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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橙》后现代叙事策略

2022-01-01文玲霞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小说

文玲霞

(四川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安东尼·伯吉斯的《发条橙》用高度实验性、音乐性节奏感强烈的纳查奇语,在经典协奏曲整齐的叙事框架内,以协奏曲曲式的“快—慢—快”节奏为叙事节奏,讲述了反英雄阿历克斯在伯吉斯所构建的“替换世界”内的成长,预演了自由选择意志被滥用和被剥夺这两种极端状况下人类的困境。

一、非传统主角

非传统主角指与传统严肃作品中“高大勇猛、孔武有力、品德高尚”(largeness,dignity,power)的英雄形象背道而驰,主要表现为“小里小气、污秽不堪、消极厌世,还像小丑般好笑”(petty,ignominious,passive,clownish,or dishonest)[1],《发条橙》小说主人公阿历克斯就是这样一个非传统主角形象。

在当代读者主流审美标准之下,阿历克斯和他的三个同伙自以为时髦的打扮如小丑般夸张可笑;他们出口成脏,满嘴黑话;阿历克斯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尊敬可言,整个团伙对于年长者更是鄙视唾弃。这群精神空虚、没有人生目标和道德观念、无所事事、精力过剩的十五六岁青少年,没有善恶标准、是非观念或敬畏羞耻之心,所做的一切事情皆由“欲望”驱动—— “我做事,是因为我自己乐意”[2]。正当学习知识的黄金年龄,他们却把上学当成儿戏,想去就去;明明精神上就还没有“断奶”,嘴里喝着牛奶却要在里面掺毒品。十五岁的阿历克斯领着他的三个同伙,恣意妄为:随意暴打路人、破坏公物、漠视交通规则、打家劫舍、奸淫女性,无所不用其极;十五岁的阿历克斯奸诈狡猾、凶狠暴戾且有勇有谋、懂得收买人证、与警察巧妙周旋,并一语中的激怒敌人轻易挑起黑帮间的火拼。在夜幕掩盖之下,一群青少年上演了各种血腥暴力的犯罪行为。即使青天白日阿历克斯独自逃学的时候,在毒品的刺激下、在贝多芬著名的《第九交响曲》轰鸣中,他诱奸了两名未成年少女。伯吉斯笔下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子阿历克斯实际上是个多重受害者。

首先,阿历克斯恣意妄为、漠视规则这样的行为模式,即使在小圈子内部也会产生严重问题,从而成为小团体集体背叛的对象。阿历克斯瞧不起自己小团伙内的伙伴丁蛮,认为他又傻又俗,只不过仗着一身力气和戾气,特别能打,阿历克斯才容忍了他在团伙内的存在;在奶吧众人面前,阿历克斯痛骂不尊重音乐的丁蛮,自尊心受伤的丁蛮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因这个事件引发了四人小团伙关于领导权争夺的内讧,最终导致阿历克斯被小团体其他成员集体背叛而入狱,由“英雄头领”沦为“反英雄阶下囚”。这是他遭遇的第一次背叛,是小团伙内部的受害者。入狱后的阿历克斯在人满为患的监狱,和一群成年罪犯关押在一起,因此入狱对他而言不但没有起到惩戒、拥有“被改造”的机会,反倒让他在这个升级版恶之花大熔炉有如鱼得水之感。在狱中,他被忽悠参与了所在牢房对一个新犯人的群殴,该犯人死亡之后,阿历克斯被其他成年重刑犯当作替罪羊出卖给狱方。这是阿历克斯遭遇的第二次背叛,成为邪恶成年人的牺牲品。阿历克斯被狱友出卖后愤懑难平又无能为力,在得知路多维可治疗法后该治疗法成了他逃离监狱的救命稻草,于是他主动要求成为第一个实验对象。这让他实现了第三重受害者的身份——国家权力机器的实验对象,而这次遭遇产生了致命后果。在熬过了生不如死的实验过程之后,他作为实验成功案例被释放回依旧冷漠无情、暴力横行、犯罪丛生的社会。但除了在监狱里试验用路多维可疗法“治愈”暴力血腥强奸等重型犯罪分子以外,当权政府为了扼制社会上的暴力犯罪、并借此连任以维持自己的统治,竟雇佣流氓恶棍做警察,以暴制暴。讽刺的是,阿历克斯在曾经被他迫害的受害人丁蛮的暴力行为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变为暴力行为更可怜的受害者。回到家,他发现他的父母已经无情地抛弃了他这个作恶多端、给他们带去耻辱和负担的独子,不仅处置了他珍爱的唱片和音响,并将他的房间出租给了房客。被社会和家庭双重排斥、走投无路的阿历克斯在寻找音乐的慰藉时发现,音乐已经被路多维可治疗法变成了他最大的痛苦。绝望之下他一心求死,而死亡确实为他反英雄的经历画上了句号,因为伯吉斯最终让他笔下的反英雄“死而后生”——阿历克斯经历了生死之后终于悟到生活的目的、生命的意义,完成其成长之旅。

