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抑郁的工作与生活影响因素及应对
2021-12-28毛畅果
毛畅果 郭 磊
一、引言
据权威医学期刊《柳叶刀》上的一项全球性最新调查结果显示,全球抑郁障碍患者人数已超过2.64亿人,对社会健康和经济发展造成了巨大损失。[1]
针对中国国民心理健康的调查表明,近半数受访者认为,在当前社会中,人们的心理问题严重。[2]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数据也表明,遭受抑郁障碍困扰的中国人口已经超过0.5亿人。[3]
中国首部心理健康蓝皮书中的报告显示,来自各行各业的员工均不同程度地存在工作压力大、健康水平低、幸福感不高的状况;某些特定职业(如教师、医护工作者、银行业员工)的心理健康问题尤为严重,大量从业人员具有明显的抑郁倾向且呈现出逐年加剧的趋势。[2]员工抑郁已经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正在深刻地影响着经济社会发展。
本文基于资源保存理论,考察了工作因素和生活因素对中国员工抑郁的共同作用,旨在从以下三个方面推进现有的研究。
第一,虽然以个体抑郁为主题的相关研究数量不少,但这些研究大多聚焦于抑郁症(特别是重度抑郁症)患者,主要探讨了抑郁症在生理或心理方面的诱发因素,以及相应的咨询干预手段与临床治疗方案。[4]然而事实上,抑郁情绪不止发生在抑郁症的临床患者身上,也广泛存在于每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体验中。关注普通人群的抑郁水平及潜在影响因素,对于预防抑郁症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目前,有关普通人群抑郁水平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儿童和青少年等低龄群体,[5-6]针对在职员工抑郁状况的学术探讨并不充分。[7]本文以中国组织中的在职员工为研究对象,探讨缓解员工抑郁的有效途径,在丰富相关实证结论的同时,也可以为组织的管理实践提供理论支持。
第二,以员工为样本的抑郁相关研究较多地关注工作因素的影响。实际上,影响员工情绪体验的因素不仅存在于工作环境中,也很可能来自日常的生活情境。但迄今为止,很少有研究去检验来自工作和生活两方面的因素会如何共同影响员工的抑郁水平。[8]本文依据资源保存理论,构建了一个被中介的调节效应模型,考察了工作体验和生活经历对于员工抑郁的直接和间接作用。研究结果证实了资源保存理论在解释员工抑郁影响机制方面的有效性,也为探讨员工抑郁的前因变量和干预策略提供了更加全面的视角。
第三,在有关抑郁发生机制的讨论中,抑郁的认知理论长期以来处于主导地位。[9]抑郁的认知理论认为,引发抑郁的核心原因在于个体认知上的消极偏向。[10]因此,基于认知理论的抑郁研究往往特别关注抑郁的心理易感因素(如低自尊)或消极诱发事件(如失业)。[11-12]与之相应地,以员工为样本的此类研究也更多地检验了工作负面因素(如心理契约破裂)对员工抑郁的影响。[13]近年来,新兴的积极心理学为抑郁成因提供了全新的解释方向。与抑郁的认知理论不同,积极心理学认为,导致个体抑郁的原因并非消极的认知偏向,而是积极心理资源的缺乏。[9]然而,现有组织管理研究对于积极因素会如何缓解员工抑郁的探索还远远不够。[14]本文考察了来自工作和生活的积极因素对于员工抑郁状况的缓解作用,突破了已有研究过分强调消极影响因素的倾向。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一)资源保存理论
资源保存理论指出,为了满足生存需要和实现自我提升,人们会努力地维护、获取和保存自己认为重要的资源。[15]当拥有的资源充足时,人们会享有高水平的幸福感和良好的健康状态。当重要资源遭到潜在威胁或实际损失时,人们会感到明显的心理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通常会采取应对策略,来避免或减少资源蒙受损失。如若应对措施效果不佳,资源持续耗损,人们的心理压力会不断积累,进而引发抑郁、焦虑等一系列心理健康问题。[16-17]
作为经典的动机理论,资源保存理论被广泛地用来探讨个体在不同情境下的压力应对策略。[17]特别是在组织管理研究中,作为引用率最高的理论之一,资源保存理论常被用于解释工作压力对于员工福祉和行为的影响。本文依据资源保存理论,将工作和生活中的积极因素视为员工维持心理能量的重要来源。
