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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化理论下《柏油娃娃》的创作手法解读

2022-01-01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柏油瓦利陌生化

郭 杰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46)

一、引言

《柏油娃娃》是美国黑人女作家、诺贝尔文学获奖者托妮·莫里森的长篇小说,主要讲述在美国后殖民主义时期,黑人文化遭受的民族、身份认同等危机与歧视。《柏油娃娃》于1981问世,但是却遭受诸多争议。与她前几部作品相比,有人批评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设计、人物性格塑造等环节都逊色不少,因为作者没有道出书中人物明确的选择,同时也因为太过真实地反映生活,导致读者们很难从阅读的过程中判断是非曲直。然而在莫里森的创作中,《柏油娃娃》是连接她前后期创作的关键一步。作为过渡时期的一部长篇小说,《柏油娃娃》占据了托妮·莫里森创作体系不可或缺的—份子。王守仁和吴新云在《性别·种族·文化》中把《柏油娃娃》归类于“填补文化的缺失”的主题范围,[1]101正是因为《柏油娃娃》揭示了非洲裔美国人的真实生活,这也成为莫里森写作的一个关注点。

在本文论述中,我们把作品主题暂且抛开不谈。将着重研究作者的写作技巧,单凭这一点,就足以窥探作者的构思之巧妙。然而这种构思用二十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者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概念来分析最为恰当不过。“陌生化”强调作家在作品创作过程中,运用奇特的手法使常见的事物带给读者以新鲜感。通过分析《柏油娃娃》中的陌生化的叙述者、陌生化的意象以及陌生化的结局,我们可以感知莫里森《柏油娃娃》中对“陌生化”技巧的运用,也能够深刻体会作者留下开放式结局的原因。

二、陌生化理论

“陌生化”概念最早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并首次在其作品《作为程序的艺术》中详细阐述,最终形成系统的概念表达。什克洛夫斯基认为人们的日常行为活动、言谈经过多次反复后,在人们的经验中就会变成无意识的东西,因而难以引起人们特别的感受。[2]11所谓“陌生化”是指让人们对生活中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产生距离感,从而达到吸引人们注意,引发人们思考的目的。[3]28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被人们称作艺术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要重新体验生活和感觉事物。事物的“反常化”程序,增加了感觉的难度,同时也添加了确定感知范围的程序,这是因为艺术中的接受过程是具有自我目的,而且是必须被强化的。艺术是一种体验人造物的方式,而在艺术里所完成的东西并非最重要的。在他看来,重要的是人们对文学这一艺术作品的感受过程,而不是仅仅看到形成某部文学作品这样一个结果。因而,为了延长感受的过程,必须增加感受的难度,通过增加难度来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要达到这一效果的最佳途径之一就是使作品中的事物“陌生化”。

“陌生化”传承于西方诗学的另一重要传统——“新奇”。从亚里士多德开始,马佐尼、黑格尔、浪漫主义诗人等对“新奇”做了不同程度的论述。黑格尔认为客观事物对人既有吸引力,又有抗拒力。正是在克服这一矛盾的努力中所获得的对矛盾的认识才产生了惊奇感。[4]150人对事物的惊奇感是艺术产生和发展的源泉,反之艺术又不断维持着这种惊奇感。莫里森通过对全知叙述者的范围拓展和意象的重新解释,营造了《柏油娃娃》在形式与内容上的陌生感,从而使读者对其主题思想的印象更为深刻和全面。

莫里森的《柏油娃娃》揭示了后殖民主义时期美国黑人在寻求文化归属、身份认同的过程中面临的窘境与挣扎,而这也是后殖民主义文学批评的主要研究对象。后殖民主义文学的主题通常围绕被殖民国家人民在取得民族和国家独立后如何面对曾经被殖民和奴役的历史,如何重新塑造本民族的文化符号与传统,如何找寻本民族人民的身份认同与定位等。但是,这类文学作品如果采用寻常的具象化手段来创作的话,难免落入俗套,无法在人们心中产生共鸣,尤其是那些正在为自身文化归属与身份认同所困扰的人们。因此,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采用“陌生化”的创作手法,再现了主人公内心的挣扎与纠结,引起了以黑人吉丁为代表的后殖民主义时代人们对本民族文化重塑和身份认同的重新思考。

三、陌生化的叙述者

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通过塑造白人主人和黑人仆人,代表不同文化价值观念的黑人之间这两组主要矛盾,折射出现代黑人与白人以及黑人内部之间所达到的地位平等局面。然而,这种平等是表面的,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现代美国黑人承受的文化思想冲击,让他们在美国文化与非洲传统文化两端左右为难。20世纪初,杜波伊斯在《黑人的灵魂》中就对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问题提出了思考,这种“双重意识”是由其双重身份认同来左右的。《黑人的灵魂》发表八十年后,莫里森回应了杜波伊斯对美国黑人思想的关注,并在《柏油娃娃》中留下开放式结局供人们思考不得不面对的种族和阶级问题。