伯吉斯创作《发条橙》的时候,恰是英国20世纪五十年代末期。早在一战束后,战争的惨痛创伤已经蔓延到艺术的各个领域;“在现代主义作家笔下流露出来的,是信仰的丧失,自我的失落,传统价值和道德根基的荡然无存,战争的残暴和异化的肆虐,以及无端、莫名的焦虑如铅般的沉重”。海明威、安德森、福克纳等大师的作品中,“人物都挣扎在现代的混乱世界,没有生活目的,感到传统关注的东西如宗教、家庭、工作等,都毫无价值可言”;二战结束后,现代主义笔下的一切负面程度加剧,现代主义被推入后现代主义[3]。而阿历克斯正是这样一个毫无传统英雄特质、却是典型“反英雄”特点集大成者——入狱前的阿历克斯不信仰上帝,god一词被他倒置为bog,所谓信仰对他而言就像玩笑一样;即使入狱后,在监狱牧师尽力感化下,他萌生的依然是打打杀杀等恶行。

自由的阿历克斯,可以选择不作恶,但他在对无聊的焦虑中将欲望化作对家人、朋友、陌生人的各种暴行。他就是反人类反社会反道德的反英雄;以迫害他人的强者表象跌入人类自由意志的困境,最终反成为小团伙内部、社会、监狱和政府多重“暴力”行为的受害者。 阿历克斯的恶,承载了伯吉斯关于原罪的思考: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人,即使选择作恶,他依然算是个人;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人,所有的善行都是虚伪。没有了灵魂的人与上了发条的橙子无异。伯吉斯笔下的阿历克斯是后现代语境中典型的非传统形象。

二、高度异化的语言

《发条橙》因为极具先锋实验性的语言而被誉为战后英国文坛反实验浪潮后的第一部实验性小说[4]。里蒙-凯南(Rimmon-Kenan)指出,人物的语言可以通过“内容和形式”表现人物性格特征、揭示人物的社会情况[5];大卫·洛奇(David Lodge)也认为,青少年或者罪犯用俚语作为一种族群黑话,将他们从成人、从一个令人尊敬的社会区分开来[6]。在《发条橙》中,主要以俄语为嫁接对象的纳查奇语在阿历克斯的身上打破了低俗与高雅的界限,也成为没有话语权的青少年建立群体内部认同感、与群体外部势力,包括社会和国家,抗争的工具[5]。

纳查奇语是青少年(纳查)互相认同的标志。所谓“物以类聚、人以名而分”[7],在此处则具体表现为“话以类聚,人以群分”:阿历克斯与同龄人聚在一起交流只用纳查语,并以此区别比他们年纪小和年纪长的人;一旦对外,阿历克斯便会转用说话对象使用的语言,无论对方年龄如何。有趣的是,阿历克斯和同伙在一起时,用语言交流的时候并不多。比如小说开篇,四人在奶吧鬼混等待天黑的时间,几个人之间只有那句重复的不知谁发出的问话“接下来去干啥,嗯?”。当牛奶里掺杂的毒品起效后,阿历克斯叫嚷到“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副词“out”不符合英语语法常规,不正常地连续重复出现四次,恰如其分把阿历克斯内心的涌动痛快倾泻出来;同伙乔奇的回答也响应了阿历克斯这句话:“出哪去?”(Where out?)。这两句话都打破了英语常规语法结构,隐喻着这群青少年对常规的打破。