(二)工作因素对员工抑郁的影响
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来自工作的任务要求和情绪负荷会极大地消耗员工的心理资源,引发诸如紧张、焦虑、疲惫等压力反应。[15]这些心理压力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控制,又会反过来损害员工应对工作要求的能力和资源,进而陷入资源持续耗损的恶性循环。[16]因此,员工需要在工作过程中尽可能地控制资源耗损,以维持自身生理和心理的稳定。[18]
虽然资源耗竭和心理压力普遍存在于每一个行业或职位中,但在压力情境中是否拥有积极的工作体验,才是决定员工心理健康的关键。[14]作为衡量员工对工作总体评价的指标,工作满意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员工感知到的积极工作体验。工作满意度高的员工在工作过程中拥有更高水平的积极情绪和心理能量,这些能量可以帮助员工抵御工作压力、平衡工作付出,减少由于精力耗损而造成的资源流失,降低员工的抑郁水平。相反,工作满意度低的员工对于工作环境中的人际、事物、进程持有消极的整体感知,在应对情绪耗竭和工作压力时更容易产生抑郁情绪。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工作满意度与员工的抑郁水平具有显著负相关关系。
(三)生活因素对员工抑郁的影响
资源保存理论认为,当某个领域的资源匮乏时,人们也可以从其他领域中获取新的资源。这种跨领域的资源补给和重建,几乎是提升心理健康状态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17]因此,虽然来自工作领域的积极因素可以帮助员工减少资源流失,但从资源获取的角度,工作之外的积极生活因素可以为员工提供情绪恢复和资源重建的机会,会更加持久地改善心理状态。[19]
1.生活因素的直接作用
一整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回到生活状态的员工不用再付出大量的资源去应对繁杂的工作问题。通过将注意力转移到日常生活中,员工可以逐渐从工作消耗中恢复过来。[20]在这一恢复过程中,不同类型的心理调节策略可以帮助员工释放压力、获取能量,从而消除心理健康隐患。[21]在众多心理调节策略中,由于几乎不需要付出额外努力,心理脱离和放松体验这两种方式在缓解压力和重建资源方面的效果最为突出。[18]
心理脱离是指暂时放下工作状态,这里的脱离不仅是离开工作场所或停止工作任务,而是在心理上不去思考工作相关事宜。[22]一项日志研究发现,傍晚时分的心理脱离能让员工在入睡前的积极情绪更高、疲惫感更低。[23]在日常生活中,与家人共处是员工实现心理脱离的最直接方式。一方面,与家人共度时光可以让员工将注意力转移到家庭生活上。一旦员工的身心脱离职业状态,情绪恢复机制就会开启。[21]另一方面,不同于工作中的人际交往,与家人相处不需要运用过多的情绪管理技巧,轻松的家庭时光有利于引发积极情绪。[24]同时,来自家人的理解和反馈还可以为员工提供应对工作困难的情感性或工具性支持,改善员工抑郁状态。[25]
放松体验是指人们自主选择休闲娱乐活动来放松身心的过程。[18]这些休闲娱乐活动既可以是放松导向(如冥想),也可以是愉悦导向(如游戏),既可以有目的性(如锻炼),也可以是随意的(如散步)。不论体现为何种形式,由于几乎没有体能、智力或社交方面的要求,休闲娱乐活动往往可以帮助员工释放负面情绪,获得积极愉悦心境,实现心理资源的重建。[23]来自另一项日志研究的结果表明,工作之外的休闲活动会大大提高员工第二天早上的身心活力,显著地增加员工第二天的工作投入。[24]因此,休闲娱乐可以通过重建积极心理资源,来降低员工的抑郁水平。综上所述,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2a:家人共处与员工的抑郁水平具有显著负相关关系。
假设2b:休闲娱乐与员工的抑郁水平具有显著负相关关系。
2.生活因素的间接调节效应
根据资源保存理论,在促进共同目标实现的过程中,不同的资源具有相互替代性。当一种资源较充沛时,另一种资源的作用会减弱;当一种资源较匮乏时,另一种资源的作用就会突显出来。[17]因此,积极因素可以为员工提供应对压力的直接心理能量,也可能在此过程中发挥间接的调节作用。[26]
