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曲剧在民间丧葬中展现出的民俗文化及其艺术功能
2021-12-30王路
王 路
(南阳理工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 河南 南阳 473004)
南阳曲剧,剧目繁多,曲目丰富,内容多为表现很接地气的民间生活。其腔调低徊婉转、情绪感伤、叙事详细、画面感强,给人以置身其中的艺术感受。在表现丧葬民俗文化、体现丧葬仪礼方面,是特定的不可或缺的表演戏曲。南阳曲剧作为丧葬戏曲表演中的首选剧种,基本上成为南阳地区丧葬文化展示的平台。
一 南阳曲剧及其表演特色概述
(一)南阳曲剧简述
根据《中国戏曲志·河南卷》的记载,南阳曲剧源自明末清初的高跷戏、洛阳曲子和南阳大调曲子,同时也吸收了越调、宛梆、汉剧等其他戏曲艺术的营养成分[1]。作为一种地方性剧种,南阳曲剧兼具“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特点,表演内容极为丰富。南阳曲剧,从以下三个方面定位:一则南阳曲剧的“南阳”并非单指南阳市,而是文化地理意义上的概念,具体来说,这里的“南阳”是指以南阳盆地为主体、包括湖北省西北部襄阳地区及南阳周边的“泛南阳文化区”;二则南阳曲剧的表现形式较为多样化,并不单指可供演唱的音乐部分,在诞生之初,南阳曲剧与当地民间“踩高跷”活动相融共生,在发展过程中,南阳曲剧又从京剧、现代舞台戏那里吸取了新的角色元素与表演程式,形成了更为多样化的表现形式;三则经过三百余年的发展演变,南阳曲剧已经发展成为拥有300多个曲牌、4000多个剧目的完整体系[2]。在南阳和河南省广大地区,以及湖北部分地区,南阳曲剧成为展现民间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艺术的重要载体。
(二)南阳曲剧的表演特色
南阳曲剧之所以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影响力,与其生活化、本土化、抒情化、接地气的艺术感染力是分不开的。具体而言,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认识南阳曲剧的表演特色。
第一,戏曲语言朴实生动。无论是传统戏曲还是当代歌曲,创作者及观众对唱词都有较高的要求。通常情况下,文学意义上的字词雕琢与韵律意义上的节律推敲都必不可少[3]。同时,南阳曲剧在语言上却别出心裁,主要使用生活化、本地化、口语化的语言来创造一种朴实生动的效果。这样的语言能够细腻地再现当地民间生活内容,因此备受欢迎。例如,《李豁子离婚》中有“豁子我拐拐巴巴忙站起,这一脚踹的我真是受不着……娘那个心,妈那个脚”这样的词句,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描绘了一幅风趣幽默、生动细腻的场景,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
第二,角色扮演突出大众娱乐性。如前所述,“高跷戏”是曲剧的重要雏形。其演出环境不限于舞台之上,而是延伸至街头巷尾、茶馆楼台之中,这就要求与群众有必要的互动性,也给演员发挥其娱乐性提供了重要基础。在吸收了其他剧种的表演程式后,南阳曲剧在角色扮演方面的艺术风格更为成熟。以王秀玲(1)王秀玲,曲剧表演艺术家。曲剧艺术流派中重要的“王派艺术”代表人物,被称为“活林黛玉”。为代表的旦角和以胡希华(2)胡希华,男,河南曲剧丑角。1946年生于社旗县。国家一级演员,河南省曲艺家协会、戏剧家协会会员。代表作有曲剧电影《闫家滩》《李豁子离婚》。为代表的丑角均创造了很多令观众印象深刻、久久回味的舞台形象。他们生动的角色扮演不仅活跃了表演氛围,增添了生活气息,同时,也冲淡了人们生活中的烦恼与压力[4],充分体现出南阳曲剧艺术在启迪生活认知、抚慰受众心理、培养审美情趣等方面的功能。
第三,发声“唱、说”并重。唱腔是区分不同戏剧品种的重要介质。强调与观众拉近心理距离的南阳曲剧在唱腔上采用突出“真声”的做法,音域控制在人声自然声区附近,更为真切自然。例如,南阳曲剧黑头名家马富先(3)马富先,南阳新野曲剧名家。在《探阴山》中使用了真声本嗓唱法,用大气磅礴的唱腔演绎的“我去到望乡台仔细观看,一阵阵阴风嗖嗖刺骨寒”一段有开碑裂石、穿云破雾之力,充分体现了南阳曲剧独树一帜的唱腔。
二 南阳曲剧与民间丧葬仪制的结合