纳查奇语中对不同的人不同的称呼,反应出阿历克斯对不同的人的态度。对自己的兄弟,阿历克斯称呼他们“little brothers”,体现出他在兄弟面前的优越感,自以为自己最聪明、点子最多,是他们的头、他们的英雄。他把读者称作“my brothers”,自称“your humble narrator”,这是叙述者,即成长了的阿历克斯,企图通过亲切或自谦的称呼缩短他与读者的距离,以期读者会同情他的遭遇、自愿与其共谋;这一称呼的选择也许可以解释为何很多读者甚至会爱上小恶棍阿历克斯。而他与三个同伙出了奶吧后遇上的从图书馆出来的老教授模样的人,阿历克斯则没大没小称呼其“brother”,轻慢鄙视之情溢于言表。对于不同对象称呼的转变体现出阿历克斯的自命不凡,既鄙视自己人,同时又鄙视成人的矛盾心理特征,是青春期少年寻求身份认同的努力的外化。

纳查奇语是阿历克斯和同龄人对抗“外部”世界的工具,但阿历克斯及其同伙之外的人对这种语言持什么样的态度呢?首先,在自以为了解这些青少年的人眼里,这就是问题少年身上的问题外化的表现。比如在负责监管阿历克斯以及其他几百个问题青少年的社区工作者德妥(P.R.Deltoid)眼里,一说纳查奇语就意味着阿历克斯要控制不住自己、手痒痒要作恶了。小说中最明显的例子是德妥从阿历克斯母亲处得知他逃课后上门家访两人之间进行的对话。阿历克斯很认真打扮一番,目的是要留给德妥一个好印象,然而说话时,他先称呼对方为“brother”,虽然立刻改口为“Sir”,但紧接着的寒暄时把茶(tea)说成纳查语的Chai。即使他立刻纠正,将这两个称呼改为尊敬的Sir和正常的单词tea,但阿历克斯其实是有意在挑战德妥权威的意图已经显露无遗。果然,当问及对方上门的目的时,德妥以他管理不良少年的工作带给他对这些少年的了解和权威呵斥阿历克斯要老实点。德妥将纳查奇语归纳入阿历克斯这样的青少年特有的负面属性,但阿历克斯显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标签,因此被训斥之后,即使在表态时还是故意将对方叫做brother,然后再装作无辜的样子改正。纳查奇语对阿历克斯而言,代表了他和同龄人与成人不一样的身份属性,并且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正面属性。

不了解阿历克斯等青少年、完全不懂纳查奇语的人对这一语言又如何评价呢?这个问题涉及成人世界对该语言的第二种态度——不感兴趣。在狱中,路多维可治疗完成第一天后,来测试效果的出狱官问了阿历克斯一些例行问题。阿历克斯毫无顾忌地在出狱官面前用了纳查奇语,就像小说一开始他和同伙在街上遇到老教授时称呼对方brother一样,这其实是阿历克斯的语言暴力的实际表现。但对方完全不懂,于是阿历克斯这一最后主动实施的暴力行为宣告失败。治疗进行到第二天下午时,阿历克斯发现德国纳粹实拍二战中暴行的影片配乐居然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气急败坏的他在喘过气之后,用纳查奇语攻击了主治医生布罗德斯基大夫,出乎阿历克斯意料的是,他的攻击性语言依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布罗德斯基大夫也听不懂纳查奇语,但识别出是这是不良少年的“黑话”。接下来布罗德斯基大夫像对待音乐一样,和助手布莱诺姆大夫进行了学术讨论,讨论这种黑话的来源。布莱诺姆大夫的解释为“小部分有些来自过去的歇后语”,“有一点是吉卜赛语,但大部分词根是斯拉夫语,因为有政治宣传,和平演变嘛。”[2]但布罗德斯基大夫对该话题根本并不感兴趣,就像他对说这种语言的阿历克斯这样的青少年不感兴趣一样。

