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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错下去就对了

2022-01-17廖伟棠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巴布爵士乐诗选

廖伟棠

“错了一个音

就再错一个

一路错下去

就对了”

这是《爵士诗选》里诗人鸿鸿写给爵士女歌手Nina Simone的诗《错的歌》中的一段,我觉得比坊间大多数的爵士乐评论书都更能道出爵士樂的本质。这本诗选里多数的诗人也都明白这个悖论一般的本质,所以他们写爵士乐,都不走“正确的”道路,因为爵士乐根本没有什么正确、标准的道路可言,就像Nina Simone、John Coltrane、Chet Baker他们的人生一样。

一路错下去就对了。音乐自由的时候,自有自我修正的能耐,爵士乐的即兴变奏、对奏之中,甚至有故意“犯错”、离题、迷失的创造。就像逛迷宫一样,最终总能走回来,而就算走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们走迷宫其实就是为了在迷路中偶遇更多的风景,相比直路坦途,我们喜欢这种冒险的快乐。

而诗呢?除了上述快乐,诗与爵士乐还有一个相同的目的,就是解放我们的感官、思想与精神,而不是严格的现代主义诗歌训练教我们的法度森严、遣词造句如履薄冰。在女诗人的诗里,我们尤其能看到这种解放,我相信她们在犯险之时有感受比男诗人更大的刺激,也制造更大的刺激。

当我倒着读这本诗选,在美国诗人那里得到更深刻体会,他们尖锐的诗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他们的快乐曾经是窒息历史里的爆破点,轻快的鼓点是滴血的节奏,紧迫的贝斯是沉重的喘息,萨克斯是尖叫,小喇叭是哀泣。我们今天听爵士乐,不需要前面这些道德压迫,因为我们的快乐本来就是他们革命的目的,只是我们写作的时候,不要忘记保留同样的复杂性。

Jazz被翻译为“爵士”,这种误读和欧美中产阶级意图把爵士乐“纯粹、高雅和审美”化,差不多。有识之士必须反复提醒这种误读的轻率,美国的爵士诗人,从休斯、巴布·考夫曼开始揭露爵士的真相,巴布·考夫曼甚至批判爵士自身:

“没有和弦搭配,当烂泥被铲入

死者嘴中;即使蓝调也怯于出声

当被遗弃的角落传来孩子垂死的哀哭。

爵士乐遗弃了我们,留我们独自面对焚烧。”

爵士乐不可能遗弃我们,除非我们遗弃爵士乐。但我们也不可能遗弃爵士乐,一日Jazz,终生Jazz,就像大卫·沃罕《缎衣淑女》所写:

“直到她也能跟着自己的曲调跳舞,

我才能放手让她走。”

音乐本来就跟演奏者的命运紧紧交缠,爵士乐尤其是。《爵士诗选》里黑人诗人们写到的戴维斯、大鸟、孟克都是这样,简·柯提兹的杰作《进入这时代》更是这样,它写的虽然是查尔斯·明格斯,其实是写这个时代的惠特曼,他凶猛的胃口吞噬所有逆他而来的“文明”的劳什子,而且他不否定,他“成为”:

“手指肿胀成为/夜里的喊叫/成为白昼的颤抖/成为一整月的宝血流进/这悲哀年份的庆典”

爵士乐的解构是快乐的,而其建构则是愤怒的层递上升,上升到一个阶段,它重新定义愤怒与快乐。

记得看迈尔斯·戴维斯的传记片,他的音乐学院同学回忆,当老师照本宣科说什么布鲁斯音乐是穷人的哀叹之类,戴维斯站起来说“你他妈的是个骗子”。他说得对,爵士音乐是快乐,是自由的证明,它让人光明正大地享受地球的爱,它不诉苦,而是以自身的才华去藐视所有压抑和屠戮自由的家伙。爵士乐的非功利不是逃避现实,而是重新定义现实。

诗人从爵士乐那里学习自由,从爵士人的生命那里学习犯错、越界、舔舐伤口里的温热与冰冷,那就对了,我们像爱德华·赫许所写的艾特·佩柏“恨这一身白肤永不变黑”却获得了“那白色的,饱受悲伤击打的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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