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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碗饺子香

2022-01-17木鸣

阳光 2022年1期
关键词:水饺孙女饺子

木鸣

一场猝不及防的病变突然降临到父亲身上,紧急送往医院后,父亲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天清晨,兩天滴水未进的父亲突然想吃水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对水饺有一种特别的“执念”,逢年过节要吃饺子、大事喜事要吃饺子、出门远行要吃饺子、归来还要吃饺子……仿佛所有重要的事情都离不开饺子。

饺子,又名水饺,原名“娇耳”,是古老的汉族传统面食,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据记载,早在三国时期,魏·张揖所著的《广雅》一书中,就提到这种形如月牙称为“馄饨”的食品,和现在的饺子形状基本类似。到南北朝时,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大约到了唐代,饺子已经变得和现在的饺子一模一样,而且是捞出来放在盘子里单独吃了。宋代称饺子为“角儿”,它是后世饺子一词的词源。这种说法,在其后的元、明、清及民国仍可见到。

翻阅许多典籍和介绍,东汉医圣张仲景“祛寒娇耳汤”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冬至这天,张仲景卸任长沙太守,告老还乡,他走到家乡白河岸边,见许多穷苦百姓忍饥受寒,耳朵都冻烂了。张仲景心里非常难受,决心救治他们。他把羊肉、辣椒和驱寒的药材放在锅里,熬到火候时捞出来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样子的“娇耳”下锅煮熟,分给患病的穷人,每人一大碗汤、两个“娇耳”,这药就叫“祛寒娇耳汤”。吃完之后,人们浑身发暖,冻耳也治好了。从此以后,每到冬至,人们想起张仲景为乡亲们治病的情景,也模仿着做娇耳的办法,做起了饺子,天长日久,便形成了习俗。

父亲所在的医院周边餐馆林立。我特意选了一家高档餐厅,点了韭菜、香菇、鲜虾口味的水饺,又叫了两个像样的菜,便急匆匆往回赶。

清晨的城市,没有白天的车水马龙,没有夜晚的灯红酒绿,一丝丝晨风穿过树影发出簌簌的声响,这是城市中难得安静的时刻。

父亲这一生格外艰难。他一辈子都在与贫困抗争,为了家人,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孩子。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一年四季,父亲天天忙碌不停,风里来,雨里去。纵使皱纹越来越深,白头发越来越多,仍然坚定,义无反顾。就连每年的春节,他也大都在单位度过,伴着爆竹声声,一个人、一瓶水、一块咸菜、两个火烧”,“他没有更多的本事,除了上班,只能靠着体力挣点儿外快。打零工、发传单、摆地摊、卖蔬菜……只要听说哪里能多挣点儿钱,父亲不管多苦多累,都要赶去。即使是雨天雪天,父亲也总能为自己找一些零活儿来做,即使累得身体虚脱,也从不言悔。”这都是真实的记录。

从年轻到年老,父亲对自己的节俭有时甚至到了吝啬的程度。遇到非常重要的大事喜事,对自己最奢侈的奖励也不过是多吃顿饺子。即便后来家中生活略有改善,他也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最多让母亲在水饺里多加点儿“硬货”——纯肉馅。

水饺对于现代人来说,是最普通不过的美食。可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物质生活相对匮乏,能在寻常的日子里吃上一顿水饺,便是莫大的享受,吃顿纯肉馅的饺子是过年才有的福利。过年过节、亲朋来家,最富亲情的待客之礼就是吃饺子。那时,吃饺子对于我家来说是一件很隆重的仪式。只要一说要吃饺子,全家人就立即操练起来:和面的、剁馅的、擀皮的,各司其职,各显绝技,忙得不亦乐乎。不多会儿,一个个圆鼓鼓的饺子就整齐的排列开来,像列队的士兵整装待发。

煮饺子是父亲的活计。父亲爱煮饺子,看到饺子聚在一起,在沸腾的锅里沉浮,他就像吃了山珍海味般满足舒畅。父亲说,饺子如人生,不煮不会熟。只有经历过痛苦的磨砺和上下起伏,人生才能逐渐成长和成熟。以至于我曾一度以为,父亲之所以这么喜欢水饺,好吃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人生如同翻滚起伏的饺子,在惨淡的生活泥沼中拼尽一生。可父亲没能像翻滚的饺子一样,历经沉浮,然后迎来滚烫的幸福人生,而是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回到病房,我把餐食一样样摆在父亲面前。与前两天相比,父亲今天看上去精神很好。他执意让我扶他起来,也不让我和母亲帮忙喂饭,颤巍巍地用餐袋拿起一个水饺,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由于病痛的折磨,父亲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空洞的眸子泛着灰色。他枯瘦如柴的双手抖个不停,好几次差点儿拿不住水饺,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心疼。小小的一个水饺,父亲艰难地用了五分钟才吃完,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还是你妈包的饺子好吃!”一生苦苦拼争的父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念念不忘的还是母亲亲手包的水饺,眼前浮现着那些吃水饺的幸福时光,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祭日那天,天色阴沉灰暗,沉闷得令人窒息。母亲早早地起来,一根一根地洗净韭菜,一遍一遍地剁碎猪肉,又一丝不苟地调馅、擀面皮、包饺子、煮熟装盘,步履蹒跚地端到父亲遗像前,喃喃地想说点儿什么,欲言又止的嘴唇颤抖着,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神情如同朝圣一般,神圣而隆重。我知道,母亲用这种方式来完成父亲临终前想吃顿水饺的遗愿,弥补她生命中最大的遗憾。

