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洪武到成化:明代缘何大修边墙
2021-12-30赵迪
赵 迪
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与公共艺术研究所
永乐二十二年(1424)六月,心灰意冷的朱棣远眺草原,旋即下达班师回朝的命令。这已是他第5 次亲征漠北,然而“五出三犁”的战绩恐怕并不能让他满意。相较14年前他亲率50 万大军第一次北征,直打得鞑靼大汗“以七骑遁”的快意,眼下“周回三百余里,一人一骑之迹无睹”(杨荣:《北征记》)的境况,一定会让这位踌躇满志的老人心生无奈。他尚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将在塞北的凄风冷雨中黯然熄灭。他同样不会想到,此时面对明军望风而逃的对手会在不久之后卷土重来。届时,他的子孙将身陷困境,唯有依靠修筑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防御工程——万里长城,才能勉强抵挡来自草原的威胁。
今天我们口中的“长城”,明代多称为“边墙”。关于其定义,学界尚存不同见解。笔者认为《中国长城志》中所述,即“长城是中国古代由连续性墙体及配套的关隘、城堡、烽燧等构成体系的巨型军事防御工程”最为言简意赅,遂予以借鉴,仅供读者参考。
2012年,国家文物局发布了长城资源认定结果:我国现存各时代长城21196.18 千米。其中,东起辽宁虎山,西至甘肃嘉峪关的明长城总长8851.8 千米,为历代之冠。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明代建造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长城?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应以明代人的视角出发,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多个维度进行思考。
王者无疆
洪武元年(1368)正月,已经坐拥半壁江山的朱元璋终于如愿以偿,在群臣的簇拥之下于应天(今江苏省南京市)登基称帝。就这样,那个曾经在山沟沟里放牛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开创明朝的洪武皇帝。面对如此地覆天翻的人生转变,恐怕任谁都会志得意满。然而此时的朱元璋还不敢有半点懈怠,因为就在同一时刻,其麾下大将徐达、常遇春正在按照他的部署挥师北上,誓要将伟业进行到底。
当时的元军虽然战力依旧可观,怎奈以王保保(扩廓帖木儿)、李思齐为首的各路军阀心怀嫌隙、相互攻伐,根本无暇他顾。所以当他们发现大祸临头之时,攻势迅猛的明军已经兵临大都(今北京市)城下了。当年闰七月二十七日夜,明军攻克通州。眼见大势已去,次日深夜,元顺帝便携后妃、太子以及百余重臣北徙上都(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于是,历时17 载的元末农民大起义终于尘埃落定,蒙古对中原近百年的统治遂成过眼云烟。
朱元璋向来深谋远虑。他知道即使退居蒙古故地,北元依然是个可怕的对手:此时的北元仍拥有完整的政治机构和强大的军事实力,而且除了草原之外,山西、陕西、甘肃、宁夏、青海、辽东、云南等地也都在其控制之下。面对变数尚存的纷繁乱局,朱元璋决定主动出击,彻底熄灭对手复辟的希望。
攻陷大都以后,明军马不停蹄,先是取得秦、晋、关、陇一带的控制权,后又北进草原,并于洪武二年(1369)六月攻克了开平(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东部)。元顺帝不得不再次遁走,前往应昌(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西达来诺尔附近)避难。然而好景不长,洪武三年(1370)正月,明军兵分东西两路,西路由徐达率领,“自潼关出西安,捣定西,以取王保保”;东路由李文忠率领,“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明太祖实录》卷48),两路大军双双取胜。四月,徐达于沈儿峪口(今甘肃省定西市)大败对手,王保保只得率少数军马逃往和林(今蒙古国乌兰巴托西南哈拉和林);大约是在同一时间,身心俱疲的元顺帝崩于应昌,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继位,是为元昭宗。眼见李文忠部大兵压境,昭宗亦仓皇逃奔漠北,与王保保聚首去了。
