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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赵季平音乐作品的民族精神①

2022-01-18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陕西西安710061

关键词:乐章作曲家旋律

马 波(西安音乐学院 作曲系,陕西 西安 710061)

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并通过社会行为方式表现出来的宗教信仰、道德规范、价值取向、精神气质等多方面的集合,是一个民族生命力、创造力、凝聚力和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柱,并被本民族大多数成员所认同和遵循的道德规范及行为准则。中华民族精神是中华民族经过几千年历史发展,在与艰难的自然坏境和落后的社会条件下世代辛勤劳作、不断发明创造的,它以团结统一、爱好和平、勤劳勇敢、自强不息为主要内容,以仁民爱物、忧乐天下、与时偕行的血脉精髓,倡导同舟共济、努力不懈追求为鲜明特征,是中华文化的高度凝练。

中华文化特别是音乐文化在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培育、继承、发展其文化符号,具有其独特的音乐文化基因密码和庞大丰富的资源架构体系。它凝结着华夏民族及其内部成员的精神灵魂,是华夏民族及其音乐文化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昂扬向上的精神支柱,也因此创造出诸多优秀的广受世界瞩目的音乐文化遗产,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和发展先进的生产力,需要依靠先进的文化创造和传承并将其上升成为民族的文化精神图腾,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这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想历史进程中的重中之重。作曲家赵季平在长达60余年音乐创作时间里,在不同体裁、数量众多的音乐作品中体现了对音乐形态、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其作品厚重的民族风格思维特征里,包含着民族民间音乐形态所渗透的民族精神和中华文化符号。赵季平的音乐作品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于一体,体现了华夏民族音乐文化认同、精神血脉赓续的价值基础,是具有“中华文化气质”和“中华民族精神”的优秀音乐作品。

一、基于民族音乐文化 探寻影视音乐真谛

用民族音乐语言表达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与审美内涵,是赵季平音乐创作上始终追寻的目标,他将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素材广泛运用到音乐作品的创作中,并以其鲜明的音乐形象和音乐声响传播中国传统文化。他高产的获奖作品在国内、国际同行中首屈一指,尤其在影视音乐领域,其数量庞大、获奖众多的影视音乐作品成为国际乐坛独特的文化符号,并以独特的音乐创作风格、鲜明的音乐个性和作品中表达的真挚的民族感情,镌刻在不同种族、不同肤色听众的音乐记忆中。

(一)富有民族情怀的《大宅门》

2001年中央电视台热播的40集电视连续剧《大宅门》,成为当年收视率榜首之位,反响热烈。这部电视连续剧是以老北京城医药世家白府三代人百年家族史为线索,以民族危难、家道兴衰、历史变迁和政权更迭为背景,在浓郁的京韵京腔中挖掘深埋中医世家家族中的民族精神,具有深层的精神气质和文化内涵,是一部具有家国情怀和独特艺术风格的作品,尤其是剧中26段音乐作品成为该剧不可或缺的最大亮点。它以京剧音乐素材为主体,辅之以交响性管弦乐音乐烘托画面气氛和表现人物性格,加之京胡和京剧打击乐的使用,音乐具有很强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时代性。

