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黄昏里的母亲（组诗）

●杨发勋

坐在黄昏里的母亲

那时

母亲独自坐在门口

螺壳一样

把家挪到身后

儿女

便成了她

虚拟在嘴边的触须

常常有笑

避开厚重的皱纹

在脸上照应

上下经过，熟悉或不熟的人

没谁看出

她身体里的空洞

泡菜坛子

坛外的空

再大

也不属于坛子

坛里的空

虽小

总能自己把握

母亲

将盐水倒入坛中

就泡出了

一家人咸淡的生活

那些泡菜，那些回味悠长的泡菜

从来都是

母亲踩着节令，弓背弯腰

向自家地头讨要

而今，母亲不在了

永远不在了

每每看到泡菜坛子

就想起母亲

想起哥姐

想起那时，一家人就像坛子里的

青菜萝卜豇豆

挨挨挤挤，在一起

生捉襟，活见肘

竟被我们过得其乐融融

顺从

只能顺从喧闹声，跑出门外

只能远远地，看一串串鞭炮点燃

那时，母亲还不足以把捏得出汗的钱

为我的童年买一串响声

其实，鞭炮一经点燃

噼噼啪啪的声音，均为大家共有

点与不点却有不同

过年的日子，听到门外喧闹

总免不了往外瞅。母亲见我这样心猿意马

忍不住扭过头去。我知道

又惹母亲伤心了

“到门口去放。”记得有一次过年

母亲拿着一挂电光炮对我说

那兴奋劲，简直让我忘掉了一夜的睡眠

这样，我获得了点的资格

那串鞭炮便顺从我的意思，释放了声音

杯中茶

在清晨，在黄昏

在树阴下，在木窗前

抑或在雨帘勾勒的迷蒙午后

坐等。若禅

枯萎地蜷缩

只是假象

你来，滚烫的情愫里

我便打开自己

杯中南山浮动

满目春色泛滥

杯中乾坤，由心而生

茶，释放自己

随时间沉淀

杯底，一道暗门通向虚无

开悟

生而为人，扛着沉重的肉身

在风霜雨雪之中

需要历经多少的起伏与跌宕

才能换来开悟的灵魂

那一天，他终于将自己倒扣在土丘里

闭门谢客，闭关修行

门口立着的牌子

是他留给这个尘世最后的名片

小溪

小溪再小也有远方

在枯竭与丰沛的语境转换里

时隐时现，跌跌撞撞。他孤寂而又

不乏野性的欢快。他细弱而又

不乏柔韧与坚强

来自大山自有大山的秉性

一路上，那些有意无意的阻挡

那些石头与荆棘，终究屈从于他的不屈

纷纷避让。他前行的脚步

一次又一次印证

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即使纵身一跃

也要为世人竖起景仰的高度

蜂毒

山坡上，你十八岁的笑声轻盈

仅一个侧身，便挤进

晃动的油菜花丛。弄得三月，嗡嗡作响

我竟把你微缩成一只蜜蜂，定格在

淡黄的花蕊上。我亮出俯角

摄取你的小蛮腰，摄入你舌尖上的毒

忽隐忽现的那条山路，通往远方

我加上你，成为一对

由此，从春走到夏，又从秋走向冬

多年啦，蜂毒入骨，饱受折磨

世间良医不少，却无良药

痛向来是快乐的冤家，索性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