据《才子佳人小说史话》统计,在50部才子佳人小说中一夫多妻者达37例之多。原因不尽相同,有如《定情人》《孤山再梦》《春柳莺》等本追求一夫一妻,却在情节发展中形成一夫多妻;有如《人间乐》《麟儿报》等由他人促成者;亦有如《合浦珠》《五美缘》《绣屏缘》等主动追求的。不过无论哪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暗含着以创作者为代表的士阶层对‘一夫多妻,共效英皇’的认同和渴望。”[7]

(三)叙事方式的套路化导致审美艺术价值下降

就文艺创作本身来说,为追求所谓的艺术效果及满足部分受众的情感慰藉,一些作品创作用力过猛,落入俗套,使其文学、艺术价值大受影响。古代爱情文艺作品中最典型的是才子佳人类、大团圆结局类作品,形成于明末清初的小说《玉娇梨》可谓其代表。《玉娇梨》中,苏友白娶了太常卿白玄之女、才貌双全的白红玉为妻。白玄外甥女、可谓女中豪侠的卢梦梨也疯狂爱上苏友白,不惜心甘情愿地嫁给苏友白做二房。书中叙写的考试(或赛诗)择婿、二女争夫、大团圆、功成名就等故事情节,甚至成了后来才子佳人类小说的俗套。而士子们一方面所谓地反对封建礼教和等级制度,另一方面,却又需要通过金榜题名、权贵招婿、皇帝赐婚等这种实实在在的封建皇权和纲常制度来肯定、加固、“一锤定音”他们的功成名就、人生价值,这就成了一种吊诡,也使得作品本身具有的批判封建礼教、倡导婚恋平等自由的思想价值大打折扣。基于此,导致的爱情文艺作品模式化、套路化、夸张化的故事情节,使人读之愈益具有失真、失新、失味之感,此类文艺作品也随着社会发展与人们审美情趣的变化而逐渐式微。

“鸡汤”味虽美,劝君勿贪杯。吹醒鸳鸯梦,凫雁游塘水。封建社会的爱情、婚姻哪有那么多的琴瑟和谐、“只羡鸳鸯不羡仙”,更多的不过是满足生理需求、繁衍后代,或者基于利益需求、织造社会关系的一种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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