对全知叙述者的范围拓展主要体现在小说的叙述者在刻画小说主人公的心理发展路程的同时,借助动植物来说明其心理活动,从而达到超越传统白人小说全知姿态的目的。黑人与白人价值观念的分歧源于他们对自然的不同看法,反过来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和征服,与黑人所遭受的文化压迫建立关联,恰好与《柏油娃娃》所揭示的主题遥相呼应。

然而,就对待自然的态度分歧而言,莫里森则在《柏油娃娃》的创作中巧妙使用类比,将山川、湖河、白云、蜜蜂等自然界的存在,通过拟人的修辞手段来记录事实,评价人物。正如什克络夫斯基举例托尔斯泰的《霍尔斯托密尔》中以马作为叙述者一样,从马的角度来揭露私有制的荒唐和不合理来阐明“陌生化”的体现。再如莫里森“云朵聚集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河流急匆匆地绕过林地……直到精疲力竭,病得悲悲切切。”“云朵相互望着,然后不知所措地分开。”[5]75这样通过拟人化手法,河流和云朵在作者眼中被赋予了生命的张力,站在自然界的角度审视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和自然界被扭曲的苦痛模样。以这样一种陌生角度、陌生氛围的营造,让读者切身感受到人类试图改变自然、驯服自然的愚蠢而荒唐的想法和行径,最终才会引起后人足够而深刻的反思。而自然界中被赋予人类情感的自然意象,在莫里森的作品中却映射了非洲的文明与传统正在被自诩为先进文明的代表“美国白人”所破坏和挤压。

但是,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对山川湖河、花草树木注入了人类的感情,表面上似乎是为了反映自然界在受到外来压迫时而不情愿的做出的应对和改变,然而实际上也是折射出人们对待自然的不同态度,从而上升到人与人之间差异化的表达。

如果我们仔细揣摩莫里森的作品,就不难发现其中所流露出来的人物性格冲突、内心活动对立,这都得益于作者能够周全地把握和选择各个不同人物的角色和身份,进而映射到现实社会中美国白人和黑人之间,以及黑人与黑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从瓦利连坚持选择到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小岛去安享晚年生活,到他的妻子却执意要回到美国继续生活;从瓦利连表面上需要遵从他叔父的愿望——继承家族产业,到与自己内心不止一次地发誓要在自己65岁退休时过上属于自己的全新生活。这些种种人与人之间的陌生观念的冲突,以及人们内心深处对新鲜事物,对陌生世界的渴望,都在莫里森的巧妙构思之下跃然于纸上。以致于直到退休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作品中主要人物瓦利连,在面对鲜活的生活时,依然面临着诸多无奈的选择。然而令人讽刺的是,瓦利连虽然受到生活压迫,但是他同时也充当着加害者的角色。这主要体现在瓦利连退休后居住的那座小岛上,把他家人看作是他种在自己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强迫他们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又强行把他们移栽到不熟悉的地方。不难察觉,这些花草树木的无奈和悲哀,恰好呼应了他生活中周围人的悲哀与敢怒不敢言的境地。

四、陌生化的意象

莫里森构思手法的巧妙还体现在对陌生化意象的传达与刻画上。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曾多次将现实主义场景描写与传说或者神话结合,既有非洲民间传说,也有来源于《圣经》的神话故事和人物。同时,在基本材料上进行陌生化改写,使普通的意象具有了特别的涵义。特别是将《圣经》中亚当、夏娃和蛇的故事引入作品创作中,把苹果当成万恶之源,视为人类堕落的开端。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巧妙的借助苹果这一意象催化了所有层面的矛盾,产生了小说情节的激荡和戏剧冲突加剧的催化效果。

