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写本P.2621研究
2021-12-31杨倩
杨 倩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300)
法藏敦煌写本P.2621保存完好,正面抄类书《事森》,背面抄写内容颇杂。整体来看,P.2621写本性质应属文学写本,废弃后经净土寺重复利用作寺院杂录,内容涉及寺院学郎学习、经济借贷、政治交流及日常生活,对该写本进行综合研究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净土寺的情况。文章从写本学角度对写本的物理形态、写本内容进行综合研究,同时对卷背杂抄进行校录和考察。
一、写本状况
P.2621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卷轴装,现存规格为(28.7cm-29.8cm)×330.4cm,首纸长35.8cm,尾纸仅3.6cm,其余纸40—43cm不等。写本总体呈浅米色,有数处破洞及油渍浸染痕迹,总体保存状况良好。双面书写,正面文字浸透于背面(1)本文图版来源:法藏(P字母开头)图版来源Gallica网站.英藏(S字母开头)图版来源国际敦煌项目(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简称IDP网站)。。正面抄《事森》,有上下栏,无界格分栏,行书,字迹工整流畅。背面依次抄四首状、《子灵赋》《贰师泉赋》《估保万达洪儿通子等状》《渔父歌沧浪赋》《占耳鸣耳热心惊热目等润法》及其他杂抄,经众手所书,书写较工整,字迹清晰。
二、写本内容
(一)正面
《事森》正文存196行,首行残存8字,次行存9字,其余行16—23字不等,间有双行小注和修改符号,笔迹流畅。尾题“事森”,另起一行有两行小字题记:“戊子年四月十日学郎员义写书故记。写书不饮酒,恒日笔头干,且作随疑过,即与后人看。”王三庆《敦煌类书》有录文[1]。
《事森》的最早校录者是王庆菽,但他在校录时并未按原卷校出,而是选择其中一部分同其他写卷合校为《孝子传》,作为变文故事材料刊于《敦煌变文集》卷八。1954年始,王重民、王庆菽、周一良、启功、曾毅公和向达几位先生利用海外所摄的照片,对敦煌部分写本进行校录并合作编成《敦煌变文集》一书,其卷八《孝子传》部分主要由王庆菽负责,他以P.2621为底本校录,校记云:“按敦煌写本中孝子传共有五卷。三卷藏于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两卷藏于英国伦敦不列颠博物馆。标题均原缺,今据故事内容拟题。而以伯二六二一号为原卷,用下列各卷作为比勘……”[2],他又在录文“三三”条注下云:“按原卷(指P.2621)原文甚长,是分类丛辑记载。本文乃自卷中《孝子篇》抄出,至此止。”[3]王庆菽先生这里有失误:一是他没有注意到P.2621原卷尾题“事森”,故言“标题均原缺”;二是他虽以P.2621为底本却未遵照原文全文校录,而是“割裂裁取”(王庆菽校文自P.2621原卷第60行“孝友舜子姓尧,字(重)华”起,至“孟子名轲,齐人也……闻其颜舜。”止),这种校法割裂了P.2621内容的完整性,使原卷内容性质不明。
随后潘重规对照写卷原卷,订正了《敦煌变文集》的错漏并再次录文,他对《孝子传》的校录有了新的看法并附言:“规案:伯2621卷凡白纸七纸,有上下栏,首载报施事数则,次廉俭篇,次孝友舜子等,似一类书。”[4]此处潘重规看出P.2621所抄内容不同于它本“似一类书”,但仍没有提到原卷尾题“事森”二字。后来王三庆发表《敦煌变文集中的〈孝子传〉新探》一文,详细讨论了《敦煌变文集》卷八《孝子传》五个校录本P.2621、S.5776、S.389、P.3536、P.3660间的关系,认为它们分属两类:P.2621、S.5776为类书系统;S.389、P.3536、P.3660为变文系统。文章结尾,王三庆根据两个不同系统分类校录出《孝子传》和《事森》,并对《事森》所载事迹本事有所考证。[5]