《左传》中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记载。战国后期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荀子在其《礼论》中则写道,“三月之殡,何也?曰:大之也,重之也。所致隆也,所致亲也……”。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上,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底层民众均对丧葬礼仪十分重视[5]。在其之上,有着先人们对“死生之事”的哲学思考,也有着中华民族“慎终追远”的文化传统。南阳,作为中原文化与楚汉文化融合传承的沉积区,对丧葬活动十分重视,往往要将戏曲表演以及其他音乐艺术引入丧葬活动之中,用以表达丧葬仪礼及其相应的文化意涵。
(一)南阳民间丧葬流程简介
死亡是人类生活中无法回避的重要事件,更是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对于传统文化浑厚的中华民族而言,融合仪式、信仰、心理、伦理、道德、生活、艺术等,为传统的丧葬文化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元素与表现内容。南阳民间丧葬的流程包括报丧、设灵、守灵、选墓、卜吉、入殓、祭奠、点主、吊孝、辞灵、出殡、行葬、安神、三日圆坟、做“五七”、周年、立碑等较为复杂的诸多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不同的文化细节安排。这些环节必然涉及招待吊唁宾客的问题,于是就有了“若夫客至张筵,伎乐杂,延僧供奉,讽经破狱”等的表现形式[6]。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发生了空前的变化,这对南阳民间丧葬文化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主要表现在流程简化、迷信色彩减弱等方面。根据笔者的考察,新时期南阳民间丧葬的流程主要包括发丧、守灵、祭奠、吊孝、出殡等,通常在七天内完成。最为重要的是,在民间,音乐戏曲表演一直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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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南阳曲剧在新时期民间丧葬中新的表现形式
新时期的南阳城乡丧葬活动,曲剧仍被广泛地介入其中。但演出方式有所改变。在城区,丧葬中的曲剧表演主要在出殡前一天,空间以灵堂为主,形式以连台戏为主。在乡村,丧葬活动的一周内往往每晚都会有演出,甚或下葬时也会有曲剧表演。演出空间较为自由,既可灵堂表演,也可以在广场、路口等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表演。形式则更加多样化,既有连台戏,也有选段表演和其他艺术形式相杂合的同台演出。
南阳曲剧在新时期民间丧葬中的介入模式有:
1.剧目选择模式
在现在的南阳丧葬活动中,丧主方处于悲痛的情绪之中,对于丧事办理事务性的工作一般交由专门的主事人(民间称之为“大老执”)负责。通常情况下,这类主事人会按照通行的做法让演出机构的负责人进行剧目选择。后者会根据地域传统和习惯上的要求进行剧目安排。具体来说,丧葬活动中所引用的南阳曲剧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整本演出的正剧或喜剧,另一种是无内容要求的唱段“大杂烩”,通常还会加入一些歌舞杂技和曲艺表演。根据笔者考察,正剧主要在守灵阶段进行表演,其他的则主要在立碑或周年时表演。
2.表演模式
从民间记载及有关研究来看,在丧葬活动中引入曲剧的本意在于渲染悲伤气氛。但是,经过多年的发展,新时期南阳民间丧葬中的曲剧表演并非一味地“哭天抹泪”,而是形成了“悲、喜”双重氛围渲染的奇特模式。
第一种,“哭天抹泪”是对逝者表达哀悼的传统样式。丧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与亲人阴阳两隔的悲哀事情,为了渲染这种气氛,表达对故去亲人的思念,也为了表达对已故亲人一生辛劳的告慰,演奏以“悲”为基调的一些音乐作品应该是“题中应有之义”。