现实自然界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苹果,被注入了“禁果”的意象与意义,是陌生化手法的另一种体现。在《柏油娃娃》一个故事场景中,因为黑人吉迪昂和他的姨妈在圣诞节前夜偷吃苹果,瓦利连因此果断地把他们赶出家门,且没有通知西德尼夫妇,这却直接引发了白人主人和黑人仆人之间的冲突。黑人夫妇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人格上的尊敬,于是在双方争执中又引发了吉丁和玛格丽特争夺厨房地位的战争,同时揭露了玛格丽特的秘密——由对瓦利连的恨而形成的对儿子迈克尔畸形的爱。诸多的矛盾促使吉丁和她儿子的感情迅速升温,这又为他们之间的冲突做了铺垫。瓦利连对“苹果案”的处理使已经被驯化的西德尼夫妇对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有了重新认识。虽然他们一贯为自己能够服侍瓦利连这样开明的白人主子而沾沾自喜,而且依据白人的眼睛看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黑人同族,将自己与他们区别,然而对于白人主子来说,所有黑人的地位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碰撞出了人与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与矛盾,这在作品中吉丁与瓦利连儿子身上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最初由于好奇、新鲜、探寻而彼此靠近,但是他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正是这两种完全相悖的思想,才注定了他们无法摆脱矛盾与冲突的桎梏。这也注定成为本部作品中体现主题的证据之一。为此,莫里森在写作技巧上使用了一种渐进式的叙事方式,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与推进,通过对同一事物的不同看法,展现他们两人的文化观念与价值观念的迥异与截然不同。所以,当作品中的帝王蝶被拟人化处理后,我们从帝王蝶的眼中窥见了吉丁对海豹皮衣的爱不释手,“九十只小海豹皮天衣无缝地连缀在一起,你根本分不清哪块原来是护着他们逗人喜爱的小心脏,哪块又是垫着它们的脑壳。”然而再优美的语言都无法掩盖血淋淋的现实——人类为了能够过上奢侈豪华的生活,完全是建立在对海豹们凶残杀戮的基础上。而正是这一件豹皮大衣,犹如圣经中的苹果一样诱惑着吉丁,使他一步步走向矛盾的深渊。

吉丁在如此扭曲的文化环境中,双眼不可避免的被蒙蔽,看不清残忍的真相,对这件大衣背后的代价却视而不见,这足以折射出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吉丁所接受的文明和教育是建立在无数黑人付出生命代价的基础上的。从他目睹的海豹族群被集体屠杀,联想到了非洲裔黑人被贩卖到美国作奴隶的悲惨遭遇。[6]16这样的不同反应为他们今后持续不断的冲突埋下了伏笔。然而吉丁无法看透黑人文化与黑人身份,除了经受白人肉体奴役之外,更可怕的是无法挣脱白人社会主流价值观念对黑人文化蚕食的现实,然而这样的精神奴役比任何苦难都难以抚平和忘却。吉丁除了黑皮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黑人的传统特征,而儿子却固守着绵延亘古的黑人文化,因此他们之间的文化之战在所难免。

五、陌生化的结局

在作者采用陌生化的叙述者娓娓道来小说中人物种种心理活动基础之上,借助于陌生化的神话或者民间传说来表达作品的主题和立意,彰显了莫里森创作手法的高妙,使读者不由得与小说中主人公的命运紧密连接在一起,感同身受的同时,也期待每一个人物都有应得的归宿和结局。然而莫里森却反其道而行之,并没有明确交代人物的结局,故事结尾以莫里森寻找吉丁的下落而落幕。这种意犹未尽、戛然而止的小说结局,在当时的创作时代与环境中显得非常大胆和独特,让人读完整个故事后有种淡淡的陌生感,这是我曾经认识的莫里森吗?这是莫里森真实的意图吗?这是莫里森心中人物真实的归处吗?一连串的疑问和陌生感都让这个作品与众不同,而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陌生感,才吸引读者对莫里森这部作品所表达的主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唤起了人们对后殖民主义时代下如何重建并保持本民族文化传统、如何重塑本民族身份认同的深刻反思。

六、结语

《柏油娃娃》的文化价值选择不仅对美国黑人意义深刻,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主流文化中的非主流文化族群而言,如亚裔、拉美裔等都具有同样的意义。不仅如此,文化的冲突体现在各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就像莫里森在《天堂》中叙述的小镇中老一辈和新一代之间的冲突一样,凡是有文化交流的地方就会有文化观念的冲突,这是所有人都不可规避的一个现实,而这也是一个没有解决办法的问题,这全因文化的冲突和交汇大势所趋。[7]然而,仔细思考她的情节设置,我们不难发现,莫里森实际上已经给予了这种不可避免的问题的解决方案——白人主子和黑人仆人之间的冲突进入高潮后,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化解了彼此之间的误解。儿子和吉丁之间的矛盾也是因为儿子沿着吉丁离开的路径去追寻吉丁而产生的,这也似乎看到了解决该矛盾的一丝希望。他们之间矛盾的解决无疑都要经历相互了解和交流,这里也就再次迎合了莫里森所有作品的主题:语言不能流汗。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而她的每一部作品都发挥了桥梁的作用。

总而言之,莫里森在《柏油娃娃》中运用“陌生化”手法呈现给我们种种看似无法解决的冲突和矛盾,引发我们对社会现状的思考,并为我们提供了解决这些矛盾的启示,从中我们体会到她作为一位作家承担的社会责任,这或许可以解释被评为诺贝尔奖得主的原因所在——用语言架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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