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特征及其显著性层级差异
2022-01-15邬菊艳
邬菊艳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 上海 200093)
1.0 引言
随着人工智能自然语言处理的发展需要,词作为独立的研究单位,尤其是处于结构组合关系和依存关系中的词与词之间的语义关系将日益成为语言学领域的重点研究对象(陈平,2018)。然而,词义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令学界困惑的难题。Labov(1973)认为词义“不可捉摸”,连最简单的定义也很难确定;Aitchison(1987:39)、Murphy & Koskela(2016:1)认为词义“变化无常”,它们是“狡猾的家伙”。动词的语境灵活性用法,更是语义学研究的核心语料,Searle(1980)、Taylor(1992,2006,2012,2017)、Evans(2010:9,146)曾分别专题讨论过动词cut、open、fly的意义问题,指出这些动词具有高度的语境弹性。本文所要拷问的是,具有高度语境弹性的动词意义真如学界所冠名的那样难以捉摸?抑或仍遵循一定的规律?这个规律是什么?对于此类问题,目前学界鲜有深入探究。本文拟从名词与动词互为语境视角出发,通过考察动词的语义依赖性和语义密度,擘析语境中动词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特征及其显著性层级差异。
2.0 词义共振机制
所谓词义共振,指同一语境下的不同词语相互作用,语义产生共振,在动态振动中相互协调并最终达成意义和谐。陆俭明(2010:185-201)曾提出“语义和谐律”,即句子中的各个词语之间在语义关系上要和谐。例如,汉语中一般说“插进来、插进去”,却不说“插出来、插出去”,这是因为述语动词“插”的语义是指“长形或片状的东西放进、挤入、刺进或穿入别的东西里;中间加进去”,和趋向补语的语义之间要和谐,这决定了“插”只能与“进来、进去”搭配,否则就不能成立。本文同意这种语义和谐观,不论语言语义或语境中多变的意义都必然最终要以互相和谐为最高宗旨,否则很难与客观世界协调存在。但是,“和谐说”更侧重状态或结果,具有静态性,而本文对于动词语境变异的探讨更侧重意义构建的过程,具有动态性,因此,我们采用“共振”(resonance)的说法。共振是一个物理学概念,是指两个物体振动频率相同时,其中一个物体的振动会引起另一个物体随之振动。譬如,我们说话时发出的每一个音节,是因为喉咙声带的颤动与空气之间产生了共振现象,而我们大脑进行思维活动时产生的脑电波也会发生共振现象。王文斌(2010)在谈到矛盾修辞法的张力问题时提出,解读者的思维在溢满张力的两极间共振,在二元概念的矛盾性撞击下产生交织,从而参悟事物对立统一的真谛。换言之,矛盾修辞法中两个彼此冲突的元素共处一体,正是解读者通过两极语义间的思维共振,最终达到彼此相互贯通而和谐。如silent scream这一矛盾修辞法中,silent和scream两者相互对立、互为两极,可在此两者却共处于同一整体,解读者通过两极语义间的思维振动,在共振中寻求动态的平衡,最终彼此贯通,并可能走向对立面,既可能是“无声的呐喊”,表示在无声的现实中听到内心的呐喊,也可能是“呐喊的无声”,表示在呐喊中感觉到声音的无力。
语言结构往往反映现实世界结构和人对现实世界中的各种关系的认知(蒋平,2021)。词义共振现象是各语言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规律,更是词语与词语之间互为语境,能够构建出符合客观实际的句子(段落、篇章)的意义运作机制和总原则。语言理解的过程,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词义共振的动态协商和平衡过程。从动词词义的语境变异角度考察,处于同一语言使用环境下的动词与名词等各语言成分之间也互为语境,动词的意义构建过程也必然受到词义共振原则的限制与统辖,以满足句子整体意义与客观现实能够融洽和谐为旨归。换言之,词义共振原理是动词语境意义发生迁移的机制和动力。
3.0 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特征
公转(《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453),是指一个天体绕着另一个天体的转动。例如,太阳系中的卫星绕着行星的转动,行星绕着太阳的转动,都是公转。本文所谓动词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并非真正意义上天体的永恒公转运动,而是一种类似公转的意义构建模型。
3.1 语义依赖
