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仲裁程序的构成与有效性研究

申 琛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法学院，北京 102488）

一、问题的提出

为贯彻“把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挺在前面，构建起分层递进、衔接配套的纠纷解决体系”重要思想，承担起社会治理责任，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的构建成为我国法院系统的核心工作之一①最高人民法院于2019年8月出台《关于建设一站式多元解纷机制、一站式诉讼服务中心的意见》。同年6月，院长周强指出，全国各级法院要大力推进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和现代化诉讼服务体系建设，加快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建设。。从已有实践来看，该项工作的核心与重点放在以人民调解为主的调解领域。

但是，社会纠纷的日益多元化要求纠纷解决方式的多元化发展②章武生：《论我国大调解机制的构建——兼析大调解与ADR的关系》，《法商研究》2007年第6期。，以调解为主的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或难满足我国社会纠纷解决需求。我国目前仍然处于社会转型期，民事纠纷的法律关系复杂、专业性较强，在不少当事人看来，人民调解员缺乏系统的法律知识，调解手段单一，未有足够的专业水平来理顺法律关系，直接导致当事人诉诸调解的积极性不高③李旭辉、胡小静、谢刚炬：《“多元调解+立案速裁”的紧密型司法ADR模式探索——以北京市22家中基层法院的改革实践为视角》，《人民司法（应用）》2018年第1期。。

针对复杂且专业性强的民事纠纷，司法仲裁制度综合了裁判和仲裁的第三者居中专业裁判，以及ADR程序的便宜、快速、低廉的特征，能够快速处理此类纠纷。该制度起源且仅存在于美国民事司法制度之中，曾经是联邦法院应用最为广泛的司法ADR①Kim Dayton，The Myth of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inthe Federal Courts，Iowa Law Review，Vol.76：5，p.889-958（1991）.。然而，国内目前对司法仲裁制度的关注并不多，依据主题和关键词在知网检索后并未发现相关的公开发表论文，仅在部分学者的专著中可见到对司法仲裁制度的简明描述②范愉：《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第144页。，并无深入介绍和分析。美国作为司法仲裁制度的起源地，已有比较成熟的实践发展和广泛的理论讨论。司法仲裁在美国非诉讼解决机制中具有独特性，它是美国民事司法领域所特有的司法ADR制度，而且该程序在美国施行历史悠久并且得到多个研究机构关注，有较多的系统性的研究报告③Deborah R.Hensler，Court-Ordered Arbitration：An Alternative View，University of Chicago Legal Forum：1990，p.399-420（1990）.。因此，本文拟利用美国现有研究资料对司法仲裁制度进行研究，以期获得对司法仲裁制度更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从而考察制度移植的可行性。

二、司法仲裁制度概述

司法仲裁④司法仲裁，与法院附属仲裁（Court-annexed Arbitration），法院命令仲裁（Court-ordered Arbitration），强制仲裁（Compulsory/MandatoryArbitration）等在美国早期研究中并不作区分，参见：Deborah R.Hensler，Albert J.Lip⁃son&Elizabeth S.Rolph，Judicialarbitrationin California：Thefirstyear，The Rand Corporation，1981，p.9.George K.Walker，Court-Ordered Arbitration Comesto North Carolinaand the Nation，Wake Forest Law Review，Vol.21：4，p.901-956（1986）.是一种强制性、非约束性的替代争议解决方式（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ADR），当事人必须在寻求法院依法重新审判之前接受仲裁⑤PaulC.Williams，Court-Annexed Arbitrationand Nevada′s Unique Penalty Provisions：Introducingan Arbitrator′s Find⁃ingsata Trialde Novo，Nevada Law Journal，Vol.11：1，p.282-302（2010）.。司法仲裁的制度化推行最早可追溯到1952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通过修订法案在州内普通法院推行司法仲裁⑥Pa.Laws1951，No.590.，随后该制度在美国各州和联邦法院得到了推广，并进一步通过联邦或州立法的形式成为美国联邦民事司法系统的组成部分。

司法仲裁制度同样是在美国现代法院改革与替代性纠纷解决运动的背景下产生的。在美国现代法院改革运动影响下，美国司法领域一改1938年《联邦民事规则》的“以案情为导向”的精神，向纠纷解决的非司法化方向发展。美国最高法院首席法官Warren Burger认为诉讼系统的成本过高和延误，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将案件从法院分流出来，减少案件积压，并提供其他更有效的方式来提供司法救助⑦Warren E.Burger，Isn′t Therea Better Way，68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Journal274（1982）.。Sander教授提出，未来的法院可以成为一个纠纷解决中心，为法律纠纷的解决提供一系列选择⑧Frank E.A.Sander，Varietiesof Dispute Processing，In Art Hinshaw，Andrea Kupfer Schneider&Sarah Rudolph⁃Coleeds，Discussionsin Dispute Resolution：The foundational Articl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1.。这样的法院大厅导向数个不同的房间，这些房间被标示为筛选员、调解、仲裁、事实调查、渎职审查小组、高级法院、监察员等，纠纷当事人将首先通过筛选员进行登记，然后由筛选员指导当事人进入最适合起案件类型的程序⑨Frank E.A.Sander，The Multi-Door Courthouse，3 Barrister18（1976）.。这种观念的变化源于这样一种观点，即对抗性的争端解决模式可能不适合于解决小额纠纷，调解和仲裁将更好地满足小额索赔诉讼人的需求①William DeJong，Gail A.Goolkasian&Daniel McGillis，The Useof Mediation and Arbitrationin Small Claims Dis⁃putes，USDepartmentof Justice，National Institute of Justice，Office of Development，Testing，and Dissemination，1983，p.6-9.。

通常情况下，施行司法仲裁项目的法院会依据立法或者法院规则，将符合一定条件的民事诉讼案件转入仲裁程序，由一名或三名由当地从业律师担任的仲裁员对案件进行仲裁听证并作出裁决，如果当事人对于裁决不满可在一定期限内申请重新审判，该案件将被当作从未进行过仲裁一样重回诉讼日程表上等待法院审判，否则裁决生效，同审判判决具备同等效力，此外，这类项目中通常会设计一定的抑制重新审判的机制，以实现项目的效率目标。