连战连捷的朱元璋决定乘胜追击,肃清来自北方的威胁。然而洪武五年(1372),明军却在北征过程中,于岭北遭遇了一场“死亡数万人”的惨败。此役之后,朱元璋开始意识到“永清沙漠”实难一蹴而就:一边是自己的部队孤军奋战,缺乏应援;一边是对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逸待劳。何况彼时明朝并非只有元昭宗这一位劲敌,坐镇云南的梁王、盘踞东北的纳哈出也都是其无法忽视的对手。于是在调整北边战略时,虽然剿灭北元依旧是朱元璋的终极目标,但就当时情况而言,大力整饬边防、偶尔以攻代守才是更为务实的方略。
明太祖朱元璋画像
洪武六年(1373)正月,朱元璋“命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等往山西、北平练兵防边”(《明太祖实录》卷78)。在此过程中,一大批防御设施得以建设。当然,彼时明朝主要修筑的尚不是长城,而是一座座城池、堡寨、关隘、烽堠和驿站。究其原因,是洪武乃至随后的永乐时期,明朝的军事实力始终强悍,所以尽管前次北征最终以失利收场,但若单以守备而言,不管面对任何来犯者,当时的明军都有把握做到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城池、堡寨这类工事,战时利于戍守,闲时可以屯种,既有军事功能,又具经济价值;关隘、烽堠、驿站,则是在扼守交通动脉、瞭望预警、传递军情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相较于城墙这种必须前后贯通、绵延千里方见成效的被动防御设施,明朝对上述建筑的需求显然更加紧迫。而且通过之后发生于洪武十三年(1380)、洪武十四年(1381)、洪武十七年(1384)、洪武二十年(1387)的几次北征也能看出,尽管有所克制,但朱元璋却从未打消永靖北疆的念头。只不过与明朝建立之初的穷追猛打不同,随后的出兵明显更加慎重,而且战争也更多地呈现出“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进攻性防御特点。基于这样的御边理念,以及北弱南强的实力对比,当时的明朝并没有大修长城的必要。所以尽管洪武朝的文献中偶尔也会出现“筑石垣”“深壕堑”之类的记录,但所建造的边墙规模其实相当有限,且主要集中于山海关一带。
历经十余年的山河重整,明朝的南境最终得以统一,北疆局势亦渐趋明朗。特别是洪武二十年(1387)的那次胜利意义重大:随着盘踞于辽东的纳哈出部20 余万人马陆续归降,北元有如被斩断了一条臂膀,随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与此同时,朱元璋也敏锐地意识到是时候和成吉思汗的后人做个了断了。
洪武二十年(1387)九月,在纳哈出降明之后不久,朱元璋便命大将蓝玉为征虏大将军,率师肃清沙漠。次年三月,蓝玉领兵15 万由大宁(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宁城县)出发,挥师北进。途中他获知北元小朝廷正在捕鱼儿海(今内蒙古自治区贝尔湖)一带驻牧,于是便率大军长途奔袭,直扑敌营。四月十二日,蓝玉的先头部队借助沙尘暴的掩护突袭敌阵,时任蒙古大汗脱古思帖木儿毫无准备,遂被一举击溃。混乱之中,脱古思帖木儿带着太子等少数人成功突围。而其次子以及后妃、贵族3000 余人,连同军士男女77000 余口则成了明军的俘虏。
对于北元来说,这场捕鱼儿海之战无疑是从天而降的灾难。自此以后,他们彻底失去了与明朝分庭抗礼的实力。而且更糟糕的是,在几乎赔光所有家底之后,本就名存实亡的元主身份让脱古思帖木儿成了草原群雄眼中的“汉献帝”。不过稍有不同的是,这些部落大酋可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耐心。在逃亡过程中,脱古思帖木儿被北元部将也速迭儿截杀。自也速迭儿弑君篡权后的短短十余年间,在杀戮与背叛阴影的笼罩下,北元的统治者又几经更替。时至建文四年(1402),乞儿吉斯部的首领鬼力赤杀死了由他亲手拥立的傀儡大汗坤帖木儿。此次篡位之后,野心勃勃的鬼力赤干脆改旗易帜,废除“大元”国号,恢复“鞑靼”旧称。就这样,在不断的内斗之中,元帝国最终彻底走向覆灭。
反观明朝,得益于捕鱼儿海大捷的声威,以及草原上逐渐升级的战争压力,不少此前选择骑墙观望的游牧部落迫于生计,纷纷来投。朱元璋是位很有政治手腕的皇帝,他知道一味杀伐未必能扫清边患,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未放弃过怀柔远人、“以夷制夷”的尝试。对于前来投诚的部落,朱元璋以羁縻卫所加以安置。有别于普通卫所,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行政单位:在被明朝象征性地授予官职之后,原来的部族首领继续统治当地。除在政治上隶属明朝、经济上有朝贡义务之外,地方一切事务中央概不过问。这一做法的好处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与归降部落实现和平共处;缺点是中央对地方缺乏管控,无法确保对方长时间保持忠顺之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随后的200 余年中,很多名义上归顺明朝的部落实际上阳奉阴违,暗中和后继崛起的草原势力相互勾结,成为祸乱边地的一大罪魁。不过至少在明初,这种“以夷制夷”的做法确实更快地安定了明朝北疆。