所谓语义依赖,是指动词自身语义通常定义缺省,需要依赖名词对其进行渗透和充盈,使其语义明晰化(Jezek,2016:56)。Murphy(2010:148)曾经指出,名词pigeon的语义就是其自身,语义学家表征pigeon语义时,只需指出“指称一类鸟”,而不必涉及关于pigeon与其它鸟类相区别的具体细节,因为这些细节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pigeon与哪些动词相匹配或影响修饰pigeon的形容词的解释;但表征动词wear语义时,就需要联想到别的事物,如“被穿的衣服”“正在做‘穿’这个动作的人”等。简言之,名词语义表征时,不必涉及其他事物的细节,动词语义表征时,必需要联想到与这个动作相关的人或物。这种“名动不对称”的语义现象,早在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中就有提及,其根本原因是人对事物和动作存在认知上的差异性(沈家煊,2016:194)。
《范畴篇》(1997:11)中,亚里士多德将现实世界划分为本源和他源两大范畴。本源范畴即实体,指客观世界中独立存在而不依赖于任何其他事物的个体及其所代表的类;他源范畴包括活动、关系、性质、地点、数量等,它们存在于实体之中,是实体的属性。一般说来,名词与实体相对应,动词则对应于活动,实体与活动体现出本质上的差异,这些差异反映在语言中则体现为名词与动词之间具有不同的性质和功能。另一方面,现实世界中,实体与活动之间也并非互不往来,而恰恰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可表现为活动总是属于实体的活动,而任何实体总是伴随具有某种特定的活动能力。这种密切联系映射到语言层面,则表现为动词总是用来阐释名词,而名词在不同动词的阐释中,呈现出自己某一特定的侧面。Langacker(1987:189)从认知语义视角也对名词、动词等传统词类进行了重新划分和界定。他指出,名词的语义极例示“事物”图式,动词的语义极例示“过程”图式,动词体现的是“事物”在“过程”层面上的相互关系。名词属于名词性述义(nominal predication),动词属于关系性述义(relational predication),名词性述义具有概念自治性(conceptually autonomousity),关系性述义则具有概念依存性(conceptually dependency),并在不同实体之间构成一种关系,因此,作为关系性述义的动词为充分实现关系的本质而通常需要依赖于别的事物。如句子Martin hid the wallet into the microwave中,Martin、wallet和microwave属于名词性述义,具有概念自治性,而hid(hide)属于关系性述义,其意义的实现要依存于三个名词性述义,与它们相关联并建立一种关系,即hiding。图1形象地绘释了关系性述义的概念化本质,图中的方框e1、e2表示事物,而连接这些方框之间的线段e3则表示各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因关系具有概念依存性,对各事物首先进行概念化,然后才能对它们相互间的关系进行概念化。换言之,若没有e1、e2的概念化,也就不会有表示它们之间关系的e3的概念化,e3达到高度激活状态的前提是e1、e2首先在相应的高层级上被激活,如该图中的(b)。
图1 关系性述义的概念化 (Langacker,1987:215)
由此可观,无论从现实世界对实体与活动的区分,抑或人对事物与动作的概念化差异,都可论证动词在概念上具有关系性和依存性,主要依存于名词所指称的事物,因此,动词语义本质上具有对名词的依赖性。这种依赖并非双方均衡,而犹如银河系中卫星对于行星、行星对于太阳的吸引和依赖。
3.2 意义构建的类公转型
所谓意义构建,是指受词义共振机制的推动,动词以自身基本语义为导引和指示,进行新意义构建,以适应与整体意义相匹配。根据邬菊艳、王文斌(2019)提出的词义构建三角理论模型,特定语境中的词语意义构建的认知心理过程包括,在语言层面,词汇语义通过语义确认、语义关联或语义组合等机制进行语言理解的浅层加工,同时词汇语义对概念层面的深层加工又起着导引和指示作用;在概念层面,主体通过对相关词汇的概念结构以及词语所处语境而激活的情境的心理模拟过程,将概念结构信息与语境情境信息合流,而经过多次语义加工和情境模拟的反复轮回和交互作用,最终完成词汇意义的构建过程,获得与语境匹配的词汇意义解读。将此意义构建过程应用于语境中的动词意义变异现象,本文认为,受词义共振机制的管辖和推动,动词首先在语言层面与之搭配组合的名词发生语义共振,以限定和确认该动词的基本语义,并由其确定的基本语义导引进入概念层面。在概念层面,认知主体以名词的概念内容或概念结构为主导,进行相应情境的心理模拟。模拟过程中,动词语义的定义缺省部分得到补充和满足,动词意义通过自我调整或重新构建以达到与名词意义相互贯通,最后完成适合于特定语境的意义恰切解读①。
(1)John enjoyed the book.