关于《事森》所记事类,谢明勋在论文《敦煌本〈孝子传〉“睒子”故事考索》中作了简单叙录,并按事类将原卷内容分为三类:其一残缺不详;其二为廉俭篇;其三为孝友篇。[6]1993年王三庆的《敦煌类书》出版,他进一步考证了P.2621正面内容的类书性质并完善录文,并将《事森》归类为5篇41则故事,首为灵辄、韩信、秦穆公、樊晔、翟母等报施事迹,为《报恩篇》之内容;次为许由至华歆者,为《廉俭篇》内容;次为“孝友舜”至“赵孝”等21位孝子故事,其“孝友”二字为篇题;“赵孝”后“宋贞洁”事为《贞洁篇》内容;最后“晋文公”“季札”“孟子”三人为《敦信篇》内容。[7]对比《事森》与于立政《类林》所载诸篇目和事类,原卷材料几乎出自《类林》,据此可以认为《事森》或取材于《类林》。
“事森”之名,王三庆认为应与《谏林》《意林》《类林》等书有关,可能是于立政的《类林》传到敦煌之后的仿作。程毅中[8]、谢明勋[9]赞成此说法,白化文认为P.2621所载内容与《类林》有相合之处但次序并不一致,似为学士郎随手摘录,“事森”二字有可能是学士郎自己随意取的,有可能是《类林》系统的改编本,在敦煌地区供童蒙学习使用。[10]敦煌遗书中可以归入类书的写本有一百多号,归类性质各不相同,其中通俗性质的小类书为多,此“事森”很有可能是受于立政《类林》一书在敦煌地区广泛传播的影响,学郎摘其精华并记下以供学习背诵,犹如今天摘抄好词佳句一般,类似情况还有P.4052“事林”之题。
《事森》的抄写者员义还见于P.4052,为净土寺学郎。关于抄写时间为“戊子年”,参考卷背题记“长兴五年岁次□□八月五日敦煌郡净土寺学士郎□□”,长兴是后唐明主李亶的年号,长兴五年为公元934年。一个写本正背面抄写时间相差一般不会太远,则正面抄写时间应为公元928年。
题诗《写书不饮酒》又见于北8442、P.2937、P.3305,抄写者分别是邓保住、宋英达、李文改。这类学郎诗大多抄写于如《论语》《开蒙要训》《太公家教》《孝经》《事森》等一些童蒙读本和应用文范上,是学郎们借以排解抄书时枯燥且辛苦心态的顺手所题。
(二)背面
1.四首状(拟题)
存15行,首尾完整。字迹前密后疏,笔墨浓淡不一,抄写随意。《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敦煌遗书最新目录》《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均未著录。原无题,赵和平《敦煌表状笺启书仪辑校》一书拟题作《书仪》且有录文。[11]第一首状是献物状,后三首是起居问安状。前两首状的对象是“令公”,后两首分别是给“常侍”和“都头”的。
“令公”即曹议金(?—935),曹氏归义军首任节度使,执政时间为914—935年。据荣新江研究,曹议金首次称“令公”在P.2814《天成三年(公元928年)二月二十日都头知悬泉镇遏使安进通状》中,931年以后始称“大王”,晚年则称“令公大王”[12]。“都头”是归义军时期军将机构中的武官,郑炳林、冯培红二位最先对“都头”一职有专题研究,[13]后有王滔韬补充说明。[14]曹议金执政以后承担此职务者众多,大多数时候属加官,任职者通常兼任他职。此外,僧官系统中也有“都头”一职,田德新考证敦煌寺院中的“都头”应该是掌管寺院经济货物用品的仓库管理者,具体负责记录财务出纳[15]。考此状与给曹议金的书状写成一组,所指都头应该不是寺院仓管,很可能是曹议金身边的某个内亲或亲信。关于“常侍”,赵和平认为“很可能是曹议金的某个儿子,带散骑常侍的加官。”[16]