对于司法仲裁制度在美国民事诉讼司法系统之下应当承担什么样的功能，目前存在三种态度：司法系统补充说、审前管理说和替代诉讼说。司法系统补充说认为，法院的司法仲裁项目是解决法院能力不足的方法，应且只应是补充司法系统的一种选择，总有纠纷是需要依赖诉讼程序来解决的②JosephineY.King，Arbitrationin Philadelphiaand Rochester，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Journal，Vol.58：7，p.712-714（1972），David L.Malo of，Compulsory Nonbinding Arbitration：Painless Arbitration，Insurance Counsel Journal，Vol.47：2，p.262-267（1980）.William P.Lynch，Problems with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Illustrations⁃fromthe New Mexico Experience，New Mexico Law Review，Vol.32：2，p.181-216（2002）.Paul Nejelski，Supple⁃mentsto Trial：A Court Administrator′s View，Villanova Law Review，Vol.29：6，p.1339-1362（1984）。审前管理说，在认同司法仲裁是司法系统的补足的基础上，进一步认为司法仲裁是民事案件审前管理方法的一种③Brandt R.Stickel，Oregon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Just Whatthe Doctor Ordered，Willamette Law Review，Vol.21：3，p.593-630（1985）.，是审前会议制度的革新④Cheryl L.Roberto，Limits of Judicial Authorityin Pretrial Settlement under Rule16 of the Federal Rules of Civil Pro⁃cedure，Ohio State Journalon Dispute Resolution，Vol.2：2，p.311-332（1987）.或两阶段证据开示机制⑤Robert F.Peckham，A Judicial Responseto the Cost of Litigation：Case Management，Two-Stage Discovery Planning an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Rutgers Law Review，Vol.37：2，p.253-278（1985）.的一种。替代诉讼说认为司法仲裁应当尽量替代诉讼，促进和解或者当事人接受裁决⑥E.Allan Lind&John E.Shapard，Evaluation of court-annexedarbitrationinthreefederaldistrictcourts，Federal Judicial Center，1983，p.23.。其中，司法系统补充说为美国主流意见。

三、司法仲裁程序构成及技术考量

司法仲裁程序是美国法院将仲裁程序纳入其ADR服务范畴的一种尝试，虽然已经在美国联邦和州层面得到了制度化的发展，但是，不同法院的司法仲裁程序构成和程序技术并不完全相同，其背后各自有其考量依据。

（一）参与路径：当事人自愿与法院强制

司法仲裁项目的强制性和非约束性被普遍认为是其区别于传统合意仲裁的根本特征⑦AmyJ.Schmitz，Nonconsensual+Nonbinding=Nonsensical?Reconsidering 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 Programs，Cardo⁃zo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10：2，p.587-626（2009）.Alsosee，R.J.Heher，Compulsory Judicial Arbitra⁃tionin California：Reducing the Delayand Expense of Resolving Uncomplicated Civil Disputes，Hastings Law Jour⁃nal，Vol.29：475-518（1978）.Paul Nejelski&AndrewS.Zeldin，Court-Annexed Arbitrationinthe Federal Courts：The Philadelphia Story，Maryl and Law Review，Vol.42：4，p.787-822（1983）.Deborah R.Hensler，What WeKnowand⁃Don′t Knowabout Court-Administered Arbitration，Judicature，Vol.69：5，p.270-278（1986）.，然而，美国现行司法仲裁程序既有可能是当事人自愿参与的也可能是被强制参与的。

在强制参与的司法仲裁中，当事人的案件如果符合法定条件（标的物和金额限制），当事人必须进行仲裁，而且在进行仲裁之前，通常禁止进行司法审判。强制被认为有以下优势：减少司法系统的案件积压，当事人如果符合资格条件，就必须进行仲裁；减少司法系统中的诉讼拖延，仲裁程序的分流减少了进入审判的案件；仲裁听证会后，不满的争议者可以选择陪审团审判，当事人的诉权并未被剥夺①James C.Thornton，Court-Annexed Arbitration：Kentucky′s ViableAlternativeto Litigation，Kentucky Law Journal，Vo l77：4，p.881-922（1989）.。

对于自愿参与的司法仲裁，当事人可以自由选择而非被强制参与。但是，这样的设计被认为规避了实施司法仲裁的目的，积案只能略微减少，诉讼的迟延可能会继续，而且无论自愿参与项目的人有多少，事实和维持司法仲裁的行政费用仍然存在②见上，Thornton，Court-Annexed Arbitration.。

亚利桑那州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在有案件仲裁经验的律师中，几乎有三分之二（64%）的律师认为，高级法院应继续强制进行司法仲裁③RoselleL.Wissler&BobDauber，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in the Superior Court of Arizona：A Study of Its Perfor⁃mance and Proposed Rule Change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65-100（2007）.。但是，在1997年举行的国会听证会上，布洛克·霍恩比法官指出在10个被授权强制仲裁的联邦地区中，有5个地区要么放弃了强制仲裁，要么将其作为一种自愿程序，要么很少使用，而在被授权将案件提交仲裁的地区中，有几个地区在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也很少使用，因而建议国会不要要求所有联邦地区法院进行强制性仲裁，而是考虑在联邦法院扩大自愿的法院附属仲裁方案或调解方案④William P.Lynch，Problemswith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Illustrationsfrom the New Mexico Experience，New Mexico Law Review，Vol.32：2，p.181-216（2002）..。同时，加州的司法仲裁项目在自愿参与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有效缓解法院积案。