母亲生长在农村,有着农民的质朴与善良。她和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一生没有惊人之举,也没有说过感天动地的豪迈宣言。她只是一位普通且极其平凡的家庭妇女,普通到淹没在人群中就很难找到。从我记事起,记忆里都是母亲忙碌的身影,从清晨一直到夜晚,她好像总是有做不完的事。在母亲的心里,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生命,是她的精神支柱。每当众人用羡慕的目光或欣赏或夸赞孩子时,母亲总会异常兴奋,露出欣慰的笑容。

对于水饺,母亲并没有特别的喜欢。之所以乐此不疲,就是因为父亲和我爱吃。在我的记忆中,因为生活条件困难,母亲为了让我们吃上美味可口的水饺,可谓想尽了办法。或用猪油渣,或用碎花生,或用鲜虾皮,母亲变着法儿把饺子包成韭菜鸡蛋馅,包成白菜豆腐馅,包成萝卜木耳馅,也把自己对丈夫的心疼和对孩子的祝福包进饺子,让家人享受舌尖上的幸福。

完成了神圣的仪式,母亲又在厨房为我忙活开了。虽说各种口味的水饺我都不挑剔,但要给我喜欢的水饺口味做个排行榜的话,母亲包的三鲜馅饺子和冬瓜猪肉馅饺子,绝对可上排行榜前列。因为我喜欢的原因,每次回家,母亲都会为我包这两种馅的饺子。这次也不例外,“母亲牌”三鲜馅水饺。

母亲包水饺是把好手。左手托皮,右手抹馅,两手把皮一对折,左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捏,一个个小巧玲珑、镶着漂亮花边的水饺就从母亲手里跳了出来,圆滚滚、胖乎乎的,如同快乐的音符在流淌。记得小时候,每逢过节或重要日子,母亲还会在饺子里面包一枚硬币,或包进一颗红枣,说谁吃到这样的水饺,就会鸿运当头、财源滚滚。据说这是来自于农耕文明时,劳动者在新年对财富的美好祈愿。结果总是我运气好,回回吃到,整个院子都是我得意欢乐的笑声。及至长大,我才发现运气好的秘密,原来这种水饺是母亲专门设计的“饺子王”,明显大一号,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亲一边包着水饺,一边又和我聊起了父亲的一些往事。母亲告诉我,父亲直到去世还在自责:怪自己身体不好,给孩子增添了负担;怪自己没有能力,让家人受了委屈;怪自己没留下什么家底,在城里买房没能帮上我多少忙……

这让我寝食难安。为人父母,谁不想给孩子最好的生活?父亲这一生,尽管和我沟通不多,没有能力助我乘风破浪,也没能给孩子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他爱的付出,从来没有缺席过。他把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拥有的、最好的全都给予了孩子,毫无保留,毫无怨言,不求回报,真是拼尽了全力啊!

“快,趁热吃,把这些全吃完!”不知不觉中,母亲已经煮好了水饺。和我小时候一样,母亲怕我饿着,先给我盛了一碗,端到我面前,让我先吃。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现在,母亲只需个把小时,一摊、一合、一捏,像变魔术一样,就能把水饺做好。犹记得父亲刚过世时,母亲整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不吃饭也不睡觉。“闭上眼全是你爸的影子,他在的时候嫌他烦,不在了怎么光想着他呢?刚才我好像听见门响了,你往门外看看是不是你爸回来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满满的悲伤和母亲忧伤的叹息。那时,母亲患上了高血压,好几次病情严重住进了医院。无法想象,母亲是怎样经受住了沉重的打击,又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着她,让她熬过了那段岁月。

望着母亲头上的白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我夹起一只大饺子,就着袅袅热气,送入口中。看我大快朵颐、酣畅淋漓的样子,母亲拍拍围裙上的面,欣慰地笑了。

有些事情,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父亲在世時,我笃定地相信他一生一世都会在家里顶风挡雨,看顾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活白痴”, 什么也不会、连料理自己都困难的“大小孩”。父亲不在了,我才发现天塌了,而人生已到中年,只剩归途。