作为应对工作压力的两方面因素,工作中的积极体验(工作满意度)和生活中的积极经历(家人共处和休闲娱乐)对于员工抑郁水平的作用也会相互影响。日常生活的积极经历(家人共处和休闲娱乐)越多,员工对于生活的整体满意度越高。[27-28]高水平的生活满意度可以为员工提供充沛的心理能量,增强员工的压力耐受性,帮助员工将注意力从工作情境中转移出来,减弱工作因素对于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因此,本文进一步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3a:家人共处会调节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当家人共处的时间较多时,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更弱。
假设3b:休闲娱乐会调节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当休闲娱乐的时间较多时,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更弱。
假设4a:生活满意度会中介家人共处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作用。
假设4b:生活满意度会中介休闲娱乐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作用。
3.来自性别的差异
长期以来,男性和女性的传统社会角色存在差异。男性比较关注自己的工作角色,而女性更加投入自己的家庭角色。男性更倾向于将工作和生活分离开来,而女性则更容易把工作和生活视为整体,看重工作与生活之间的联结。[29]从这个角度来看,相比起男性,生活因素可能会更显著地调节工作因素对于女性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但考虑到相关的理论和实证证据不够充分,本文暂不针对性别差异提出正式的假设,只在数据分析时针对不同性别的样本,探索性地检验上述被中介的调节效应,以探讨研究模型在不同性别群体中的可能差异。
综上所述,本文的理论假设模型见图1所示。
图1 研究模型图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与样本描述
本文的数据来源于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的2016年中国家庭动态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CFPS关注中国居民的经济活动、家庭关系、身心健康等多种研究主题,作为一项全国性的社会追踪调查项目,其调查样本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受雇于各类单位或组织的在职员工。基于CFPS2016的成人调查数据库,筛选出调查期间正在工作的受访者,并剔除了实习兼职、自我雇佣、农业散工、已退休退职或超过法定退休年龄(男性60周岁/女性55周岁)的样本。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删除抑郁水平数据缺失的受访者。最终样本是来自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20多个行业的8410名员工。其中,男性占60.4%,城镇职工占65.3%,样本的平均年龄为36.04岁(SD=10.31)。
(二)变量说明
抑郁水平。选用流调中心抑郁量表,共20个题目,采用4级评分(从“1=几乎没有”到“4=大多数时候有”),要求受访者评价自己在最近一周内出现的各种抑郁状况频率。[30]量表总分数越高,代表受访者的抑郁水平越高。①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2。
工作满意度。选用自编的工作满意度量表,询问受访者对于当前工作的收入、安全、环境、时间、晋升以及整体各方面的满意程度。量表共6个题目,采用5级评分(从“1=非常不满意”到“5=非常满意”),分数越高,代表工作满意度越高。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3。