对于纳查奇语的第三种态度出现在小说最后一章。当阿历克斯在昔日同伙皮特的新婚妻子面前,按照以往团伙内部说纳查奇语的习惯和皮特交流时,皮特用了成人世界的正常语言回答。皮特的新婚妻子乔治娜觉得阿历克斯这样说话的方式“真有趣”,并且问皮特“你过去是不是也这样说话?”[2]“过去”一词一语中的道出了皮特已经告别了过去肆意横行的无敌青春,也让阿历克斯明白他自以为代表特立独行的纳查奇语,其实在他们自己的“部落”以外,让人听了觉得既幼稚又可笑。

高度异化的纳查奇语因其明显的虚构性,从一定程度上减弱了暴力情色描写的冲击力。比如张和龙就曾指出“《发条橙》对恶行的赤裸裸的描写在文学史中是极其罕见的,三分之一篇幅的暴力渲染——斗殴,抢劫,强奸,凶杀,吸毒,等等,当今社会的一切丑恶暴行,强烈刺激着人的感官和道德防线,让人深感恶心和恐惧。当然,也有可能满足人内心深处潜在的发泄心理和作恶倾向,让人产生‘奇妙的舒畅感’”[8]。但这部作品中关于暴力、强奸、抢劫等犯罪场景的描写皆用纳查奇语,这样“赤裸裸的”恶行仅存在于伯吉斯虚构的“词的世界”里,语言的高度异化产生了与现实的距离感;加上伯吉斯的黑色幽默,让读者会心地看到了阿历克斯身上青春期叛逆少年一些共有特质,如自以为成熟,实则幼稚,自以为老奸巨猾,实则简单可笑,等等。因此,纳查奇语是伯吉斯营造“词的世界”、实现矛盾的尖锐化以承载其写作动机、讨论自由选择的重要性的工具。

三、跨文体叙事框架

酷爱交响乐的伯吉斯让音乐与文学互相阐发,拓宽了小说诠释的维度,深化了小说的主题:有音乐做伴且拥有自由意志的坏小子阿历克斯,在宗教信仰缺失的语境内,依然有被拯救的可能与希望;没有了音乐做伴、也没有自由意志的“好”小子,毫无自我防卫能力,即使不被残害致死,也只能沦为政府为了自己的统治、长治久安的牺牲品,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发条橙》由三部分构成,首版英国版每部分皆有7章,一共21章。这一工整的形式完全对应古典音乐里的协奏曲形式,其叙事节奏也与经典叙事曲“快慢快”的节奏型相对应,伯吉斯用跨文体叙事框架进一步阐发了小说关于自由选择主题。

小说每一部分第一章都以“接下来去干啥,嗯?”开始,这句话就像乐谱上的小节线一样循环出现,将文字切分为多个部分,犹如乐曲重复演奏,读者阅读文字的过程中似乎会有交响乐在耳中轰鸣。阿历克斯和同伙这些年轻人不信仰上帝,将God一词倒置变为“Bog”,视信仰为儿戏。而“bog”一词意思为“泥沼”——这帮“当代青年缺乏父母之命,他原话是这么说的——也没有真正得力的老师”[2],他们没有信仰,生活意义缺失,沉迷在毒品暴力中,不就是陷在泥沼里吗?这句话机械重复加深了这种意义缺失带来的空虚和迷茫。