捕鱼儿海大捷之后,朱元璋又先后发动过几次北征。当然这些攻伐的目的已从打击敌对政权变成了清缴残余武装,因而战争规模相当有限。
“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李世民:《还陕述怀》)随着北疆战火渐熄,朱元璋也终于把经年北望的目光转向眼前的朝堂。略过那些血腥的杀戮,时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闰五月,朱元璋崩于南京。“朱氏江山必将千秋万代,大明子民必将安居乐业”,在他临终之时或许曾这样想。
蝴蝶效应
建文四年(1402),历时4年的“靖难之役”胜负已分,皇四子战胜了皇太孙。在南京城的火光中,永乐大帝君临天下。恐怕他并未发现,城中的大火引来了趋光的蝴蝶。在它们舞动着的翅膀周围,一个个小小的气旋应运而生。谁又能想到,这些气旋将在几十年后幻化成一场骇人的风暴,明朝漫长的北疆也将因之饱受摧残。
朱氏家族爆发的权力之争确在明朝的边疆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其所造成的直接后果有二:一是屏卫北疆的塞王被削,二是扼守咽喉的边卫被撤。
早在洪武三年(1370),为了确保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朱元璋决定实施分封制。随即,他的24 个儿子和1 个从孙被分封到全国各地。从当时的军事形势来看,北元威胁最大,所以他特地在漫长的北部防线上,择险要分封了辽、宁、燕、谷、代、晋、秦、庆、肃等诸位塞王。相较其他藩王,塞王的权力更大,他们不但手握重兵,甚至“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节制”(《明史·诸王》) 。
了解中国历史的人都会知道,虽然分封制对守疆卫国有一定裨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藩王往往拥兵自重,最终成为皇权的强大挑战者。所以在朱元璋去世以后,早已深感“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明史纪事本末·卷十五》)的建文帝便立即开始着手削藩事宜,后来使其葬送的“靖难之役”也缘此而起。
背叛别人的人,最怕遭人背叛。“靖难之役”后,以藩王起兵夺取皇权的朱棣当然明白藩王的威胁。经过一番比自己侄子更为老练的谋划,朱棣最终成功剥夺了大部分藩王的兵权,历时十余年。于是,洪武皇帝设想的“塞王实边”之计就这样结束了。平心而论,朱棣的削藩之举虽然客观上确实削弱了北疆的防御,但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宗旨,这一做法实属利大于弊。相较之下,他的另一项决策——内徙北疆诸卫就明显欠妥了。
想要说清这个问题,首先要对明朝的卫所制有所了解。简单来说,卫所制是一种兼顾卫国与养兵的军政合一的制度。同样是在明朝建立之初,为了确保军事优势,朱元璋命全国上下“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明史·兵志》)。卫所的分布大体依照行政区划,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小联比成军。其中,5600 人为一卫,设“指挥使”统领;一卫之下又有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等建制。洪武二十六年(1393),明朝已设立内外卫329 个,守御千户所65 个。按照这一数字推算,当时全国的军力已达180 余万。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都很困难。朱元璋想到的对策是效仿曹操,实行军屯。于是,无数子承父业、世代相继的军户被派遣到全国各地的卫所当中。卫所里的军士又分屯军与守军两类,前者专事耕垦,后者负责守备。屯军和守军的比例多为“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地肥瘠,地方缓冲为差”。