生活满意度。选用单一的自我报告题目,询问受访者对于自己生活的满意程度。采用5级评分(从“1=很不满意”到“5=非常满意”),分数越高,代表受访者的生活满意度越高。
家人共处。在中国文化中,与家人聚餐具有促进家庭关系和情感交流的社会意义,是最有代表性的家人共处经历。[31]通过询问“每周与家人一起吃晚饭(包括外出吃饭)的次数”,来衡量受访者与家人共处的程度。
休闲娱乐。在日常生活中,媒体视频消遣是较为普遍的休闲娱乐方式。通过询问“每周通过各种方式看电视、电影及其他视频节目的时长(小时)”,来衡量受访者的休闲娱乐程度。
控制变量。研究表明,一些个体特征会影响人们的心理健康水平。[32-33]此外,与家人共进晚餐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家务劳动负荷,而家务劳动属于高责任性的活动,会阻碍情绪放松和心理恢复。[24]基于此,本文在回归分析中加入以下两类控制变量:一类是人口统计学特征,包括省份(虚拟变量)、城乡(1=城镇,0=乡村)、年龄(周岁)、性别(1=男,0=女)、教育水平(虚拟变量)、婚姻状况(虚拟变量)、行业类型(虚拟变量)、雇主性质(虚拟变量);另一类是潜在的影响因素,包括宗教信仰(1=有,0=无)、主观收入水平(从“1=很低”到“5=很高”)、每周锻炼时长(小时)、日均家务时长(小时)。
四、实证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与相关系数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系数如表1所示。分析结果表明,绝大多数的员工在最近一周的时间内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抑郁状况(M=31.51,SD=6.91)。相比起男性员工(M=31.17,SD=6.83),女性员工(M=32.04,SD=6.99)表现出明显更高水平的抑郁倾向(t=-5.67,p<0.01)。乡村、低学历、有宗教信仰的员工抑郁水平相对较高。抑郁水平与年龄(r=-0.06,p<0.01)、主观收入水平(r=-0.12,p<0.01)、每周锻炼时长(r=-0.03,p<0.01)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与日均家务时长(r=0.06,p<0.01)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
(二)工作和生活因素的直接效应
如表1所示,工作满意度(r=-0.22,p<0.01)、家人共处(r=-0.13,p<0.01)、休闲娱乐(r=-0.07,p<0.01)均与员工的抑郁水平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进一步的回归结果表明,以抑郁水平为因变量,在控制了其他变量之后,工作满意度的系数显著(B=-2.31,p<0.01),独立解释了抑郁水平3.8%的变异,支持了假设1。类似地,以抑郁水平为因变量,在控制了其他变量之后,家人共处的系数显著(B=-0.32,p<0.01),独立解释了抑郁水平1.3%的变异;休闲娱乐的系数显著(B=-0.04,p<0.01),独立解释了抑郁水平0.3%的变异,支持了假设2a和2b。
(三)家人共处的间接效应
采用层次回归模型来检验假设中的调节效应,将所有预测变量都进行了中心化处理,并在此基础上计算自变量和调节变量的交互项。进一步地,遵循以往研究提出的实证步骤来检验被中介的调节效应。[34-35]
1.家人共处的调节作用
以抑郁水平为因变量,构建层次回归模型。如表2模型4所示,加入控制变量后,工作满意度(B=-2.30,p<0.01)、家人共处(B=-0.31,p<0.01)及二者交互项(B=0.14,p<0.01)的回归系数显著。因此,家人共处会显著地缓冲工作满意度对抑郁水平的影响,支持了假设3a。以均值上/下一个标准差代表高/低水平的家人共处,绘制交互效应图来直观地反映这一调节效应。见图2所示,当员工与家人共处的时间较多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负向影响较弱(B=-1.93,p<0.01);当员工与家人共处的时间较少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负向影响更强(B=-2.67,p<0.01)。
2.生活满意度对家人共处调节作用的中介效应