关于抄写者及抄写时间,赵和平据P.2621V《渔父哥沧浪赋》后附题记,认为抄写人是净土寺学士郎翟某,时间在933年[17]。查图版,书状与题记笔迹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人写,抄写者未知何人,抄写时间应当相距不远。
2.习字杂写两行,移录如下
大丈汉两国身身身身身飞飞飞
3.《子灵赋》
首尾俱全,未署撰者。存26行,除首行存3字外,其余行19-23字。此赋不见于唐人诗文集,也不见于其他敦煌写本。赋用诗体写成,上半段以五言,下半段作七言。全篇以“闺人”的视角描写一位佳人因思念远游在外的丈夫而心中倍感孤独、凄苦,但又希望丈夫能勤勉发愤、刻苦学习以至“荣华富子孙”。此赋借鉴传统的伤春、思归题材,先以春日之新来反衬闺中人内心的孤独寂寞,年复一年的等待却始终不见丈夫归来,春日万物复兴,唯闺人添有“愁人鬓”。接着内容由抒己之愁转向对远游丈夫的格外寄托,希望好男儿志在四方,发奋努力,向前贤学习,早日功成名就,光耀及子孙。全赋融情于景、借景抒情,以细腻的心理描写和景物描写生动细致地刻画了一位普通女子思念丈夫的难解和妇求夫贵的内心愿望,客观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存在的科举考试带来的一些弊端。作者以女子之口倾诉了科举取士给大部分小市民带来的背井离乡、与家人相隔两地的苦楚,同时又借此现状激励学子们要深知成功来之不易,殷切希望他们要加倍努力。此外赋中多用典故,如陶渊明三径家园,但由于作者文化水平有限,有些取典显得牵强甚至乱用,使人难以理出其内涵的真实意义。王昆吾解释这篇赋时认为,赋的内容与形式均不同,前段五言与曲子词中的闺怨题材之作相似,后段的七言常见于敦煌词文,由此认为该赋可能是使用在说唱节目的开端或终场。[18]从赋本身的题材内容以及描写特征看,表现了作者对社会现象的敏锐把握和对人世生活的细致观察。
4.《贰师泉赋》
首题“贰师泉赋 乡贡进使”,正文仅存一行“昔贰师兮仗钺专征,森戈茅兮深入□□□□何愁落日□”。此赋还见于P.2488、P.2712,首尾完整。P.2488首题“贰师泉赋一首,乡贡进士张撰”,背有题记:“辛卯年正月八日吴狗奴自手书记之耳”“辛卯年正月八日吴狗奴自手书”。P.2712首题“贰师泉赋一首”,尾记云:“凡三百三十七字”,末题“贞明六年庚辰岁二月十九日龙兴寺学郎张安人写记之耳”。作者“张”,颜廷亮[19]录为“张俅”,即张球;伏俊琏师[20]、张锡厚[21]则录为“张侠”。按张侠生平无考,张球则为敦煌著名文士。
贰师泉,本名悬泉,因贰师将军而更名,在今敦煌市东六十五公里悬泉谷中,泉在东崖丈余高处,周围又有多处石隙渗水,与悬泉水汇合。敦煌文献《沙州都督府图经》(P.2005)记载悬泉水:右在州东一百三十里,出于石崖腹中。其泉傍出细流,一里许即绝。人马多至,水即多;人马少至,水出即少。这里南依三危山余脉火焰山,北临西沙窝,为汉唐以来丝绸之路的一大中转驿站。贰师将军即汉将李广利,武帝宠姬李夫人之兄,《汉书·李广利传》载李广利曾奉命西至大宛国贰师城以取善马,故号曰贰师将军。
此赋以恢宏之笔法先铺写贰师将军指挥三军浩荡西行,经乌岭、大河、雁门关、长城,穿沙漠,又经燕山、狼峤,渡金河,过玉岭,历经千难万险后直捣敌人腹地,并乘胜追击掳“生俘而回捷”。接着描写在凯旋途中路经敦煌城东时众将士口渴难忍,四周皆无水源,全师进退不得,燃眉之急贰师将军“精诚仰天”长叹,拔剑刺向崖面,顿时泉水涌出,三军将士得以饮水解渴。最后以贰师将军得白马,振旅东去,英勇故事流传万年结束。此赋旨在歌颂贰师将军神功盖世,不仅英勇抗敌还解救三军将士于危难的大无畏精神。
