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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寻真知励后昆

2022-01-18裴高才

书屋 2022年1期
关键词:首义黎元洪黄陂

裴高才

“传记写作如同治史,贵在‘知人论世,亦难在‘知人论世。”惊悉辛亥革命史学泰斗、著名教育家章开沅先生2021年5月28日鹤归道山,悲恸之余,我翻阅章老生前亲笔所赐手稿,老人家慈祥而亲切的音容笑貌仍在我脑海里浮现,他何尝不是“知人论世”的先师?

“我是一个外乡人,因尚未发现‘首义之区有人探究辛亥革命史,而误打误撞闯入辛亥史大门的。”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尚在湖北黄陂二中任教时首次聆听章先生讲座,先生所讲的自谦语。

“章门”学者告知,章先生潜心研究辛亥革命源自一次接待。那是1954年秋,德国史学家贝喜发博士专程到武汉寻访辛亥革命史料,采访健在的首义志士,受命参与接待的章开沅颇有感慨:一个外国学者专程来汉寻访辛亥史料,而自己常住于“首义之区”,缘何无所作为?强烈的使命感,驱使他开始投身于辛亥革命史探究。他同时认为,需要一个重大活动让全社会关注、让更多的学者研究辛亥革命。1961年不正是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吗?如果召开一次大型学术讨论会定能引起强烈反响。心动不如行动。为了筹备在武汉举行这个重大活动,他使出浑身解数,在说服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主任与校领导之后,又向上级汇报……在他的精神感召下,上下合力,终于促成1961年10月16日至21日,在武汉成功举行了以历史事件为主题的一次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自此,每隔十年,中国史学会均在武汉举行全国性的研讨会。同时,杰出的革命家、教育家与中国史学会副会长吴玉章在开幕式上的讲话掷地有声:“利用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的周年纪念来进行学术活动,是推进学术研究的一个很好的方法。”

会上,章开沅提交的学术论文《从辛亥革命看民族资产阶级的性格》引起共鸣,被《新华文摘》全文刊登。尤其是吴玉章寄语“首义之区”也应有研究辛亥史的扛鼎之作,成为他奋斗的目标,这也许就是他荣膺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的前因。

“把中国的辛亥革命史研究推向世界,并把国外的研究引入到中国。”此后的数十年,章老为此上下求索。《辛亥革命史》(三卷本)、《开拓者的足迹——张謇传稿》等一部部惊世巨著玉汝于成,中南地区辛亥革命研究会于斯创办,“章门”学者声噪中外。

章先生的求索精神,对我触动很大!因为黄陂是辛亥风云人物重镇,走出了黎元洪(史称“黎黄陂”或“黄陂”)、蔡济民、蓝天蔚与教育家陈时等五十多位辛亥革命有关人士,可是,却没有一部叙介这些先贤的文著,自己身为黄陂人不禁感到面红耳赤。

而且,自己曾经在黄陂教学研究室工作的旧楼——私立前川中学旧址,正是黎元洪与胡康民等于1920年捐资兴建的黄陂第一所中学,黎还是首任董事长,后来黎又捐建了武汉大学“宋卿体育馆”。我不禁对这位尊师重教的民国元首肃然起敬。当我看到国学大师章太炎将黎元洪与孙中山、黄兴等并称的赞词时,我心灵受到震撼,其词云:“黄陂长者,爱国若性。承彼乐推,徂以求定。人皆贪邪,我独廉正。不援朋党,胪言兼听。仁而不武,陵夷为病。”可是,当年有的出版物竟称黎为“柔暗总统”“傀儡总统”,我因此萌发了写一部还原黎黄陂历史真实的史传的冲动。

无巧不成书。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收到了《统一战线》总编汪梦军与王思成的约稿,他们要连载拙作《黎元洪》。随后,“黎传”相继被《统一战线》《今日快报》等报刊连载,并于辛亥革命九十周年之际结集出版。在木兰湖“黎黄陂大酒店”举行的作品研讨会上,“章门弟子”涂文学一行拨冗与会,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时任武汉文联文学院院长的作家邓一光兄也善意建议:若能请一位辛亥史学权威审定或作序,不仅可避免硬伤,还可起到现身说法之效。

机会终于来了。2005年夏,我陪台湾著名教育家余传韬拜访章开沅先生,洽谈黄陂与华中师大联办“余家菊与近代中国两岸学术研讨会”筹备事宜。我即向章老汇报了创作《黎元洪》感言,章老在激励之余着重强调:“人物传记创作如同治史,贵在知人论世,亦难在知人论世。其所以难,是由于历史具有复杂性。历史的复杂性,不仅是由于历史情境的复杂,而且还由于厕身且活动于其间的人也非常复杂,尤其是他们的性格与心理。”我情不自禁地将书稿双手奉上,敬请章老赐教!章老二话没说,愉快地收下了文稿,并给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希望保持联系。此次聆聽先生教诲,感受其平易近人的风范,顿感如坐春风。自此,我将“知人论世”作为自己写作的座右铭。

同年12月2日,我作为《田长霖传奇》作者,又与章老、田长焯、余传韬诸公一同参加了田长霖铜像揭幕式。席间,我同章、田二公促膝交谈,我送给章老新版《田长霖》《冯铸》,留下了永远的定格。当我们谈到田长霖为保持独立人格而辞职时,章老说:“田先生是我们学人的表率,这就是清代大儒戴震倡导的‘治学不为媚时语,独寻真知启后人!”我想,此诗句也是章老的自身写照。

其后,当我按照“知人论世”的要求重新对原稿进行了修订后,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修书一封,斗胆请章老为拙作赐序,但对先生是否作序心里没底。事隔一周后,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人家竟然给我这个非史学专业的业余写手寄来了亲笔序言。我打开凝聚着老人家关爱的一格一字、字字千钧的三页稿纸序文,一口气读完,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铭感五内。先生从“知人论世”破题,引经据典,强调颇具史识的大儒王船山,就曾明确反对简化的两极评判历史人物现象,明确指出,“平其情”与“思其反”,是史传作家必须注意的要领。他还援引法国年鉴学派创始人之一的布洛赫,劝告学人不要扮演任意褒贬死人的“阎王殿里的判官”。

作为武昌首义中央大都督、民国元首黎元洪的史传,坊间广为流传的“床下都督”是不可回避的话题。有出版商甚至找到我,要以此为书名由他们出版发行,但我坚持史传不能随意演义,应该平视黎元洪。所以,拙作通过援引当事人的史料进行现身说法,解读“床下都督”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同时,还披露了“床下都督”源自讽刺小说新闻笔战的细节。那是民国初年,“首义之区”的马野马、蔡寄鸥两大主笔,运用半文半白的文体,写成了《床下英雄传》和《新空城计传奇》两篇讽刺小说在《震旦民报》上连载,一时间轰动三镇,影响全国,“床下都督”之说因此不胫而走。我还应著名史学家皮明庥公之邀,写了一篇《“床下都督”的百年之冤》收入其辛亥百年专著,并在《中华读书报》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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