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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依稀重现

2022-01-20赵嫣萍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期
关键词:姥爷姥姥

赵嫣萍

姥姥说,人去后,灵魂还在,还要转世。灵魂是会移动的。生前行善作恶不同,有的飞升,落在花草树木中;有的坠落,托生为牛马猪羊。人们种花养草,就是和故去的人说话聊天;驱使牲畜,也是惩罚曾经的恶人。

小院里住着三家人,越听越觉得可笑,说姥姥真是个“知古精”,百年前的故事知道些也就罢了,百年后,可咋说得清楚呢?姥爷却不笑。姥爷坐在板凳上,一边用糜子捆着笤帚,一边用心琢磨着。

姥爷一辈子崇拜姥姥,爱吃姥姥烧的饭,爱穿姥姥缝的衣,爱随姥姥一起去赶集。用他的话说,就是上辈子欠了姥姥的。姥姥白姥爷一眼,一边挥着剃头刀,一边刮着姥爷的后脑勺,低低地说,还不知谁欠着谁,这辈儿呀,你就是个冤家。其实,姥爷最喜欢的,还是靠在长椅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地听姥姥讲戏文。

常常,一到吃饭时,姥爷总要面对姥姥坐,姥姥坐炕沿儿,他坐连着炕沿的灶窝窝儿;姥姥坐窗前,他坐窗下的门墩墩儿,几十年不变。他们默默地吃着家常饭菜。有时,趁姥姥不注意,姥爷会突然给姥姥夹一块白薯或者豆腐,还夸耀说,嗯,哪里寻得见这么绵甜的食物呢?也就我的碗里有……姥姥牙不好,一点一点夹碎了,慢慢地咽下去。姥爷吃得快,这时就背起手、侧弯着腰对姥姥说:“给你再盛一碗?吃饱了奖励个古话儿么。”姥姥佯装打着嗝说:“罢了,罢了,看在白薯、豆腐的面儿上,今儿就讲一段王宝钏。”

于是,寒窑十八载,梁山伯、祝英台,六月雪、秦香莲……我跟着听了一遍又一遍。

日出作,日落息;粗茶淡饭,传言戏语。姥姥、姥爷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似乎从没吵闹过、纠结过,也没抱怨过、埋怨过。尤其农闲,家里来了亲戚,天南地北地拉呱时,姥爷就泡好一壶大叶茶,拿个鸡毛掸子,瓦罐上弹弹,镜子上撩撩,姥姥就皱着眉嫌弃地说:“哎呀呀,天底下就你爱干净,非要这会儿子扫尘吗?土星子乱飞的,塞了人的鼻,眯了人的眼,再呛了人的喉,你就立功了不是?”

姥爷看上去有些尴尬,却依旧“嘿嘿”地笑着,亲戚们也都“嘿嘿”地笑着说:“这哪儿是扫尘么,就是待见你吗,我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莫非就你不知道?”

姥姥一愣,垂下了眼瞼,脸颊似乎还红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咕哝几句,就麻利地续茶、炒菜、烧饭。瓢盆叮当,烟火生香,一屋子欢声笑语飘出去很远、很远……

一个夏日的黄昏,姥姥上灯,姥爷喂猪。姥爷忽然就有些伤感,他说,以后呀,还是想托生为南墙根的石榴花,红火、热闹,能瞅见山洼里的棉花田,河滩里的菜园子,还能看见窑顶上的酸枣红……最要紧的,小院里的人出出进进,也都能瞅得见。姥爷说着,居然像个孩子,差点落下泪来。

或许语出突然,姥姥的眼圈也有些泛红,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撩开门帘,指着远处说:“你看你,还没在这土窝儿里待够吗?一天日子,一辈儿光阴,要说以后么,我可要去远处看看喽,我要托生成茉莉花,住在花瓣里,一到春天,蝶飞蜂舞的,还能与赏花人说笑唠嗑。”

姥爷有些迷糊,左邻右舍也有些不解。

前庭后院,各种树木都有,却没人种过茉莉花。大家说,莫非姥姥戏文听多了,将戏里的事当真了?或者姥姥是戏里的蛇精、鱼精变来的?姥姥都不做理会,而是自说自话:“早年去运城赶庙会,在关帝庙前见过那神奇的花。成串儿地挂在脖子上,模样儿俊俏,香气撩人,像月亮娘娘下了凡。”

姥姥还想说什么,隔壁的姑姥姥“呲呲呲”地纳着鞋底,脆脆儿地问:“老嫂子为啥不买一枝,回来种上,我们也能吹个香风儿,闻个香味儿,沾些茉莉花的仙气么。”

姥姥“嗯嗯”几声,拧着小脚走出门,拢着头发,也脆脆儿地答:

“那花呀,生在和风细雨里,种花人奏着胡琴、拉着洋片,穿着绫罗、挂着绸缎,才能让茉莉花又香又美,人见人夸。”

姥姥说得有鼻子有眼,人们听得一头雾水。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走散了。

姥姥一生善良,爱幻想,的确去过不少“大地方”。

我母亲工作的关公故里(运城)、尧都平阳(临汾),她去过。茫茫的盐池,亮亮儿的汾水,她见过。长途客车、绿皮火车,她坐过;庙会、公园,她逛过,还在戏园里看皮影、听梆子。最了不起的,竟然在六月天,吃过冰棒棒儿,洗过莲蓬澡,在我母亲上班的大楼里,闻过来苏儿味,试过白大褂,摸过刚出生的胎娃娃……

这在乡下,可算是见过大世面了。

86岁那年夏天,姥姥上午还念叨着县剧团,说晚上去看一场《拾玉镯》,可一觉睡去,就没能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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