父亲的离世,让我一下感到像断线的风筝,空空的心灵不知飘向何处。我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总是假装父亲只是出了趟远门,平常在人前也装作若无其事,表现的很自然,做事的时候也会故意忘记这个事实,可偶尔一晃神突然想起来,心情就特别的沉重,总想在没人的时候大哭一场,告诉自己不要想,但又会在下一个时刻,又想起、又哀伤。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最怕看到别人一家人团圆温馨的画面,最怕看到别人父子相依相偎的场景。因为,父亲走了,我成了没爸的孩子,回家时喊一句“爸爸”成为了人生的奢望。父亲在世时,我没觉得父子是一场缘分,也没觉得做儿子是一种福分。父亲不在了,我才知道“儿子”是一种最美称号和荣耀,我与父亲的缘分已尽,下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再轮到。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父亲就是这样,父子一场,只留给儿子许多个不必追的背影,还有刻骨铭心的记忆。父亲走了,他带走了母亲的灵魂,也逼着一个孩子瞬间长大成人。看到失魂落魄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的母亲,我想着各种办法让母亲振作起来。逛公园、看电影、带孩子,甚至插科打诨、故意捣乱。稍有点儿空闲时,也总会去她那儿转转,并让她包顿水饺,一是方便快捷,二是不会过于操劳。然后埋头一餐,心满意足地离去。每次母亲有事需要帮忙或者想见见我,也总会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饺子”。久而久之,饺子成了我与母亲沟通联络的桥梁,“回家吃饺子”也成了家中不成文的“规定”,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些年,我苦苦地在城市生活,饱经风霜,沧桑满面。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好像永远还不完的房贷,我不得不东奔西走,天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不敢停,不敢病,更不敢躺平,甚至谈及梦想都是奢侈。可好像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别人的起点,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抱起砖头就没法抱你,放下砖头就没法养你”的无奈,体验到了生活的不易和人生的艰辛。

沿着父亲的足迹,走过父亲走过的路,我才真正理解父亲直到去世为何一直念念不忘母亲包的那碗饺子。因为那碗饺子不仅是舌尖上的味道,更是一种抹不去的情怀。最家常的食物,往往最得人心。母亲包的饺子里有家的味道,家才是心中永远最温暖的地方。这种情怀深深刻印在父亲的记忆里,周而复始流淌在心底。

这让我愈加怀念那些和父母在一起包水饺时的幸福时光,且随着光阴流转,益发鲜明深刻和不可磨灭。那时,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无奈,不管遭遇多少失意坎坷,不管内心多么痛苦压抑,只要包起水饺来,全家人都兴奋起来,其他一切好像都不是事了。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里,全家老少齐动员,围坐在一起,父亲做馅,母亲和面,包着饺子聊着天,山南海北,无拘无束,自在安详,其乐融融,家中弥漫着浓浓的饺子馅香味和满满的幸福味道,回荡着或神采飞扬或开心爽朗或悦耳动听的笑声。毕竟,悲凄困苦的日子,人生还有饺子可吃,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一碗水饺虽平凡微小,却充满治愈人心的力量,胜却世间任何美味。

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晶莹剔透的青花瓷碗中,一个个印着父母亲指纹、雪白的肚皮、透着韭菜绿的水饺,包裹着最简单也最深奥的人生滋味,有幸福和安慰,有希望和憧憬,有温情和诗意,吃在肚里暖在心里,齿颊留香,沁人心脾,胜过千言万语,安抚着内心的哀伤和委屈,赋予着重整行囊再出发的力量。

流浪漂泊在城市,披荆斩棘于职场之中,我后来吃过许多地方名目繁多的饺子,比如虾饺、酸汤饺、蟹黄饺、锅贴饺、墨鱼饺、鲅鱼饺、鲜蛤饺等等。可总感觉缺少点儿味道,不及母亲包的饺子香。

我曾想,在过去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水饺尽管样式单一、放的肉也很少,吃起来却香到骨髓、暖心暖胃。长大之后的现在,饺子样式不断推陈出新,口味层次丰富,色彩也五彩斑斓,红黄白绿黑都有,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同样的一碗水饺,为什么吃起来那么与众不同?现在我才想到,世间美味千万种,让我们记忆深刻的往往不是美味本身,而是那烹饪美味的人,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记忆浮现之时,味道也随之而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的渐行渐远,父母的家成了远方,而曾经的远方则成为了现在的家。那碗饺子之所以香,就在于那一颗颗水饺连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的过程中那种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温馨和幸福。

可是父亲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成了我最大的悲痛,也成了儿女永远的等待。

“爸爸,爷爷什么时候来看我?”

“等下雪了就来!”

“为什么下雪了才来?”

