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穹庐走出来的古葛之子
——读马东旭散文诗集《父亲的黄岗镇》
2022-01-01冬雁
冬 雁
说实话,读马东旭的散文诗集《父亲的黄岗镇》,我的眼底是湿润的,内心波澜起伏,眼前不断地闪现出一张年轻略显腼腆、拘谨而又憨厚的脸庞。80后的马东旭,以他对诗歌的热爱和对生活艰辛的拼搏,面对诗歌,出现在读者眼前,让人感受到他那股不服输的精神和朴实无华的品质。
真正的写作高手都有一通百通的能力,也就是直击生活本质看穿生命规律的能力。
马东旭的散文诗集《父亲的黄岗镇》总共分四辑,第一辑《葛天笔记》收录34首作品;第二辑《父亲的黄岗镇》收录54首;第三辑《姐姐,我转动所有的经筒》收录41首作品;第四辑《申家沟及其他》收录160首作品,总共收录散文诗289首作品。由此,一本厚重而具有实力的散文诗集与一个诗人的名字,与一个地域的称呼,在诗学上逐步走向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缩影。
泰戈尔说“生活不是局限于人类追求自己的实际目标所进行的日常行动,而是显示了人类参加到一种宇宙韵律中来,这种韵律以形形色色的方式证明其自身的存在”。我认为马东旭的“日常”已完全脱离日常,他的思想境界虽然不能说抵达某种高度来定义,但那种与现实、与生活、与周遭事物在他的诗里相互融为一体的精神,你又不能不承认这种近乎痴狂的状态也并非常人所具有的。
马东旭绝对是一个“非常”之人,他具有超常的思维和对事物的感知度,非凡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渗透力。“三月,我站在古葛大地。心灵震撼而欢愉。欢愉的血将我推向富足的峰巅”(《在古葛梨乡》)。由具体转向意象,“三月”是具体的实数,“古葛大地”是具体的实物,而“我”则是具体的个体。简短的一句诗,诗人把一种镜像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也因此展示出“我”与“大地”的相互关系和互衬——我之小,大地之大。“心灵震撼而欢愉”,则体现出诗人站在古老而丰盈的古葛大地上内心充满了敬畏、温馨而心旷神怡之感。到此依然“不依不饶”,一句“欢愉的血将我推向富足的峰巅”,将这种表达推向一个高度,达到意象纷呈的效果和高潮。
诗意的语言既要有诗意的表达,又要有足够的气魄。诗人用自己的意识活动充分表达了对事物的认知和理解,于是,葛天穹庐的气魄和魅力便在简短的几句诗里呈现无遗。这也是对自己置身于“葛天之下”存在的一种灵魂映照。从马东旭思维的方向以及意识形式的表现来分析,我认为他对事物的认知以及情绪的掌控,都是属于他的一种意志的体现,自我感觉也好,意念倾向也罢,总之掺杂着诗人的情感并把多种形式关联起来,凝聚起来,是诗人对外界自觉的观念系统的形成。
生命的底色与生存的境地有时候往往是有冲突的,这也是人间不可避免的。一首《麦子》让黄岗镇有了隐隐的痛楚,“一株痛苦的麦子,在苦雨中浸泡。/只有光,将它喂饱。”马东旭很注重文字的组合与运用,给人以惜字如金之感,一字既出,三点即达:必会入心、入骨、入诗。无数诗人对麦子的表达各有千秋,而马东旭笔下的一株麦子首先是免不了尘世的苦痛纠葛,风雨的侵袭;然后是“只有光将它喂饱”,既形象又生动,又具有诗的意象和灵动性。诗中的意象和比喻,以及在文字里那股浓郁的对父亲和家乡深厚的感情,无不让人动心、动容。
是的,诗人的悟性就是不被事物的表象所左右,致使内心产生困惑和消沉,他会完全从自己那个被设定的东西之中快速地跳转回来,他不会让自己困在那种表象里。
在第二辑里,诗人重笔于父亲,然后是深爱的黄岗镇。“这是黄岗镇。/一个镇里藏着无限的麦田、蝴蝶、羊的头盖骨,但我不以羊的头盖骨为酒杯,饮酒落泪”。“这是张迁的黄岗镇。/这是典韦的黄岗镇。/这是文正公的黄岗镇。/这是五万人民的黄岗镇。这是父亲的黄岗镇。”(《漫长》)磅礴气势的文字是刻在诗人骨子里,当触及到一个点,一发而不可收。我顺着诗人的思路一步一步地推进、进入,读得热血沸腾,读得热泪盈眶,读得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这哪里是散文诗,分明是一篇诗人对自己热爱的土地深沉而深情的表白书!读马东旭的诗,你的内心不会平静,要接受时而的低沉,时而的磅礴,只有与他的思维跟进,你才能在他的诗里看到《十万个父亲》,“看见父亲犹如看见一粒尘埃。/看见十万个父亲。/犹如看见十万粒尘埃”。
你看,尽管写到情绪高涨但在文字拿捏以及语言运用上始终是保持理性的。他用凝练的语言演变出惊人的质变,言简意赅而又入木三分。也就是说会让一种气势,人或事物表现出来的力量和威势从他的字里行间喷发出来,这就是能力,也是把具体的事物化成象征的本事。
其实诗歌的创作需要挣脱一些框框的束缚,要从自己的头脑中走出来,从视角和直觉的表象里走出来;用新颖的手法,用智慧的头脑,用超然的视角去审视这个世界,去衡量周遭的事物,而后得出与众不同的见解和看法。