事实上，大部分司法仲裁项目中，涉及金额大于需要仲裁的索赔，当事人可以约定同意进入司法仲裁⑤George K.Walker，Court-Ordered Arbitration Comesto North Carolinaand the Nation，Wake Forest Law Review，Vol.21：4，p.901-956（1986）.Ethan Allen Doty，Philadelphia′s Compulsory Arbitration Program，Villanova Law Review，Vol.29：6，p.1449-1462（1984）.，但是难以说司法仲裁项目是排斥当事人自愿参与的。即使部分司法仲裁项目缺乏类似的规定，大部分司法仲裁项目的管辖条件多是基于当事人的索赔金额决定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实际上是由当事人而非法院决定案件是否参与司法仲裁项目的⑥William Kinsl and Edwards，No Frills Justice：North Carolina Experimentswith Court-Ordered Arbitration，North Carolina LawReview，Vol.66：2，p.395-420（1988）.。这一自愿性特征，在允许当事人自行评估案件争议金额的司法仲裁项目中表现最为显著。

（二）适用条件

如前所述，通常情况下，只有符合某些要求的案件才会移送仲裁。大部分司法仲裁项目采用两个标准来确定是否可以将争议提交仲裁：争议的主题事项；所寻求的补救办法。因为这些限制会影响到仲裁案件量的规模和复杂程度，以及律师对于司法仲裁项目的反应⑦Deborah R.Hensler，Albert J.Lipson&Elizabeth S.Rolph，Judicialarbitrationin California：Thefirstyear，The Rand Corporation，1981，p.9.George K.Walker，Court-Ordered Arbitration Comesto North Carolinaandthe Nation，Wake⁃Forest Law Review，Vol.21：4，p.901-956（1986）.。

1.案件类型

几乎所有的司法仲裁项目都会将某些类别的案件从其管辖中排除，常见有以下几种：集体诉讼；衡平法、禁令或宣告性救济的诉求；家庭法问题，如离婚、收养等；遗嘱认证或被继承人遗产的管理；涉及房地产的诉讼。这些案件多被认为是过于复杂不应列入司法仲裁项目管辖之内①Raymond J.Broderick，Court-Annexed Compulsory ArbitrationIs Providing Litigantswitha Speedierand Less Expensive Alternativeto the Traditional Courtroom Trial，Judicature，Vol.75：1，p.41-44（1991）.。如，在衡平救济需要赋予仲裁员相应的衡平救济管辖权以及随之而来的必要权利，但是这与司法仲裁的基本目的——为快速解决相对较小、不复杂的索赔提供一个平台——不一致②Carlton J.Snow&Elliott M.Abramson，Alternativeto Litigation：Court-Annexed Arbitration，California Western Law Review，Vol.20：1，p.43-59（1983）.。也有一些司法仲裁项目则是采取限定特定类型的案件才能进入项目的方式，例如，内华达州和新泽西州的机动车损害索赔以及越来越多的州的医疗事故索赔③George K.Walker，Court-Ordered Arbitration Comesto North Carolinaandthe Nation，Wake Forest Law Review，Vol.21：4，p.901-956（1986）。

2.争议金额

大多数司法仲裁项目仅限于低于特定金额的金钱损害诉讼④Deborah R.Hensler，What We Know and Don′t Knowabout Court-Administered Arbitration，Judicature，Vol.69：5，p.270-278（1986）.。研究者们认为项目的管辖限额越高，可从审判日程表上分流的案件比例就越大，减少日程表上拥挤情况的可能性就越大⑤见上，Hensler，What We Knowand Don′t Knowabout Court-Administered Arbitration.Alsosee，Amberlee B.Con⁃ley，You Can Have Your Dayin Court-But Notbefore Your Dayin Mandatory Nonbinding Arbitration：Balancing Practicalities of State Arbitration，Iowa Law Review，Vol.104：1，p.325-352（2018）.。然而，司法仲裁项目的性质决定其主要针对的是中小额简单案件，如果上限设定过高，占据法院系统的大部分案件都是相对较小的纠纷，也不太可能对法院积案产生重大影响。事实上，在某个范围内，该方案的效率可能会受到影响，因为与成功裁决可能取得的收益相比，上诉的经济风险会下降⑥Brandt R.Stickel，Oregon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Just What the Doctor Ordered，Willamette Law Review，Vol.21：3，p.593-630（1985）..。由于面临更多的金钱风险，人们通常更愿意在程序上花钱，如果他们得到不公正的裁决，抑制上诉的措施不太可能阻止他们上诉⑦Maurice Rosenberg&Myra Schubin，Trialby Lawyer：Compulsory Arbitration of Small Claimsin Pennsylvania，Har⁃vard Law Review，Vol.74：3），p.448-472（1961）.Alsosee，McKay.Rule16an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Doty.Philadelphia′s Compulsory Arbitration Program.。因而，一个适合当地经济生活水平的金额是一个理想的平衡点，它可以确保该计划包含足够的案件，以有效地减少法院的拥挤程度，同时允许由传统的法院系统处理涉及更多资金的案件⑧Amberlee B.Conley，You Can Have Your Dayin Court-But Notbefore Your Dayin Mandatory Nonbinding Arbitration：Balancing Practicalities of State Arbitration，Iowa Law Review，Vol.104：1，p.325-352（2018）..。

不可否认，按争议金额和案件内容来确定仲裁管辖是解决这些争议的一种有效的行政管理方法。但是，由于有些争议符合仲裁的管辖标准，但在其他方面又不合适仲裁，这些争议应该可以不受阻碍地诉诸法院。例如，在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和需要考虑公共政策的情况下，仲裁是不合适的。同样，仲裁也不适合解决涉及新的法律问题的争议，因为在这些争议中，新的法律问题会引起宪法上的分歧。这类纠纷需要进行更深入的司法调查，不应该在提交法院之前就必须通过仲裁来解决。允许这类案件绕过仲裁的方法可能是允许律师申请"特殊情况"，以保证放弃仲裁的要求①Brandt R.Stickel，Oregon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Just Whatthe Doctor Ordered，Willamette Law Review，Vol.21：3，p.593-630（1985）.。

（三）仲裁员

根据2011年康涅狄格州针对民事仲裁参与者的一项调查来看，仲裁项目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仲裁员的有效性（effectiveness）上②Commissionon Civil Court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State of Conn.Judicial Branch，Reportand Recommenda⁃tions，https：//jud.ct.gov/Committees/ADR/Commission_Final_Report_122111.pdf.Lastvisit：2020-10-11.，因而什么样的人担任仲裁员以及案件如何分配给仲裁员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司法仲裁项目的成功与否。

