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赴宴

孙陈建

父亲今年八十三，牙掉落了大半，背弯成了∩形。

父亲属虎，出生于1938 年二月初。他上面还有哥和姐，后来又有了妹和弟。

爷爷在三十多岁就不知何病离开人世，奶奶含辛茹苦地将父亲和兄弟姐妹几个养大、成家。父亲只读了两年私塾，就一头扎进了农田。

父亲经历过新中国成立前的苦，也历经了新中国成立后的难，在“人民公社”时上了几次河工，兴办乡镇企业时报名做了制砖工。他要么起早从自留地赶往砖瓦厂，要么赶晚从砖瓦厂赶回责任田。他是农民，也是工人。

在我长大念了小学，记得有回语文老师布置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和父亲比童年》。我等他一回家，屁股刚挨着板凳，就纠缠着问他的童年，他憨憨地笑：“没啥没啥。”

“你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啥？最开心的事是啥？”这是我设计的小问题，便于父亲打开话匣子。

“印象最深的是没得吃，饿。最开心的是到人家吃饭。”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饭量是很大的。现在年纪大了，但他的饭量还不比我小。母亲看着他吃饭，常常笑着说：“你爸爸都是靠饭量养着身体呢。”

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我们回去总要带些他们喜欢吃的，冰箱里总是满满当当的。我让他们不能把冰箱当橱柜使，他们总是当面应承，背后依然不改。他们有他们的思考，做子女的也是勉强不得的。

最近两年，我到外省工作，很久才能回来一趟。

有一次回家，母亲告诉我：“你爸年纪大了，村里邻居家有啥红白喜事，我都不敢让他去了。”

我滿脸疑惑，母亲说：“他好像是脑子犯糊涂，返老还童了。只要是有人家约了请客日期，他就会在当天省吃一两顿，只顾着去人家饱饱地吃上一两顿。有几次吃得撑了，回来不停地嗳气，难受得不行。可事后怎么说也不听。”

听到这里，我也暗暗忧虑。现在日子好过，不缺吃，不缺穿，老父亲何以糊涂到如此境地呢！

我当面询问父亲，母亲说的是不是属实。他直言道：“没事的，现在吃得好，饿两顿没事的。”

我的心锥刺一般的疼。他以为我们担心他的饿，其实我们更担心他的饱。但冷静之后，转念一想，我还是理解了他，他是在童年给饿怕了。

——我们有多少人能够走出童年的阴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