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佐不辱命a
2022-01-18左传·成公二年
左传·成公二年
晋师从齐师b,入自丘舆c,击马陉d。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e。“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f,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g。”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h。’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
亩i。’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j,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k,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敷政优优,百禄是遒l。’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賦,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m,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n。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a 本文题目据《古文观止》。国佐:春秋时期齐国上卿,谥武,又称国武子。
b 从:跟从,这里是追击的意思。
c 丘舆:齐国地名,在今山东青州。
d 马陉:齐国地名,在今山东淄博东南。
e 齐侯:齐顷公。 宾媚人:即国佐,“宾”为别氏,“媚人”是媚邑的大夫,媚邑在今山东禹城西北。国佐以媚大夫做了齐国的正卿。 纪甗(yǎn):纪为古国,位于今山东寿光南,被齐所灭。甗,古代炊器。纪甗当是纪国的祭器。 磬:古代玉制的打击乐器,也是一种礼器。用祭器与礼器作为赠礼是很贵重的。
f 萧同叔子:萧,国名。同叔,国君的名字。子,女儿。萧君同叔的女儿,即齐顷公的母亲。
g 尽东其亩:田地垄亩全改为东西向,道路沟渠也相应地变为东西向。因为齐、晋东西相邻,这样一改,以后晋国的兵车进入齐国就方便通行了。
h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出自《诗经·大雅·既醉》。匮,穷尽。锡,同“赐”,赐予,惠及。
i 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出自《诗经·小雅·信南山》。南东其亩,指让有的田垄东西向,有的田垄南北向。
j 四王:指禹、汤、周文王、周武王。
k 五伯:此指夏伯昆吾、商伯大彭和豕韦、周伯齐桓和晋文。伯,通“霸”,诸侯的盟主。
l 敷政优优,百禄是遒:出自《诗经·商颂·长发》。优优,宽缓的样子。遒,积聚。
m 徼:通“邀”,招致,求取。
n 背城借一:背靠城墙做最后一战。
晋军追赶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国,攻打马陉。齐顷公派宾媚人送上纪甗、玉磬和土地,说:“如果他们不答应媾和,就任凭他们处理吧。”
宾媚人送上礼物,晋国人不答应,说:“一定要让萧同叔的女儿做人质,而且要使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改为东西向。”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的女儿不是别人,而是我们国君的母亲。如果从对等地位来说,而也就是晋君的母亲。您在诸侯中发布重大命令,说一定要用别人的母亲作为人质来取信,那又怎么对待周天子的命令呢?而且这是用不孝来号令诸侯。《诗经》说:‘孝心不尽不竭,永远跟你同列。’如果用不孝来号令诸侯,这恐怕不符合道德要求吧?先王划定天下土地疆界,因地制宜,而作有利的布置。所以《诗经》说:‘我划定疆界、划分田里,南向东向开辟田亩。’现在您划定诸侯的疆界田里,却说‘田垄全部东向’,这是只考虑对您的兵车行进有利,而不顾地势是否适宜,这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违反先王的政令就是不合道义,怎么做盟主呢?晋国确实有过错啊!禹、汤、文王、武王统一天下,树立德行而满足百姓的欲望;五位霸主领导诸侯,自己勤劳而安抚大家,执行天子的命令。现在您要求会合诸侯,来满足没有止境的欲望,《诗经》说:‘政事推行宽大舒缓,各种福禄都将积聚。’您如果确实不肯宽大,抛弃各种福禄,对诸侯又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国君命令我有另外的话说,我们国君说:‘您带领贵国国君的军队光临敝国,敝国用不丰厚的财物来犒赏您的随从,由于害怕贵国国君的威严,军队遭到了挫败。您能开恩而为齐国求福,不灭亡我们的国家,让敝国和贵国继续保持旧日的友好,那么敝国绝不敢吝惜先君这些破旧的器物和土地。您如果不允许,敝国请求收集残余军队,背靠城墙而再图一战。敝国即使有幸战胜,也会服从贵国;倘若不幸而再败,岂敢不完全听从贵国的命令?’”
齐晋鞌之战,齐军败绩。齐国佐奉命出使求和,但晋国却提出了两个非常苛刻的条件,其一是要齐国国君顷公的母亲做人质,其二是让齐国的田垄全部东向。
面对晋国的无理和霸道,国佐坚守底线,三次引用《诗经》中的话,站在道德和道义的制高点上据理力争,明确表明了齐国的态度;最终提出若无和解的可能,齐国将破釜沉舟,奉陪到底。
纵览全文,国佐先礼后兵的言辞逻辑缜密,无懈可击,令人敬佩;他既没有低三下四的请求,也没有失礼的表现,即便最后提出要打仗时,也依然保持君子的风度,既没有损害齐国的形象,又对晋国的无理要求予以反击和讽刺,凸显了一位使者的外交风范,果然是不辱使命!
(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