1.资质

仲裁员在司法仲裁制度中是法院的代理人，他们履行职能的方式，以及支持其咨询判断的思维质量，会对案件的结果产生实际影响。如果他们主持的诉讼程序草率、不尊重他人，就会损害整个司法程序的公信力③Wayne D.Brazil，A Close Lookat Three Court-Sponsered ADR Programs：Why They Exist，How They Operate，What They Deliver，and Whether They Threaten Important Values，University of Chicago Legal Forum，University of Chicago，p.303-397（1990）.Alsosee，Elizabeth Rolph，Introducing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Apolicymaker’s Guide，The Rand Corporation，1984，p.24.。因此，担任仲裁员的人必须具备良好的资质。

如果司法仲裁的目标是近似于司法判决的话，律师才是作出裁决的适当人选15。因此，大部分法院的司法仲裁项目要求仲裁员为本地律协的成员，并且具备一定时间的执业经历，从而来保证其对司法审判具备一定程度的认识。有批评者指出律师仲裁员“过度参与所审理的案件，没有能力处理其领域以外的案件，普遍缺乏公共利益意识④Anthony L.Bartolini&Anthony L.V.Picciotti，Compulsory Arbitrationin Pennsylvania-Its Scope，Effect，Application，and Limitationsin Montgomery and Delaware Counties-A Survey and Analysis，Villanova Law Review，Vol.2：4，p.529-560（1957）.；仲裁员身份的临时性，导致潜在利益冲突害怕在角色颠倒时遭到报复⑤Ella Graubart，A.Leo Levin&Edward A.Woolley.Dispatchand Delay：AField Study of Judicial Administrationin Penn⁃sylvania，Philadelphia：Institute of Legal Research，Law School，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p.52-59（1961）.；作出适当裁决需要相应的司法培训⑥William P.Lynch，Problemswith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Illustrationsfrom the New Mexico Experience，New Mexico Law Review，Vol.32：2，p.181-216（2002）.”。虽然有些人认为这些缺陷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纠正，但另一些人则警告说，支付给仲裁员的费用很低，一旦律师协会的热情消失，就会使有技能和有经验的律师望而却步，从而加剧这一问题⑦Anthony L.Bartolini&Anthony L.V.Picciotti，Compulsory Arbitrationin Pennsylvania-ItsScope，Effect，Application，and Limitationsin Montgomery and Delaware Counties-ASurvey and Analysis，Villanova Law Review，Vol.2：4，p.529-560（1957）.。

大多数司法仲裁项目确实没有针对律师的专业领域知识对其可能仲裁的案件进行分配，但是就上述批评来说，亚利桑那州高等法院强制仲裁委员会持不同意见，认为过多的资质要求，如专业领域知识的要求，可能会得不偿失，而且会增加因被认为有偏见而产生冲突或被当事人罢免的仲裁员人数，其试图通过限制仲裁员作出处分性动议的权利、放宽可接受证据的标准等方式进行弥补⑧Roselle L.Wissler&Bob Dauber，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inthe Superior Court of Arizona：A Study of Its Perfor⁃mance and Proposed Rule Change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65-100（2007）.。

大部分州的司法仲裁项目中并不包含对仲裁员的培训要求，仅有少部分州要求对仲裁员进行各种形式的培训，如佛罗里达州、乔治亚州采取了六小时课堂培训的方式①Susanne Di Pietro，Alaska Judicial Council，Reporttothe Alaska Legislature：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inthe Alaska Court System，http：//www.ajc.state.ak.us/reports/adr.pdf.Lastvisit2020-10-15.，伊利诺伊州则通过视频培训的方式②ThomasL.Kilbrideetal.，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Annual Reportpf the Supreme Court of Illinois Gener⁃al Assembly for Stete Fiscal Year 2011，https：//courts.illinois.gov/Administrative/Man Arb/2011/Man Arb Rpt11.pdf.Lastvisit：2020-10-10.等。美国学者对于仲裁员是否应当接受培训，也并未达成一致意见。支持者认为，仲裁员的能力、表现和公正性可能是决定司法仲裁项目有效性的关键因素③Wayne D.Brazil，Continuing the Conversationabout the Current Statusand the Future of ADR：A Viewfrom the Court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11-40（2000）.。因此，仲裁员应接受关于司法仲裁机制的培训，以及关于保护各方权利和程序完整性所需的正当程序保障措施的培训④Developments，The Paths of Civil Litigation，Harvard Law Review，Vol.113：7，p.1752-1857.。提高仲裁员的资格，并规定对他们进行初步培训，将有助于确保司法仲裁项目的质量⑤Amberlee B.Conley，You Can Have Your Dayin Court-But Notbefore Your Dayin Mandatory Nonbinding Arbitration：Balancing Practicalities of State Arbitration，Iowa Law Review，Vol.104：1，p.325-352（2018）.。

2.选定与组成

各司法仲裁项目选择仲裁员的方法大不相同，但是都有一份有资格担任仲裁员的人员名单，都允许当事人选择参与遴选过程，可能是通过共同商定一名仲裁员，也可能是从合格仲裁员名单中“罢免”的权利。

对于是否应当依据担任仲裁员的从业律师的从业领域和专业知识分配案件这一问题存在着较多分歧。亚利桑那州的一项调查显示，71%的律师认为应根据案件涉及的主要内容的专业知识来指定仲裁员⑥Bob Dauber&Roselle Wissler，Lawyers′Viewson Mandatory Arbitration，Arizona Attorney，p.32-34（2005）.。大部分支持者，也从这一角度出发，认为根据仲裁员专业知识来分配仲裁案件，将向参与仲裁的各方提供一种确信，即仲裁员完全有资格处理该案31。但是，特定案件的仲裁员可供选择范围将因此大大缩小，对此亚利桑那州高等法院强制仲裁委员会提出了担忧。