(2)Mary read the rumor.
例(1)中,谓语动词enjoy与book互为语境时,经历以book为主导的特定情境的心理模拟后,enjoy将自我意义构建为enjoy reading(the book)(基于“看书”的情境),也可构建出enjoying writing(the book)(基于“写书”的情境)。而若enjoy与coffee组合时,它的意义可构建为enjoy drinking(the coffee)(基于“喝咖啡”的情境),若enjoy与movie组合时,它的意义可构建为enjoy watching(the movie)(基于“看电影”的情境)。同理,例(2)中的read与rumor组合时,read的意义构建为“获取信息”之意,若read与English组合时,它可能意义构建为“看文字,读出声音”,若read与newspaper组合时,其可能意义构建为“看文字,获取信息,但并不一定发出声音”,若read与one’s inner world组合时,其意义又会构建为“观察、思考,并作出判断”。显然,enjoy 、read的意义构建,其本质都是主体基于名词所指称的事物为主导的特定情境的认知经验和百科知识。
概言之,具体语境中的动词会因为与其搭配的名词的千差万别而使得意义构建变化多端,但万变不离其“围绕名词构建”之宗,动词的这种语境意义的构建模式犹如卫星围绕行星或行星围绕太阳的公转运动,本文将此定义为动词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
4.0 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显著性层级差异
上文已经阐述,动词在不同语境下,意义往往围绕名词而进行重新构建,以适应名词意义或达到与名词意义相匹配。然而,缘何不同的动词会显示出不同复杂性层级的意义格式塔?其中又具有怎样的规律性特征?本文认为,主要缘由在于每个动词内部自身蕴含的语义成分不同质或均质,其中主要涉及动词的语义密度问题。
4.1 语义密度
Maton(2013,2014,2015)在探索累积型知识构建的关键特点时,在语义性维度上提出语义密度的观点。他认为,语义密度是指词语内部自身具有的语义的浓缩程度(朱永生,2015)。而所谓动词语义密度,是指动词内部自身所蕴含的语义凝练浓缩的程度。换言之,动词自身蕴含的语义成分越多,该动词的语义密度就越高;反之,动词自身蕴含的语义成分越少,该动词的语义密度就越低。
要深入探究动词语境变异的类公转型显著性层级差异,就有必要对语义密度进行更为精细的颗粒度刻画。换言之,动词语义密度高低究竟该依据哪些具体客观的参数指标?动词家族在英汉语言中异常庞大,其种类繁多,本研究在此主要聚焦于表动作行为类的动词,管中窥豹,考察动词庞大家族的词义语境变异情况。不同类别的动词其自身蕴含的语义成分各不相同,依据符淮青(2006:66-73)对表动作行为动词的语义成分性质的分析,其中主要包括特定的动作行为及其施动者、关系对象、关系事项,以及可能的其他限制成分。本文侧重探讨动词与其所搭配名词的语义互动关系,而名词成分在句子中主要承担动作行为的施动者、关系对象和关系事项。据此,本研究提炼出动词的四种语义成分,即表具体动作行为的语义成分,以及表施动者、关系对象、关系事项的名词性成分,作为动词语义密度的主要参数指标。而根据这些参数指标的多寡和有无,可将动作行为类动词分为四个层级:高密度动词、较高密度动词、中密度动词、低密度动词,下文将在此基础上一一阐述不同层级动词的语境意义变异的类公转型显著性差异情况。
4.2 类公转型特征不显著——高密度动词
高密度动词,是指语义中既含有施动者,又含有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的表特定动作行为的动词,如动词“退伍”,其施动者是“军人”,关系对象是“军队”,关系事项是“服满现役”,具体动作行为是“退出(军队)”。一般情况下,高密度动词在具体语境中的语义基本是单一的(monosemous),这是因为其语义中已经含有自身动作的施动者和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语义的独立性和自足性相对比较强,致使它对名词的依赖性比较弱,其意义构建中围绕名词的类公转型特征显然也相对不显著。又如以下例句中的动词“谢幕”和exasperate。
(3)演出结束后,全体演员走上台前谢幕。
(4)莎翁对笔下的众生,只让其上台亮相,谢幕下场,任其喜怒哀乐,生死浮沉,却不做道德评判。
(5)Despite our not very profound friendship — and his many eccentricities that would usuallyexasperateme.