《汉书·李广利传》记载武帝“太初元年,以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期至贰师城取善马”[22],西过卤水,久攻郁成不下,上书欲罢兵,天子闻之大怒,遣使遮玉门关,因留敦煌。后胡国乱,“贰师将军广利征讨厥罪,伐胜大宛。赖天之灵,从泝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积,士大夫径度,获王首虏,珍怪之物毕陈于阙。其封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23]”贰师将军的神话一直流传于民间,但贰师将军拔剑刺泉取水的传说在《李广利传》中并未有记录。张鸿勋引北魏敦煌人阚骃《十三州志》中记述材料:“悬泉水,一名神泉……汉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还,士众渴,乏水,广利乃引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三军赖以获济。今有祠甚严,郡侯岁谒。”和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四九记东汉著名将领耿弇之侄耿恭攻打车师后屯疏勒城时的材料:“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马粪汁而饮之,恭仰叹曰:‘昔闻贰师将军拔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考证有关贰师将军以佩剑刺崖,泉水涌出的传说可以追溯到东汉时候。[24]唐代以降,贰师将军刺石壁取水的传说已经在敦煌地区广为流传,地方志《敦煌录》(S.5448)记载“贰师泉,去沙洲城东三程,汉时李广利军行渴乏,祝山神以剑札山,因之水下……其二(贰)诗庙在路旁,久废,但有积石驮马,行人祈福之所。”另有敦煌佚名文学作品(P.2983《敦煌廿咏》)咏此事“贤哉李广利,为将讨匈奴。路指三危迥,山连万里枯。抽刀刺石壁,发矢落金乌。志感飞泉涌,能令士马苏。”贰师将军以诚感天之事在敦煌地区流传甚广,影响很大,甚至有人修筑贰师庙来纪念他,由此看出当时敦煌百姓对民族英雄的崇敬与爱戴。
作者以历史故事结合民间传说,笔法虚实相生,再配合夸张的描绘,使得故事既具有历史的真实可感又虚构放大了英雄的力量,表达了敦煌百姓对民族英雄的无限崇拜。同时,赋本身具有强烈的民间说唱性质,展现了民间艺人夸张敷衍故事的本领。
5.空格数行后杂写7行,移录如下
空而老幼念善□□斋屠昜嗟会者昭伐并□尧世威兴称无价之珠□灵万仰苦乐之眷和尚道高六□□□越三贤一郡而伏以估保万达洪儿通子等状上。
此处杂写笔迹同前面杂写“大丈汉两国身身身身身飞飞飞”字迹相同,应是同一人手书。文从右至左读字句不通,若按从左至右读为“估保万达洪儿通子等状上伏以……”似乎是给某位高僧的献物状,敦煌写本中也有不少“右行”书写的例子(2)敦煌文献中有一部分写卷按从左至右、从上至下的格式书写,且集中在吐蕃和归义军时期,据杨森、朱瑶等先生认为“很可能是受到藏文书写的影响”。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有杨森《从敦煌文献看中国古代从左向右的书写格式》(敦煌研究,2001年第2期,第107-111页)、朱瑶《敦煌文献“右行”考述——兼与杨森先生商榷》(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第85-88页)。。 “和尚道高”“越三贤”应是行文前对高僧的赞美之词,但内容过于简单,可能是未完成的草稿。
6.《渔父歌沧浪赋》
