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业”和考试
2022-01-17徐蓉
徐蓉
《儒林外史》以前看过两回,人物太多,如舟行河上,一闪而过,也没有看出太多趣味。
这次好些,看到金先生卖字给盐商,互相扯皮,不禁哈哈大笑;蘧公孙娶亲宴上出了那么多意外,做才子佳人也真不易;人头宴种种,人若附庸风雅起来,总要闹出些笑话。
这次忽然看起《儒林外史》,是因为看到一篇评论对书中马二颇为肯定,说他虽然是一个典型的吃货,但为人很好,实比许多名士都风雅些。于是又闲览一遍,从第十三至十五回,我随着马二逛了许多地方,吃了许多粗点心,遇见女客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低了头走了过去,不曾仰视”。也散了财,也帮了人,然后杳如黄鹤,直到书的后半部分才偶一露面。
网络上对马二的评价,竟然主要都是负面的:有批评他的举业宣传渗透着封建说教,讲的尽是“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显亲扬名才是大孝”之类的腐臭道理;有觉得他很可笑,既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自己,不合环境而心不在焉,我行我素,颟顸自守,表现出机械而僵硬的喜剧特征;还有觉得他功名与学问一样没做成。
反倒鲁迅以为:马二先生“其言直率,又尚上知春秋汉唐,在‘时文士中犹属诚笃博通之士,但其议论,则不特尽揭当时对于学问之见解,且洞见所谓儒者之心肝者也”。鲁迅这个评价还是很高的。
《儒林外史》中安排了一件礼乐大事:祭泰伯祠。马二先生在这项活动中任三献之职,主祭的博士虞,亚献的征君庄老都是书中推崇之人,说明作者对马二先生是有着比较高的评价的。当然,作者的意见也是参考。判断一个人,主要“听其言,观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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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行,估计没人不同意马二是一位实在人:批考卷批得一丝不苟,出银两为蘧公孙赎枕箱免祸,支助匡超人,下葬洪憨仙,别人骗他、利用他,他还是想着“他亏负了我甚么?我倒底该感激他”,良善待之。确当得“诚笃”两字。
马二所以让众人批评,主要还是他的举业之论。少年蘧公孙好名,写诗刻诗话,极力往名士的方向走。遇到马二,马二讲了一番历朝历代的举业道理,一席话说得蘧公孙如梦方醒。
有人认为这番话,体现了马二是个官迷,凡事以举业为重。其实,他关于各朝各代的“举业”理论,何尝不和《狂人日记》中的狂人翻开历史,从字缝里看到满本“吃人”,是有着个人的思考在里面的,醒人耳目又发人深思呢?
马二不傻,也不全被八股洗了脑,不过自认为看明白了不同时代的“取士之道”,而为之努力进取。正因他的举业之论,鲁迅才作出“犹属诚笃博通之士”的论断吧。
无论哪一个时代的应试制度,大致都会录取最适应规则的人。其中的适应规则,既有先天的禀赋,也有后天的矫正。如今的考试肯定已经进步了许多。不过作家E.M.福斯特还是就考试发表了一些个人意见。
他在《小说面面观》的导言中写道:我们大多数人在三十之前都须得寻个工作自立,否则就得求亲靠友过日子,而很多工作只有经过考试方能觅得。伪学者在考试方面往往表现突出(真学者在考场上却并不怎么擅长),即便失利,他仍会仰慕考场天生的权威。
如果求职的阶梯另辟出一条蹊径,我们如今所谓的教育大部分都会土崩瓦解,而谁都丝毫不会因此变得更蠢。如今若不能“另辟出一条蹊径”、或者更多条蹊径,那绝大多数人就势必要将自己的年华、才智、精力花费在一张张答卷上。至于结果究竟是“启智”还是“闭智”,又或者是否能够得以凭此立身谋职,也只能看各人的造化了。
八股如今落伍了,所以许多人可以放胆来批评马二先生。可又有多少人真的比得过马二先生“诚笃博通”呢?
反正我是不敢自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