借鉴以往研究的做法,分三步来检验生活满意度对家人共处调节作用的中介效应。[34]首先,家人共处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效应在假设3a的检验中得到了证实,满足了第一步条件。其次,检验家人共处对生活满意度的影响。表2模型1所示,以生活满意度为因变量,控制了工作满意度和其他变量之后,家人共处的回归系数显著(B=0.03,p<0.01),满足了第二步条件。最后,以员工抑郁水平为因变量,在表2模型4的基础上,继续放入生活满意度和“工作满意度×生活满意度”交互项(表2模型5)。结果表明,“工作满意度×生活满意度”的回归系数显著(B=0.56,p<0.01),“工作满意度×家人共处”的回归系数变小(B=0.12,p<0.05),说明生活满意度中介了家人共处的调节效应,满足了第三步条件。采用Monte Carlo方法来进一步验证生活满意度对家人共处调节作用的中介效应。[36]基于20000个Bootstrapping随机重复抽样的结果表明,被中介的调节效应显著,其95%置信区间不包含0(0.009,0.026)。因此,生活满意度中介了家人共处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作用,支持了假设4a。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相关系数
表2 家人共处的调节效应
图2 家人共处的调节效应图
3.男性和女性的差异
分性别检验家人共处的间接调节效应。无论是对于男性员工还是女性员工,家人共处都会显著地调节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表2模型6和模型8)。当家人共处较多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较弱(男性:B=-1.93,p<0.01;女性:B=-1.95,p<0.01);当家人共处较少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较强(男性:B=-2.57,p<0.01;女性:B=-2.78,p<0.01)。调节效应图与图2非常类似。此外,与全样本的检验结果一致,不论是对于男性还是女性样本,生活满意度都中介了家人共处的调节效应(表2模型7和模型9),进一步证实了假设3a和4a。
(四)休闲娱乐的间接效应
按照同样的步骤检验休闲娱乐的间接调节作用。
1.休闲娱乐的调节作用
如表3模型4所示,以员工抑郁水平为因变量,工作满意度(B=-2.31,p<0.01)、休闲娱乐(B=-0.04,p<0.01)及二者交互项(B=0.03,p<0.05)系数显著,支持了假设3b。调节效应如图3所示,当员工的休闲娱乐水平较高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负向影响较弱(B=-2.06,p<0.01);当员工的休闲娱乐水平较低时,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负向影响更强(B=-2.57,p<0.01)。
2.生活满意度对休闲娱乐调节作用的中介效应
按照同样的步骤,首先,休闲娱乐的调节效应在假设3b的检验中得到了证实,满足了第一步条件。其次,表3模型1所示,休闲娱乐对生活满意度的回归系数显著(B=0.01,p<0.01),满足了第二步条件。最后,如表3模型5所示,继续放入生活满意度和“工作满意度×生活满意度”交互项(B=0.58,p<0.01)之后,“工作满意度×休闲娱乐”的回归系数变得不再显著(B=0.02,ns),生活满意度完全中介了休闲娱乐的调节效应,满足了第三步条件。基于20000个Bootstrapping随机重复抽样的结果表明,休闲娱乐的间接调节效应显著,其95%置信区间不包含0(0.003,0.009)。因此,生活满意度中介了休闲娱乐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作用,支持了假设4b。
3.男性和女性的差异