首尾完整,计16行,行23—29字不等。字小,抄写随意,前密后疏,有一处双行小注(注音),有题记:“长兴五年岁次□□敦煌郡净土寺学郎□□”。本赋还见于P.2712、P.2488写本。P.2712首题“渔父歌沧浪赋前进士何蠲撰”,无尾题,末题“贞明六年庚辰岁二月十九日龙兴寺学郎张安人写记之耳”。P.2488首题“渔父歌沧浪赋前进士何蠲撰”,无尾题,卷背有题记:“辛卯年正月八日吴狗奴自手书记之耳”“辛卯年正月八日吴狗奴自手书”。
本赋不见于唐人诗文集,作者何蠲,亦不见于史籍,生平不详,称其为“前进士”,则其虽中进士但还未授官,《称谓录》卷二四:“广德二年制京兆府进士并令补国子生,其已及第者乃称前进士。”[25]《全唐诗》卷七九五辑有何涓其人其诗。《广韵》“蠲”“涓”皆古玄切,同音字。不知诗人何涓与撰者何蠲是否一人。
这是一篇律赋,赋以问答体叙写渔父垂纶之思和逐臣去国之愁的不同情怀,同时还对渔父避世自保的思想寄予深切的同情。《楚辞》中有《渔父》一篇,叙写屈原被放,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屈原答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文中叙说屈原不愿随波逐流、与世俗同流合污之意,抒发了他的愤世嫉俗、洁身自好的情怀。《渔父歌沧浪赋》从篇名、内容、手法等方面,都有意模仿《渔父》篇,但重点又有不同。《渔父》的重点是表现屈原的洁身自好,不愿迎合丑恶势力,而《渔父歌沧浪赋》则重点在描写渔父隐居生活的自由舒适、自然景色的美丽迷人,如言“鹤性多暇,龟年自保。难知避世之由,但见无羁之抱。蓣风夕起,层台滟滟之波;兰露晓浓,两岸绵绵之草”“前溪后溪之山影,千年万年之水色。”使人心生向往之感。全赋文辞清丽流畅,抒情写景,深远有致。
本篇及前《子灵赋》《贰师泉赋》抄写笔迹相同,为同一人抄写,抄写者为净土寺学郎,根据题记可知抄写时间在长兴五年(934)(3)关于P.2621卷背题记,张锡厚先生录为“长兴五年岁次癸巳”(《敦煌赋汇》第272页),伏俊琏师录为“长兴五年岁次癸丑八月五日敦煌净土寺□□郎□□”。“长兴”是后唐明宗的年号,长兴五年正月七日改为应顺元年,是年四月十六日改年号为清泰元年。长兴五年为公元934年,与之相近的癸巳年在933年,癸丑年在953年。笔者查IDP图版,“长兴五年岁次”以下字迹不清,难以辨认,暂以可见的“长兴五年”定题记时间为公元934年。敦煌写卷中长兴五年、应顺元年、清泰元年合用的情况较多,可能是敦煌地处偏远,消息不通所致。如敦煌研究院345号《三界寺藏内经论目录》其发愿文云:“长兴五年,岁次甲午,六月十五日……”S.548背《太子成道经》题记:“长兴五年甲午岁八月十九日……”BD05727《礼忏文》卷尾跋“长兴五年甲午岁十月廿五日……”等。可参考巩垚《敦煌曹氏归义军史事编年914—935年》(2020年兰州大学硕士论文,第34—36页)。。三篇赋除《贰师泉赋》仅存一行外,其余两篇首尾完整,但抄写者不顾行距和书写,且内容有缺字、错字以及校正修改符号,可能是学郎学习时背诵默写所记,并且默写后自己又做过部分校改。三篇赋的校录本有潘重规《敦煌赋校录》[26],伏俊琏师《敦煌赋校注》[27],张锡厚《敦煌赋汇》[28]等。
7.杂写一行
“南错者是巳时耳鸣左有□□右有□□。”此当为下文内容。
8.《占耳鸣耳热心惊面热目润等法》
首尾完整,未署撰者。正文27行,大字书写十二时辰和身体征兆,双行小字书写解说占辞,笔迹潦草,错字较多,卷面有油渍浸染和残断。《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未著录,《敦煌遗书最新目录》[29]《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30]著录为“占耳鸣耳热心动、惊面热目润法等”。该内容以人体为对象,按十二时辰分别记述了有关人体耳鸣、耳热、面热、目润(瞤)、手痒、手掌痒、心动、足痒等生理反应所预示的各种征兆,所涉之事有关有客人来、有口舌、有酒肉、有远行之事、有妇人来、有喜事等生活琐碎日常的吉凶征兆,涉及了广大民间普通家庭的实际生活内容,与民间社会生活密切相关,是当时民俗民风的真实写照,也是研究唐五代时期民间百姓生活信仰等情况的重要资料。