小说的叙事节奏完全与协奏曲经典节奏编排方式一致:第一部分为入狱前阿历克斯和同伙们打砸抢各种暴力行径,整个部分时间跨度最短,但记叙的事件最多、叙事节奏最快,对应协奏曲第一乐章奏鸣曲式的快板。在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加第二个晚上不到48小时的时间内,读者在小说第一部分以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地阅读体验见证了阿历克斯团伙吸毒、抢劫杂货店、帮派火拼、进入作家的“家”行凶强奸、团伙内部内讧发生武斗等各大事件,大事件之间还夹杂许多小事件进行过渡。大小事件紧锣密鼓,以高潮迭起的气势一鼓作气发生,直到阿历克斯到家躺在床上,听完小提琴协奏曲、莫扎特《第41号交响曲》获得两次生理上的快感之后,在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中入睡,小说才在第三章末尾结束了快板般的快节奏叙事。接下来的第四章讲述了“第二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没有夜幕掩盖,白天的阿历克斯活动减少,叙事速度也相应变缓。第四章只有监管不良少年的社区工作者德妥的家访和阿历克斯诱奸唱片店遇到的两个幼女两个大事件,中间夹杂了一些阿历克斯的心理活动。读者在这一部分较缓的节奏下,可以看到本应关心这些少年的德妥只关心自己的工作和名声,以及阿历克斯如何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尤其是第四乐章“欢乐颂”)与快乐相联系。小说第一部分最后的五、六、七三个章节叙事速度又加快,描述了阿历克斯团伙内部血腥的夺利争权和入室打劫养猫的老太太被团伙陷害,最后被捕入狱等事件。小说第一部分以阿历克斯被捕、被警察痛揍后扔进混合关押着不同类型犯人的牢房结束。

小说第二部分第一章同样以“接下来要干啥,嗯?”开始,伯吉斯一笔带过阿历克斯在监狱里两年内的遭遇,重点描述了阿历克斯接受治疗前发生的事情和治疗的过程。因为整个治疗的目的就是要控制实验对象的暴力冲动,因此“控制”是第二部分的主题,叙事速度相应减缓,对应协奏曲第二乐章抒情的慢板曲式。小说第三部分讲述阿历克斯治疗成功结束后被释放回社会发生的事情。伯吉斯首先安排阿历克斯遭遇了在小说第一部分随机暴力伤害过的老人家。阿历克斯因为治疗,毫无还手之力,沦为比当初自己伤害过的老人家更可怜的受害人;接着他被招聘为警察以暴制暴的比利仔和丁蛮报复,利用职务之便揍了个半死,被作家亚历山大救起并被用作攻击当权政府的武器,被逼跳窗自杀。被救起来后,政府迫于舆论压力去除了阿历克斯的治疗效果,他自己则主动选择了脱离暴力,实现最终的成长。第三部分的叙事节奏对应协奏曲第三乐章快速、热情的奏鸣曲式或回旋曲式,叙事速度较快,但不如第一部分事件密集,和人物的心境变化一致,因为成长后的阿历克斯也不再迷恋宏大的交响乐,而转为喜欢一个人一架钢琴伴奏的独唱浪漫歌曲。

小说协奏曲工整的结构和“快—慢—快”交织的叙事节奏增加了读者阅读的乐趣,并且现实主义的线性情节安排与跨文体写作的后现代叙事框架的实验性实现了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结合,也增加了小说阐释的维度。

四、后现代的“替换世界”

《发条橙》将故事置于一个虚构的空间,该空间就是后现代的“替换世界”。在这个语境内,虚构的角色似乎缺乏现实世界的真实;但从角色所属的“替换世界”角度来看,他们就是“词的”真实,即帕特里夏·沃(PatriciaWaugh)提出的“虚构的言论是存在的,并且在这些言论创造的‘替换世界’语境内,它们自有它们的‘真实性’。就比如现实世界中的言论在它们帮着构建的那个世界的语境下,有着它们的真实性。虚构作品不过就是一套不同的‘框架’,一套不同的规则和构建而已”[9]。为了展现人的自由选择意志被滥用或被剥夺之后可能发生的可怕情况,伯吉斯在这个虚构的“替换世界”里,将想要进行关于道德讨论的环境极端化——让角色所在的环境变得如地狱般黑暗魔性,不需要被社会的现实所束缚[6]。这个剔除了各种限定因素的虚构空间,也是帕特里夏·沃阐释的“词的世界”,并不能完全独立于真实世界,可以说是真实世界的部分再现,在《发条橙》中则具体为极端地再现这个所谓的真实世界。沃将“词的世界”又具体分为“历史作为替换世界”[9]和“幻想作为替换世界”[9]。