在朱元璋创建的诸多卫所中,深入内陆的极边卫所由于地处防御前沿,因而极具战略价值。自远古以来,亚洲大陆曾发生过多次剧烈的造山运动。在其作用之下,我国北部形成了一系列纵横交错的山系。利用这些“天造山险”布置防御,已经成为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民族入侵的重要手段。洪武时期,朱元璋师法古人,亦在近边依山设立了辽东都司、北平都司、山西都司、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从而形成了保全内地的防御链条。同时为了支撑大规模北征,他又在极边之地建立了北平行都司(原称大宁都司)、开平卫、兴和卫、东胜卫、亦集乃等军事机构。至此,明朝北疆的立体攻防体系初具规模。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靖难之役”却在朱元璋苦心经营的防线上撕开了缺口。早在朱棣起事之初,为了速战速决,建文帝曾征调北起草原,南下山东,西自山西,东至辽东的军队予以剿杀。就这样,包括大宁、开平、东胜在内的诸多边卫被卷入到明朝内战当中,兵力因而大为折损。改元永乐后,相较于戍守北疆而言,稳定国内、巩固政权的重要性显然更高。于是,朱棣便把北控辽河上游、东辖大凌河流域的大宁都司(治所原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宁城县),以及屏卫河套的东胜诸卫(治所原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重新整合,迁徙到了内地。
朱棣当然知道裁撤藩王、内徙边卫将会在北疆留下怎样的隐患。于是他一方面通过经济与外交手段,小心周旋于蒙古诸部之间;另一方面又在近边要害之地增设了大量关隘堡寨,以期通过提升守备密度弥补防御纵深上的缺失。关隘防御的最大特点在于借助山川大河扼守要地,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然而在放弃大宁都司和东胜诸卫以后,近边许多地势坦夷之地便直接暴露在了北方民族的兵锋威胁之下。为了改变这一不利局面,朱棣开始在北京、宣府、辽东等地成规模地修建长城。于是,由关隘、屯堡、烟墩、墙壕组成的长城立体防御体系开始在北疆局地出现。
在朱棣的一番努力下,永乐早期,尽管蒙古诸部仍会不时南下,但明朝的边疆总体还算安宁。然而,这种脆弱的和平最终还是没能维持多久。当时的蒙古内部以及明朝与蒙古的关系是这样一种情况:
永乐之初,瓦解后的北元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鞑靼部又称“东蒙古”,驻牧于斡难河、克鲁伦河和贝加尔湖一带;瓦剌部又称“西蒙古”,驻牧于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及其以南的准噶尔盆地;兀良哈部又称“朵颜三卫”,主要生活在辽河、西辽河、老哈河流域。三部当中,鞑靼与瓦剌的实力较强,彼此间经常相互攻伐。相较之下,兀良哈部的实力稍逊,当时名义上已经归降明朝。
早在永乐元年(1403),鞑靼在与瓦剌的争战中败下阵来。其结果是胜利者占据了漠北的广大地区,而失败者不得不重归漠南,回到明朝这位不好惹的“邻居”身边。在获知这一消息后,朱棣一方面下令边关众将严固守备,一方面多次遣使招抚鞑靼。然而鞑靼大汗鬼力赤,以及他的继任者本雅失里却都对明朝的示好置若罔闻。不仅如此,本雅失里甚至斩杀了明朝的来使。就这样,永乐大帝被彻底激怒了。永乐七年(1409)七月,朱棣命靖难名将丘福为征虏大将军,率精骑10 万征讨鞑靼。然而久经沙场的丘将军竟然在此次北征中轻敌冒进,致使明军在胪朐河(今蒙古国境内的克鲁伦河)遭遇了一场惨败。闻此消息,朱棣龙颜大怒,遂决定亲自领兵“荡除有罪,扫清沙漠”(《明太宗实录·卷一〇一》)。于是在“靖难之役”后,朱棣又一次披挂上阵,踏上了十五年五次北伐的征途。
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清水河县窑子沟段的明长城二边墙体
人们习惯把朱棣的五次亲征称作“五出三犁”。所谓“五出”即为发生于永乐八年(1410)、永乐十二年(1414)、永乐二十年(1422)、永乐二十一年(1423)、永乐二十二年(1424)的五次北伐;“三犁”则指在这五次北伐当中,只有前三次成功打击了对手。至于最后两次征讨鞑靼,则因对方一早获知明军将至,望风而逃,最终不得不草草收场了。从积极意义上看,朱棣的五次亲征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蒙古诸部的实力,并为明朝北疆换来了短暂安定。但从消极意义上看,这一系列耗资惊人的军事行动,在没能给予对手致命打击的情况下,却让明朝人产生了北疆已平的错觉。而正是这种错觉,使得随后的几位统治者对北疆的经略有所懈怠。明朝前期建立的针对蒙古诸部的军事优势,遂于不经意间消耗殆尽。
永乐二十二年(1424)七月,朱棣在第五次北伐返京的途中崩于榆木川(今属内蒙古自治区)。毫无疑问,永乐大帝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他是中国千年帝制中唯一一位在大一统的王朝中成功夺权的皇帝;他毋厌浩繁,组织编纂了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他迁都北京,明代“天子守国门”的局面得以实现;他“宣德化而柔远人”,委派三宝太监郑和屡下西洋,开创了万邦来朝的盛世。但细观历史,作为一位“雄武之略,同符高祖”的皇帝,他在位时所做的某些决定,确也对后世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