在笔者所考察的一个守灵仪式上,按照当地习俗完成有关守灵礼仪之后,聘请来的曲剧团长开始扮演主持人的角色。在他的指挥下,演员先用一段简单的戏曲来陈述死者一生的功绩并表达了上界神仙加封死者并降福亲人的意愿。如此一来,守灵的仪式感和意义得到了充分的彰显。然后,《哭灵》的演出正式开始,训练有素的演员声泪俱下的表演使在场的多数听众大为感动。“爹爹回头望家园啊,爹爹躺在棺椁里,女儿我跪在地上边,为了爹爹免去灾难,我给爹爹哭七关......”。这样的唱词使得守灵的各位家属忍不住悲声大发,哀痛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第二种,“悲喜交加”是创新模式。在传统习惯方面,曲剧等音乐艺术因素在丧葬活动中的介入主要用来渲染悲伤的气氛。近年来,丧葬活动的商业化、世俗化、娱乐化趋势日渐显现。现在,民间丧葬娱乐化的现象在全国各地基本上已成风气。南阳民间丧葬活动中的戏剧表演也受此影响,在农村的表现更为突出。根据调查,近年来超过80%的丧葬活动中都有“喜剧”色彩的曲剧表演。在笔者所观察到的另一场葬礼上,主家请来的曲剧团在守灵的后半夜表演了《王小赶脚》《打麻将》等作品。演员尽情表演的风趣幽默与不远处抽泣呜咽的痛苦悲伤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周围为数不多的观众则是饶有兴趣地观看并与演员进行戏谑的互动。究其原因,可能是时代发展导致人们的生死观有了较大的变化,或者是聚集性“泛娱乐化”的风气使然。
从积极的一面来看,这种“喜”的模式使死亡的神圣性与庄严性得到消解,能够从心理层面让人们淡化哀伤的情绪。同时,这种模式在客观上起到了聚集人气的作用,让丧事显得更为风光,这一点也确实逐渐得到了诸多当事方的认可。从消极的一面来看,这种“喜”的模式从深层次上表现出的是,现在的人们普遍对传统文化持有漠视态度。同时,在社会不断发展变化的背景下,传统民间音乐戏曲的受众范围日益狭窄,人们不得不对潮流化的东西表现出某种程度的迎合与接纳。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在南阳地区的丧葬活动中,与曲剧同台演出的,一般是魔术、杂技等才艺表演,虽然农村在丧葬活动中有“现代歌舞”之类的出现,也是少之又少的现象。一些演出机构管理者非常有意思的说法是,南阳毕竟有着较为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丧主和演出机构都在努力地维持基本的尊严底线。笔者深以为然。
从整体上来看,“悲”的模式的引入是丧葬活动之本意,而“喜”的模式的引入则体现了人民群众对“死”这一问题的哲学思考发生了变化。这其中固然有世俗化的一面,但也有另一层意思,即利用“喜”的元素来对丧葬活动本身的“死亡”色彩进行一种无言的消解。这将有助于冲淡“死亡”给人们带来的无以言表的沉重压力,也有助于激发生者对活在当下过好生活的信念[7]。
三 南阳曲剧在民间丧葬民俗中的艺术功能
自古以来,我国的丧葬活动都有丰富的仪礼程式。丧葬活动本身不仅是为了告慰已经进入另一世界的亡灵,同时认为亡灵之魂仍然萦绕在人世的生活空间之中,与生者不离不弃。对死者的悼念和附以相应的戏曲音乐艺术表演,实际上是引导人们对人生哲学的深入思考以及对生者进行现实教育,使得人们寄托哀思,在不忘祖宗的同时,对生命以敬畏、对善良和仁厚以崇尚,进而健康乐观而又坚强地活好这一生一世。
(一)教育功能
在丧葬活动中,家庭成员不仅要面对痛失亲人的悲伤境遇,同时也面临着家庭成员角色转换、家庭秩序重构的现实,甚至需要承担家族分裂的风险。南阳曲剧的创作者们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创作与表演中也对此进行了考量。在《哭皇陵》《哭灵》《龙三姐》《卷席筒》《周老汉送女》《尽孝完贞》《安安送米》等曲目中,其创作和表演有意引导丧主的家庭成员,对亲人故去所带来的诸多影响进行深层思考,并提供解决相关问题的方法参照。如果用心揣摩在民间丧葬中表演的各种曲剧作品,可以发现它们对家庭和谐关系的建设均给予了高度重视。对于当事人及在场观众来说,丧葬活动中的南阳曲剧,尤其是各种哭戏和正剧,不仅提出了家族重要成员逝去后带来的各种危机的解决方案,更提醒人们重视以后家庭和谐秩序的建构。
进一步来说,民间丧葬中介入的南阳曲剧在事实上起到了人生教育的功能。这些专门在丧葬活动中表演的作品引发人们对死者一生功过的反思,引导人们对生命价值的正确认知,教育人们崇尚道德,为人向善,尊崇公序良俗,积极健康地去生活。这种特殊场合下音乐文化的介入,用看得见听得懂的样态展示,起到了书本、课堂难以企及的人生教育作用,其所具备的功能已经超出了丧葬仪制、仪礼、仪式表现的范畴。
(二)引导功能