在主题风格营造上,赵季平从最初的音乐设计上就有意将《大宅门》音乐写成一部有“京味”风格的电视剧。他运用京剧曲牌和京剧打击乐展示京城文化和剧中主人公艺术个性特征,使京剧音乐元素在剧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内容情节和叙事模式上,无论是时间跨度延伸还是环境场景转换,剧中处处留下了“京味”音乐色彩的影子。京剧打击乐及其曲牌的变化运用,丰富了剧情戏剧化层层推进。节奏性和色彩性的锣鼓打击乐是京剧舞台表演重要组成部分,它有轻击与重奏、闷音与敞音、平调与涨调等演奏效果,依据剧情和人物需要来调节音响效果,对剧情发展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主人公白景琦刚刚出生,爷爷在书房得知消息为其起名,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白景琦的“琦”字时,以大锣配合小锣和板鼓奏出锣鼓经“四击头”。这个锣鼓经在京剧表演中以四击为基础,结构稳定、铿锵有力,用于主要人物登场。画面加打击乐“四击头”强烈的敲击音响,预示着剧作主人公白景琦登场了。锣鼓经“四击头”在后续剧情发展中成为白景琦代表性的主题音乐,只是根据场景转移有所变化,在“四击头”基础上使用了“软四击头”或者“三锣四击头”。白景琦在多次唱念京剧《挑滑车》台词“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时,在“四击头”后连缀“急急风”,用打击乐锣鼓经的演奏形式配以雄浑的交响音乐,两种表现形式和音响效果相互映照,道尽了主人公白景琦不平凡的一生。片尾曲《大宅门》主题歌,将民间音乐风格和京剧音乐旋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在深沉豪迈、气势宏大的声响中,充分展示了剧情主题的地域文化特性和浓郁的民族特色,以片尾主题歌的形式统一了整体剧情风格。主题歌在带再现的单三部曲式结构上,以沉稳的a徵调式调性色彩、“急急风”紧凑的敲击节奏、京胡配合悲愤的“西皮”旋律与演唱者人声形成对位式的“竟奏”特点,使得音乐恢宏大气、主题突出、层次鲜明,凝练成为一种不畏强权的气势,一种中华民族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精神气质。

(二)弘扬道德精神的《乔家大院》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不能够容我细思量……”2006年中央电视台演播的45集电视连续剧《乔家大院》在主题歌《远情》饱含深情的声音中落下了帷幕。该剧通过主人公乔致庸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展示了乔致庸致力于“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理想和重信重义、忧国忧民、百折不回的精神品质。

作曲家用优美婉转而富有激情的音乐结合波澜壮阔的剧情,把清末民初特定时代发生的曲折故事展现在观众眼前。剧中片头音乐在主人公乔致庸一声“走……咧……”的呐喊声中,富有晋地音乐特征的旋律在交响乐队恢宏的声响中,缓缓引出晋剧特有的晋胡和二股弦乐器演奏的主题。背景加入男声合唱节奏感极强的“咚呛哩个咙咚呛”,瞬间给观众带来强烈的听觉冲击和情感认同。作曲家对主人公乔致庸的音乐形象做了精心设计,既重形又重神,使得主人公音乐主题形象个性突出而又丰满。用乐器音色来代表不同角色性格特征,是该剧音乐设计创新之处。作曲家在最初人物主题音乐形象设计时,就有意识地将山西民间特色乐器加入音响的计划中。如以细腻温婉、柔和哀怨的二胡音色来代表多愁善感的江雪瑛和温和善良的大奶奶;用竹笛表现聪明机灵、敢爱敢恨的陆玉菡;用二股弦乐器来表现目光短浅、精于投机的孙茂才。特色乐器的使用强化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使得剧中角色性格特征鲜明,音乐的功能也得以充分发挥。主题歌《远情》中的音乐旋律,采用了晋剧和晋西北民间音乐核心动机素材,在精致微妙变化的节奏和富有地域性音乐旋律中,时而高亢明亮、时而低吟浅唱。主题歌以徵调式为基础,同时有宫调式和羽调式的变化加入。散板式的无伴奏女声独唱应用在歌曲开始,给听众一种空寂静谧之感,四度跳进后平稳的二度级进音程,乐句之间的连接毫不突兀。作曲家将西方歌剧咏叹调写作技术不留痕迹地加以发挥和创新应用,在音乐主题不断的扩展和变奏中,管弦乐队缓缓进入。浓淡相宜的乐器配制,使音乐主题将剧情意境表现得游刃有余,将剧中蕴含的“精神追求和理想价值”等思想内容和醇厚朴实的音乐风格相互统一,让观众感受到深沉的低吟浅唱和沧桑的声断情牵戏剧冲突之感,感受到主人公忧患悲凄的内心情感世界。三次出现在主题歌中的男声衬腔“咚呛哩个咙咚呛”,以不同的速度和力度、不同的情绪和情感,将作品音乐结构有效衔接,使音乐段落、音乐主题前后协调统一。女声旋律与男声衬词声部构成音乐色彩对比强烈的复调对位创作手法,表现了执着奋斗、不惧艰险的晋商精神。

