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牛人

青丝

很多事物都是相对的，有冷就有热，有善就有恶，有“社恐”就有“社牛”。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见过社交牛人，这一特殊人群，就像《国产凌凌漆》里隐匿于市井的猪肉佬阿七，永远是那么鲜明出众，你绝不会有找不到的担心，反而需要费神去保持一点距离，才能避免被对方跨入自己的私人边界。

社交牛人大多是天生的，就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战士，是被一束光引导到了地球上，无须前期学习，就无缝融入了现实世界。我多年前有一次登山，公园里很多趁假期来玩的小孩。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在半山腰拦住我，声称跟姐姐走失散了，请我帮他代为联系家人。我询问其父母名字和电话号码，皆对答如流，于是很快就与其家人取得了联系。

我事后想，他是如何从众多游人里迅速选定了我的？又能于慌乱中不失镇定，以最快速度化解了危机。换了是我在他那个年纪，处于同样的境况下，多半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从这个例子又想起另一个社交牛人。清人洪亮吉幼时，有一天在学塾的假山后洗砚，听到有人过来，以为是同学，把洗砚水泼向对方。没想到来人是老师，被他泼了一身的墨汁。

洪亮吉眼见要被惩罚，便爬到屋顶上，老师怕他出事，表示不会责罚，让他下来。洪亮吉说，你现在好言好语哄我，我下去必然被痛打，宁死不下。老师无奈，只得写了一封保证书，用竹竿遞交给他，才化解了危机。同样是髫年稚齿，闯了祸还能让受害者写保证书向自己赔罪承诺，若非天生“社牛”，是没法做到的。

少年时，我对“交际花”一词有着偏狭性理解，后来才逐渐明白过来，擅长交际的人，最吸引他人的是展现出来的那种性格魅力。像林徽因家成为“太太的客厅”，凝聚了一大批知识分子，成为一个可供思想交流的社交网络;1920年代，斯坦因夫人在巴黎开办文艺沙龙，寓居巴黎的美国文青皆引以为精神圣地，这种社交“黏性”就是没法模仿的。《世说新语》：“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各自潜意识中的社交属性，才是真正的主宰。

但最常见的社交牛人是那种“自来熟”和“人来疯”。这些社交奇才，能在任何场合迅速与人打成一片，以兄弟姊妹相称。其天性也不会因年龄和地位而改变。清代，杭州知府薛时雨即将离任，友人在西湖游船上为他饯行。船行至孤山放鹤亭，“薛市长”看到岸上有一群陌生人喝酒，兴奋得按捺不住，隐瞒身份登岸与众人猜拳行令，玩得不亦乐乎。

很多社交牛人的内心深处，需要外界源源不断的支持和赞美来进行确认。尤其时代的脚步，让人们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同时也让人们前所未有地孤独，过去从邻里和工作关系中就能得到的亲密感，如今已需要人们自行去争取。由此也使许多社交牛人倍感焦虑，必须随时处在频繁而强烈的社交互动中，才能找到被接纳的感觉。

好莱坞有一部大受欢迎的小成本电影《杯酒人生》，凭借精准的人性描摹获得了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主角之一的杰克是个社交牛人，也是一个过气了的演员，逐渐被观众遗忘的焦虑，以及即将步入婚姻的恐惧，令他每到一处，就立即寻找一种社交征服感，与他人亲近相处，不分彼此，迅速发展出融洽的感情。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他会很投入，甚至自我欺骗，相信自己投入的感情是真的，须为了这样的露水情缘考虑取消婚约……

不过，社交牛人大多只是利用别人来过足自己的瘾，觉得这样活着才有意义，而非真正想要与他人建立起健康的社交关系。这也使得“社牛”和“社恐”一样，殊途同归。区别只在于呈现结果的形式。一者是莎士比亚式：冲突激烈，最后舞台上堆满了死者;一者是契诃夫式：所有人都是不快乐的，可还活着。就看你选了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