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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抄本《石头记》序跋的理论价值

2022-01-01赵益婧王军明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序跋石头记抄本

赵益婧,王军明

(徐州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0)

我国古代小说的理论形式多样,内容丰富。无论是散见于诗词文赋的零星见解,还是已经成文定型的序跋、笔记、续书、专论等体例形式,可以说它们无一都不蕴藏记录着小说接受者们感受、理解、鉴赏、评判等高深独到的价值取舍与判断。其中,小说序跋这一体例以其数量和思想的双重优势在理论著述中独树一帜,大放光彩,而这其中尤以明清时期的序跋为最。本文就以抄本《石头记》的序跋为例,尝试分析它的理论价值。

据史料分析得知,《石头记》这个题名最终被《红楼梦》所取代是在脂本自身流传过程中发生的,而乾隆五十六年(1791)刊印的《程甲本》可以说是直接促进了《红楼梦》这个题名的最终定型。因此,从原则上来讲,由于《程甲本》之后的抄本大多已经更名为《红楼梦》,所以我们现今研究的抄本《石头记》,便指《程甲本》之前的早期古版本。

按照当代著名红学研究者冯其庸先生的“十二种《石头记》古钞本”之说,现今发现的《石头记》早期抄本有脂本《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三种,戚序本《有正本》《南图本》两种,此外还有《蒙府本》《甲辰本》《杨藏本》《舒序本》《郑藏本》《俄藏本》《卞藏本》七种抄本。其中拥有序跋的抄本《石头记》共有三种,分别是戚蓼生的《戚序本》,梦觉主人的《甲辰本》,以及舒元炜的《舒序本》。

虽说他们三者在创作序跋时的切入点有所不同,且未尝在小说理论界出现过发人深省之宏论或振聋发聩之见解,但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的序跋都蕴藏着可观的理论价值,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探讨。

一、小说创作方法论

与具有兴观群怨、抒情言志等得天独厚优势的诗文相比,叙事文学尤其小说在各类文体中的发展显得格外步履蹒跚,且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但值得庆幸的是,到了明清之际,短小精悍的小说序跋这一体例可说是将小说的创作方法带入了系统化、深层次地讨论之中,这三种抄本《石头记》也不例外。

(一)现实主义为主,浪漫主义为辅

所谓小说创作方法,即作家艺术地认识客观现实和反映客观现实的基本方法或手段。它或通过作家有意铺展,或通过作家无意安放,存在于小说的实际创作中。按照西方文论观点,小说创作大致分为两种流派。一种依据现实面貌反映客观实际的,这种被称为现实主义;另一种侧重主观内心,抒发对理想世界强烈追求的,这种则被称为浪漫主义。其实,早在中国先秦时期,就有了创作方法截然不同的两部文学作品,分别是现实主义的源头《诗经》和浪漫主义的源头《楚辞》。至此以后,无论何种文学体裁,文学史上都涌现了一大批或是现实主义,或是浪漫主义的杰出代表作品。因此,我们往往认为一部文学著述的创作方法是鲜明而独特的。

然而与其他著作不同的是,《石头记》这部作品同时存在着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就如在《论<红楼梦>》一文中,作者何其芳就认为:“在伟大的艺术家们的身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时常好像是结合在一起的。曹雪芹正是这样。《红楼梦》这部小说正是写得人物和生活都那样真实,而又带有大胆的幻想色彩。”[1]而作序者梦觉主人也认为《石头记》是在奇幻的神话大背景下,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而成。换言之,梦觉主人认为这部小说是基于理想虚构下的事实再现,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以现实主义为主、浪漫主义为辅的创作方法。其序云:

辞传闺秀而涉于幻者,故是书以梦名也。夫梦曰红楼,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2]