作曲家用音乐的表现形式,以晋商诚信为本的精神为主轴,以勇于开拓进取的晋商文化和弘扬济世情怀的民族精神为主线,将历史、艺术和时代三者紧密融合,艺术化地反映了观众的现实需求,使得《乔家大院》成为经典之作。

二、基传统贯中西 立意新彰神韵

(一)与时代同步,为时代而歌的《第一交响乐》

《第一交响乐》是赵季平应北京市委、市政府委约,为迎接新千年创作的大型交响音乐作品。1999年10月作品定稿,12月31日晚由中国交响乐团和北京交响乐团首次在人民大会堂联合上演。作品以震撼的史诗性音乐叙事结构,突出“根植传统,兼容并蓄”的创作理念以及在民族性音乐风格写照之下内涵深刻、立意高远的创作特征,具有浓郁的西部民族民间音乐风情和跨时代意义,该作品也是作曲家命名作品编号的首部音乐作品。

该部作品由三个乐章构成,乐章之间相对独立,乐思情绪又有相互联系。第一乐章由呈示部、展开部和再现部三个部分构成,按照传统奏鸣曲式创作而成。在C宫、G徵、a商、d角、C宫调式不断转换中,以具有西部民间音乐四、五度音程跳进和二度音程级进旋律为特征,用编钟声响预示新的世纪来临,表现中华民族恢宏大气、谦恭善良的精神气质。呈示部主部主题和副部主题旋律、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展开部在调性和节奏等音乐元素上与呈示部对比强烈,主题陈述上形成有机统一。再现部变化再现主部主题,使得第一乐章既有调性、情绪等戏剧性冲突又有表现意境、乐思陈述的相对统一,为第二乐章乐思发展做了铺垫。

第二乐章是由呈示部、展开部和再现部构成的复三部曲式结构,以拍和拍节拍交替呈现,富有歌唱性旋律与第一乐章所表现的宏阔庄重叙事情绪形成强烈对比。呈示部主部主题第一次由弦乐组轻柔领奏,第二次则加入木管组,声部浑厚力度加强,两次主题出现使得音色上有了相互追逐、轻柔浪漫之感,调式转换随着主题的展开显得尤为自然。展开部由两个乐段构成单二部曲式结构,运用全新音乐材料,和声选择小三和弦为主,叠置的四、五度音程外加二度音程和弦,使得和声音响色彩丰富多样,具有歌唱性特征。再现部将呈示部引子段落在节奏上稍加变化再现,以长笛作为领奏,缓缓引入弦乐组和木管组强弱交替进入,形成主题旋律上的“对话”效果。弦乐组音色细腻柔和,营造朦胧沉思音响氛围,木管组长笛忽隐忽现的跳跃式旋律起到了色彩上“调和”作用,结尾处乐队激昂的合奏将该乐章推向高潮,引入第三乐章。

第三乐章由主部、第一插部、主部、第二插部、主部、尾声组成的回旋曲式结构创作而成,将第一乐章引子、呈示部主部主题及展开部主题变化再现,管乐组中小号与圆号以四度音程平行的旋律线条,结合弦乐组舒缓悠扬的旋律,使得音响丰富饱满,交相呼应。运用管弦乐队与四部混声合唱,把浑厚的人声音色与交响乐队完美结合,在钟鼓齐鸣声中将该乐章推向全曲的高潮,表现出中华民族奔向新的世纪的豪迈精神风貌。

在《第一交响乐》,作曲家中将民族音乐素材与华夏民族意象表现理念植入到交响音乐创作中,表现出民族性特征和作曲家的艺术感悟,表达了华夏民族精神内涵和精神气质。作曲家运用现代音乐元素和作曲技术,突出非调性音乐结构和集合原理,将民间音乐和戏曲音乐以及打击乐有机结合,以精妙细腻的笔墨、意境浑厚的构思,创造性地将乐曲的虚与实、动与静、浓与淡技术手法完美的应用于声部旋律对位之中。混声合唱与交响乐队营造出了气势恢宏、大气雄厚的壮美音响画面。作曲家从中国美学精髓和民族传统文化出发,在富有戏剧性音响对比冲突中,艺术性地表现出中华民族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风貌。