国运转折
正统十四年(1449)的中秋之夜,本该安坐金銮,举杯邀月的明英宗朱祁镇此刻却身陷瓦剌大营。就在当天早些时候,由他亲率的明军刚刚在土木堡遭遇了一场足以影响国势的惨败,这场战役史称“土木之变”。
英宗确实应该为自己的冒失后悔,因为就个人而言,正是这场仿若儿戏的御驾亲征,最终让他从大明的皇帝变成了瓦剌的“肉票”;而就整个国家而言,“土木之变”更是极大地削弱了明朝的综合国力,积累80 余载的军事威望也因之所剩无几。每每读到这段历史,今人总会怒骂英宗昏庸。但细细品读这段历史就会发现,尽管英宗确实对“土木之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明朝军事的衰落,以及草原诸部崛起的趋势,其实早在其父辈时代,即被称为“仁宣之治”的那个盛世就已经开始显现了。
自永乐大帝驾崩以后,明朝又先后迎来仁宗与宣宗两位皇帝。相较朱棣的开拓进取,朱高炽、朱瞻基父子选择了与之截然相反的内敛守成的治国方略,以期通过实施“与民休息”的仁政,使经济和社会得以恢复。于是十余年间,人民得以休养生息,明朝的国力遂臻于全盛。后人因此也常把这一时期与西周的成康之治、西汉的文景之治相提并论。
然而,当时的明朝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汹涌。抛开宣宗朝“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的宫廷不谈,在边务方面,鉴于明朝北疆一直处于比较安定的状态,所以虽有顾虑,但宣宗最终还是以“孤城荒远,薪刍并难,猝遇寇至,别无应援”为由,把安插在草原上的极边卫所——开平卫迁移到了内地。宣宗并未意识到,这个以节约财政为出发点的决策其实是个昏招,因为内徙开平不但让明朝丧失了再次进攻草原的战略支点,而且也使京畿之北失去了重要的防御屏障。另外在军事方面,由于当时官僚侵占军田的情况极为普遍,加之军户承担的税赋异常沉重,致使全国各地皆出现了十分严重的逃军现象。有史料记载,时至正统三年(1438),各地逃军已达“一百二十万有奇”,几乎是当时全国总兵力的一半。虽然这一数据来自正统年间,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宣宗无疑应对明朝军事的衰落负主要责任。不仅如此,宣宗的“不勤远略”亦多为后人诟病。在其放任之下,曾被永乐皇帝重创的瓦剌部得以东山再起,并于宣德九年(1434)战胜鞑靼,“悉收其部”。借助这次整合,草原的实力遂达到元廷北徙后的巅峰。
宣德十年(1435),开创承平治世的明宣宗英年早逝,年方9 岁的朱祁镇继位称帝。鉴于此时皇帝尚且年幼,所以执掌明廷的重任便落在了太皇太后张氏,以及杨士奇、杨荣、杨溥这几位四朝元老的肩上。从积极方面看,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确实使皇权得以平稳过渡;但从消极方面看,他们亦步亦趋地遵从旧制,对于瓦剌的壮大未予以足够重视,也没能缓和日益凸显的社会矛盾。
正统四年(1439),瓦剌大酋脱欢死,其子也先嗣位。也先是个极具野心,且很有能力的人。在其统领之下瓦剌势力得以持续扩张,塞北之地随之几近统一。当时瓦剌名义上仍对明朝称臣,并以朝贡方式与后者开展贸易往来。所谓“朝贡”,就是藩邦定期向宗主国进献贡品,以示政治上的臣服。宗主国则对藩邦首领予以敕封和赏赐,同时允许对方携带一定数量的商品前来贸易。为了更好地加以笼络,明朝向来本着“薄来厚往”的原则赐贡外藩。而心高气傲的也先之所以甘心对明朝俯首称臣,也只是由于这种浸染了太多政治色彩的、并不符合经济规律的朝贡贸易能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财富。
一般来说,明朝对藩邦的奖赏分两部分:一是根据贡品的情况回馈钱财和物资;一是按照来使的地位和人数予以赏赐。为了捞到更多好处,也先便大量派遣贡使。自正统四年(1439)以后,瓦剌每每入贡,来使常多达2000 余人,明朝每岁赏赐之费因而高达30 余万两。时至正统十四年(1449)二月,也先再次得寸进尺,“遣使二千余人进马,诈称三千人”(《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二》)。只是这回他的虚报伎俩被人识破,预期获得的赏赐因之大为减损。当年七月,在“生意场”上颜面尽失的也先决定找回尊严,遂兵分三路大举寇边。由于永乐、宣德两位皇帝此前已将镇守极边的诸多卫所先后内徙,蒙古铁骑于是得以肆无忌惮地直抵近边。种种迹象表明,瓦剌虽然来势汹汹,但其初衷更多还是在于劫掠,并没有夺取明朝江山的野心。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以英宗和王振为首的明朝权力中枢竟然屡出昏招,这才最终酿成皇帝被擒、官军死伤十余万、六部九卿几近全灭的恶果。