从“辞传闺秀”“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我们可以读出梦觉主人觉得《石头记》主要围绕闺秀儿女之情展开,而儿女之情正是最常见的现实题材。加之作者还提了句“事有真不真耳”,意指是否确有其事不得而知,但是这件事却是现实生活中极有可能发生的,那么这也足以证明《石头记》是基于现实来创作的。此外,序中所云“涉于幻者”,指的是梦觉主人认为曹雪芹在“实录其事”的同时,还把梦幻作为表现对象,而表现梦幻正是浪漫主义的主要特征。

(二)小说艺术的真实性

作为小说批评的重要范畴之一,“情理”成为了评价明清小说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标准。因而我们评价小说真不真实,也就在于看它是不是“合情合理”。

曹雪芹在创作《石头记》时,也是把“情理”作为自己最高的创作准则,甚至对当时盛行的“凭空捏造、变换淫艳”的才子佳人小说极为不满,认为它们完全不顾现实的真情实理,不按生活本来面貌来描摹。

梦觉主人显然深知“情理”在曹雪芹小说观念里的重要地位,我们细看其序跋中所云:

假多即幻,幻即是梦。书之奚究其真假,惟取乎事之近理,词无妄诞,说梦岂无荒诞,乃幻中有情,情中有幻是也。[2]2

首先,我们可以明确的是,虚实和真幻一直是小说艺术真实性的外在体现之一。其次,我们可以看到这段序中所提的“事之近理”中的“理”字,实际上指的就是规律性和逻辑性。那么所谓“事之近理”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事情接近或符合逻辑,所以可以是已有之事,也可以是应有之事。最后,我们可以结合脂批深入理解这段序言的“情理”之意。脂砚斋在第十六回眉批道:“《石头记》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情,必有之言。”[3]在这里“近情近理”就指代生活的真实面貌,那么我们自然而然就能理解序言中小说艺术真实性的问题。

(三)“注此而写彼”式曲笔手法

戚序中包含了多角度小说美学思想,如别具一格的美学论断,意蕴丰富和深刻的思考,“注此而写彼”式曲笔手法……其中戚序所言“注此而写彼”式曲笔手法则被后人视作曹雪芹独创的艺术成就。我们细看其云:

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4]

我们注意到这里“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是《石头记》抽象写作手法的具体表述,意为作者曹雪芹行文时注重晦涩婉曲,且追求曲折表述和寄意深远。如写黛玉、宝钗等人时,字面上可能是赞美、肯定的态度,实则可能含有否定、讥讽之意;再如描写“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贾府,表面上写出其显赫一时的气派,着意处却是文字底下的衰颓迹象。

二、小说人物性格典型论

小说三要素包括故事情节、典型环境、人物形象等三个方面,而人物形象在其中起着核心作用。随着小说自身发展及人们对小说本质的不断探索,人物形象的研究渐渐引起了小说理论家的注意,尤以明清时期的序跋为盛。

从明清时期的序跋中,我们可以看出小说理论家,主要集中在这两个方面进行论述:典型性格的共性、典型性格的个性(复杂性、模糊性)。从另一个视角着手,这两种观念无疑与西方文论中的“类型说”“个性特征说”对应吻合,进而佐证了明清序跋中小说人物性格典型化这一理论特征的合理性。

然而,无论是回归《石头记》原文,还是与明代小说批评家叶昼最早提出的典型性格的共性观念相比较,《石头记》中小说人物的性格都集中体现于后者,即典型性格的个性方面,即复杂性和模糊性。

在这三篇《石头记》序跋中,尤以戚序在典型性格的个性问题上分析地较为透彻。显而易见的是,戚蓼生在《石头记序》中除了对《红楼梦》独创性艺术成就及其实现艺术成就的写作手法做了一番高度评价外,关于写作手法产生的效果,即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模糊性问题也引起了他的关注,且看序中是如何谈及典型人物性格:

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4]