（四）重新审判

重新审判，意味着案件像之前从未被审理过一样得到重新审理⑦Deborah R.Hensler，Albert J.Lipson&Elizabeth S.Rolph，Judicialarbitrationin California：The firstyear，The Rand Corporation，1981，p.9.。在司法仲裁的程序背景下，重新审判程序中，案件已被仲裁的事实、仲裁听证的实质内容、仲裁员的决定不能作为证据提供。重新审判是司法仲裁区别于传统仲裁的最根本的程序特征之一，就目前已有的研究来说，对重新审判制度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其背后的法律意义、制裁措施等内容，如下所述。

1.法律意义

重新审判机制的设计与美国司法系统背后的普通法传统、现代法律理念密不可分，围绕着陪审团审判权利、正当程序原则、平等保护原则、三权分立中的裁判权的非法代理等问题，不断有诉讼对司法仲裁制度的合宪性、合法性提出挑战，但是重新审判机制的存在确保了诉讼当事人有某种"足够不受限制的机会获得新的审判"①CarrieJMenkel-Meadow，LelaPorterLove，AndreaKupperSchneider&JeanR.Sternlight，Disputeresolution：Beyon⁃dtheadversarialmodel，WoltersKluwerLaw&Business，p.562（2005）.，使得这些诉讼大部分以法院判定项目合宪而结案。因此，重新审判机制是司法仲裁程序合法性和合宪性的重要保障。

除此之外，在美国民事诉讼程序当中，“现代上诉权的主要功能是防止司法不公②PeterD.Marshall，AComparativeAnalysisoftheRighttoAppeal，DukeJ.COMP.&INT′LL.，Vol.22：1，p.1-3（2011）.”。鉴于司法仲裁程序中，仲裁员的专业知识（针对特定纠纷领域的专业知识）往往不足，而且缺乏对仲裁员的培训，仲裁员的这些特质与仲裁程序的公正性又悉悉相关，因而司法仲裁项目必须为当事人提供上诉的机会，从而避免不正义的裁决被强加在当事人之上。

2.抑制（disincentive）措施

除了少数的联邦法院的司法仲裁项目，大部分司法仲裁项目中都设计了一定的抑制上诉的措施，如费用制裁、善意参与、对仲裁书面调查结果的承认等等，其中费用制裁最为常见。主流观点认为，一个成功的仲裁方案将抑制错误的或不可能改变诉讼结果的上诉，同时允许当事人在有充分理由时对裁决提出上诉，即满足其效率要求的同时确保当事人的陪审团审判权利得以保障31。

（1）金钱制裁

就美国目前的司法仲裁制度而言，为了抑制当事人滋扰性质的、无价值的上诉，应用最普遍的抑制措施是金钱制裁，这一措施同时也是美国司法仲裁项目合宪性诉讼中被讨论最多的问题之一。金钱制裁需要衡量的关键问题是，可以合法地对由陪审团审判的上诉权施加多少限制，这种限制必须足以使该程序能够实现其目的，而不违反国家宪法对陪审团审判的保障。

诉讼中最常见的有三种制裁方式：“①上诉人为其上诉支付申请费；②上诉人支付最初审理该事项的费用；③上诉人支付其对手的法庭费用20”。美国的司法仲裁项目多是在败诉制裁的基础上，采取后两种方式，即仲裁费用的承担和费用转嫁。其中仲裁费用的承担这一制裁方式被认为可以在组织轻率的上诉的同时不会不适当的惩罚有真实诉讼理由的当事人，因为当事人在之前程序中所花费的时间和金钱已足够构成和解的压力③SharonA.Jennings，Court-AnnexedArbitrationandSettlementPressure：APushTowardsEfficientDisputeResolu⁃tionorSecondClassJustice，OhioStateJournalonDisputeResolution，Vol.6：2，p.313-332（1991）.。但是，也有部分研究者认为这样的制裁方式对当事人来说负担过小，不足以抑制上诉，而应要求当事方支付包括律师费在内的全部诉讼费用，并以上诉方未能从上诉中获得实质性利益为条件④BrandtR.Stickel，OregonCourt-AnnexedArbitration：JustWhattheDoctorOrdered，WillametteLaw Review，Vol.21：3，p.593-630（1985）.A.LeoLevin，Court-AnnexedArbitration，UniversityofMichiganJournalofLawRe⁃form，Vol.16：3，p.537-548（1983）.。然而，反对者认为费用转移将司法仲裁的重点从法院附加的和解手段转变为审判的替代手段，无视其旨在于诉讼程序的早期非正式地解决案件这一事实。Bernstein教授认为，费用转移并没有增加诉诸司法的机会，事实上可能会减少贫穷和不愿承担风险的当事人诉诸司法的机会，而这些当事人恰恰是此类项目旨在帮助的对象⑤LisaBernstein，UnderstandingtheLimitsofCourt-ConnectedADR：ACritiqueofFederalCourt-AnnexedArbitra⁃tionPrograms，UniversityofPennsylvaniaLawReview，Vol.141：6，p.2169-2260（1993）.。而且，对于法院来说，由于大多数案件在审判前就已和解结案，费用转移条款可能无法显著降低进入审判程序的低比例案件⑥LucyV.Katz，CompulsoryAlternativeDisputeResolutionandVoluntarism：Two-HeadedMonsterorTwoSidesof theCoin，JournalofDisputeResolution：1，p.1-56（1993）.。对于当事人来说，允许律师费用的追回则为可能导致当事人因惧怕仲裁不能结案，在仲裁听证中保留证据或论据以确保赢得诉讼①Lisa Bernstein，Understanding the Limits of Court-Connected ADR：ACritique of Federal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 Program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Vol.141：6，p.2169-2260（1993）.Alsosee，Richard A.Pos⁃ner，The Summary Jury Trialand Other Methods of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Some Cautionary Observations，University of Chicago Law Review，Vol.53：366-393（1986）.。