今天,人们习惯把“土木之变”视为明前期与中期的分界点。在此之前,明朝一直处于上升与发展阶段,国力强盛、边境安宁。在此之后,尽管有于谦等忠臣义士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但由于此前积累的种种弊端逐渐滋长,加之民族矛盾不断尖锐,明朝遂进入积弱与改革时期。作为历史的看客,我们当然可以嘲笑明英宗的昏庸、怒骂王振的愚蠢。但平心而论,早在这场惨败来临之前,前代统治者的不思进取与官员的日益腐败便已经开始阻碍明朝的发展。所以“土木之变”其实是明朝与蒙古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共同作用的结果。它的爆发也只是让否极泰来、泰极生否的万物规律以一种极其惨烈的形式展现出来而已。
长城万里
景泰元年(1450)八月,鉴于名臣于谦“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名言,也先最终将“北狩”已近一年的英宗送回明朝。为了避免边疆局势重新恶化,双方之间你情我不愿的朝贡贸易再度展开。只不过也先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土木之变”的余波虽然看似消散,但明朝和蒙古之间的较量却始终未能停息。
在此后几年中,明朝与瓦剌的权力中枢先后发生剧变:先是景泰五年(1454),瓦剌方面,由于也先不愿分享权力,他的忠实追随者阿剌知院因而心生怨恨,起兵造反,也先被杀;后是景泰八年(1457),明朝方面,徒有虚名的太上皇朱祁镇在野心家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人的支持下发动“夺门之变”,终得重掌大权。这两场政变对瓦剌与明朝均产生了巨大的消极影响:前者使业已控制蒙古的瓦剌势力逐渐式微,沉寂许久的鞑靼诸部得以再次崛起;后者则揭开了天顺朝两次权力清算的序幕,忠于国家而非某个皇帝的于谦与忠于权欲而非某个皇帝的“夺门新贵”们先后遭到清洗,明廷因而陷入动荡之中。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虽说正统末年常被视为明朝中衰的开端,但这种由盛及衰的转变并非断崖式的下跌。以军事为例,尽管明朝在土木堡遭遇惨败,但也因北京保卫战的胜利得以喘息;其北疆虽战火频仍,但凭借增筑营堡与坚壁清野等策略,倒也能和来犯者打得有来有回。正因如此,直至成化朝以前,修筑长城始终都不是明朝抵御北方民族的主流方略。通过文献可知,当时的长城大体集中于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镇)、宁夏等地。尽管某些地区的长城已经连绵百里,但总体规模仍与后世相去甚远。这些长城大多就地取材,或用垒石,或用夯土,质量参差不齐,每遇淫雨甚至还会大量颓坏。不过即便如此,在各种冷、热远程武器的火力压制下,长城依然能够产生极大的震慑。然而明朝人不曾想到,他们最终还是被对手找到软肋,群起攻之。为了抵抗对手的战术,明朝也不得不效仿自己的秦汉远祖,开启了大修边墙的时代。
回顾这段历史,首先要谈一个地方——河套。“河套”之名大约产生于明正统年间。关于其范围,明末《武备志》记载:“河套即秦所取匈奴河南地也。东至偏头,西至宁夏,三面阻河,南邻边,东西几二千里,南北八九百里。”如前所述,自洪武朝始,明朝与蒙古的冲突便从未停息。但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直至正统前后,河套这片可耕可牧之地却并未遭遇太多战火。然而“土木之变”以后,气满志骄的也先开始把河套当成袭扰明朝的前哨,驻扎了下来。于是,过往的与世无争之地随即变得风声鹤唳。
明长城图[9]
景泰五年(1454),也先之死使蒙古高原再次陷入内乱,借助混乱的“阶梯”,鞑靼大酋时而合纵、时而连横,相互攻伐,妄图独霸草原。大约是在同一时期(天顺朝),草原上亦发生了严重的天灾。在征战与饥荒的双重压力下,鞑靼各部开始纷纷南下,入居河套。明人将驻牧于此的部落称为“套寇”。借助骑兵的高机动优势,他们四散掳掠人口、抢夺牲畜、席卷财物。由于其行踪难料,加之人数众多,很快明朝的守备便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为了解决河套乱局,自天顺朝始,明廷一改以往的被动防御策略,开始主动出兵,以期一劳永逸地驱逐套寇。起初在“夺门新贵”石亨、石彪叔侄的主导下,这一被后世称为“搜套”的军事行动曾取得一定成效。然而随着石氏家族在“曹石之变”中的倒台,以及越来越多的草原势力南下避祸,时至成化初年,河套的局势再次失控。继位不久的明宪宗朱见深随即效仿前朝的御边策略,自成化二年(1466)至成化九年(1473)先后4 次派遣大军(每次调兵约8 万人)清缴套寇。然而除了成化九年(1473),亦即最后一次搜套行动中,明军借助奇袭重创对手之外,其余几次征讨实际并未斩获太多。