(二)传承中华文化,共筑精神家园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第一小提琴协奏曲》是赵季平酝酿10年的心血之作,也是作曲家创作生涯的典范。该作品于2017年6月定稿,10月在国家大剧院首演。它凝结了作曲家多年艺术生涯的积淀和思考,展现出作曲家不断寻求自我突破的艺术创新和开拓精神。

单乐章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自2017年首演以来,在国内外舞台上不断上演,正如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演奏这部作品时所言:“作品主题博大宽广,表达了具有普世意义的大爱,蕴含着作曲家对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是继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后中国最美的小提琴作品。”

这首作品由传统的奏鸣曲式结构构成,首先由圆号在降B音上吹奏出带有号角似的三个重复音,运用长音推进手法,表现出作品蕴含的抒情风格内涵,紧接其后的二度级进旋律在木管组吹奏中徐徐展开,舒缓而又庄重的旋律和连续的长音应用,将作品所要表达的基本格调得以表现。24个小节的引子部分,各声部和声不断加厚和旋律变化中,使得引子部分表现出蕴藏的旋律动力感,为呈示部主题进入充满了期待。这种创作表现手法,作曲家在多部有重要影响的作品中均有应用(如管子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第一乐章、民族管弦乐《大宅门—卢沟晓月》引子部分、民族管弦乐《悼歌》等)。“短—短—长”音型结构和旋律特征所营造的音响氛围,充满了音乐的哲思与宁静淡泊的诗性体悟。弦乐声部四、五度音程跳进和旋律线条扩展,大大丰富了作品从引子部分开始铺陈的中国化的、含蓄的内涵和意趣。呈示部主部主题16小节在降E大调中徐徐展开,这个被作曲家称之为“爱”的音乐主题,在作品中呈现6次之多。第一小提琴将主题动机提前介入,在高八度上摸进下行,给主奏小提琴完整主题演奏做了听觉上有益的铺垫,在降E大调上抒情的旋律独白声中,在单簧管和乐队轻柔的背景衬托下,主题音乐表现出清悠淡远、萧索荒寒的韵味。展开部在弦乐组下行二度和五度音程旋律中充满了柔和浪漫的色调,风格清新极富歌唱性。各声部以五度上行主题模仿依次进入,又引入木管组,这使得声部不断加厚,力度逐渐加强,为主奏小提琴主题音乐进入做了情绪上的铺垫。这是一个对比音乐主题,在明朗的G大调上,它以下行二度级进音阶和六度跳进音程音调形成动力性的主题动机。在扩充性重复主题时,不断加花变奏、重音位置移位,纵向上音色重叠节奏交错,横向上旋律大跨度跳进变化,在构思上以温暖、矜贵的主题思维特征呈现。主奏小提琴通过单一性的线性乐思发展,与乐队穿插呼应、此起彼伏,使音乐主题与各声部有序进行,多层面乐思交织交融。乐队多调性平行音程的旋律与主奏小提琴“竟奏”,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使展开部乐段表现更富张力,深化了音乐主题“大爱”表现的意境。主奏小提琴经过大段Solo后,引出具有博爱大气、舒缓庄重的音乐主题动机,再次回到降E大调进入再现部。再现的引子部分在速度上稍有改变,在主题音乐陈述方式上有较为明显的变化,与第一小提琴形成对话式的旋律表现手法。根据乐谱标注的“此处演奏家可即兴演奏20″”,演奏者自由发挥,在乐队极强的音响声中把音乐推向再现部高潮。弦乐群在抒情的长音符复调对位伴奏下,运用模仿模进、延伸展衍、转调离调以及对比强烈的调式色彩对位技术方法,随着音乐情绪逐渐积蓄,终于在结尾处迎来充满戏剧性的全曲音乐高潮,表现出超然物外、崇尚生命大爱和纯任天然、宁静淡泊心灵的从容与达观。音乐在整体情绪掌控上张弛有度,情感与理性达到统一;在叙事结构上层层递进;在情感上逐渐升华。华夏民族的文化属性和民族精神得以彰显。