此段用词典雅,用典歧说较多,初读颇为晦涩难懂。待细细考究,贯通文脉后,我们排除“历下、琅琊”为李攀龙、李清照,认为“桑娥、石女”是嫦娥和女娲的纯属臆测,结合王人恩教授《笺释》等文章关于此段的考证,大致可以将戚序中的这段理解为:“《石头记》写宝玉好淫愚顽,实际上其多情颖悟,丝毫不亚于晋朝的王羲之与王戎;黛玉常有嫉妒、尖酸等小性子,可是这恰恰体现了她对爱情的深沉专一,一如古代忠贞的罗敷和化作望夫石的贞妇。”

通过以上分析,首先我们能够看到,戚蓼生不仅注意到宝玉的“淫而痴”,还看到他的“多情善悟”;黛玉“妒而尖”的同时,又具有“笃爱深怜”的品性。也就是说,戚蓼生认识到了《石头记》中典型人物的性格不是单一的,而是具有多面化、多样性的特点,并且这些特征分别隶属于同一人物的性格范畴之内,辩证统一于一体,从而间接地体现出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可以说,戚蓼生在典型人物性格复杂性这一方面有了更多思考。

其次,戚蓼生还认识到作品中人性善恶区间模糊化的问题。从戚序中我们能够看到,宝玉在戚蓼生的认识里并没有完全“淫而痴”,黛玉也没有一味的“妒而尖”。换言之,戚蓼生在为《石头记》评点作序时,并没有简单地对人物性格进行好坏善恶划分,而是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分析、评判原著中的人物形象,打破了好人好到底,坏人就十恶不赦的简单分类方法。可以说,这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人性的真实,生活的本质”,从而更深刻地揭示了其模糊性,达到更高的审美价值。

三、小说读者接受论

读者接受理论属于20世纪西方文论五个研究维度之一,由德国文学史家、美学家姚斯和伊赛尔提出,强调读者在文学发展进程中的作用,着重于文学被读者接受以及这个进程中所产生的效果。在《石头记》传播过程中,有不少文人墨客作为这部经典巨著的接受者而为之撰写序跋,一度使序跋成为读者接受《石头记》的一种重要途径。

就这三位作序者而言,他们对《石头记》题旨与内涵的把握,可以说在众多小说读者中达到了一定的高度,甚至有一位研究者曾对这三篇序跋中的梦序做出了高度评价:“此序可谓不凡,梦觉主人不仅得原著作之意图,并对原作者了解甚深。”[5]

小说读者接受论包括接受心理、接受视野、接受倾向、接受观念、接受导向、著述续书等内容,可以说内涵相当丰富多样。排除这三篇序跋各自独特的读者接受特色,笔者经过分析与比较,认为这三篇序跋都涉及到了《石头记》著述续书相关的问题,因此我们便着重分析三者关于《石头记》著述续书的观点:

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万千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戚蓼生序》[4]

或言彼,或云此。既云梦者,宜乎虚无缥缈中出是书也,书之传述未终,馀帙杳不可得。——《梦觉主人序》[2]

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然而以此始,以此终,知人尚论者,固当颠末之悉备;若夫观其文,观其窍,闲情偶适者,复何烂断之为嫌。——《舒元炜序》[6]

可以说这三篇序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针对《石头记》的读者接受现状有感而发,且很多人因为书没有写完,没有见到全书而抱憾。此外,除了梦序以外,戚序和舒序都指出虽然书未写完,但是最终的结局在前八十回已有所暗示的特征,且认为前八十回写尽贾府的人事盛衰,读者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对前八十回的了解与领悟推演出后面的结果来。

四、结语

小说序跋作为明清时期评论小说创作最为广泛的形式,成为我们现今研究小说理论的重要体例之一。因此,本文主要从小说创作方法论、小说人物性格典型论、小说读者接受论等三个维度尝试分析抄本《石头记》序跋的理论价值,其中小说创作方法论主要从“现实主义为主,浪漫主义为辅”“小说艺术的真实性”“‘注此而写彼’式曲笔手法”等三个方面切入。

可以说,通过对这三篇古抄本《石头记》序跋理论价值的探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学界这一研究领域的不足,为我国红学研究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并为我们今后更好地探索《石头记》这部世界古典巨著以及小说序跋奠定了一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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