（2）善意参与

伊利诺伊州和内华达州是为数不多在司法仲裁项目中采纳善意参与规则的典型代表。就伊利诺伊州经验来看，自采纳该原则后，出现了大量的附属诉讼，涉及善意参与的评价标准以及对恶意参与制裁，严重损害了伊利诺伊州司法仲裁项目为当事人提供快速裁决和替代冗长诉讼的主张②William P.Lynch，Problemswith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Illustrations from the New Mexico Experi⁃ence，New Mexico Law Review，Vol.32：2，p.181-216（2002）..。但是，内华达州对进入司法仲裁的案件的高效处置却被认为是可以归功于本州善意参与和抑制措施的③L.Christopher Rose，Nevada′s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 Program：A Solutionto Someof the Causes of Dissatisfactionwith the Civil Justice System，Idaho Law Review，Vol.36：1，p.171-198（1999）.。

同时，善意参与标准被批评为本质上是模糊不清的、难以一致执行④Edward F.Sherman，Court-Mandate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What Form of Participation Should Be Re⁃quired，SMU Law Review，Vol.46：5，p.2079-2112（1993）。例如，伊利诺伊州最高法院规则第91（b）条要求各方当事人以诚意和有意义的方式“参加听证会”⑤ILL.STAT.S.Ct.R.91（b）.。伊利诺伊州法院对这一规则的解释是：首先，须要参与仲裁听证会⑥Walikonisv.Halsor，715N.E.2d326，329（1ll.App.Ct.1999）.；其次，当事人须在仲裁听证中达到在进行审判时预期达到的对抗性标准，仅仅盘问证人和提出论据以反驳原告的案件远不足以达到这一标准⑦Hinklev Womack，707N.E.2d705（11l.App.Ct.1999）.。与此同时，内华达州仲裁规则第22条要求当事人在“仲裁程序期间”真诚地起诉或辩护⑧NEV.STAT.S.CT.ARB.R.22.。当事人进行仲裁发现的程度、当事人是否亲自出席仲裁听证会、保险公司是否经常不顾个案的事实和情况而提出重新审理的请求，以及当事人在寻求重新审理后是否改变了诉讼策略或战略，这些都是内华达州法院在处理当事人是否善意参与的问题时考虑的⑨Gittingsv.Hartz，996P.2d898（Nev.2000）.。

模糊的善意参与标准促使法院更多关注当事人的主观善意，对仲裁听证进行深入调查，而这需要在审判法庭前进行听证并允许对法庭的决定进行上诉，这与项目的效率目标也严重相背⑩Edward F.Sherman，Court-Mandate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What Form of Participation Should Be Re⁃quired，SMU Law Review，Vol.46：5，p.2079-2112（1993）。此外，对诉讼当事人自主权的适当尊重要求律师能够选择他们在仲裁听证会上提出的内容，而不必担心他们会因恶意参与而受到制裁，而模糊的善意参与标准则使得诉讼自主权得到了极大地限制[11]Edward F.Sherman，Court-Mandate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What Form of Participation Should Be Re⁃quired，SMU Law Review，Vol.46：5，p.2079-2112（1993）.。因而，有学者建议废除此类规则[12]William P.Lynch，Problems with Court-Annexed Mandatory Arbitration：I llustrations from the New Mexico Experi⁃ence，New Mexico Law Review，Vol.32：2，p.181-216（2002）..。但是，也有学者认为，通过明确相应的客观标准或可规避相应的不足，如要求当事人在开庭前向对方和仲裁员提交立场文件和其他相关资料，要求各方当事人或其律师出席听证会，并准备就案件中提出的问题表明其立场①见上，Sherman，Court-Mandated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

（3）仲裁书面调查结果的承认

在联邦以及大部分州法院的司法仲裁项目中，仲裁听证坚持的是无伤害仲裁（no prejudice arbitra⁃tion）原则，除非在当事人特别要求且愿意承担相应费用情况下，听证会在原则上是不留取任何记录，同时仲裁员、仲裁庭审记录是不可作为证据进入重新审判程序的，但是内华达州是个例外。内华达州在其1999年的司法仲裁项目改革中，允许仲裁员的书面调查结果在重新审判过程中得到承认②NEV.REV.STAT.§38.259（2）（a）（2009）.。

针对这一制裁，反对者担心如果接受仲裁员的结论，陪审团就会简单地重申仲裁的结果，从而取消了陪审团发现事实的责任，而且仲裁程序的成本会因此得到当事人的重视而升高8。一些游说者认为，接受仲裁员的书面结论直接与重新审判的定义相冲突，而且这些结论会不公平地使陪审团对当事人产生偏见8。显然内华达州的立法者在考虑这一改革措施时已经预见了可能的违宪挑战，因而规定了强制性的陪审团指令，“禁止仲裁员作证或被传讯，并禁止提供与仲裁有关的任何其他证据③NEV.REV.STAT.§38.259（2）（b）（2009）.”，并着重强调“不得因为这些结论是由仲裁员作出的而给予它们不应有的重视，也不得用仲裁员的结论来代替独立判断④见上”。内华达州最高法院持类似态度，认为仲裁员的书面结论是“单纯的证据”，陪审团可以接受或拒绝⑤Zamorav.Price，213P.3d490，494（Nev.2009）.。

但是，仍有反对者认为，陪审员通常不会过度依赖书面调整结果，导致当事人更可能申请重新审判，承认书面调查结果弊大于利，应当考虑废除这一规定，转而加强善意参与等要求⑥aulC.Williams，Court-Annexed Arbitration and Nevada′s Unique Penalty Provisions：Introducingan Arbitrator′s Find⁃ingsata Trialde Novo，Nevada Law Journal，Vol.11：1，p.282-302（2010）.。

从上述讨论中不难看出，对于司法仲裁项目背后的衡量与考虑离不开效率和公正的平衡，这是司法仲裁制度目标的要求，也是纠纷解决的必然要求。此外，我们也不应忽略，司法仲裁项目中各个机制的设计之间是相互影响的，其中各个节点的契合度进而会影响司法仲裁项的有效性。例如，在马里科帕县的司法仲裁项目中，仲裁员的资质要求不高且缺乏培训，仲裁裁决的质量就无法保证，当事人及其律师对裁决的信任度或可降低，甚至获得不正义裁决的可能性增大，这时如果项目设计中的制裁措施较为严格，当事人上诉的负担过大，可能会被实质剥夺了其诉诸于陪审团审判的权利，也就是说项目以牺牲公正的结果而换取了效率⑦Amberlee B.Conley，You Can Have Your Dayin Court-But Notbefore Your Dayin Mandatory Nonbinding Arbitration：Balancing Practicalities of State Arbitration，Iowa Law Review，Vol.104：1，p.325-352（2018）.。

