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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的坚守与突破:御史江春霖之家庭教育观
——以江春霖手札为中心

2021-12-25张丽敏

关键词:手札士大夫阶层

张丽敏

(南开大学 图书馆,天津 300350)

江春霖,字仲默,号杏村,晚号梅阳山人,福建莆田人,生于清咸丰五年(1855年),卒于民国七年(1918年)。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历充武英殿纂修、国史馆协修、撰文处行走,在翰林院任职长达十年之久,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转御史。出任御史期间,他直言敢谏、不畏强权,屡次弹劾亲贵权臣,尤以纠劾袁世凯、奕劻集团而声名远播。但后因弹章奏言语至憨直,遂遭苛责,令仍回翰林院,但这违背了江春霖一心想做御史,立志尽言责之宏愿,最终称疾,于宣统二年(1910年)辞官归家。

由于江春霖政治生涯多有显绩,回顾既往与之相关的研究,大多从政治事件入手,间论清末政局、官制、言官的言路及政治参与等,而对其辞官回乡后的探讨则较少,且多集中在江春霖热心公益、筹造萩芦溪桥、修筑韩坝海堤等事件,尚未见到有关学者关注其致仕后对子弟的家庭教育。然而,从他的家庭教育中最能看到一个士大夫在社会巨变中的坚守和突破、传承与创新,因此这是理解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视点。

纵观与古代家庭教育相关之研究,多笼统概括教育传统、思想、方法等,探讨或侧重家训,或侧重对现当代教育之启示,从具体范例中反观家庭教育的研究则相对较少。而且,教育的发展变化与周围环境密不可分,可以说,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环境和教育生态,都会对教育产生不同的影响,使教育呈现出有别于其他时期的特点,所以,泛泛讨论或总结某一种教育的总体特征,难免有失偏颇。本文所涉及的时间点,恰在清末民初,此时新旧交替、社会处在巨大变革之中,因此,这一阶段的教育,一定会呈现出明显的时代特色,家庭教育作为教育的一种,自然也不例外。

南开大学图书馆现藏有江春霖手札十八通,这些手札的留存,为以下探讨提供了可能性,一代御史之家庭教育是如何实践的?对传统家庭教育有哪些传承与创新?官僚士大夫阶层内部存在哪些分化?分化后各阶层的家庭教育又有何不同?本文将通过探讨江春霖在家庭教育实践中的坚守与突破,进而分析清末民初士大夫阶层在家庭教育中展现出的保守性与先进性,以弥补现有研究之不足。

一 南开大学图书馆藏江春霖手札简介

江春霖第五子祖莼,字次鹰,曾作为附班学生就读于顺天学堂,接受新式教育。后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并以第九名的成绩毕业,毕业后升入专科。曾师从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林纾。

江祖莼于民国间将其父江春霖写与自己的十八封手书装辑为帙,并请江瀚、赵炳麟作序,此珍贵手札目前藏于南开大学图书馆。信件时间跨度从民国元年(1912年)至民国三年(1914年),所涉人物和事件众多,人物除江春澍、赵炳麟、江翰、林纾外,还有袁世凯、岑春煊、张琴、黄濂、江露等;所提及事件除筹造萩芦溪桥外,更有著名的壶公山起义,即黄濂起义。

赵炳麟在序中称:“函中所谓勤学俭用、力戒嬉游及夺竞,皆人生立身之道”[1]。由此可知,这些宝贵家书所传递的,多是一些中国传统家庭教育理念。信件虽寄与江祖莼,但内容关系到江祖芑、江祖菼、江祖莚、江祖艺、江祖莅等诸子,处处体现着一个父亲的教育方式和观念。在立德、治学、修身、齐家诸多方面,均可见江氏之筹谋与教导,其教育可谓春风化雨、细致入微,小到对错别字的纠正,书法的评点;大到对学业规划、人生方向与价值观的指引,都能从他的手札中窥得一二。

二 士大夫在家庭教育中的坚守

中国社会结构自古便以家族、家庭为单位,所以,一家一族对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而传统士大夫家庭教育的内容,主要集中在道德层面和学识层面。

清末民初,社会激荡,归隐后的江春霖远离政治,居于故乡萩芦梅阳村,除醉心耕读、造福乡里外,还密切关注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因家庭教育素来具有延续性、及时性、感染性等特点,所以江春霖的家庭教育实践,多以言传身教的方式进行。