《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充满哲思与诗性的语汇,是作曲家对中国音乐文化元素长期关注与积累的自然流露。作品将中国音乐文化元素不留痕迹地融入多元音乐文化之中,从形式到内容都散发着一种谦逊雅致和致虚守静的华夏文化气息,形式与内容达到了高度统一。从《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委婉的旋律中,可以感受到中国人特有的、深刻而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乐曲用西方音乐形式呈现,融汇大量中国元素,厚重而细腻,这使其可以跨越国界,温暖更多听众。

三、西技中韵 意境融彻

《第二交响乐——和平颂》是赵季平于2004年底创作完成的,2005年5月9日在人民大会堂由两岸三地艺术团体(南京民族乐团、香港中乐团、台北市立国乐团、中国交响乐团合唱团、中央电视台少儿合唱团)联合演出。参加演出的有演奏家240余人,成人与少儿合唱队员180人,舞美、音响、灯光等参演人员总计达500多人。这是国内迄今为止民族管弦乐在室内举办参演人员最多的一场音乐会。它以其重大历史题材宏大的表现手法和庞大的参演队伍,赢得观众一致赞美和好评。该作品是以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为背景,深切悼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讴歌人类正义与和平而创作的纪实性历史题材的大型民族管弦乐作品。作曲家在该作品中以根植华夏民族精神、多层面提炼中国民族音乐元素,来表现民族文化历程、血脉亲情及其精神风貌。

作品由《金陵大江》《江泪》《江怨》《江怒》《和平颂》五个乐章构成。第一乐章《金陵大江》为省略展开部的奏鸣曲式结构,首先在A音上以极强力度由乐队齐奏发出首个声音,跨越四个八度的A音在延长十拍后静默的休止,充满悲壮恢宏、大气磅礴之声。二胡与中胡连续二度级进下行奏出的主题动机,表现出长江之滨古都金陵人民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愤懑的情绪和紧张恐惧的氛围,紧接着再次在A音上重复这一主导音型,在柳琴、琵琶、扬琴等弹拨乐重复主题动机后,弹拨组与弦乐组以舒缓的速度将音乐主题逐渐扩展延伸。管钟和铝板琴明亮通透的声响,描绘出古都金陵历史的沧桑感和往日祥和静谧的和平景象。特别是江苏民歌《茉莉花》变化乐句在D大调旋律呈现时,轻盈细密的轮奏,配置的小调和声色彩在弦乐分解和弦演奏声中,用淡淡音色勾勒出壮美金陵风光的厚重感和庄严祥和的南国气象。

第二乐章《江泪》在a小调上由大提琴上行分解、和弦和低音提琴下行对位旋律中弱起缓缓陈述。二胡与中胡相互之间以二度音程构成的及不协和和弦,营造出阴郁悲伤的恐怖声响氛围,将听众拉回到70年前那段难以忘却的悲惨记忆。不协和音程构成的乐句经历两次变化重复后,弦乐低音区奏出惶恐不安旋律,小军鼓表现侵略者入侵的音响由远而近逐渐加强,Ⅰ、Ⅱ二胡以升F和降B减四度音程配合小军鼓激烈的敲击,情绪不断紧张急迫,在降E大调上奏出的“茉莉花”主题若隐若现,唢呐声部凄厉的长音和弦乐组音块不断摸进构成的小二度、增二度、减四度音程,表现出日寇暴行和惨烈的战争场景。伤悲的《茉莉花》音乐主题在二胡浓郁的色彩乐器领奏下,弹拨乐组与吹管乐组形成强有力的装饰性旋律音程,表现江南水乡清新柔美的生活场景被侵略者残忍破坏。作曲家用乐器音色和旋律、不协和音程作为“正义”与“邪恶”两种力量的对比材料,将“美好”与“残暴”、“生命”与“死亡”呈现得淋漓尽致,营造出哀泣鬼神、悲壮凄美的音乐氛围。