《占耳鸣耳热心惊面热目润等法》还见于P.2661V、P.3398、BD15410三个写本。P.2661正面抄“尔雅卷中”,背面抄“岁月日时州学上足子弟尹安仁书”“占人手痒目闰(润)耳鸣等法在后也”“诸杂略得要抄子一本”。P.3398,册子本,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推十二时人命相属法》《耳鸣热足痒手掌痒等法曰同占》(缺申时、酉时),空格数行后有“辛□年四月廿一日三界寺法律”一行题记,根据“三界寺法律”的身份,王晶波认为抄写应该在唐末五代宋初[31]。BD15410首尾残,存九行。以上三件写本同P.2621的内容在题名、内容等方面多少有差异,且错别字较多,除了书手本身文化程度的问题外,还可能是因为民间占卜先生口头创作的灵活性和传抄再加工,致使各本间内容稍有差异,这也侧面表现了这类简易占卜在民间的广泛影响和民间艺术文本的不稳定性。
人体身理占是古代人将生活经验与迷信相结合的结果,相关记载早至先秦时期,高国藩[32]、王晶波[33]对身占流变都有过梳理。这类简易占卜在民间流传过程中逐步规范系统化,《汉书·艺文志》题有“嚏耳鸣杂占十六卷”,题目上可知汉时已有关打喷嚏、耳鸣的占卜内容。唐五代民间也十分流行着身占,这在民间讲唱作品中多有体现,如敦煌变文《伍子胥变文》“(伍子胥)行得廿余里,遂乃眼瞤耳热,遂即画地而卜,占见外甥来趁……”《汉将王陵变》“王陵眼瞤耳热暂请卢钅官入楚,探其陵母。”《捉季布传文》“饭罢停飡惊耳热,捻筋横匙怪眼瞤。”俗赋《燕子赋》“雀儿云:‘[吾]昨夜梦恶,今朝眼瞤,莫不私斗,剋被官嗔’。”等皆提到了有关眼皮跳、耳朵发热的征兆[34]。身占预示吉凶在民间作品中的出现显示了这类占卜在民间广泛存在并十分流行,是研究唐五代民间生活史的重要材料。
9.佛经与杂写十二行,移录如下
南无束定疚疚(波波)罗蜜敕乞垂恩佛说妙法莲华经佛说妙法莲花(华)经品第五佛说妙法莲华经品第一五甲辰年五月十三日 如是我闻一时佛窃以释迦闻佛具大悲慈现百亿之化身持三千之世神某乙浅才无智不见崇教之躯拾似捻答下以絺真似曰上鱼生也有同般闻从见由不知福是更有宝雄美得(德)难可宛寻山人 定是西方不开门阿难者旦之须之子毗沙门天王者旦之胜光夫见何
这部分内容先重复抄写“佛说妙法莲华经”。从“窃以”开始,写释迦佛化身普世,阿难尊者、毗沙门天王等,文未完,此段内容似乎是写经者以自身对所写佛经《妙法莲华经》的感悟和体会写成,文义表达了对佛的虔诚信仰。文中有纪年“甲辰年”,按照同一写卷所抄内容时间当距不远的原则,前有长兴五年(934),推此处“甲辰”纪年可能是公元944年。
10.残契据三行,移录如下
庚子年(940)七月十日洪润乡百姓右同院王再定有□屋舍买麦粟壹拾贰硕于衙寻□□为庚子年七月七日禄事平富德右。
这应该是洪润乡百姓王再定以屋舍作抵向净土寺借贷麦、粟的残契据,第二条平富德应该也是该寺的借贷者。归义军时期净土寺借贷经济实力雄厚,靠放高利贷收取高额利润成为该寺的重要经济收入。[35]
11.甲午役人录等,杂写9行,移录如下
愧恨 如如如龙花三会新言亲新见家今目 座见三生事宗学无前后达者先 布大成珠离者先出某乙 若无符气何似伏惟以善加保重今新甲午役人东门子吴庆顺趋□买趁紫石义□军粮仓 王留庆关门王留住渠头吴盈信画廖李保子街子马德子狱安俊杲州门子石通子帐设尘子赵宁子打麸练□逝兼官健信奴石赤山堡守健李会子念海国