(一)道德层面——立德修身

众所周知,教育是以培养人才为目的的活动,虽然在历朝历代,在不同的社会背景和环境下,对所需人才的定义不同,但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教育,皆需以德育为首。因此,中国的家庭教育,自古便有“以德为先”的特点,培养子弟形成以道德为核心的价值观,是儒家传统教育的头等大事。中国古代社会,尤其崇尚遵礼法、守孝悌,宣扬父为子纲。由此可见,父亲在一家一族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家庭教育的实施自然也由父亲负责。

据前文所述,江春霖作为清末著名御史,重德行轻名利,其清正廉洁、刚直不阿的高尚品德是有目共睹的,他致仕后,仍不改本性,一贯淡泊名利、天下为公,并身体力行,将这些德行传递给子弟,对子弟进行正面教育。

1.力主清俭

江春霖一生清廉,为官时两袖清风,因此家无厚产。他致仕后,诸子谋官、求学的费用,也多有赖于他一贯的清俭。他曾在家书中对祖莼说:“余在京十余年,皆量入为出……未尝短朋友分文,只从衣服饮食杂费上节省[2]”。以此来教导诸子不可任意挥霍,饮食、衣物等日常所需皆应从俭。在他的理念中,“不贪大富,不至大穷……若日日借债,虽有大才,亦无用处[3]”。

2.心怀天下

在传统中国文化里,士大夫一向以天下为己任,无论在朝在野,都有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之心。因此,致仕后热心于地方公益事业,是士大夫优良传统之一。在南开馆所藏江春霖手札中,他曾几度向江祖莼述及筹造萩芦溪桥之状况。为造此桥,他四下筹款、多方奔走,甚至有“余立志不成此不顾家”[4]之语。遗憾的是,民国七年(1918年)江春霖病故之时,此桥尚未建成。但其生前这种士大夫的精神感召与道德教育,对祖莼等人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因此,其弟江春澍、四子江祖莛、表弟陈国贤继承江春霖遗志,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开始在江春霖定基处建造萩芦溪桥,耗银六万余两,历时六年之久。

3.极重声名

在江春霖的诸多家书中,能看出他对声望及名誉的重视。比如,在敦促祖莼时,他叮嘱道:“汝切……专心学业,勿入邪僻、勿趋奔竞,使天下识我者曰‘此江某子’,无忝乃父足矣”[5]。又如,次子江祖芑准备入都,应知事试时,江春霖曾出面阻止,因为他担心祖芑“出而问世”,会毁坏他的声名。再如,为给祖莼等子筹措求学费用,擅长书法的江春霖将写好的字寄给祖莼,让其代为售卖,信中还以明代李东阳“卖书自给”为例,称此不为贪欲。并告诉祖莼,若字能顺利出售,“回信通知,当写再寄,不独可补助汝等笔墨费,亦足留名[6]”。由这些内容,一个极具精神追求、极重声名的士大夫形象已跃然纸上。

4.淡泊名利

因对清廷没落感到失望,对官场幻想破灭,归家后的江春霖一心耕读,逐渐避谈甚至厌谈政治,认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在信札中,叮嘱其子安分读书,勿谈时事。民国三年(1914年),窃取了大总统之位的袁世凯,为收买人心,以江春霖兴修水利有功为由,授其嘉禾勋章,而江春霖拒受。后来,袁世凯又请他出任福建宣慰使,江春霖亦不受。前后两次事件,充分展现了江春霖淡泊名利的品德。在民国元年(1922年)十一月十七日的信函中,他曾告诫其子称:“孤客宜谨慎自爱,清心寡欲四字便是一帖良药……”[7]。

(二)学识层面——勤谨治学

从手札中可知,江春霖虽未亲自为子弟授课,但督责子弟读书却甚是严格,可以说,诸子之成就,与他的教育不无关系。

教育是一种培养人的社会活动,它贯穿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始终。教育形式多种多样、教育内容无所不包、教育活动更是无处不在,小到一个字的教授,大到思想观念的传递,都可以称之为教育。而家庭教育对人的影响,更是润物细无声,在不知不觉间,让知识、理念得以汲取、传承。就这一点而言,江春霖家书中表现得更是淋漓尽致。下文仅从信札中摘取只言片语,便可反映出他在教导子弟治学方面的一些观念。

望力省浮费,刻苦用工,亲正人,远损友,至为切要。前时培植花果,活者多数,独门前枇杷被大风,三次枯去十株。祖墓盘松少灌溉,十仅存一二耳。明年当再补栽,两三年后,吾梅阳山必大改旧观,愿汝读书亦如是可矣。阅汝来禀,文理尚通顺,而句法多重复,末数行往往潦草,此不独一生福泽攸关,亦借此观晚节,慎之慎之。[8]