第三乐章《江怨》在弦乐组7个小节的引子段落后,大提琴与低音提琴在d羽和e羽调式上引入呈示部主题,悲凉哀伤的音乐主题形象在本乐章多次重复,弦乐组缓缓奏出犹如叹息的织体音型,表现古都南京陷入战争灾难之中。该乐章是一个单一材料三部性曲式结构,虽然只有短短74个小节的长度,但内部结构紧凑,主题在不同调式上转换呈现,配器音色搭配有序,艺术形象鲜明。在单一主题短暂的8个小节呈示部后,16小节至56小节的展开部在中音管子和中阮下行级进旋律中缓缓奏出,旋律缓慢低沉,犹如一部葬礼进行曲,音乐情绪悲壮激愤,紧随其后大提琴与低音提琴再次奏出这一主题。和声配置的小调色彩,音乐主题在不同乐器间转换奏响,弹拨乐器组中的柳琴、琵琶、中阮、大阮密集的滚奏、轮奏,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急促的半音下行旋律,极大地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增强了音乐主题凝聚的可听性,又不断扩展音乐主题的延伸。作曲家在展开部调动各种音色组合和调性转移,悲凄的乐思尽情倾诉古城金陵人民被欺凌的无助和愤懑的呐喊,将30万冤魂惨遭日寇屠戮和无尽的悲怆交织在跌宕的乐曲之中。

第四乐章《江怒》为复三部曲式结构,初始即由打击乐组定音鼓、大鼓、小军鼓在强拍奏出震奏的强音,弦乐组在弱拍强奏出B音,十六分音符构成的旋律快速冲向高音区,这是一个变化了的秦腔音乐材料,以A为徵音形成秦腔音乐苦音板式燕乐音阶。在秦腔音乐调式音阶中,降低的七级音“闰”音,比实际降低的七级音要偏高25音分左右,使得苦音旋律色彩比较暗淡柔和,具有了小调色彩,一般应用在极度悲愤的戏曲表演场景中。作曲家在第四乐章开始处应用这种戏曲调式,具有强烈的音响效果和隐喻的暗示寓意,用音乐形式发出悲愤的叩问。重复的第二乐句在连续的三连音强奏中停在了G徵调式的“闰”音上,为A段主题进入做了铺垫。作曲家与笔者交流本乐章引子部分创作经验时,特别提到将秦腔戏曲音乐苦音板式应用到管弦乐创作中,是为了在技术上有所探索和创新,并把这种创作手法不留痕迹地隐藏在音乐作品的感情表达中。引子之后出现的主题段落,是一个具有呈示性的赋格段,运用卡农对位复调技法写作而成,戏剧性张力推进了音乐有序发展。再现部再次出现了《茉莉花》变化的音乐主题,由弹拨乐组以弱奏轮指陈述该音乐主题,既有回顾再现该乐章音乐形象和乐思的意味,也为引入下一乐章做了乐思情绪上的铺垫。

第五乐章《和平颂》是一个二部曲式结构,也是整部作品的核心乐章。在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持续长音D音的音响背景下,管钟以较强的力度敲响,预示着中华民族终于终结了这段屈辱的血泪史,如同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太阳迎来了光明的曙光。管钟敲击的钟声与弦乐缓慢的音乐主题交替出现,再次回归第一乐章D大调音乐主题,其调性保持一致,弹拨乐组在本乐章首次进行《茉莉花》音乐主题陈述,管乐组在G调以热情洋溢的情绪复述主题,使整部作品形成了乐章之间的首尾呼应。在弹拨乐组和声性持续长音衬托下,《茉莉花》音乐主题若隐若现地在弦乐组依次出现。在乐句即将结束时,定音鼓以相同的节奏音型连续敲击,加弱音器的高胡和二胡模仿人声哼鸣,淡雅清晰地鸣奏出该主题,增强了音乐的色彩性效果。在大鼓极弱的三连音连续敲击声中,童声二部合唱犹如天使般纯洁的声音唱响《茉莉花》圣咏式的音乐主题,舒缓宽广的情绪在前乐章压抑的氛围中得到释放,表现了中国人民渴望和平、珍视生命。随着男女四声部合唱加入,定音鼓连续的三连音急迫地敲击,鸣响的钟声和天籁般的合唱在《茉莉花》芬芳优美的旋律声中,唱出了人们期盼和平、向往美好的神圣颂歌。合唱与乐队两种音色汇聚——人声唱出天使般赞美和平的旋律与乐队恢宏壮美的和声长音。鲜明的音色对比,昭示出远离战争、世界和平的愿望。