四、司法仲裁项目的有效性评价

对施行司法仲裁项目有效性进行调查和研究，有利于帮助施行司法仲裁项目的法院对本院项目的有效性进行评估，并在此基础上决定是否继续施行，同时，也帮助尚未施行类似项目的法院判断该项目是否有可能解决本院所面临的司法困境，因而此类研究始终是司法仲裁研究领域的重心。

（一）快速解纷

持积极态度的研究者认为司法仲裁之所以可以更加快速，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1）通过增加可用裁判庭（tribunals）的数量，从而加快对所有索赔的裁决①JAJ Soc′y，Compulsory Arbitration to Relieve Trial Calendar Congestion，Stanford Law Review，Vol.8：3，p.410-419（1956）.。法院根据案件数量的需要设立尽可能多的仲裁法庭，小额诉讼案件审理上的延误可能会被实际消除，将这些小额索赔从初审法院的日程表中删除，法院可以更快地履行其他司法职能，为更快地裁决较大的索赔铺平道路。对法庭数量的唯一限制似乎是是否有地方可供会议召开，以及当地律师协会成员的人数。（2）司法仲裁的时间日程安排的比诉讼更加紧凑，仲裁听证本身比陪审团审判更加快速。司法仲裁项目省去了对可能的陪审员进行预先审查和向陪审团发出指示所花费的时间②参见上，JAJSoc′y，Compulsory Arbitration to Relieve Trial Calendar Congestion.。（3）仲裁听证和裁决倒逼和解。仲裁听证往往比审判更早安排妥当，因此迫使律师更早地完成其调查和证据开示工作，从而使他们有能力更早地参与有意义的和解谈判③Wayne D.Brazil，A Close Lookat Three Court-Sponsered ADR Programs：Why They Exist，How They Operate，What They Deliver，and Whether They Threaten Important Values，University of Chicago Legal Forum，University of Chicago，p.303-397（1990）.。而仲裁裁决作为中立第三方提供的案件评估则为仲裁后的和解提供了谈判基础④Christopher Simoni，Court-Annexed Arbitration in Oregon：One Step Forward and Two Steps Back，Willamette Law Review，Vol.22：2，p.237-284（1986）.。

但是，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大多数符合仲裁管辖要求的案件在答辩前后不久就结束了，很少或根本没有使用法院资源，而且是在指定仲裁之前结束的，如果没有仲裁方案，预计会有类似的甚至更大比例的案件在法院介入最少的情况下尽早结案⑤Rose lleL.Wissler&Bob Dauber，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in the Superior Court of Arizona：A Study of Its Perfor⁃manceand Proposed Rule Change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65-100（2007）.。因而，与其说司法仲裁分流了进入诉讼的案件，不如说分流了可能自行和解的案件，“净效果可能是增加法院的拖延和拥挤”⑥Robert J.Mac Coun，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Court Arbitration：A Cautionary Tale From New Jersey，The Jus⁃tice System Journal，Vol.14：2，p.229-243，251-256（1991）.。

（二）经济解纷

司法仲裁项目追求的经济解纷，是同时针对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希望在节省法院解纷成本的同时，也可以缩减当事人的诉讼开支⑦Allen E.Lind，Arbitrating High-Stakes Cases：An Evaluation of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ina United States District⁃Courts，The Rand Corporation，1991，p.37.。

对法院来说，与典型的司法法院系统相比，司法仲裁的执行费用较低，因为费用主要包括行政和仲裁费用。由于法院附属仲裁听证会通常在仲裁员办公室举行，因此不需要大量的建筑物资本支出以及高昂的维护和司法人员管理费用。但是也有研究者认为不应对此持积极态度，大多数需仲裁的案件都是在作出答复之前或之后不久结束的，很少或根本没有使用法院资源。如果没有仲裁方案，预计会有类似的、甚至更大比例的案件在法院参与最少的情况下尽早结案。仅在相对较少的案件中，仲裁项目可能对法院的工作量产生影响，主要是减少了预审资源的使用，而不是审判资源的使用。

对当事人来说，仲裁的非正式性可以减少对证人作证的需要，从而降低证人费用。如果将这些节省的费用转嫁到客户身上，那么按小时雇用律师的一方当事人将支付较低的费用。然而，向律师支付胜诉费用的一方当事人尽管减少了律师和证人的时间，却并不会因此实现费用的节约①Ellen B.Maughan，Compulsory Automobile Arbitration：New Jersey′s Roadto Reducing Court Congestion，Delay，and Costs，Rutgers Law Review，Vol.37：2，p.401-432（1985）.。但是，有研究者指出在司法仲裁分流的案件实质上是可能和解案件的情况下，除非仲裁比和解成本更低，否则不会对当事人整体支出产生节省42。

（三）公正解纷

纠纷解决的公正性同样是能否成功地减少法院的积压案件的关键。如果律师和诉讼当事人认为他们被剥夺了诉诸诉讼的机会，或者司法仲裁裁决的结果并不公正，无疑进入重新审判的概率会大大提升。支持者认为，司法仲裁为中小额民事纠纷诉诸司法系统的增加了机会。此外，已有的研究表明，进入司法仲裁的案件，大部分在传统诉讼背景下极有可能通过自行谈判和解来结案，因此，司法仲裁制度为可能和解的案件提供了接受中立第三方评估的机会②Roselle L.Wissler&Bob Dauber，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in the Superior Court of Arizona：A Study of Its Perfor⁃mance and Proposed Rule Change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65-100（2007）.。