行书颇有进步,正楷全无风采,不知工课荒废,抑专工西文而中文无暇习也。[9]

闻汝与莅书,有……借听戏解闷之语,此虽非不肖事,亦在法所宜禁,仍望戒之为是。以戏解闷何如以书解闷,尤为一举两得耶。[10]

阅汝旧函,内有‘惩羹吹齑’四字,惩、齑字均错写。晚近人情浅薄,此等最是贻人笑柄,倘写信与友朋,当小心检点为要。[11]

记汝今年信内‘辞其咎’又误作‘辞其究’,究乃究竟之究。与去年‘惩羹吹齑’,惩误作征,同一可笑。计至秋季开学尚有三四月,不独美、德二文宜温习,即中文亦宜用功。五洲文字,惟中国最难,不可以既入工科,遂全弗讲也。[12]

寄莚书有‘未知能成就’句,须添一‘否’字,语气方完。[13]

至专修应入何科,余亦未能预决其孰为有用孰为无用,但择性之所近者学之可耳。能考得最优等一名,勿论何科,皆有用处。[14]

既入专科,不可再改。但刻苦用功,求造最优等程度便可。至后来之有用与否,则存乎时命,不必预计也。[15]

由上述几段信札内容,我们除了可以看出江春霖对其子治学的重视,还可了解到他在治学上的诸多观点,例如,治学不仅要持之以恒、刻苦用功,还要亲正人,远损友,更要以书为乐、戒娱戏;治学需严谨,书写要避免错字,行文要注意语气,文理要通顺,句法要工整;治学需全面,各科要兼顾,不可偏废;治学需专一,不可朝令夕改;治学需精深,凡至精深处,不论学习哪科知识,均有收获和用处。

此外,在婚娶与学业的平衡上,江春霖也力主以学业为重,一方面是担心办婚事会妨碍学业,另一方面认为,婚后祖莼仍须入学,与妻子天各一方,娶若未娶。因此,他在信中再三叮嘱祖莼:“三年日月,虚度则嫌(苦)其长,读书则嫌其短,千万努力,勿用内顾”[16]。

三 士大夫在家庭教育中的突破

近代中国社会,中外文化交融,学校教育体系尚不完备,新式教育发展亦处在探索阶段,此时,家庭教育尤显重要,更加不可或缺。而且,新的环境必定催生新的教育理念和价值取向,因此,传统家庭教育也就必然出现由专制向民主、由保守到开放的变化。江春霖作为士大夫阶层的代表,其学识、思想皆非一般民众可比,所以,他在对诸子进行教育的过程中,体现出以下突破。

(一)因材施教

家庭教育的主导者是家长,因此更要从实际出发,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来开展教育活动。开篇时已述及,南开馆藏江春霖手札,从表面上看是写给五子江祖莼的,但内容却涉及家中诸子。而且,从信件的时间脉络上,我们能获悉,江春霖的家庭教育,是注重因材施教的,他善于根据每个儿子的性格特点,帮其制定不同的规划,让他们各自走向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据手札内容可知,其次子祖芑致力于谋官,三子祖菼、五子祖莼致力于求学,四子祖莚则带领其他弟弟在豫大经商。而且,他秉承的教育方式和观念,也是根据每个儿子的实际情况随时调整的,并不是固定、僵化、一成不变的,下文仅以次子、三子、五子为例述之。

次子江祖芑,别号“友石”,宣统元年(1909年)优贡生。初在粤东,未有差事,曾任仙游知事,后因美教会事件被诬,调光泽。在一九一四年六月初二的信中,江春霖提及祖芑的近况,称“芑在省觅差,既无位置,晋京非余所欲,已函催回家矣[17]”。因官途并非一帆风顺,所以江春霖希望他不再做官,能从其耕读。但后来考虑到他“名利之心未能淡忘[18]”,最终还是决定让他入都,应知事试。

三子祖菼,起初与祖莼、祖艺、祖莅众人共同在京读书。江春霖有意让祖菼、祖莼读书,让祖艺、祖莅等归家经商,以便全力培养祖菼与祖莼,并期盼二人由“高等再入专门,专门再入通儒[19]”。然而,让江春霖寄予厚望的三子祖菼,在学业上无恒,颇令江春霖伤脑筋。先是“自工校告退,入京考高等师范不上,又要考税务大学分科[20]”,后考入国民大学。江春霖在家书中曾慨叹道:“常愿望此子成器,何意其不肖乃至此[21]”。即便如此,三子还是在其督促、教导下,坚持完成了学业。