马东旭的思维具有一定的规律,他是在一种成熟的诗学思想中进行娴熟的创作;在不断的学习、参照、互文修辞、神性写作中找出经典中的经典之处,以及古典中的经典之处,反复的探索和稀释,不断地总结出其中的共性和特性从而悟出其中的规律,当他找到这种共性和特性的时候,规律往往就会自己显现了,也就是说明晰了生活的本质和真相而直击其根本。
譬如“姐姐,只有经卷可以抚慰我们的心”(《姐姐,我在南疆》);譬如“天堂伸出一把勺子,舀我的没有边际的泪水”(《夜风吹过》);譬如“我知道诸神在亲吻我们黑色的屋顶,犹如亲吻我们高贵又典雅的灵魂”(《北风卷着黄沙》)等等。
马东旭的散文诗风格变化之多,内涵之广,意象之丰,不违和、不做作、不琐碎。“参互成文,合而见义”,一首诗也因此具有了古典、经典的韵味和感染力。这是他以中国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经典互文的新方向,既接地气,又清新自然、新颖独特。
经典的东西都是经过时间检验的,越经典越接近本质和规律。马东旭在掌握精通散文诗的某种规律之后,很快就对散文诗的创作精髓有了一定的掌控,对身边事物的领悟力,对意象的铺展和呈现,对语言的组合和语境的设置,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一个个微妙的场景。他也会在自己设计的这种“场景”里发现很多复杂的东西,而这种复杂性却往往又是他所要表达的诗歌的纯粹性。
是的,当一个人能将万事万物的变化规律悉数于心的时候,他看到的不再是千变万化,而是万变不离其宗。于是他的关注方向和也就与他人有所不同,因而也具有了对现实生活“化繁为简”的能力。
马东旭的散文诗从逻辑结构、思维方式进行推进,厘清关系,大幅度的跳跃和文本的立意依次展开。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里的“所有的事物都是流动的”,申家沟是流动的,同时申家沟又是不动的。
禅性意识的写作也是修养的过程,诗人将身心寄托于此,磨炼和净化自己的意念,即达到超然之境。我认为马东旭注重的是在众多同质化的作品中具有脱颖而出的独创性。譬如“一条申家沟就是一本经书”(《再一次写到申家沟》);譬如“让人的胸口绽放出清凉的莲花”(《信仰》)。禅性写作最忌的就是陷于因袭模仿的泥淖,只有超越,方能达到标举圆成、推崇自然、完整的诗境,也与禅宗“若论佛法,一切现成”的见地一脉相承。
以禅喻诗是一个方面,以诗入禅又是一个方面。禅在诗中比在哲学中更容易找到它的表现形式。因为禅不是知性的而是知觉的、直感的,禅对诗的偏好也就难以避免。譬如马东旭的“如果雨水不来。我的神,请允许我从烟火中抽出肉身”(《抗旱》)。譬如“每一粒麦子都是我们的经文”(《允许》)。我认为诗人的这些诗句就像阳明心学里的那个觉知觉察的思想,文本中既有承接、反转,又有应和、互相衬托。夸张、怪诞、离奇的语言虽不足凭信,但它所展现的幽冷的境界却借助于读者的联想成为真实可感的艺术形象。
马东旭不止一次强调“香火”“神”“姐姐”,这些存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境”。在这种心境里诗人会产生一种自我意识,人只有具有了这种意识才会自律地去作为。正是意识到自己的方向和目标,意识到自己与万物之间的关系,人才会不断地改造自身的主观因素,不断地自我修养、自我完善。
马东旭的写作风格不断变化。明喻、隐喻、假设、夸张、佛性等,从他的文本的表层深入到文本的深层,从而发现那些不能为普通阅读者所把握的深层意义。他的诗可以说是想象丰富、内容精彩、绝妙,不愧是豫东平原散文诗一位高手。是的,他的每一句诗都有着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和意象,深情而具有感召力,也以自己的努力和写作成就取得了众人的赞许和社会的认可。
[附] 马东旭的散文诗两首
在古葛梨乡三月
三月,我站在古葛大地。
心灵震撼而欢愉。
欢愉的血将我推向富足的峰巅。
我是一个富足的人,我望着太阳从东边的金顶阁缓缓升起。将花儿安放在额头,蝴蝶环绕于肉身。我怀念先人的遗训,我探源故国的遗址。原始的大象,飞向了哪里?
二十万亩的梨园里芳香四溢。
我不见古人,不见来者。
但闻人的语言。
麦 子
一株痛苦的麦子,在苦雨中浸泡。
只有光,将它喂饱。
只有父亲,与它同呼吸。譬如,麦子悲伤,父亲以悲伤盖住自己的脸。坚实的父亲,孤独,不可言说。风开始劲吹,大地献出的丰饶。
风吹。圆穹上长出的白云。欢愉地流淌。
哦,麦子在谷水故道上歌唱,被落日染得一身金黄。神啊,黄金也命令父亲歌唱。白鸽的飞翔,仿佛隔着千米的静寂,是一颗清洁之心, 穿越无边无际的蔚蓝, 蓝得有点疯狂。 且让青筋滚滚的父亲, 热血沸腾, 唱出自足的芒。 颤抖了一次。 再摇曳一次。
暮光之麦田显得多么清澈、无邪,泛出层层清香。
——选自马东旭散文诗集《父亲的黄岗镇》(河南文艺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