相较一胜难求的窘况而言,搜套行动面临的更大问题在于供馈浩繁,难以为继。关于一次搜套行动所需消耗的物资,时任延绥巡抚余子俊曾给宪宗算过一笔账,他说:“今边兵共八万之上,马亦七万五千余匹……米豆每石俱作直银一两,共估银九十四万六千余两,每人运米六斗,共用一百五十七万七千余人,每草一束直银六分,共估银六十万两,每人运草四束,共用二百五十万人,往回两月,约费行资二两,共费八百一十五万四千余两。脱用牛驴载运,所费当又倍之。”为了供应规模如此庞大的给养,本就穷困的边地百姓又被强加了更为沉重的税赋与徭役,“人民被累,有将房屋、田地典卖者,有将妻妾、子女典卖,及抑勒为娼、自缢自刎者,困苦万状”便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在此重压之下,河套周边开始出现大量外逃的流民。
在外患未弭、内乱渐起的严峻事态下,朝臣开始对搜套行动的有效性产生怀疑,主张转攻为守、修筑边墙的声音遂不绝于耳。时至成化八年(1472),随着连年重税所造成的社会动荡愈演愈烈,延绥巡抚余子俊、陕西参赞军务王越、吏部右侍郎叶盛联合上疏,请求朝廷酌议修边事宜。受时局所困,此前搜套行动的最大支持者——宪宗亦开始有所动摇,随即下达了“设险守备,宜速为区划。虏贼不退,须发兵搜剿”的命令。也就是说宪宗一方面同意了修筑边墙的提案,但同时也未完全放弃武力清缴的打算。于是,成化九年(1473)的第4 次搜套行动得以展开,明廷也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捷报。
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盐池县境内的明长城
当年九月,久居河套的满都鲁、孛罗忽、癿加思兰三部全线出击,前往甘肃天水、定西等地抢掠。得到情报后,陕西参赞军务王越立刻命令辖下诸地小心提防,同时考虑到敌方精锐尽出,河套空虚,王越当机立断,与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各率兵4600 名,从榆林红儿山出边,昼夜兼行180 余里,在红盐池的营地奇袭对手。《明宪宗实录》对此役有这样的记载:“时三虏之精壮皆已四出,惟老弱在营,闻鼓炮声而馈。我军邀其奔命不前者,斩获之以还。及三虏回,见庐帐、畜产皆已荡尽,而妻拏亦多丧忘,相顾悲泣以去。由是不敢复居河套,其势顿衰。议者谓此捷自前所未尝有。”由此可见,正是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使久居河套的鞑靼诸部终遭驱散,供馈军饷所造成的西北财政困局随之得以缓解。
红盐池大捷之后,由余子俊主持的修边工程迅速展开。成化十年(1474)闰六月,一道东自清水营紫城砦(今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西至宁夏花马池(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盐池县),总长超过1700 里,同时包含819 座崖砦、78 座小墩、15 座边墩的长城终得竣工。史料记载,营建如此浩大的防御工程,明朝动用了4 万军民。如此看来,相较动辄便需百万人供馈的征战而言,传统观念里劳民伤财的修建长城反倒成了爱惜民力的政策。
套寇北遁,边墙竣工,在短短一年之间,河套竟然先后迎来两大利好,这让明朝人以为北疆终现和平曙光。然而“日光之下无新事”,由于河套之地并不适宜耕垦,加之地方财政已近枯竭,所以在鞑靼远走之后,明朝无心亦无力进占此地。结果,若干年后鞑靼得以再次南下驻牧,河套周边再次饱受蹂躏。于是,明廷又在出兵与修边之间摇摆不定,修边策略再次因为兼顾经济性与有效性而被采纳,进攻受阻的鞑靼开始另寻他处,避实击虚。最终,榆林长城成为明朝九边纷纷效仿的模板,大修边墙的时代随即到来。只不过这一回,明朝的对手已从此前各自为政的诸部大酋,变成了业已统一草原、实力更胜以往的达延汗和俺答汗。加之常年守备边墙,明军的野战能力大为衰落。因而明朝与蒙古之间的征战随即陷入一方修缮边墙,严防死守;一方集结重兵,溃墙而入的“死循环”中。这种旷日持久的激烈对抗直到隆庆五年(1571)“俺答封贡”以后方才缓和。借助这一历史契机,明朝与蒙古之间大体维持了数十年的相对和平。只不过未等明朝稍事喘息,滚滚狼烟便又悄然升起了。