五子祖莼,初赴京时,因闽学堂已闭,所以在顺天中学堂附班,江春霖担心其无法跟上课程,除了嘱咐他要周末补习外,还建议他“或更考大学预科,或仍归本省附班[22]”。随后的家书中也多次向五子讲述自己的想法,认为“入顺天高等固佳,惟岁费甚大,且英文而兼德文,不惟财力难继,且恐才力不及。计此时入堂将一月,能否赶上已概可知,倘赶不上,仍须考大学预科为宜[23]”。在江春霖的关心与指导下,江祖莼顺利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并以第九名成绩毕业,随后升入专科,继续攻读。

(二)从“科举入仕”到“经世致用”

江春霖本人由科举入仕,先入翰林院,又入都察院,本立志行言官之责,以求政治清明,无奈处在清王朝灭亡之际,“虽有直言敢谏之士,无补危亡[24]”。而且,随着清末废除科举,新式教育逐渐兴起,“学而优则仕”的定律也被打破。所以,自辞官致仕后,江春霖再无心政事,亦反对诸子参与政治,除次子江祖芑一心为官,无奈令其入都应知事试外,教导其余众人,皆力主读书治学,且再三强调读书并不为入仕做官,而要读实学。所以殷切盼望江祖莼等专心攻读工科,致力于实业。当他得知江祖莼预科毕业名列第九时,感觉非常欣慰,回信称:“非谓汝异日能作官,谓从此再入专门,可得真实学问也[25]”。江春霖的这种思想,在南开馆藏手札中有诸多体现,尤其在最后一封手札中他对祖莼说:“知汝欲学土木之工,余甚不以为然。此项工艺,詹天佑为之,甚见奇特。此后恐数见不鲜。且铁路大干皆已开办,待汝学成,更无事矣,此途甚不安。余意电学既嫌危险,土木亦未为得,不如仍入化学一门,将来学能有成,自己集有资本,随处可以举办,比土木较为合适”[26]。

(三)从“抑商”到“重商”

在中国传统“士农工商”四民社会中,“商”之地位历来是极低的。但自从近代资本主义在中国萌芽,商业飞速发展,为变革中的中国注入了新的活力。所以,即便是具有士大夫身份的江春霖,也体会到“商”之重要性。且前文已述及,江春霖非常注重因材施教,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已摒弃了古代官僚阶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统理念,并不是一刀切式地让所有孩子都去读书做官或读书治学。

四子祖莚,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号兰皋,人称“江四少”。一直在莆田经商,其打理的“豫大”,是当时涵江地区规模最大的京果公司之一。他一边经营产业,一边帮助江春霖为在京读书的兄弟筹措学费、生活费。江春霖对此子甚为满意,认为诸子之中,只有祖莚、祖莼二人最知其甘苦。

六子祖艺、七子祖莅等,初皆在京读书,江春霖认为几人学业不精,不适合读书,所以遣令归家经商。祖艺跟随祖莚,管理豫大账目,江春霖称其“记账已有头绪[27]”。祖莅归家后,江春霖认为其性情大非昔比,于是想让其继续读书,“拟遣学医或学律[28]”。笔者在整理、撰文过程中,发现有关江祖莅的记载并不多,除《江太夫人墓志铭》中提及外,唯见1919年3月5日的《张元济日记》中,在“用人”项下,有“江祖莅,福建莆田人、桂元业、现有事”[29]字样。结合前文所述经营京果业的“豫大公司”可知,在1918年江春霖去世后,七子江祖莅仍在经商。

四 论固守之“弊”

毋庸置疑,清末民初官僚士大夫阶层的家庭教育大多是新旧碰撞、中西兼举的,但具体到每一个家庭,还是各有不同。此时期的官僚士大夫阶层,于激烈的社会变革中也产生着内部分化,大致有三:其一,以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为代表的洋务派,他们虽也经历科举,但与传统正途出身的士大夫相比,更懂顺势而为、不拘泥于陈规旧习。他们主张师夷制夷、中体西用,积极兴办新式教育,并支持出国留学以培养各类人才,是清末脱颖而出的精英阶层。其二,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他们自公车上书开始,便活跃在政治舞台上,除了倡导西学,还提倡科学文化,可以说是比洋务派更先进的新知识阶层。其三,传统的士大夫阶层,他们离政治中心尚远,保有“士”之气节与精神,处在儒家传统文化与新价值取向的夹缝与碰撞中,既固守传统,又尝试突破。这种固守与突破,体现在具体的家庭教育活动中,使家庭教育观念呈现出先进性与保守性共存的特征。其突破自然代表着顺应时代的先进性,而所谓坚守,则各有利弊。坚守之“利”,已于上文中阐述,下文则通过对比江春霖与精英阶层、新知识阶层在家庭教育观念上的不同,着重阐述固守之“弊”。

