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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张师傅

2022-02-01肖遥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22年12期
关键词:米缸张师傅电线杆

肖遥

我爸张师傅年轻时有个怪癖,就是讨厌一切装饰品。他连纽扣都讨厌。在我的印象里,张师傅只穿厂里发的那种拉链工作服,简单方便。

张师傅会给我和姐姐订杂志、买很多小人书。我们最喜欢的是小人书上的古装美女,经常临摹她们的项链、耳环、发簪。我们简直想象力爆棚,画着画着,就摘两朵地雷花,挂在耳朵上当耳环,照着镜子臭美几分钟。几分钟后,要么地雷花掉了,要么就是张师傅瞪着眼睛气呼呼地出现了。

我们还小的时候,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张师傅把一盆扁竹花放在窗台上,撑起畫板,铺开纸笔,开始画画。周围邻居这个过来看看,那个过来瞅瞅,还说几句“张师傅还会画画啊”这样的话。张师傅就跟他们吹牛,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放电影的海报、校报的插画都是我画的。”清晨,扁竹花还是一个花苞;等他终于画出轮廓的时候,一抬头,花瓣已经张开了;等他染好颜色,花已经完全盛开了,还伸出了一丛鹅黄的花蕊。张师傅就这么说着说着,抬头一看,眼前的花和笔下的花又不一样了,只好重起草稿……那天,那盆花张师傅画了十几遍。

那时候人们家里的米缸大多是把废报纸捣碎后化成纸浆糊的。其他人家的米缸外面贴的是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画,只有我家的米缸上贴着张师傅画的画。看到我家米缸上的画,邻居们请张师傅也给他们画。张师傅在邻居们的鼓舞下开始画山水画,画的是他带我们春游的路上看到的山山水水。和传统山水画中点缀的亭台楼阁不同,张师傅画的山水画里点缀的是电线杆和拖拉机。越来越多的邻居请张师傅画画,于是,我们那栋楼的邻居都用上了有着电线杆和拖拉机的山水画米缸。

张师傅从大山沟调回城里以后,生活节奏变快,再也没有时间画画了。后来,我和姐姐相继大学毕业,张师傅也退休了。退休后的头10年,张师傅办了个小型机械加工厂。工厂基本没挣钱。比起从前在单位做总工程师的时候,张师傅办工厂的那10年操心多了。他平时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看谁手慢些,他就自己上手;看院子扫得不干净,他干脆抄起扫把自己扫。说是厂长,其实就是工厂里领头干活的一个勤快老头。

我对我姐说,张师傅如果退休后不办工厂,而是专心画画,如今也成画家了。但张师傅当年就是热爱办工厂,就像如今的文艺青年总想开一家咖啡店一样。

张师傅的学习能力超强。他60岁铺开宣纸画国画的时候,飞快地掌握了所有国画技法,然而,他的画里好像总缺了些什么。他画的花鸟太蓬勃、太甜腻了,就好像画家画的是清茶,他画的是一杯白糖水;画家画的是咖啡,他画的是一杯白糖水;画家画的是可口可乐,他画的还是一杯白糖水。可是,现在谁还喝白糖水呢?

如今张师傅画的山水里已经没有了电线杆和拖拉机,但是他画的山一看就不是那种清清静静好像住着神仙似的所在,也不是旧时画家笔下的枯藤茅舍,而是山风呼啸、层林尽染、中间还开着几户农家乐的山。张师傅从来没有出世之心,所以他的画烟火气很浓。人家画的是云烟,他画的是炊烟;即便临摹,他也能把“云深不知处”临摹成“白云生处有人家”。

这么说吧,张师傅对生活始终保持着热情,所以不论什么时代,他都能快速适应。他从不愁肠百结,他的画里也没有那种萧索孤寂。生活对张师傅来说就是一辆战车,他驾驭着这辆车,或者被这辆车拖着,呼啸前行也罢,身不由己也罢,反正根本顾不上悲悲切切。

我写这篇文章的当儿,张师傅正在临摹齐白石的公鸡。齐白石画的是农村那种扑扇着翅膀、贼精贼精的鸡,张师傅画出来的鸡却像是一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的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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