同时，部分学者认为，仲裁程序为当事人提供了一个类似审判的机会，通过利用普遍认为公平和令人满意的程序来解决纠纷，在具有为许多诉讼当事人在审判中所重视的相同品质，如公正、尊重、“讲述自己的故事”和有尊严的待遇的情况下，获得基于与争议有关的事实和法律的是非曲直的第三方判决③Craig Boersema，Roger Hanson&Susan Keilitz，State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What Do Attorneys Think，Judica⁃ture，Vol.75：1，p.28-33（1991）.Robert J.Maccoun，E.Allan Lind，Deborah R.Hensler，David L.Bryant，and Pa⁃tricia A.Ebener，Alternative Adjudication：An Evaluation of the New Jersey Automobile Arbitration Program，The Rand Corporation，1988，p.9.。

因此，司法仲裁虽然可能不是高效、快速的，但是第三方审判的公正性可能使得这一弊端微不足道。而已有的实证研究结果同样表明，当事人以及律师对司法仲裁项目的满意度很高，和法庭审判不相上下④Christopher Simoni，Mihcae lB.Wise&Michael Finigan，Litigant and Attorney Attitudestoward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An Empirical Study，Santa Clara Law Review，Vol.28：3，p.543-580（1988）.。

五、结论

司法仲裁经常背负“次等正义（second-class justice）”的批判，Wood认为司法仲裁存在拖延、程序过于冗长和正式、不效率、不够亲民、证据开始滥用等问题，考虑到司法仲裁所要解决的问题，它最多只是解决该制度中更普遍的弊端的次佳办法，其实际上是分散了民事诉讼制度所需要的更基本改革的注意力⑤Diane P.Wood，Court-Annexed Arbitration：The Wrong Cure，University of Chicago Legal Forum：1990，p.421-456（1990）.。但是兰德公司对加州司法仲裁项目的研究认为“司法仲裁被普遍看作最有前景的，可以在缓解积案、加速诉讼的同时维持或提升案件的结果⑥Deborah R.Hensler，Albert J.Lipson&Elizabeth S.Rolph，Judicialarbitration in California：Thefirstyear，The Rand Corporation，1981，p.9.”。罗切斯特司法仲裁项目同样被认为提供了全面和公正的听证会的优势，而且费用往往较低；为诉讼当事人和他们的律师节省了时间，并提供了一个既可理解又舒适的环境。律师的意见、低结算率和低上诉率都倾向于证实，诉讼当事人相信仲裁程序能以公正的方式解决他们的争议①Steven Weller，John C.Ruhnka&John A.Martin，The Rochester Answer to Court Backlogs，Judges′Journal，Vol.20：4，p.36-56（1981）.。甚至，司法仲裁制度避免了调审不分离可能导致的偏见，因其仲裁员队伍的构成为来自法庭外的法律从业人员②Cheryl L.Roberto，Limits of Judicial Authorityin Pretrial Settlement under Rule16 of the Federal Rules of Civil Pro⁃cedure，Ohio State Journal on Dispute Resolution，Vol.2：2，p.311-332（1987）.。

Schmitz教授认为政策制定者是在支持仲裁的运动中建立了司法仲裁项目，意图获得与合意、约束性仲裁相同的效率效益和程序满意度，但是问题在于正是因为司法仲裁的强制性和非约束性导致其难以达到本身对于效率和正义的需求：强制性导致仲裁本身的合法性遭到了质疑，虽然非约束性允许当事人进行重新审判从而弥补了合意的缺失，但是同时阻止了项目效率的实现，而这一负担往往反映在诉讼中更弱势的一方之上③Amy J.Schmitz，Nonconsensual+Nonbinding=Nonsensical?Reconsidering 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 Programs，Cardo⁃zo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10：2，p.587-626（2009）.。这一观点与Bernstein教授的观点都认为司法仲裁项目的效率不足对弱势一方的影响更大④Lisa Bernstein，Understanding the Limits of Court-Connected ADR：ACritique of Federal Court-Annexed Arbitra⁃tion Program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Vol.141：6，p.2169-2260（1993）.。

法官Eisele强调陪审团审判权利、平等保护和正当程序在美国普通法传统中的重要性，并指出其所在的法院并没有出现诉讼爆炸现象，因而司法仲裁项目施行的司法背景本身就存在疑问⑤G.Thomas Eisele，The Caseagainst Mandatory Court-Annexed ADR Programs，Judicature，1991，75（1）：34-40。而法官Broderick对其观点进行了反驳，认为司法仲裁是为了保护光耀的司法传统而必须的改变，在其曾经任职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东区地区法院，司法仲裁是被当作快速的民事审判的，除了证据规则的放松，仲裁与诉讼审判本质上是一致的⑥RaymondJ.Broderick，Court-Annexed Compulsory Arbitration Is Providing Litigantswitha Speedierand Less Expensive Alternative to the Traditional Courtroom Trial，Judicature，Vol.75：1，p.41-44（1991）.。

从整体来看，虽然对美国司法仲裁制度的评价褒贬不一，争议颇多，但是司法仲裁的有效性可能取决于仲裁方案的结构或更大的法院案件管理背景及其运作的法律实践文化⑦Roselle L.Wissler&Bob Dauber，Court-Connected Arbitrationin the Superior Court of Arizona：AStudy of Its Perfor⁃mance and Proposed Rule Changes，Journal of Dispute Resolution：1，p.65-100（2007）.，直接否定这一制度存在的意义过于武断。

在我国加速司法改革、繁简分流、推广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的大背景之下，考虑司法仲裁制度在我国可能的应用具备重要的实践意义和理论意义，通过对司法仲裁项目结构设计中的核心节点背后的意义和综合考虑进行分析，将有利于全面认识司法仲裁制度，而对项目的目标及其效果的评价进行梳理将帮助决策者决定是否采纳以及如何施行该项目，虽然我国的法律传统与美国普通法传统相差甚远，但是保护当事人的诉讼权利、程序正当、平等保护等基本民事诉讼价值已经得到现代法治国家的普遍承认，我国也有相应的规定，因此对该问题的分析对我国具有重要的法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