因本文以家书为探讨基础,所以此处的比较对象,自然少不了留给后世大量家书的清末重臣曾国藩,以及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等人。他们作为洋务派代表,亦是近代家庭教育变革的先行者。

曾国藩曾在其家书中,屡次主张子弟钻研西学、洋为中用,以图国富民强;李鸿章同样在家书中,让他的孩子学习西方文字和语言;而张之洞则尤为认同西学的优越性。所以,鼓励子女出国留学成为清末民初精英阶层家庭教育的重要方式。因此,他们的后代多有所建树。例如,曾国藩之子曾纪泽精通诗文书画,且通晓外文,是晚清著名外交家;李鸿章之子经方、经述、经迈都有求学于国外的经历,在近代中国的政治、外交等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张之洞则送儿子自费留学日本,专攻军事和商务。左宗棠也提倡重实学,鼓励子弟从书本中走出去,在社会中历练。

而江春霖这个从五品言官,在经历了官场沉浮之后,于家书中屡次告诫诸子,自己之所以有“入山必深、入林必密”之想,是因为察觉官场、科名已坏,所以才安排江祖莼等人远道求学,而求学并不只为做官,只为将来可以谋生计、保门户。可见,致仕之后的江春霖仍固守着“耕读传家”的理念,目标只是偏安一隅,保住门户。所以他才在书信中向五子表达了自己希望二子能从其耕读的愿望。另外,在民国三年(1914年)四月初二的家书中,江春霖在得知林纾劝江祖莼跋涉重洋、游学日本时,极力反对,表示万万不可,称:“书内,以将来大学不能大有进步,有跋涉重洋想,不独吾家无此财力,即目下亦非其时。至林先生劝汝游日,更万万不可。目下西林及孙、黄诸人皆在日本,余足不履城市,人尚诬以通匪,倘汝往日,不将诬以勾通乱党乎……余意且进专门,将德文、英文、中文细心讲究精熟,毕业后看有出使德国者,托人转荐,大则随员,小则书记,谅无难事……”[30]。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江春霖反对五子留学的缘由,除财力、政治因素外,主要是对留学海外之事持保留及观望态度。这是他的保守思想在家庭教育中的一个体现。

此外,江春霖家庭教育的另一个固守之“弊”,体现在重男轻女上。馆藏十八封家书中,几乎全是他对儿子们的拳拳嘱托与殷切期盼。唯有一次,提到自己的女儿,称江祖莼毕业时将二十三岁,那时“汝(江祖莼)姊亦二十三岁,始出阁未为迟也。努力向上,勿以为念[31]”。其重男轻女的思想可窥一斑,男子可以读书、做官、经商,而女子,唯有嫁人,相夫教子。这也映射出当时整个社会男女地位的不同以及受教育状况的天壤之别,士大夫家庭的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平民阶层的女子。

但与江春霖的重男轻女相比,同时期的康有为、梁启超等新知识阶层的代表人物,皆已开始重视对女儿的家庭教育,宣扬教育平等。如康有为之女康同璧曾随其父游历世界;梁启超之女梁思庄曾留学美国攻读生物学。由此,她们都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通过以上两点比较,不难看出精英阶层、新知识阶层家庭教育观与传统士大夫阶层家庭教育观的差别。这也说明,地位、学识、眼界、财力的高低,会对家庭教育观念产生直接影响。

五 结语

综上所述,江春霖作为清末第一御史,致仕后的家庭教育是可圈可点的。若与同时期的其他士大夫相比较,则可看出,精英阶层和新知识阶层的家庭教育观更具先进性,教育思想更开明、教育实践更开放。同时,他们对子女的期望和要求也往往较高,与之相一致的结果,即子女的成就往往也更高。而传统士大夫阶层,在家庭教育观念上的变革并不彻底,所以在实践中,既有突破又有坚守,表现出先进性与保守性共存的特点。且因“耕读传家”的理念根深蒂固,对诸子教育的最终目的和落脚点就是让他们“保门户”。所以,诸子受此影响,也难有大成就。这既是社会变革的产物,也是囿于传统士大夫阶层的思想认识。但正是这种新旧思想的碰撞、保守与开放的实践,丰富了家庭教育的内容与方式,为现当代教育提供了借鉴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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