针对男性样本的结果表明,休闲娱乐会显著地调节工作满意度与员工抑郁水平的关系(表3模型6)。当休闲娱乐水平较高时,工作满意度对男性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较弱(B=-1.99,p<0.01);当休闲娱乐水平较低时,工作满意度对男性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较强(B=-2.50,p<0.01),调节效应图与图3类似。此外,生活满意度完全中介了休闲娱乐的调节效应(表3模型7)。男性样本的分析结果进一步支持了假设3b和4b。然而,针对女性样本的结果却表明,休闲娱乐对于生活满意度的影响不显著(表3模型3),休闲娱乐对“工作满意度—抑郁水平”关系的调节效应也不显著(表3模型8)。假设3b和4b在女性样本中未能获得支持。
表3 休闲娱乐的调节效应
图3 休闲娱乐的调节效应图
五、讨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果
基于CFPS2016的调查数据,本文的研究结果发现:第一,从工作方面来看,工作满意度高的员工抑郁水平较低;从生活方面来看,家人共处和休闲娱乐有助于降低员工的抑郁水平。第二,家人共处会通过影响生活满意度,间接地调节工作因素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具体地,当家人共处的机会较多时,员工的生活满意度较高。来自生活的积极资源会显著地减弱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当家人共处的机会较少时,员工的生活满意度较低。员工难以从生活中获得充足的积极资源,其抑郁水平会更多受到工作满意度的影响。这一被中介的调节效应对于不同性别的员工均成立。第三,休闲娱乐会通过影响生活满意度,间接地调节工作因素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具体地,当休闲娱乐的水平较高时,员工的生活满意度较高,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较弱;当休闲娱乐的水平较低时,员工的生活满意度较低,工作满意度对员工抑郁水平的影响更强。这一被中介的调节效应只适用于男性样本,未能在女性样本中得到支持。
(二)理论贡献
1.重视积极资源对于缓解员工抑郁的作用
几个世纪以来,以抑郁认知理论为代表的主流理论致力于探讨易感抑郁个体的负面特征。这种过分关注消极因素的倾向,可能源自根深蒂固的进化学原因:人们总是更容易关注负面的事情。[14]事实上,抑郁的发生很可能是因为积极资源匮乏或是积极力量未被充分发挥。已有研究表明,不论从即时作用还是延时效应来看,当专注于积极事件或者接受积极干预后,人们的心理压力和抑郁水平都会显著降低。[14, 28]虽然工作任务会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本文的分析结果表明,积极的工作体验(高水平的工作满意度)可以有效地平衡因工作负荷而流失的心理资源,正向的生活事件(充分的家人共处和休闲娱乐)能够显著地提升生活满意度,缓解员工的抑郁状况。因此,在探讨员工抑郁的影响因素或干预策略时,应更加重视积极资源的作用。
2.关注工作领域和生活领域的资源互补
在职业生涯发展过程中,员工需要不停地在工作角色和生活角色之间来回切换。由于生理和心理资源是有限的,员工在不同角色的资源配置中面临权衡取舍。长期以来,很多组织管理研究基于这样的角色冲突理论,将工作和生活作为资源相互争夺的两个领域,探讨工作与生活的角色冲突对于员工态度、行为和健康等的负面影响。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员工的工作和生活角色之间存在资源的互补和增益。[25]基于此,本文考察了工作和生活因素对于员工抑郁的共同作用,发现工作和生活角色的差异与转换,恰恰可以帮助员工自然而然地转移工作注意力,启动情绪恢复过程,重建新的心理资源。除此之外,生活中的积极经历还能够通过提升生活满意度,来减弱工作因素对于员工抑郁的影响程度,有助于员工更好地屏蔽来自工作情境的压力。
3.探索不同性别员工的恢复策略差异