这是一份净土寺甲午年(930)的使役人员名单,不全。“渠头”又称渠长,是唐代负责管理支渠水源收放的小官。“官健”是唐时官方招募的长住边军、由官给衣粮的士兵。[36]从“军粮仓”和多个带有低阶官职的人名出现来看,这份名单应该不是关于寺院常住百姓的名单,而是对基层小官上役情况的记录。
三、写本相关问题考
(一)主要抄写人员及抄写时间
员义之名还见于P.4052。P.4052,册页装,共四页,宽13.5cm,长21.5cm(4)本数据来源国际敦煌项目(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简称IDP网站).。册子抄董仲舒、倪宽、桓荣、朱买臣、丞宫、宁越、苏秦、伯夷、叔齐等人事迹,虽书法不佳,但笔迹工整,有天头地脚及界栏。王三庆据原册子上“事林”二字将P.4052所抄事类题名《事林》,但又认为是“似乎不属于意图编纂的著作,而是读书时默书《勤学》《劝学》二类的遗迹”[37],不能视作类书,是学郎顺手戏题。P.4052首页以墨笔题“君需立身,莫共酒家亲 员义”,紧接着朱笔书“此事林一卷点注看□”,墨笔笔迹与朱笔及册内所抄事类皆不同,可知墨笔书写“君需立身,莫共酒家亲 员义”者并非写本事类的抄写者,可能是学郎员义阅读此册后随手所题。此外,墨笔字迹与P.2621正面字迹相似,且两处题诗的所表达的情感内容又极为契合,都表现为喜欢饮酒,又怕饮酒误事,不能学有所成,借题诗以遣怀自勉。两处“员义”可能是同一人。若是,则P.2621的抄写者员义必定见到过这本小册子,那么尾题“事森”二字的灵感很有可能来自此。
写本的多处纪年反映了P.2621写本的生成过程,抄写时间从“戊子年(928)”开始,其间被多次重复利用,最后在“甲午年(934)”形成。
(二)卷背杂抄与净土寺
P.2621是与敦煌净土寺“息息相关”的卷子,卷背杂抄了学郎的教材读物,官员、百姓呈送的书状,寺院买卖借据,相关劳役人名录等,内容涉及寺院世俗生活的多个方面,是研究敦煌净土寺的重要材料。
净土寺(840—973)是敦煌名寺,归义军时期经济实力雄厚且寺学发达,寺院地位也相当高,常常承担着迎接高官或使臣的任务,与归义军政权关系密切,在归义军时期起着重要的作用。净土寺的发展得益于强大的经济实力,日本学者北原熏对净土寺同光三年(925)、长兴二年(931)、甲辰年(944)等寺内账目文书调查研究,认为净土寺财政收入大部分来源于高利贷[38]。P.2621卷背庚子年(940)的两条残契据则是证实净土寺借贷事业兴旺的又一则材料。净土寺还承担着迎来送往的政治任务,P.2049《长兴二年(931)正月沙州净土寺直岁愿达手下诸色入破历算会牒》第173—174行就记录“麦肆斗,卧酒迎令公回徒众用”,卷背有关“令公”的四首书状也侧面说明了净土寺与归义军高层关系密切。净土寺虽较为晚出但寺学发达,主要的学郎有薛安俊、阴义进、张延保、邓宝住、贺安住等。从P.2621号写卷抄写《事森》《书仪》诗赋、占卜书等可见,净土寺学非常重视“诗赋”教学供读书人考功名用,同时非常重视启蒙性和实用性教育。
四、结语
论文以写本为单位,考察P.2621的物理形态与写本内容,在参考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上再补充,对卷背部分杂抄进行校录和订正,同时阐释并论述它们的重要价值。P.2621是学郎用于学习的课本教材,从所抄的内容看涉及启蒙读物类书、实用文书以及赋诸方面,据此可考归义军时期的寺学教育具有综合性,且注重启蒙和实用性教学。同时,净土寺在归义军时期还经营着高利贷,对净土寺经济起到了重要作用,是寺院收入的一大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