《周易》有言,“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介入于丧葬活动中的南阳曲剧表演,所传递的信息内容必然会影响当地人的思想。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影响也会参与当地文化的构建。例如,南阳曲剧的各种“哭”戏不仅传递了生者对死者的情感,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种“哭以唱表,唱以哭诉”的普通老百姓生活态度及其文化内涵。
在南阳地区民间丧葬活动中表演的曲剧里面,《李豁子离婚》是一个较为常见的剧目。在这一作品的演出中,演员插科打诨的背后不仅流露出对社会转型期男女关系的深刻思考,更有着多维度的文化内涵。其一,基于真情实感的人文关怀。李豁子的形象正如《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其命运之悲惨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一作品中,演员那生动朴实的语言体现了南阳曲剧在唱词上的艺术特色,表达出了人生苦难的真情实感。其二,《李豁子离婚》中有着大量的生活元素,生动细腻的生活写照在舞台上犹如邻家日子一样活灵活现,如油洛馍、鸡蛋汤、华丝葛裤子等,主人公的日常生活细节被表达得淋漓尽致。这种贴近生活的艺术元素能够烘托出一种浓厚的乡土气息,人们从此剧中能够学习到苦中作乐、自强不息、不向命运低头的信念以及应该持有的态度。其三,俗而不失雅趣的艺术升华。《李豁子离婚》的演出中,多数演员会使用俗语、夸张的表情与腔调来加强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同时,创作者所使用的“垛子”“飞板”“鼓子尾”等曲牌,升华了作品的艺术魅力,整体上不失曲剧的高雅之趣。作品中无处不在的伦理道德观念,是其引导功能的本质之所在。
在丧葬活动中,《李豁子离婚》的演员通常会脱离作品来对人物进行评价,并以此来与观众进行互动。在这种互动过程中,观众对男女关系、人格构建等问题都会有着或深或浅的思考。如此一来,南阳曲剧在文化引导方面的功能就得到了更进一步地彰显。
(三)伦理关系以及社会关系调整的功能
在现在的南阳民间丧葬活动中,曲剧的介入虽然是风俗的一种,从其影响上来看,它也发挥着调整伦理关系的功能。一方面,南阳曲剧引发当事人对家庭角色的重新审视。根据有关国内学者的研究,南阳曲剧此类戏剧在葬礼上的使用提醒生者应当承担起新的家庭角色所赋予的责任,这就在客观上起到了调整家庭伦理关系的作用。另一方面,在中国,“死者为大”是一种不行诸文字的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一般而言,与死者过往的一些矛盾、纠纷会在丧葬仪式中烟消云散。丧葬活动引入南阳曲剧等音乐文化元素,起到了对这方面的推动作用。南阳曲剧表演介入当下的民间丧葬活动,确实能够引发在场观众对丧主家族予以重新审视与评价。因此,在客观上起到了消弭矛盾、调节邻里关系的作用。
四 结语
南阳曲剧,作为一种发轫于民间的草根文化力量,却有着与中华民族血脉共同跳动的宏大能量。在婚丧嫁娶等重要的生活场合,它的介入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审视传统戏曲文化内涵、传承民族特色文化,乃至反思自身生活状态的机会。
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的价值观念迅速蔓延,对传统文化的扰动十分严重。在当下的民间丧葬活动中,南阳曲剧的介入可以说是对传统文化有效继承的一个载体方式。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对传统文化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对于南阳曲剧在民间丧葬活动中展现的民俗文化及艺术功能,需要音乐社会学、传播学、民俗学等多个学科的共同参与,进而努力地使其正本清源,发扬光大。在民间丧葬中引入南阳曲剧,应当秉承“事死如生”的孝道文化精神,有关各方应该把着眼点放在“慎终追远”这一孝道文化精髓上来,不可南辕北辙;优化专业内容的供给;针对民间文化的陈俗旧套,艺术创作者有必要深入基层,研究新时期民间丧葬的特点与现实生活变化情况,有针对性地进行南阳曲剧的创新,与时俱进地创作出更具时代特色和艺术内涵与魅力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