“下雪了,爷爷养的兔子、小鸡、小鸭啊,就长大了。”

…… ……

父亲过世后,当女儿向我问起爷爷情况时,我总是这样回答。于是,“下雪”就成了女儿最大的期待,为的是能见到爷爷。就在这样的期待中,女儿一天天、一年年地长大,直到现在。但我一直不忍心告诉女儿:她苦苦等待归来的爷爷,早已长眠地下,再也回不来了。

女儿童年的时光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那时,和大多数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一样,我和妻子整日为了生活奔波忙碌,孩子便留给了两位老人照顾。也许是受爷爷影响,女儿从小也喜欢吃水饺。但女儿吃水饺格外挑剔,葱花不吃、香菜不吃、姜不吃……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坐下吃饭了,又只吃饺子里面的馅,饭碗边上都是挑出来或是嘴巴里吐出来的面皮。父亲见不得浪费粮食,就把面皮一点儿一点儿地捡起来,放到嘴里吃掉。可他却舍不得责怪孩子挑食,还直夸孩子聪明,并乐此不疲,谁劝也不听。

中国式家庭,长辈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往往就是吃。為了让挑食的孙女多吃点儿,父母可谓煞费苦心。我至今对那次回家见到的父母喂孩子饭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母亲端着饭碗,父亲拿着勺子,满屋子追着孙女,连哄带骗地让孩子张嘴,一口一口轻轻喂下。女儿说吃饱了,爷爷还不放心,把各种好吃的夹一起压实在勺子上,直到孙女吃下、完成这最后的仪式,一顿饭才算结束。

隔辈亲不光是亲,更多的是百依百顺的溺爱。女儿在老人面前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少有达不成的愿望。想玩儿什么、想做什么,他们总会千方百计去满足。我常想,若是天上的星星月亮能摘下来,估计他们也会去攀摘下来给孙女玩儿。

父亲没有多少积蓄,买不起那些昂贵的玩具。为了哄孙女高兴,便常和孩子玩起肩膀上的游戏。每天从早到晚,让孙女骑在他肩膀上,一会儿模仿飞机起飞,一会儿模仿马儿踢腿,满世界不停地奔跑。我知道后劝父亲不要这么惯着她,父亲笑呵呵地回答:“只要孩子开心就好。”父亲说,他小时候也是在他父亲的肩膀上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传下来,只有这肩膀上的童年能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看着大汗淋漓的父亲和坐在父亲肩膀上手舞足蹈的孙女,我想,也许中国父亲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父亲,无怨无悔地用自己的肩膀,托举起了孩子颤抖的脚尖。这样能让孩子看得更高更远,却也让他们轻易就忽略了垫脚的人。

谁也没想到父亲走得那么早。一场猝不及防的病变,让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父亲过世时,女儿刚跟我来到城市上小学。担心孩子太小接受不了,父亲坚决不让孙女过来看望最后一眼,还专门叮嘱我,不要告诉她,就说爷爷回老家建厂,给她养兔子、养小鸡、小鸭去了。“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小动物。”父亲说。

时光流逝,女儿一天天长大,吃饭不再用人喂,但挑食的毛病一直没改掉。很多美味的食物她都不爱吃,唯独母亲包的饺子,永远也吃不厌。每次回母亲家,我问女儿想吃什么,她总是让奶奶给包一顿饺子吃。皮薄馅儿大的饺子出锅了,女儿总是举箸捧碗,铆足了劲往嘴里塞,生怕晚了一步就吃不到一般。不过一会儿,她就能狼吞虎咽地吃完满满一大碗,嘴里还直喊:“奶奶包的饺子就是好吃!”看着孙女大口大口吃得香甜,一脸满足幸福的样子,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喜欢吃就常来,我巴不得你每天都过来吃呢!”

上月末,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带女儿过去吃水饺。热气弥漫的厨房里,包裹着对孩子浓浓爱意的饺子,在沸腾的锅里上下浮沉,犹如清水里的芙蓉花。

看着厨房外安静读书的孙女,也许是又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母亲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连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懂事多了!”

“那时候天天眼巴巴地盼着你们长大,想看看你们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的样子。” 母亲告诉我,我小时候,她和父亲最盼望的事就是看着我快点儿长大。等我有了孩子,他们最盼望的事又变成了看着孙女快点儿长大。

我愣了片刻,说:“妈,你的愿望早就实现了,我已经快四十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么大的人了,天天不是忘这就是忘那的……”

母亲惯常地一通数落,数落中夹杂着疼爱。

看我不耐烦的样子,母亲停止了唠叨,轻轻地拨开我的头发拔去一根白发,叹了口气说:“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真傻,居然盼着你们长大。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我们就老了,死了……”

一瞬间,我潸然泪下。

木 鸣:本名李志勇。从事宣传、文化工作近20年,在多家报刊发表散文、评论、新闻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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