(6)What had seemed attractive to her about her husband began toexasperateher to such a degree.
例(3)(4)中,“谢幕”的施动者分别是“全体演员”“众生”,关系事项是“走上台前”“上台亮相,下场”,隐含的关系对象均是“台下的观众”或“想象中的人生观众”,这两个句子语境中,“谢幕”的意义基本相同,表示“演出结束后观众鼓掌时,演员站在台上向观众弯腰敬礼答谢观众的盛意”②。例(5)(6)中,虽然exasperate的动作施动者不同,从“his many eccentricities(怪异性格)”到“what had seemed attractive to her about her husband(吸引她的地方)”,但其关系对象却始终是“人(me,her)”,两个句子中exasperate的意义也基本相同,表示“使(某人)恼怒”。
尽管高密度动词意义变异相对单调,但具体语境中由于“谢幕”、exasperate的施动者不同,“谢幕”的场景、时间等差异,或exasperate的恼怒程度或方式也会因人、因时、因地而异,致使不同语境中“谢幕”和exasperate的词义构建有所不同。因此,高密度动词在语境中意义构建的类公转型虽不显著,但依然存在。
4.3 类公转型特征较显著——较高密度动词
较高密度动词,是指语义中或含有施动者,或含有关系对象,或含有关系事项的表特定动作行为的动词。较高密度动词又可细分为施动者动词、关系对象动词和关系事项动词三类。
施动者动词,是指语义中含有特定施动者的表动作行为的动词,如“停泊”,表动作行为“停靠,停留”,其语义中含有施动者“船只”“汽车”等交通工具。又如“凝视”表动作行为“聚精会神地看”,其中含有施动者“眼睛”。推而广之,各类感官动词语义中均含有特定的施动者,即感觉器官,如动词“闻”“嗅”含有施动者“鼻子”,“舔、吻”含有施动者“嘴巴”,“聆”“听”含有施动者“耳朵”。
关系对象动词,是指语义中含有该动作行为的特定关系对象的动词,最常见的如“吃(eat)”“喝(drink)”,“吃(eat)”的语义中往往隐含有“固体食物的摄入”,而“喝(drink)”则隐含有“液体食物的摄入”。又如《说文解字》中的“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沫,洒面也;澡,洒手也;洗,洒足也”(徐铉,2007:566)。从中亦可观之,古汉语中的这些动词其语义中都蕴含有特定的表示该动作行为的关系对象,“沐”的关系对象是“头发”,“浴”的关系对象是“身体”,“沫”的关系对象是“脸”,“澡”的关系对象是“手”,“洗”的关系对象是“脚”。
关系事项动词,是指语义中含有与该动作行为相关的特定事项的动词,如“还席”,指“回请对方吃饭”,与之相关的关系事项是“被人请客吃饭后”。“还愿”,指“实践对神许下的报酬”,与之相关的关系事项是“求神保佑并曾经许下过诺言”。英语中如动词embed表示to fix (something) firmly and deeply in (a mass of surrounding matter)(牢牢插入,嵌于),而其中的in a mass of surrounding matter(于大量的周围物体中)就是与该动作行为相关的关系事项。accuse表示to charge (someone) with doing wrong or breaking the law(控告),而与之相关的关系事项是“与法律相关”。
较高密度动词因含有或施动者,或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的语义成分,因此其语义具有相对的自足性和独立性,对于语境中名词的依赖性相对不高。因此,较高密度动词的语境意义围绕名词构建的类公转型较不显著。但同时,相比于高密度动词,毕竟这一类动词因为除了具有具体的动作行为以外,仅含有施动者或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其语义自足性相对不足,其不足部分往往会在语境中依靠名词或其他语言成分的信息进行一定程度的充实,而体现出语境中对于名词的依赖性,语义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化,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类公转型特征。
4.4 类公转型特征显著——中密度动词
中密度动词,是指语义中仅表示动作行为,而不含有特定的施动者或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的动词。如汉语动词“开”,仅含有动作行为“打开”“开启”,并未指明该动作行为的特定施动者、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也正因此,它对于周围语言成分中名词的依赖性明显增强。如“开门”中的“开”需要用手或钥匙;“开机”中的“开”则需要用手指按住(手机或电脑的)具有电源开关功能的键;“开幕”中的“开”需要由主持人或重要的人物宣布;而“开银行账户”中的“开”一般会有严格规定的流程或程序,可能需要提供个人信息,最后得到书面的批准等系列手续才可完成。因此,“开”与不同的名词组合后,表现出显著的围绕名词公转的意义构建特征。又如以下例句中的英语动词set,语义也仅表示to put (to stay) in a place的动作行为。
(7)Set a lamp on the table.