在大多数的社会文化下,人们倾向于认为男性会更多从工作过程(而非家庭生活中)获取心理资源。[29]事实上,本文的结果表明,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员工,都会极大地受益于来自家人共处的直接或间接效应。这也进一步证实,在众多类型的资源中,社会支持(特别是家庭支持)往往是绝大多数人的宝贵心理资源。[17]此外,虽然休闲娱乐对抑郁水平的直接影响在不同性别的样本中都显著,但休闲娱乐的间接调节效应只在男性样本中得到支持。这样的结果或多或少反映了男性和女性在情绪恢复策略上的差异,这一差异也体现在均值检验结果中:男性每周的休闲娱乐时长显著高于女性(t=2.04,p<0.05),而女性每周与家人共处的时间明显高于男性(t=5.67,p<0.01)。由此看来,以家庭关系为代表的人际关系资源对于女性来说可能更为重要。据全国范围的调查结果显示,成年女性的心理健康指数显著低于成年男性,女性在抑郁、焦虑等方面的情绪障碍发生率明显高于男性。[2]后续研究可以更有针对性地探讨女性员工的抑郁恢复策略。除了性别之外,人格特征也会影响情绪恢复效果。例如,高责任心的员工更加严谨自律和成就导向,可能更难在心理上完全脱离工作去充分享受休闲娱乐。[18]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考察适用于不同类型员工的压力缓解策略和抑郁预防方式。
(三)实践启示
1.采取积极的管理实践缓解员工抑郁状况
员工抑郁问题不仅涉及员工自身,更是关系到组织以及整个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关注、预防和缓解员工抑郁问题是现代组织的重要社会责任。虽然工作压力会引起情绪耗竭,损害员工的工作活力,但积极的工作体验可以提升员工的工作满意度,有效地控制心理资源流失。因此,组织一方面可以通过优化工作流程和管理效能,减轻员工的工作负担和精神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基于有益的人力资源管理实践,增强员工的积极工作感知,减少抑郁发生的可能性。
2.实施弹性工作政策帮助员工情绪恢复
在应对工作压力时,转移注意力被公认为最有效的情绪恢复策略。[20]因此,组织在预防和缓解员工抑郁的过程中,除了提供心理援助之外,还有一个高效且低成本的选择:让员工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放下工作是指在心理上完全脱离工作任务。如果员工离开工作场所后仍不断思考工作问题或者接听工作电话,情绪恢复很难启动。[18]然而,在互联通讯高度发达的今天,各种移动终端为员工随时随地追踪工作进程、处理工作任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也使得员工的工作边界更加模糊,个人生活时间被大量挤占,心理脱离变得异常困难。[37]因此,提倡多元化管理的组织可以实施弹性自主的工作政策(如灵活的办公时间和办公环境),鼓励员工根据自身需要安排休息;推行家庭友好福利计划(如家庭日文化活动和家庭旅行资助),为员工实现心理脱离提供机会。
3.鼓励员工通过放松体验重建心理资源
积极心理学认为,个体生来就具有获得幸福的本能和不断成长的潜力,那些正在经历心理疾病困扰的个体只是在积极潜能上暂时受到了抑制。[9]因此,即使是存在轻度或中度抑郁症状的员工,依然拥有自主判断和自我调节的能力。一旦积极的能量被合理地运用和发挥,员工的抑郁症状就会明显缓解。来自工作之外的放松休闲活动能够诱发员工的积极感知和心理能量,为员工注入新的活力。[24]因此,组织可以有意识地鼓励员工参与感兴趣的休闲娱乐活动,促使员工通过充分的放松体验来获得积极情绪、重建心理资源,从而实现情绪恢复与工作投入之间的良性循环。
(四)研究局限性
本文存在以下不足之处:第一,虽然本文的数据来自全国范围的调查,具有较强的代表性,但横截面数据本身的局限性使得变量间因果关系的推论并不完全充分。未来的研究可以基于纵向数据重复验证本文的结论,并进一步考察其他积极因素对员工身心健康的长期影响。第二,基于资源保存理论,本文指出工作和生活因素之所以会缓解员工抑郁,是因为二者有助于控制资源流失和重建积极资源。但出于对模型复杂性的考虑,本文并没有实证检验这一内在影响机制。第三,受限于调查设计本身,本文未能检验家人共处的质量、休闲娱乐的方式等因素对于缓解员工抑郁的可能影响,后续研究可以对此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
注释:
① 为了避免题量过多带来的受访者接受度低,CFPS2016在受访者中随机选择五分之一的样本使用CES-D完整版量表(20题),剩下五分之四的样本使用CES-D精简版量表(8题),并在后期数据处理时进行对等操作,生成新的CES-D构建分数,以保证样本的总分值区间相同,具有可比性。本文采用了CFPS2016中的CES-D构建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