纵观全曲,作曲家以史家胸怀,将民族魂魄和民族情感融入音乐创作中,用音乐表现日寇的残暴行径,表达对世界和平的祈盼和赞美。这部作品将作曲家开放性的审美理念和写意性的创作思维贯穿始终,契合作曲家祈盼世界和平的创作意图,展示了中国音乐特有的艺术魅力,将其中蕴含的不畏强暴、不惧霸权的民族气质和民族精神用音乐之笔昭示世人——中国人民不惧牺牲,爱好和平!正如作曲家谈及创作感受时所言:“能介入这样的题材是艺术家的责任和荣幸。创作《和平颂》阐述的是对历史的深刻思考,呼唤的是人类祈盼世界和平的共同心声。这个题材很重要,遭受侵略历史的惨烈一页,中国的作曲家有责任以此为题材,思考、创作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优秀音乐作品。”[1]作曲家以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用音乐为听众描绘出一幅世界和平的壮美画面。

结 语

在近60年的音乐创作生涯里,赵季平的作品始终蕴涵着对祖国、对人民、对音乐艺术真挚的爱和对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由衷的尊崇。他始终坚持传承与创新的艺术理念,将当代中国现实生活题材以大写意的笔墨与象征性的音乐语言表现出来,展现中华民族的精神风貌。他以一名中华传统文化守望者和传承者的自觉与坚守,发时代之先声、启智慧之先河,坚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理念,走进人民、了解人民、讴歌人民,为中国音乐艺术跻身国际乐坛做出了贡献。

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历来有浪漫翱翔、瑰意琦行的传统,从《高山流水》到《梅花三弄》、从《阳春白雪》到《平沙落雁》,这一浪漫传统的归潜与飞扬,一直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骄傲。近年来,在文化艺术大繁荣和西方意识形态泛滥的背景下,文化艺术领域出现了一些乱象。中国当代音乐艺术在创作方向上要从“重视技术与物质,轻视精神与理想”的创作状态中解脱出来,就必须弘扬文化艺术引领社会进步力量的正气,强化中华优秀文化传承,为中华民族精神生存延续、凝聚整合和繁荣发展注入深厚内涵,为新时代音乐文化建设提供精神支撑和丰富内容,为音乐艺术创新注进生命激情和精神梦想,将民族精神内化为整个中华民族永恒的精神财富和集体记忆,最终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的精神寄托和心灵归宿。

从前文分析的几部音乐作品可以看到,赵季平的音乐作品中蕴涵着中华民族优秀的精神基因,流淌着中华魂、民族魄,体现出中华民族蓬勃向上的精神动力和家国情怀。他多次表示,艺术家作为精神产品的创造者,对真善美要有大信念,对人文自然要有大情怀,要以音符这种艺术形式,谱百姓情、奏民众意、以文化人、以乐载道,要用音符谱写中华民族精神、展现中华民族气度。同时也要做一个对人性的善良有感动、对美好的事物有热爱、对社会的进步有担当、对审美的品位有追求的艺术家。扎根人民、服务人民,主动承担起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引领社会文明风尚的历史责任,积极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不忘初心、守正创新,创作出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精神的优秀艺术产品,用音乐作品为提高人民审美情操、为民族精神培根铸魂做出作曲家应有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

赵季平的音乐创作根植于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沃土、投身生活、熔铸创新,在用音符记录新时代的同时实现音乐的创新表达。回顾他的千余部音乐作品,其每部作品都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这些作品用深厚的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情怀,坚守中华传统文化立场,立足中国现当代音乐现实,面向世界、面向新时代和中国音乐艺术的未来;用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去凝练、整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国现当代音乐,以音乐来阐述“文化自信”;用“文化自信”来弘扬民族精神,发展先进文化;用独特的音乐语言诠释中华民族灵魂血脉以及人类精神家园,为当代中国音乐艺术走向世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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