伯吉斯《发条橙》中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以幻想作为替换世界”的语境内。阿历克斯和他的团伙在伯吉斯“用文字营造的”“一种不受人类社会常规与习俗所制约的”国家里[9],不受伦理选择和道德选择各种外部因素制约,而内部制约如情感和意志也进行了弱化处理,让人物不关注善恶,也没有是非观念;伯吉斯只对阿历克斯的认知能力进行了强化,因为对音乐的认知是保证阿历克斯能够在这个虚构的替换世界里认识到主动为善的唯一可能。道德伦理选择的外部制约因素如庭环境和家庭教育、社会舆论、社会整体道德环境在小说中皆被弱化。对于阿历克斯的父母,我们只知道“我妈妈在所谓的国营市场工作”[2],“一个在工厂里忙,一个在店里忙,他们俩辛苦了一整天,正在没精打采地吃晚餐”[2]。他的父母收入差强人意,否则他的父亲不会任由阿历克斯“夜里上班”,从而也不会收下儿子来历不明的钱,更不会在阿历克斯入狱后将他的房间出租以补贴家用。忙于生计的父母不一定腾得出时间陪伴孩子,也无法与孩子交流沟通,只有好言相劝,实在不听也就只有听之任之。这样的家庭教育环境为阿历克斯的各种有违道德的行为做出了铺垫。

关于小说的社会环境,我们可以从阿历克斯读的报纸上得到一点信息:“和往常一样,杂志上尽是些打砸抢烧,银行打劫,工人罢工,还有球员们威胁不加薪就在周六的比赛中罢赛,吓得每个人呆若木鸡,他们可真是些捣蛋小子。杂志上还说如今太空游更多了,也有更大屏的立体声电视,积攒汤罐头标签,就能免费换肥皂……”[2]整个社会暴力事件横行,物欲横流;科技更加发达,然而人类娱乐至上,精神生活似乎更加贫乏。社会治安环境恶劣还可以从阿历克斯的父亲处得到印证:“不过我们最近不怎么出去,不敢出去闲逛,街上还是很不太平。有年轻的太保之类的……”[2],这样的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孕育出阿历克斯和他的同伙这样的问题青少年不仅符合这个替换世界的逻辑,也符合现实的逻辑判断。

伯吉斯将约束阿历克斯展开道德伦理选择的内在和外在因素进行了剔除,让阿历克斯选择的自由最大化;换言之,为了主题讨论服务,伯吉斯采用了“替换世界”这一“后现代元小说家们常用的策略”[10],虚构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内的阿历克斯将自己的欲望尽情释放、不用考虑父母的感受、舆论的反应、不必在乎是非曲直,以最极端的手段实现他的自由选择,因而沦为自己欲望的受害者;在同样的空间内,当权政府不用考虑人性的需求,一切政策和决定只为自己的统治服务,可以任意剥夺这个空间内任何“人”的自由选择意志,将国家变成极权统治的典型。在虚构的这个空间内,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自由选择的极端情况得以实现,突出了伯吉斯想要呈现的人类社会关于自由的困境;同时,因为这个世界是存在于作者的虚构之中,里面的“现实”只存在于纸上,因而关于暴力和色情等描写也因其明显的虚构性失去了一定的冲击力,不会影响伯吉斯创作的初衷——写一本道德教化的小册子[11]。

五、结语

伯吉斯的经典作品《发条橙》在跨文体叙事框架策略下,将音乐的美的手段移植到文本,在高度异化的纳查奇语构建的词的“替换世界”内,将自由选择意志的滥用推向各自的极致,以阿历克斯的成长为镜,探讨了人类自由选择意志的困境。伯吉斯虽然让阿历克斯在这个替换世界以音乐作为道德认知力的最后城堡,但他对于人类这样的困境也并没有提出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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