行文至此,笔者将明代自洪武至成化朝的北疆局势,以及明朝与蒙古之间的关系简要梳理了一遍。通过文中罗列的史料我们得以了解,成化年间明朝之所以把修筑长城定为御边国策,并且此后一以贯之,其实是历经百年“试验”的结果:洪武、永乐朝的屡次北征,仁宗、宣宗时的不勤远略,以及“土木之变”后的且战且和全都未能解决北疆祸患。所以,在明朝综合国力有所衰落之时,修筑长城这一相对经济,且具有一定成效的御边方略,就成了当时国家的最优选择。如此看来,本文开篇伊始提出的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明代建造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长城”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依笔者之见,明长城的营建,乃至历代长城的营建,无不是农耕与游牧这两种文明,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互动的结果。这些互动时而温和,时而激烈,过程像极了大陆板块间的挤压与碰撞。至今依然蜿蜒于神州大地上的长城,便是由这些“地壳变动”所“分娩”的“珠穆朗玛”。在此过程中,漫长、骇人的阵痛无疑刻骨铭心。正因如此,浴血而生的万里长城才更应被悉心守护。
注释:
[1]董耀会、贾辉铭主编:《中国长城志 总述·大事记》,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9 页。
[2]以今天的观点来看,长城不仅包括连绵的墙体,同时还包括与之相关的诸如关隘、屯堡、烽堠、驿站之类的附属设施,因而是一套内涵极其丰富的巨系统。鉴于此,有部分学者便倾向于把始于洪武时期的大修关隘等同于修筑长城,借此延长明长城的营建历史。笔者认为,此种观点似有不妥。因为尽管经过后世整合,明早期的雄关堡寨确与后世边墙连成一线,但由于二者产生的背景、理念差别甚大,所以仅仅因为它们在空间上有所重叠便罔顾建造时序与动机一概而论,其实是犯了“轻率概括”的逻辑谬误。为了便于读者理解,在本文中凡是包含边墙的防御设施,笔者皆称“长城”或“边墙”;凡是不包含边墙的关隘、屯堡等,笔者则用其本名,而不称之为“长城”或“边墙”。
[3]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已于洪武十一年(1378)殒命。
[4]《明会典》卷18《户部·屯田》,转引自南炳文、汤纲:《明史》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13 页。
[5]前三次北伐的对手分别为鞑靼、瓦剌、兀良哈。
[6]《纪录汇编》卷23《古穰杂录摘抄》,转引自南炳文、汤纲:《明史》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46 页。
[7]《明宣宗实录》卷28,转引自彭勇:《明史》,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97 页。
[8][明]茅元仪:《武备志》卷207《镇戍·延绥》,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影印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天启年间刻本,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287 页。转引自赵现海:《明长城时代的开启:长城社会史视野下榆林长城修筑研究》上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21 页。
[9]图片来源:罗哲文:《长城》,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4 页。
[10][12]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明宪宗实录》卷108,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2109—2110 页,第2120 页。
[11][明]王越:《历阳王太傅疏议诗文辑略》卷1《处置边务疏》,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上海图书馆藏明嘉靖三十二年中山徐氏课本,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535—536 页。转引自赵现海:《明长城时代的开启:长城社会史视野下榆林长城修筑研究》,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40 页。
[13]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明宪宗实录》卷121,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2339—234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