(8)Set fire to the ammunition dump.
(9)Set the camera for a long-distance shot.
(10)The child set his heart on that toy.
但是,例(7)set因其动作对象是“灯”,set则表示“摆放”,即“将灯摆放在桌子上”;例(8)set的动作对象是“火”,set则表示“点燃”,即“点燃火焰扔向(敌人的)临时火药库站点”;例(9)set的动作对象是“相机”,set则表示“调整”,即“调整照相机的焦距准备进行长距离拍摄”;例(10)set one’s heart实则并无法真正去放置某人的“心”,而仅是形象地表达一种“特别喜欢”的心情。可见,类似“开”、set这一类中密度动词因为仅表示动作行为,与不同名词搭配后,其意义构建的类似公转的特征已经比较显著。
4.5 类公转型特征非常显著——低密度动词
低密度动词,是指语义中既不含有施动者、关系对象或关系事项,也不含有清晰的动作行为,动作语义相对虚空的动词。以往的动词研究中,这一类动词受到的关注较多。学者们从不同视角切入,冠之以不同的名称,比较常见的如无意义(助)动词(insignificant / auxiliary verb)(Jespersen,1933:44)、乏义动词(Sinclair,1990:147)、空泛动词(general verb)(Leech & Svartvik,2002:451)、轻动词(light verb)(Leech,2006:60)。这类动词往往仅表示“(某人或物)施行一个动作行为或过程”,而这个动作行为或过程的语义也通常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弱化、空泛。英语中如give a kiss(亲一下)、have a swim(游个泳)、take a break(休息一会儿)等结构中,give、have、take本身的动词语义几乎消失殆尽,整个结构的基本涵义主要由后面的名词承担。汉语中比较典型的低密度动词如“打”“做”“搞”等。如以“做”为例,当它与众多名词结合时,其意义变化异常繁杂浩渺,仅以“做”与表示“人”的名词搭配,其意义之间的差异也大相径庭。如“做人”表示“对待生活和周围人的态度和方式”,“做朋友”表示“双方本人结交成朋友”,“做亲家”表示“双方子女结婚后,父母结交成亲家”,“做伴”表示“相随作陪”,“做客”表示“访问别人”,“做东”则是指“招待别人”,“做媒”则表示“介绍男女双方认识结婚”。可见,“做”与不同名词搭配后的意义解读其实均遵循一条基本规律,那就是围绕特定事物或事物的百科知识的功能或特性,类公转特征非常显著。
以上对表动作行为的各类动词的语义以及意义构建特征进行分析,大致可以看出,无论是高密度动词、较高密度动词、中密度动词,还是低密度动词,在具体语境中均无一例外地要依赖名词进行意义构建,表现出类公转型特征。高密度动词,语义自足性最强,类公转型特征并不显著,较高密度动词,相较于高密度动词,其实际语义逐渐失去,逐渐表现出对名词的依赖性,呈现一定的类公转型特征,而语义比较空灵的低密度动词对于名词的依赖性最强,表现出最显著的类公转型特征。
5.0 结论
动词语境意义具有易变的本质,经常被认为变幻无常、不可捉摸。但是,本文经过研究发现,受同一语境下词义共振机制的推动,动词因定义缺省而对名词具有依赖性,因此语境意义展现出主要围绕名词而构建的类公转型特征。同时,动词内部成员的语义密度并非均质或同质,因此各动词呈现出不同的类公转显著性层级。语义密度越高的动词,类公转型特征越不显著,语义密度越低的动词,类公转型特征越显著,但无论高密度或低密度动词,均无一例外地呈现出类公转型特征。诚然,类公转型显著的动词在语境的意义变异中,会展现出更加变化多端、不可捉摸的外象,但实质无论如何多变,万变不离其“围绕名词构建”之宗。
注释:
① 诚然,词义共振过程中名词的意义构建也会随动词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但是,名词意义构建主要以类自转型为主,关于这个观点我们将另外撰文进行论证。
② 当然,例(4)整个句子是一种隐喻用法,此处“谢幕”也具有隐喻意义“人生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